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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恭和一众少年被孟君婆婆突然掳走,被带到墨门山下。少年们折服于孟君婆婆高强的武功,心甘情愿想入其门下,而羊恭却觉孟君婆婆心术不正,多次出言挑衅,更亮出自己儒门恭子的身份。孟君婆婆见他形迹可疑,认定他也是意图窃取儒门心法的不轨之徒,意欲将他就地正法……
0051章温情慈爱意
长竹竿虽是寻常之物,但被孟君婆婆一舞动,立马寒风逼人。羊恭自知不敌,却不甘愿受死,眼见长竹竿点来,本能地摸出杀猪刀,对着孟君婆婆就是一通狂劈。
孟君婆婆出身儒门,骨子里全是儒门的礼法教条,眼见羊恭以杀猪刀为兵刃,先是一愣:这小子当真有几分邪门。她随身所用的兵刃,只是一根最为寻常不过的长竹竿,因自身修为了得,自有几分质朴无华、不拘于物之感。羊恭手中的杀猪刀与之相比,粗俗不堪,一下子便失了气场。
她有心试探羊恭的来历,并非真正痛下杀手,一路狂风落叶般的长竹舞得虽急,却不带丝毫灵力,并未损羊恭分毫。
羊恭认定孟君婆婆是冒充儒门中人,有心要揭穿她的真面目,急怒之下,将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这等身陷绝境之下奋起的还击,刀法又是杂乱无章,自墨仙这等剑术名家的眼里看来,显然是不入流。
羊恭大急之下,体内那股诡异的怪力又被激发出来。
孟君婆婆渐觉不对路,喝问道:“小子故意深藏不露,老婆子可看走眼啦!”不时地察觉到刀风带着几分妖邪之气,又道:“果然是阴阳门的奸细!”不容羊恭逼近,急催灵力,点向他的天灵盖。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娇斥,两股怪异无比的豪光,分从左右两路打向孟君婆婆,一蓝一赤,一寒一热。
孟君婆婆只觉羊恭体内的力道怪异,没想到另有两道豪光打出,惊怒之下,竹竿如风,封住四周要害,将蓝寒赤热挡在身前。
她定睛细看时,见一道是冰,似寒玉般冰凉;一道是火,似岩浆般炽热,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人是妖?”
以羊恭的道行和眼光,自是没有看清两股豪光,还道自己杀猪刀法神威发轫,灵光乍现,当即横刀而立,故作威风。
孟君婆婆忽地“咦”了一声,见杀猪刀上“恭子”二字赫然入目,叫道:“恭子?”
羊恭道:“我早就说过,我就是儒门的恭子,你还不承认自己是冒牌货?”
孟君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地长竹竿一晃,点向羊恭双目。羊恭暗骂:好不阴险!忙不迭地挥刀劈出,突觉手腕一痛,手中的杀猪刀早已被夺去。孟君婆婆凝神细看,只见杀猪刀中的剑魂灵力仍是源源不绝地流出,笑道:“恭子慧剑!恭子慧剑!”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几若癫狂。
新近两番儒道斗法,儒门均是惨败收场。孟君婆婆被逐出儒门后,原可置身事外,无奈心中始终放不下儒门。
桃源大乱后,自儒子而下,诸子均是下落不明。她内心希望儒门能压倒道门,因此亦曾暗中多方寻访诸子的下落,始终不得其果。是以将铁伐浩图等人捉来,收入门下,欲将平生所学的儒门道法倾囊相授,让儒门仙剑派后继有人,人丁兴旺。
此时得见十四子中人,且是诸子之首的恭子,自是欢喜无限。
刘熙等人不知恭子慧剑何解,均想:这杀猪刀毫不起眼,何以能令师父狂不可抑?
羊恭叫道:“还我杀猪刀!”
孟君婆婆心中一喜,笑道:“好!好!好!”随手一抛,杀猪刀飘然而飞,稳稳落入羊恭手中。
孟君婆婆喜道:“小子,你这随我去吧!老婆子必定将一身道行,倾囊相授。”伸手便来抓羊恭。
羊恭茫然不解,突觉身子一轻,早已与众少年再度被长竹竿挑住。
左尚志喝道:“前辈,休得逞凶。”与其余三墨仙一起挥剑而上。
孟君婆婆道:“老婆子要收徒授艺,你们这些黑炭头当真要多管闲事吗?”
宗尚非道:“你掠劫孩童,今日让我们墨门中人撞上,岂能袖手旁观?”
当年流民中的牛二和傻六认定无为子便是白阳王,儒子为了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加重伤势。如今孟君婆婆因要将众少年收入门下,又被人认定是黑阴王,看来也有一场灾祸。
此时墨仙大批闻讯赶来,见宗尚非等人在场也无法镇压得住,立感诧异。
青竹六侠见势,立马添醋加油,将孟君婆婆数落一番,意在怂恿各路人马共斗孟君婆婆。
墨仙越聚越多,有恃无恐,将孟君婆婆内外围成三圈,心中暗想:也不管她是不是黑阴王,就算不是黑阴王,对外提及此事时,也要一口咬是黑阴王。若是在人前炫耀一番曾与阴阳门的黑阴王交手,面子上是何等的风光?”
孟君婆婆得见恭子,无心恋战,但就此罢休,又心有不甘,说道:“墨门当真是侠义之辈,老婆子今日领教啦!”长竹竿一转,灵力如同狂潮骇浪一般四下涌动,急转成漩,将众人的长剑摄了过来,舞得漫天翻飞。
墨仙暗暗心焦,须知中原各派奉墨门为中原玄道的领袖,如今强敌在前,如何能在人前丢脸?但苦于手中长剑被夺,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从发挥。
孟君婆婆将手中的长竹竿风车一般旋转,吓得杆上众少年惊呼不已。墨仙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大意,均想:灵力透过少年伤敌,又未伤众少年分毫,这份修为,非同小可。
一陣狂转后,只听得“哇”的一声,墨仙尽数被撂倒在地。孟君婆婆心中得意至极,然后一招画地为牢,将众人困于当地。这一招,正是儒子当年阻隔小德子等人所用的玄术。
孟君婆婆笑道:“老婆子不是什么高人矮人,却是不容易被欺负的人。”也不向众人瞧上一眼,转身而去。
她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虽见墨仙并未赶上,因不愿与之过多纠缠,脚下仍是奔走不停。她一面奔走,一面得意地说道:“小子,这帮黑小子被老婆子打得东倒西歪,你不会再说老婆子的功夫太差了吧?”
良久不见羊恭回应,心中大怒,将长竹竿横过来一看,不见羊恭身影,心中“咦”的一声,然后道:“恭子呢?”
她素来自负,认定羊恭绝无能力逃得出自己的法道行藏,当即将众少年放了下来,逐一查看,却哪里有羊恭的影子?
众少年见孟君婆婆如此着紧羊恭,心有嫉妒,却谁也不敢发一言。
孟君婆婆心想:定是先前打螺旋之时,被那群黑炭鬼夺去了。这群不知死活的黑炭,竟能将那小子从老婆子的手中夺去。唉!莫非老婆子老眼昏花啦!桃源外的道门,为何要打扮得黑不溜秋的,自称墨仙?墨门早已覆灭,世间哪里还有墨仙?也顾不得疑团重重,当即将众人收进长竹竿内,发足沿来路折返。
原来,羊恭正是为墨仙所擒。
他有心逃走,虽被挑在长竹竿之上,仍是不住地挣扎,企图逃脱孟君婆婆的掌控,只是以他的修为,难以如愿。
孰料,他心中此念一起,一股热流如火般从他体内迸出,托着他身子从长竹竿上飘然而下。羊恭大喜,知是焚姑从旁相助,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股热潮只是一瞬之事,墨仙只道是孟君婆婆本事不濟,早已趁机而上,将其控制住。
孟君婆婆行事本就粗心大意,对此浑然未觉。羊恭落入墨仙手里,忍不住直呼月华、焚姑,又哪里见得着两妖?
墨仙不知前因后果,认定羊恭是草包一个,只是他曾刁难墨仙,为了谨慎起见,便将他一连审讯了三天,见羊恭确实与阴阳门无涉,便当做一般擅闯墨山之人,收押入牢。
押送羊恭的是另外两名墨仙,一人名叫赵尚才,另一人叫卜尚节。
卜尚节道:“如今这个世道,当真是不得了啦!儒门重现江湖,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冒充儒门诸子。”
羊恭道:“臭黑炭!谁说我是冒充的了?”
赵尚才看了羊恭一眼,笑道:“黄毛小杂种,不知天高地厚。汉人小子冒充一下倒也罢了,不胡不汉的小杂种也想干这勾当,当真是快要笑掉大牙啦!”
羊恭一听得“小杂种”这三个字,立马愤恨交加,欲故伎重施,将当日诱骗青竹六侠的那一套照搬过来,无奈两墨仙置之不理,径直将他送入大牢。
赵尚才道:“这数年来,擅闯墨山之人不计其数,山上已关禁不少无知狂徒。如今石屋已经关不下,只能关押在山洞。”
《犟山图形》自南宫剑郎的口中传了开来以后,在中原各派并未引起任何波澜,但经天下流民一传,反而引起了寻常百姓的极大关注。因此擅闯墨山者多为寻常的百姓。
卜尚节见羊恭气焰如此嚣张,说道:“将这小鬼和那疯婆娘关在一起,让那疯婆娘掐死他。”
赵尚才道:“此举不妥,有违侠义之道。”
卜尚节冷笑道:“侠义之道?这些表面工夫是做给外人看的。”赵尚才白了卜尚节一眼,卜尚节视而不见,仍是说道,“天下敬重墨门以侠义为本,墨门自然要做足表面的工夫。你道墨门当真是传说中的……”
赵尚才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卜尚节这才住口。此时另有墨仙从旁经过,那两墨仙与之行了同门见面的简便之礼后,快步而去。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便在此时,山下西首传出一阵流光。两人一看,知是墨山传警的信号,示意山下敌人来袭。
卜尚节慌道:“咱们苦寻了黑阴王三日三夜,一无所获,此时传警,想必是得知其踪。”
赵尚才道:“咱们快去接应。”发足而去。
卜尚节一手将其拉住,说道:“老兄!就咱们这点道行,还是规矩一点好。”
赵尚才道:“那咱们还是先将这小孩关押起来。”
于是两人慢吞吞、懒洋洋地将羊恭押解向前。
羊恭听得孟君婆婆回来,心道:难道那老婆子回来救我吗?她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来救我?回想那日自己见卜尚节追来,拼命往山上跑去,却哪里逃得过卜尚节的轻功?直觉后领一紧,已被拿住。
此刻听闻老婆子回来了,羊恭叫道:“你们放客气点,小心孟婆灌你们孟婆汤。”
卜尚节匆忙将羊恭使劲一推,塞进石屋中,趁机锁上了铁门,说道:“老实在这里呆着吧!里面的疯婆子够你受的!嘿嘿……”哼着小调而去。
羊恭喊道:“臭黑蛋!烂黑炭!放我出去!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娘!”但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羊恭又道:“腿生在我身上,要去哪便去那。你这黑炭鬼凭什么锁住我?”然后摸出杀猪刀,往铁栏砍去,只听得“当当”几声,铁栏门丝毫无损。
他又是愤恨,又是焦急,一气之下,使尽全力往前踢去,谩骂不停。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臭小子!”
洞后黑暗,声音低沉,羊恭贸然听得有女声,心头先是一惊:洞中有鬼。又觉那声音熟悉,即喊道:“娘!娘!是你吗?”扑了过去。
突觉脖子被勒,听得一女声厉声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薄情郎、捱万剑的负心汉,我掐死你!”
羊恭急喊道:“娘!我是恭子!”此言一出,心中懊悔不已。前些日子,羊剑容丢弃羊恭时,羊恭亦是这般叫喊,羊剑容非但不住手,反而变本加厉。
念及于此,羊恭不禁好生后悔,孰料那女子竟是住了手,问道:“你是恭子?”
羊恭回过头来,乍然见到阿风,又惊又喜,一下扑进她怀里,仍是不住地喊道:“娘!娘!”羊恭心中觉得阿风待己远胜羊剑容,就算将阿风当亲娘,亦是心甘情愿。
阿风心中一甜,伸手去抚摸羊恭的头,不住地安慰,温情无限。
羊恭见阿风如此待己,哭得更为凄厉。
等羊恭哭了一阵,阿风问道:“恭子,饿了么?这里还有点吃的。”放开羊恭,走入洞内,提着一只粗陋的食具出来,里面放着几只泛黄的馒头和一大碗清水。羊恭也不问这些食物从何得来,抓起馒头便往口里送,然后捧起大碗,咕噜咕噜地将一大碗清水喝光,模样甚是狼狈,有一大半倒流到了衣衫之上。
阿风见羊恭吃得津津有味,心中又是一甜,温言道:“恭子,饱了么?”
羊恭一听,忍不住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风刮刮羊恭的脸,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羊恭顿时抑制住哭声,说道:“可男子汉大丈夫也有娘疼,我娘为何不要我?”说着又哭了起来。
阿风道:“你娘不疼恭子,阿风姨姨疼。”羊恭顿时破涕为笑。阿风将食具放回原地,说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羊恭道:“爷爷都赞我是英雄好汉。”将衣袖捋了起来,指着手上那道刀痕道,“阿风姨姨,你看,我既流泪,也流血。这是我和爹爹一起打死一头大黑熊留下的印记,你说我是不是英雄好汉?”
阿风道:“恭子不哭便是英雄好汉,哭了便是狗熊坏汉。”
羊恭道:“好!那以后羊恭不哭啦!大丈夫一言为定!”伸出小手指,勾住阿风的小手指,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阿风问道:“恭子,你和谁一起打死一头大黑熊的?谁又是你的爷爷?”
羊恭道:“和我爹爹,我爹爹的义父就是我的爷爷。”
阿风道:“你见到你爹爹啦!”
羊恭道:“是啊!刘渊爷爷叫刘曜叔叔认我作干儿子,刘曜叔叔便是我爹爹啊!”
阿风略一沉吟,说道:“这个……这个,恐怕你娘不喜欢。”
羊恭道:“娘已经将我抛弃啦!我……”心中一酸,忍不住差点又要哭了出来,问道,“娘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义父?义父不是坏人啊!”
阿风道:“我也不知道。唉!尚贤不喜欢我,难道就因为我这条废腿么?”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极为低沉。
良久,羊恭又道:“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阿风正自念及相里尚贤,听羊恭这么一问,眼角忍不住流出泪水来。羊恭也刮刮阿风的脸,说道:“女子也是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阿风闻言,忍不住一笑,但始终无法忘怀百里尚贤,毕竟两人自小就相识,且亲密无间。她被关在墨山天牢,也正是因为心上人相里尚贤。
那日,羊恭被掳,阿风骑马来寻,无意中误闯墨山,被墨山机关擒住。而此时巡山的正是相里尚贤,他一看到阿风,心中吃惊,无论阿风如何争辩,他始终一口咬定阿风擅闯墨山,意图不轨,命人将其囚禁。
原来,相里尚贤嫌弃瘸腿阿风,是以不愿与之相见。相里尚贤五岁离父,此番逃回墨门,墨仙均觉相里尚贤大难不死,乃神灵庇佑,是以对相里尚贤言听计从。
阿风时隔已久终见情郎,而情郎狠心不肯相认,便终日以泪洗脸。她心中尽是苦水,无处倾吐,便对羊恭说了。
羊恭道:“这个相里尚贤,猪狗不如,日后让我撞见,定要他乖乖跪在你面前,跟你说那些甜言蜜语。”
阿风说道:“世间哪有这般的甜言蜜语?”嘴上虽揶揄着,但脸上尽是无限的温馨。
羊恭问道:“难道说话也会像糖蜜一样的甜吗?小羊儿现在口干舌燥,说出来的只有干言燥语,整天喝马奶,也只有马奶语。”
0052章悌达青竹剑
羊恭自与阿风被关押在岩石铁栏后,一晃便过了半月有余。他本以为孟君婆婆会看在自己是儒门恭子的情分上前来相救,没想到一直不见动静。时日一长,此念渐消。
这些日子以来,墨仙送饭送水,极为殷勤,亦无恶言相向,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
每有墨仙前来,阿风便闹着要见相里尚贤。然而那些墨仙都是听而不见。羊恭听得阿风如此思念那个相里尚贤,终日挂在嘴边,心中不禁替她难过。
这一日,羊恭见阿风又是涕泪交加,满眼凄凉,心有不忍,当即奋起,用杀猪刀狂劈铁栏,无奈学艺不精,功到用时方恨少,羊恭劈得筋疲力尽,仍是奈何不了那铁栏。
羊恭满头大汗地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四周,眼见脱困无望,正自烦恼,忽地想到从孟君婆婆长竹竿上脱困的情景,心知必是焚姑从旁相助,正欲张口呼喊,随即又想:好歹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儒门恭子,一落难便要向妖邪出言相救,岂不是有辱“恭子”二字?
回过头来,只见阿风跪坐在地,心中又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天下之人无不自命不凡,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小混混,哪里有这般高大上?若是为了顾全这些所谓的颜面,而让阿风继续伤心受罪,那才是真的够不上儒门“恭子”二字。
当即喊道:“焚姑,快来救我小羊儿。”
但一连喊了好几声,空山寂静,哪里有人回应?
阿风伤心了好一阵子,听得羊恭呼喊焚姑,问道:“焚姑是谁?”羊恭感念阿风照顾有加的恩德,自是不愿在他面前作伪,便将与焚姑相遇的经历说了。
阿风觉得奇怪,说道:“你明明是儒门的恭子,怎么可能是妖?必定是她们认错人啦!”
羊恭说道:“我始终觉得奇怪,儒门上下都是汉人,我娘也是汉人,为何我是不胡不汉的模样?山羊生下的小羊是山羊,绵羊生下来的小羊是绵羊,总不会山羊能生绵羊,绵羊能生山羊吧?”
阿风亦觉奇怪,忽有所悟,说道:“或许这与你当日出生时感染妖气有关吧!”于是便将当日太行山坞堡六月飞雪的往事说了。
羊恭暗暗点头,想到当日智子也认定他是感染了妖气,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但随即又觉不对,说道:“可我见过月华夫人和焚姑,她们都是妖,不见得是胡人的模样啊!”
阿风道:“你这小羊是你娘羊剑容生的,并且她已将儒门的恭子慧剑传了给你,这哪里还会有错?当日我与你娘在太行山庄时,群妖也确实是围困山庄。我爹爹还认定你娘是妖王呢!但我认识你娘十多年了,她哪里是妖了?”
羊恭突然笑道:“老胡是我的结义兄弟,你是他老人家的女儿,咱们可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只可惜他终日疯疯癫癫的,居然认定我娘是妖王,当真……”忽然觉得在阿风面前斥胡一刀疯癫,极是不该,又赔笑道,“其实老胡英明神武,真不愧‘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三界伏魔、忠义无双、精诚绥靖、人德佑君的称号。”
阿风道:“爹爹确实是行事疯癫,因此他說的话也做不得准。”
羊恭说道:“老胡素以忠义自居,凡是遇上世间不平事,就是一刀,但这一刀恐怕未必全对。他当日竟然认定我娘是妖,可见他当真……当真……”
他平日说话口无遮拦,数落挖苦他人更是痛快淋漓,此时因心中感念阿风,即便要骂胡一刀,看在阿风的情面上,也只好硬生生忍住。
阿风借口道:“你想说他当真是胡乱一刀,错杀好人吧?”
羊恭口中没说,心道:胡一刀,胡一刀,名副其实,糊糊涂涂,乱来一刀。
阿风道:“其实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只要能与心中所爱在一起,一辈子快快活活的,都无所谓啦!”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人喊道:“妖孽!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羊恭“咦”的一声道:“当真是大白天见鬼啦!一说做妖,妖孽便来。”
一道青光从岩石外的铁栏疾飞而来,另有一阵清脆笃笃之声,正从山道疾风般而来,似是马蹄声,又并非完全是,极是怪异。
羊恭暗自惊奇,立马走到铁栏跟前,只见石道转弯处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少年,衣衫褴褛。那少年虽是骑马,却既不按缰,亦不打鞭,胯下高头大马,行动如风。羊恭疑道:“阿风,快看!这马好生奇特。”阿风也大觉惊奇,定睛细看,原来那马是木头所制,心中更奇,问道,“这是木马,如何能驭?”
一言未毕,先前那道青光竟折了回来,在铁栏上绕了一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铁栏。羊恭唬得魂不附体,向后急退,不巧将阿风撞到在地。
羊恭连忙扶起阿风,心感奇怪,见那道青光早已蹿入石洞内,追着自己不放。羊恭脸色立马泛绿,知那道青光来意不善,忙不迭地四下趋避,但那青光似乎能嗅到羊恭似的,紧追不放。
石洞狭窄,无论羊恭如何躲闪,始终摆脱不了那道青光。那道青光盯着羊恭门面,将他逼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
阿风一步一拐地欲上前相救,苦于青光四射,力道如墙,无法近身。
羊恭心中害怕,仍是安慰阿风道:“阿风,你放心好啦!按照江湖惯例,这青光是杀不了我……”见青光不住逼近,转口叫道,“老兄,你认错人……这个认错妖……啊!不,是认错人了吧?”
铁栏外一人说道:“妖孽,想不到你竟敢跑到墨山来捣乱,快快受死!”话毕便出指如风,驱动那道青光。青光即疾飞向前,正是一副欲要开膛破肚之势。
果不其然,按照江湖惯例,一道赤光从羊恭腰间闪耀而出,箭般飞向那道青光。
青红相交,异常光彩夺目。
羊恭霍地站了起来,叫道:“焚姑!”那道赤光骤然大盛,形似一柄大刀,正是羊恭的杀猪刀。杀猪刀本已破损,当中留下一破洞,此时身在赤光之中,当中空洞仍是清晰可见。
青光一闪,不偏不倚,正好从杀猪刀的破洞穿过。但杀猪刀疾飞而起,奇雄的势道远在青光之上,立马将青光带偏。只听得“铮”的一声,青光劈落在岩石之上,接着光芒骤敛,现出一柄长剑,通体泛绿,兀自颤抖,正是一柄青竹剑。
洞外那少年忽地失声叫道:“恭子慧剑!”然后赶紧捏指虚点,立马感应到杀猪刀中那股雄浑的灵力,正是恭子慧剑特有的灵力。他细细打量一番羊恭,突觉不对路,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有恭子慧剑?”
阿风说道:“你又是何人?如何识得恭子慧剑?既识慧剑,缘何不知恭子慧剑归恭子?”
那少年突觉眼前闪过一道霹雳,兴奋地叫道:“恭子!你是恭子?”但见羊恭如此模样,心中又狐疑。
羊恭惊魂略定,站起身来,见那少年只穿一条破旧长裤,不似墨仙打扮,说道:“在下恭子。”
那少年更是惊异,问道:“你就是……就是……恭子?”忽地灵机一动,又问道,“你母亲何人?”
阿风抢先道:“你要查问这家长家短的作甚?你又不是女子,无法做我羊剑容姐姐的媳妇儿。”当年她与相里尚贤相互爱慕,后被孟君婆婆知晓此事,便逼着两人立马成亲。此事在她心中早已划下一道深深的印迹,此番墨山之行竟遇上失散多年的情郎,自是惊喜若狂,即便见到相里尚贤如此薄情,亦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必有苦衷。当年相里尚贤亲口许下的承诺,她心中无时无刻不记着,整日便幻想着,终有一日,他会禀明高堂,聘请媒人,迎娶自己过门。
是以,此时听得洞外这少年询问羊恭母亲何人,便有此一说。
那少年听得“羊剑容”三字,哪里还有怀疑,当即叫道:“你是恭子!你是恭子!”
羊恭说道:“你这人当真是稀奇古怪,我不是早已自报家名了吗?看来你也是玄道中人,高姓大名,报上来瞧瞧。”
那少年说道:“恭子!我是悌子啊!”神色竟是兴奋。
羊恭尚未反应过来,笑道:“梯子?你是一把梯子么?”
那少年道:“不是!我是悌子啊!我的名字刻在这口宝剑上。”當即捏指成诀,将斜挂在杀猪刀裂缝中的青竹剑收了回来,隔着铁栏递到羊恭跟前。
羊恭只认得这个“子”字,却不识得这个“悌”字,但这两字笔锋凛然,古意幽幽,笔法与“恭子”二字并无二致,这一点,羊恭倒是分辨得出,漫不经心地道:“悌子?你叫悌子?”心头忽然掠过一道闪电:梯子!悌子!儒门十四子,忠孝仁义,礼恕信悌智……这梯子不会就是悌子吧?
这少年正是悌子,而这青竹剑正是他修炼的仙剑。儒门修仙,慧剑择有缘人而授,有缘人因慧剑而修,青竹剑因与悌子有缘,便成了他的法器。当年儒子在旁督导诸子御剑斗法时,悌子便是以此剑与礼子的桃木剑相斗。剑,依然是青竹剑;人,早已从一介青衣稚子成长为玉立少年。
羊恭的模样本就不胡不汉,又被青竹剑一番惊吓后,脸色更是煞白,相识之人来看此时未必能认得出他原本的面目,遑论素未谋面之人?
悌子见过羊剑容,自然不相信眼前不胡不汉之人便是恭子,但既已试探出杀猪刀内的灵力确实是恭子慧剑灵力,又得知他的母亲就是羊剑容,哪里还有怀疑?狂喜之下,欲将羊恭拥入怀中,却忘了当中隔着一道铁栏。悌子的额头被铁栏撞黑了一块,仍是兴奋地说道:“你就是儒子叔叔的儿子?上天见佑。”
羊恭受困多日,苦闷不已,此时得见同门中人,自是欢喜无限,一把拉住悌子的手,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间,阿风亦是感概良多,静候在一旁,替他们感到欢喜。
羊恭忽然想起悌子先前的话,问道:“儒子当真是我爹爹?”
阿风插口道:“我先前不是和你说了么,儒子叔叔真的是你爹爹啊!”
当日,羊剑容将恭子慧剑传给恭子后,羊恭问及自己该姓啥。羊剑容不知儒子的姓,亦未提及儒子便是恭子之父,是以“儒子”二字在羊恭心中,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后来得见慕容寒假扮的儒子,一见之下,立马对他那仙风道骨的神采倾慕不已。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不胡不汉的模样,似乎与儒子沾不上半点干系,又苦闷不已。
此时,见悌子提及儒子,羊恭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悌子,怎么你也知道儒子是我爹爹,难道我的爹爹真的是儒子么?为何我从来就不知,你们却知晓?”
悌子一拍肚子,笑道:“说来话长,没有三杯下肚,当真是没有力气说完。”当即收起青竹剑,从腰间取出酒囊。
羊恭突然板起面孔,吊着嗓门,拖长声音说道:“儒门修仙之人,须得忌酒,悌子明知故犯,该当何罪?”悌子见羊恭说得一本正经,这才想起恭子是将要接任本门掌教的人物,正欲收起酒囊,不料被羊恭伸手夺过。
悌子立马心神不安,见羊恭扒开酒囊的拧塞,高举过头,咕噜咕噜地直往口中灌去。羊恭原本不好酒,但见悌子身为儒门修仙中人竟喝酒,罔顾儒门的清规戒律,大有臭味相投、如见知己之感,当即强行灌了一口。
那酒水入口,辛涩奇烈,如同千百块刀片从喉咙中划过。羊恭赌气,强行忍住,瞪大眼睛把酒水咽了下去,顿觉体内如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一般。
悌子与阿风见状,无不哈哈大笑。
悌子说道:“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你爹爹儒子就是儒门出了大名的酒徒……”羊恭突然“哇啦啦”地呕吐起来。
酒水下喉,羊恭立觉体内翻江倒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本来不愿人前失礼,努力压制不住上涌的酒气。孰料越是压制,就越是难受,酒气冲口而出,心肺肝肠似乎也要吐出来了。
这一番呕吐,两人心中亲近之意更甚。阿风喜道:“恭子,你又得见你的儒门兄弟啦!”但心中却想到相里尚贤,又是一片黯然。
悌子喝了几口酒后,问道:“兄弟,你慧剑的灵力为何会灌注在杀猪刀内?你快将慧剑取来让我瞧瞧。”
羊恭回过头来,只见杀猪刀插在三丈之高洞顶之上,凭他这修为,无论是腾身而上,抑或以意念相驱,均是无法让杀猪刀入手。
悌子见羊恭迟迟未有所动,不便催促,倒是阿风直截了当地说道:“恭子尚未修炼儒门真法,这杀猪刀尚未与他意念相通。”
羊恭不愿在悌子面前显丑,笑道:“开玩笑啦!我是恭子,这杀猪刀是恭子慧剑,恭子自然能驱役恭子慧剑。”心中又起了侥幸之念:万一能在悌子兄面前驱动这杀猪刀,岂不是大大长了脸?但心念起了半天,不见杀猪刀稍动。他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心中已将杀猪刀的祖宗,从第一代一直骂到了第十八代。
为了掩饰,羊恭立马擦拭着嘴边的秽物,说道:“你这酒当真厉害,一口入喉,便让人不胜酒力。此刻意念不纯,竟然驱不动这杀猪刀。”
悌子笑道:“这酒是从墨店偷来的,来往这墨店的玄道中人当真会喝。”心想阿风之言不假,又道,“我来助你!”当即祭出青竹剑,青光一出,将杀猪刀挑了下来,稳稳当当地飞入羊恭的手中。悌子这么一挑,更是确定杀猪刀内自是恭子慧剑灵力无疑。
恭子拿起杀猪刀,与青竹剑相加对照,心中都泛起一阵亲近之意。
一番端詳后,悌子又问道:“兄弟,你是为何被关在此的?”
羊恭笑道:“这话说来当真有一匹布那么长,还是先设法子救我出去吧!”
悌子道:“得见兄弟,竟然连这个也给忘啦!当真是该当何罪!”伸手上下摸了摸铁栏,说道,“这铁链布下的天机锁,即便仙剑法器亦是奈何不了的。”
羊恭甚感失望。
悌子四下细细打量,然后说道:“墨门经书有云;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羊恭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你啰啰唆唆的一大串,说的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破门的咒语吗?”
悌子说道:“这是墨门经书《墨经》啊!这墨门中人长得不咋地,修真之法也不咋地,可这经书真不赖,能不能打开这道铁门,就看这几句话啦!”
阿风突然叫道:“不许你背后数落墨门。”声音不大,却有一股犟劲。
两人听得莫名其妙。
悌子又道:“你们且等我三天,三天后我必定能打开这天机锁。”转身上了木马,又是笃笃而去。
羊恭心道:仅凭几句话就能打开这天机锁?这倒要见识见识。望着悌子的背影远去,但觉他豪爽精明,行事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投机知遇感。
三日后,悌子待墨仙送完饮食后,又骑着木马笃笃而来。三人互诉一番后,悌子溜下马来,在马颈上一按,从马背上拉下一根长索。
羊恭见这木马不但能行走如风,内中竟有如此多文章,忍不住问道:“悌子兄,你这马到底是何方神物?”
悌子说道:“儒门有位叔叔叫秦轩,他精通木工,无所不能,此马便是秦叔叔所制。三国时期诸葛亮所制的木牛流马,与此相同。”
羊恭只觉惊奇,哪里理会得悌子所说,眼见那木马拖着一大串银光闪闪之物,叮叮当当作响,又笑道:“兄弟,你回来救我,为何搬这一大堆轮子、绳子的?”
悌子说道:“自有妙用。”说着从绝壁的另一边爬了上去,将那一串轮子绑定,那些轮子少说也有一百来个。悌子下得悬崖来,又将绳子绑在大石上,然后说道,“这大石往下落去,少说也有上千斤的力道,再加上这一百来个轮子,便可产生五万斤的力道。这区区天机锁,又能承受得了这力道?”
只见他再爬上崖顶,说道:“看好啦!”纵身一跳,落在翘起的长木的另一端,那长木立马被压了下去,另一端的巨石被长拉动,顺势跌了下去。只见丝绳一紧,那下了天机锁的铁栏连同四周的大石应声而烂,被绳子拉了上去。
羊恭欢天喜地地跳了出来,抱着悌子又亲又抱,亲密至极,说道:“你这玩意儿真管用,谢啦!”
悌子說道:“你也不用谢我,还得谢墨门。我是依照墨门的《墨经》,略加变化而打开这道门的。墨山上的房舍依山而建,所用的石料,也是用这些古怪的家伙搬上去的。”
阿风听不见两人说些什么,一出石洞,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下山而去。羊恭急叫道:“阿风,你要去哪里?”
阿风转过头来说道:“你们别跟着来。”满脸娇羞,一步一拐地去远了。
0053章世俗礼法陋
羊恭提及与智子等人相会的一番往事后,悌子说道:“想不到终于听到同门修仙诸子的音讯啦!八俊中的秦轩叔叔也在墨山,咱们去见过秦轩叔叔后,便一同去寻智子他们。秦轩叔叔若是得知你到来,必定欢喜不已。”
当年桃源大乱,秦轩与悌子无意中得知温良二子的踪迹,留讯儒门后,同来追寻二子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后得上墨山,才知只闻其名而无法见其面的墨门便在墨山,因仰慕墨门机关术,有心与墨仙比试,便留在墨山。墨仙见秦轩的机关术如此了得,亦是出乎意料,双方暗中便较量上。
这一较量,一晃就是十多年。
悌子亦是醉心此道,因无家可归,又得墨仙收留,便与秦轩在此定居,一面精研机关术,一面打听同门中人的下落。但墨仙只让他们住在偏远之所,离门派住所尚远。
悌子听得礼恕二子和智子的下落,自是喜出望外,当即恭请羊恭上马。
羊恭大喜,跨步上马,却见悌子候在一旁,久未上马,问道:“难道你要御剑而飞,不上马来?”
悌子一怔,随即笑道:“你不觉得这木马神奇无比吗?如今让你独乘一骑,体验一番秦轩叔叔精妙的机关术。”心想:你贵为儒门掌教,我如何能与你共乘一骑?
羊恭也毫不客气,却不知如何驾驭,因心痒难搔,不得不拉下面子,问道:“这就是你的木马,神骏无比,丝毫不逊于血肉良驱,不知如何操纵?”
悌子道:“只需在高头大马颈背上一按。”
羊恭当即依法而为,木马立马放开四蹄,“呼”的一声扑下山。一路山道崎岖,羊恭暗自惊心,却丝毫不觉颠簸,心中不由得暗暗喝彩。
一阵狂奔后,悌子御剑赶了上来,问起羊恭闯墨山的缘由。
羊恭这才讲起上墨山的经过。
悌子听得羊恭是被孟君婆婆捉来,说道:“这位老前辈原本确实是本门中人,但年轻时因与道门中人相爱,又因是女子之身偷学了儒门心法,触犯了祖法,才被驱逐出儒门。”
羊恭说道:“怪不得这老婆子竟是如此了得,原来她当真曾是儒门中人。儒门之中,为何女子不许学修仙之术?”
悌子道:“本门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因此本门自开山立派以来,从无女子修仙。”
羊恭心中冷笑:什么圣人之言,狗屁不通,居然将女子与小人相提并论。我自幼若不是得阿风照料,恐怕早就喂了狼了。
他心中仰慕儒门,但一听得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又倍觉不满。
两人在山路上几经兜转,来到一石屋前。
悌子纵声喊道:“秦轩叔叔,我带恭子来见你啦!”屋内不见有人答应,却传出一阵叮当之声,似是兵刃相交。
羊恭道:“不好!这秦轩叔叔遇险啦!”一把拉住悌子,躲在石屋前十丈外的灌丛中,然后附着悌子耳边,低声说道:“江湖变化无常,险恶难测。按照江湖惯例,但凡这种情势,必定是双方奋力厮杀,你死我活。”说得郑重其事,如临大敌。
悌子见羊恭如此煞有介事,心中不禁惴惴不安,当即祭出青竹剑,一步一谨慎地悄然绕到石屋之后。羊恭紧随其后,伸手抓住杀猪刀柄,但他此举倒不是为了随时待命,而是心中着实害怕,存了万一之念,希望杀猪刀能及时出来保命。
两人欺身进了石屋后,果然听得屋内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之声。羊恭心道:江湖惯例,诚不欺我。当即猫着身子,探头从窗口看进去,只见一人正低着头,手提锤子不住地往地上敲打。
那人正是秦轩,只见他一番敲打后,又不时地将地上撒成一堆的构件不住地摆弄。这一番情景,哪里有羊恭所说的危机四伏,杀气重重?
悌子一看,便知秦轩正自沉醉在组装机关构件。羊恭摸摸脑袋,脸上尽是窘困之色,只得跟着悌子从大门进屋。
悌子道:“秦轩叔叔,你看我带谁来见你了?”秦轩似乎并未听见,仍是忙个不停。悌子又道,“秦轩叔叔,我带恭子来见你啦!”
秦轩也只是“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道:“饭菜在锅子里。”当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悌子又道:“秦轩叔叔,我说的是恭子啊!”
秦轩应道:“哦,对了!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这铁鹞还欠两个弓字形的底翼。把这木翼改成铁翼装上去,立马能飞啦!”
羊恭大觉奇怪,心中想道:我所知的八俊中人,除了那个杀猪的老燕,他们见了我都是一副开心得要流泪的样子,且称我为小主公,尊敬无比,甚至那个楚钟为了帮我阻拦慕容寒,连自己的性命也可搭上,这秦轩却是漫不经心、目中无人,一时心有不忿。
悌子亦是颇难为情,恭子乃当下儒门十四子之首,此番得遇,换作儒门中人任何一人,无一不欢喜若狂。秦轩却是全副身心沉浸在机关术之中,心无旁骛。
羊恭从悌子等人口中得知,八俊中人素来与儒子交好,且十分敬重,心道:我这个儒门掌教有点名不副实,你不放在眼里,总得将儒公放在眼里吧!当即大声说道:“秦轩叔叔,儒公来啦!”
便在此时,秦轩身前一铁鹞飞了起来,钢翅抖动,铮铮有声,从羊恭头顶掠过。呼声响处,一阵羽箭嗖地射出,四下飞舞,如同仙女散花一般。
眼见羽箭飞来,羊恭大急,心电急念:“不将我放在眼里倒也罢,居然犯上作乱啦!”当即舞动杀猪刀,拟将羽箭挡开。然而那羽箭似有魔力,轻易便绕过羊恭的杀猪刀,蜂飞蝶舞,烟消云散,不知所终。
如此神技,源自迷幻弩。当年秦轩曾驱神行战车,发迷幻弩射伤儒子。悌子素知秦轩之能,是以见改良后的迷幻弩攻击羊恭,并未上前阻拦。
秦轩手舞足蹈地叫道:“成啦!成啦!这一铁鹞技法玄神,前所未有,必定能让墨仙自叹不如。”从屋中飞扑出来,跨上另一木马,消失于山间。
悌子笑道:“秦轩叔叔素来沉迷机关术,心无旁骛,恭子不可见怪。”
羊恭哈哈笑道:“这秦轩叔叔当真是个痴人。”心中觉得所见的八俊中人,远比儒门的修仙中人可亲可敬。
悌子取过秦轩留下的饭菜与羊恭共食,一直站在一旁,久未动筷。
羊恭心觉奇怪,问道:“悌子兄,你为何不吃?”悌子见羊恭似乎不识得儒门礼节,不便直言,只得微微一笑。
而羊恭突然心中一沉,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会是悌子早已在饭菜中下了毒药吧?按照江湖惯例……然后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恶狠狠地道:悌子兄与我一见如故,我却以这等惯俗恶旧的小人之心,来揣度落落大度的君子之腹,当真是猪狗不如。
悌子大惊失色,说道:“掌教之命,令人不胜惶恐。悌子知罪。”当即坐在下首相陪。
羊恭问道:“你又何罪之有?”
悌子道:“你我虽是同辈的修仙诸子,但你贵为儒门掌教的接任人。儒门上下,诸子不得与掌教同席而食。”
羊恭心中随即了然:原来他不便与我同席,我又自打一巴掌,自他眼里看来,是我以此相胁,逼他同座而食了。见他如此拘禁,笑问道:“这是儒门的规矩么?那儒门掌教岂不是要闷死?这些规矩到底是谁定下的?”
悌子道:“本门圣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羊恭突然打断叫道:“去他娘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人没有这闲工夫去规定连吃饭也要论座次先后吧?定是本门的修仙之人曲解圣人之言了。日后我若是真能接任这儒门掌教之位,第一条规矩,就是要废除这些让人看了就心烦的条条框框。平素吃个闲饭,也有这许多讲究。若是与门中上下商讨大事,岂不是更讲究?”
悌子觉得羊恭说得似乎有理。
羊恭道:“掌教又不是皇帝老子,为何要弄得这般高高在上?既然都如此高高在上了,还用修什么仙?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是凡胎肉体。更何况神仙也讲究飘逸潇洒,哪里有这许多规矩?依我看来,掌教与门人应当一视同仁。等到哪一天,儒门不再遵循这些所谓的尊卑有序,便将道门甩出几条大街了。”
但他随即也觉不妥,心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小羊儿坐上儒门掌教之位,却要给门下端茶递水,那样岂不是很没面子?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悌子见羊恭当真是不拘一格之人,心中大喜,当即毫不客气地取出酒囊,开怀畅饮。他原本就不是拘束之人,当年以青竹剑与礼子相斗时,将要落败时,突发奇思,以桃子从旁相扰才转败为胜。此时待羊恭极尽礼法,只因心系儒门,敬重恭子而已。
此时已过晌午,日头斜射石屋。羊恭早已饿得肚皮贴背,当即大吃大嚼,忽听得悌子叫道:“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屋外的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羊恭凝神一听,不见有丝毫动静,但见悌子说得一本正经,笑道:“原来悌子兄也爱这般胡闹!”回想二人先前进屋时,错将秦轩捶打铁翼当作双方交锋,不禁为之莞尔。
但听得门窗同时“嘣”的一声巨响,屋内闪进六人,一人尖声尖气地说道:“你这小子有恃无恐,原来是约了帮手在此。”
羊恭见悌子说得煞有介事,原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只顾狼吞虎咽,听得那人说话后,立马将饭菜喷了一地,心中叫道:这六鼠当真是阴魂不散,如吊脚鬼一般,居然寻到这里来啦!当即站起身来,说道:“什么约了帮手在此,对付你们六只老鼠,还犯得着惊动旁人吗?”
六人见是羊恭,略觉吃惊。嵇冷铁那一番话本是对悌子而说,没想到羊恭亦是在此。
悌子心道:原来六位与恭子亦是有过节!知恭子的玄术修为尚未到家,恐其有失,当即抢先祭出青竹剑,只见一道青光倏然而出,直劈嵇冷鐵。
羊恭见悌子出剑如风,心折不已,忍不住想道:儒门诸子中人,个个道法精奇,玄术了得,唯独我这个掌教接任之人稀松平常,当真是天下笑话啦!
但见青光闪动后,嵇冷铁不闪不避,直到青竹剑飞到门面,这才懒洋洋地挥动长铁,轻轻一挡便将青竹剑荡了开去。
悌子立马翻转手掌,将青竹剑舞得龙飞凤舞,青光骤然大盛,将石屋斗室之地涂上了一层青绿。青竹剑过处,碗碟石桌应声而碎,又舞一阵,整个石屋似乎摇摇欲坠,青竹六侠的身影早已湮没在由青光组成的暴风浪之中。
羊恭大喜,笑道:“青竹六鼠,抱头鼠窜。”六道豪光突然迸出,顷刻间盖过青光。悌子“哇”地失声大喊,青竹剑掉落在地,而青竹六侠仍是站立当地,一动不动。
羊恭立马上前扶住悌子,见悌子并无大碍后这才放心;又见六侠丝毫未损,不由得大吃一惊,随即自我安慰地想:青竹剑是青竹,青竹六侠也是青竹后人,想必他们都是一家人,因此青竹剑顾念同门之谊,所以不忍自相残杀罢了。一竹一花,一草一木尚且如此有情义,而如今江湖上这些人……
但随即暗觉心惊:非但儒门的仙剑青竹剑伤不了六鼠,老胡的青龙偃月刀也奈何不了。这六只老鼠到底是何方神圣?问道:“悌子兄,这六鼠为何要找你麻烦?”
山无天欲挥刃阻拦,却被向三通拉住。山无天道:“这小子要揭咱们的丑,为何不阻拦?”向三通只是瞪了他一眼,一言未发。
悌子说道“:这六位仁兄被墨山机关缠住,见我骑木马经过,向我求救。我好心救了他们,他们居然恩将仇报,要夺我的木马。”
嵇冷铁叫道:“不错!小子,快将木马的机关图纸交出来,饶你不死!”
羊恭道:“按照江湖惯例,他们不只是想夺马匹,还想杀你灭口。”
悌子似有不信。
羊恭道:“你可知他们叫什么?他们有个大雅号叫青竹六侠,虽有侠名,却无侠之实。他们栽在墨山,蒙你出手相救,于六侠的名声不好,因此他们要杀你灭口。”
嵇冷铁道:“你这小子倒是明白事理,咱们的确实来取这小子性命的。不过他若是能将木马机关术的图样如实画出来,倒可饶他一命。”
羊恭笑道:“六鼠好大的口气!今日我这杀猪刀决饶不了你!”当即缓缓地抽出杀猪刀。
王不留行吃过羊恭杀猪刀的苦,当真是又气又怒,失声痛骂道:“臭小子!这断臂之仇今日正好一起与你清算!”当即前一句“小杂种”,后一句“小杂种”骂个不停。
若在平日,羊恭听得别人骂“杂种”二字,势必与之拼命,但此时知道王不留行意在激怒自己,以便让他法力大增,当即充耳不闻,心想:我这个儒门掌教本事稀松平常,若是能在悌子面前显露一下威风,想必儒门上下对我定会刮目相看。你们六只老鼠来得正是时候。
眼见六侠举手投足间便大败悌子,当即说道:“青竹六侠虽有侠义之名,却无侠义之实,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但说到玄术,确实有不凡的造诣。放眼天下,只恐怕天下英雄无人能出其右。我小羊儿今日为了兄弟,不自量力斗胆邀斗,还望六侠手下留情。”当即嬉皮笑脸地竖起杀猪刀。
羊恭知道,对付青竹六侠时,心中的怨念越强,六侠的法力就越是强劲。当日见他们与慕容寒相斗时,早已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他还不敢肯定。先前见悌子与之对敌时,因操之过急,心中戾气太盛而让他们占了上风,这才深信不疑。
此时王不留行骂得不可开交,羊恭听而不闻。他有心在悌子面前卖弄本领,当即学着装模作样地来个起手式,然后说道:“六侠,请!”故作闲适。
悌子见他虽是如此修为仍心系同门,不由得大为感动,唯恐有失,出言阻拦道:“恭子退下!”而羊恭早已猱身而起,舞动杀猪刀在六侠中来回穿梭。他姿势虽然拙劣,却逼得六侠无法阻拦。
羊恭每出一招就嬉笑一声,若有其他人在此旁观,定会以为羊恭是个绝世高手,虽强敌环绕,持众欺寡,但他仍可猫戏老鼠一般游刃有余。
起初,悌子亦是越看越觉得惊奇,心想:恭子明明只会几招杀猪刀法,为何能让六侠招架不住?但他毕竟是儒门修仙之人,很快就看出并非恭子刀法了得,而是六侠心有所忌。
王不留行与羊恭有断掌之恨,终日盘算着如何雪此大仇,也顾不得他势若疯子的样子,知玄术道法奈何不了他,当即从赤火算盘上抽出一颗珠子,弹了出去。
这一弹只是寻常的一掷,并未灌注法力,只听得“嗤”的一声,羊恭诸身要穴被点。山无天哈哈大笑,顺势上前拿住羊恭,喝道:“小子,受死吧!”奋力一投,将羊恭撞向石墙。
急难中,羊恭仍是喊道:“江湖惯例,出手相救。”话未落音,悌子早已飞出青竹剑。只见青光剑猛然疾飞,稳稳地将其托住。
与此同时,五侠一同出掌,拍向悌子。悌子大怒,心道:六侠果真卑鄙无耻。也不敢大意,急催灵力,还了一掌。但他此時大怒,激发了六侠的真法,这一对掌自是悌子吃亏。幸得悌子修为不凡,才不致身受重伤。
嵇冷铁乘势欲再激怒悌子,道:“儒门玄术,不过如此。今日就让你们儒门两小子双双毙命于此,好教世人得知,所谓的儒门修仙之人,浪得虚名。”
羊恭低声附语道:“切不可动怒,否则贻害无穷。”
悌子一时未明其理,但知羊恭确有古灵精怪之能,当即强制怒气,眼见日光偏斜,照射进屋,当即笑道:“六侠既有侠名,而咱们儒门亦是重仁义,为了不伤两家火气,咱们就比试一场。若是我们输了,任由六位处置;若是六侠输了,这就请回吧!”
山无天说道:“儒门修仙诸子打不过人就逃吗?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儒门的老脸也不知该往哪里搁。”
悌子道:“青竹六侠,想要木马机关术的,这边请。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当即拉着羊恭,闪身入内。
0054章义绝生死共
青竹六侠虽是毫无信义之徒,却信悌子决不会食言。毕竟,他们是老江湖,知道儒门修仙之人,个个名副其实,此人有“悌子”的名号,必定是悌敬之人,即便是对仇敌,因此他们也不担心悌子会暗下毒手,当即举步入内,见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人影。
悌子道:“青竹六侠,你们瞧不起咱们儒门玄术,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界。若是真刀实枪,恐怕有伤和气。咱们比一比‘铁头功如何?”随即在羊恭耳边低语道,“我大喝一声后,你立马把那块木板推开。”羊恭实在猜不透他要弄什么玄虚,但见悌子胸有成竹,便依言照办。
悌子说道:“看好啦!铜头铁颅功,天下无敌!”大吼一声。羊恭立马将木板推了开去,只见光线从石隙直射而来,照在黑漆漆的石屋之内,墙上出现一倒悬的身影,正是悌子。
嵇冷铁惊呼道:“这小子倒悬在此,当真会铁头功?”羊恭心觉奇怪,眼见悌子明明是双脚着地而立,不知为故,嵇冷铁却说他倒悬而立,心想:必定是悌子兄精擅机关术,欺骗六侠!对他立马生出几分敬慕之情。
悌子道:“青竹六侠,我这门功夫也只是初学,不到之处,还望指点。”说完,向上跳起。
果然听得山无天喊道:“铁头功,无坚不摧!了不起!”一抹光秃秃的门顶,羡慕不已。六人之中,嵇冷铁修为最高,也不得不为之心折,心想: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了得?”
羊恭一时不明所以,有心一探究竟,从另一光线照射不到的高处小孔望了下去,只见暗室内的悌子影子头颅着地,不住地猛烈撞击,忍不住叫了出来:“妖法!妖法!”但回过头来看悌子时,见他只是在地面上不住跳跃而已,每上跃一次,头颅恰好靠近上首的大横石下方。羊恭猜想必定是石壁上的小孔有古怪,见如此捉弄六侠,极为有趣,当即笑道:“悌子兄,我也来演练两招,让他们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悌子见羊恭跳到小孔前,怕青竹六侠识破,当即出言遮掩道:“恭子,想不到你当真是修真练道的奇才。我只是传了你口诀,你便触类旁通,片刻之间便将这门铁头功练得炉火纯青啦!”
王不留行见白光中的身影确实是恭子,忍不住叹道:“这小子平日装疯卖傻,原来是身负绝艺之辈。若非如此,那老婆子为何非要将他收入门下?”
山无天越看越气,说道:“这等粗浅功夫有什么,姓山的也会,这就与你比试比试。”拍拍脑门,往上一跃,一个鲤鱼打挺,倒栽葱头,往地上撞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山无天的头已撞向石室,“哇”的一声惨叫,立马头破血流,幸亏室内并非硬石,才免了性命之忧。
王不留行取笑道:“老山的‘铁头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
羊恭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悌子兄弟,何故如此?”
悌子将羊恭拉到一旁,笑道:“景到,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
羊恭又是翻白眼,说道:“文绉绉的一大串,不知所云。”
悌子仍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道:“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羊恭听得更是头晕脑涨。
嵇冷铁为人最是阴暗精细,并不相信悌子所说的“铁头功”,说道:“必定是暗室内有古怪,快打开大门,让我进去瞧瞧。”当即摸索寻门,见石室石门紧闭,心中更觉奇怪:这密不透风的石墙相隔,为何竟能相互听到对方的说话之声?
悌子又道:“六侠若是有本事,大可施展‘缩骨神功从小孔进来。”嵇冷铁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手擎长铁,对着石墙就是一通狂劈。但他们的法力因外界怨怒之气而生,石墙本就无情无欲,又如何奈何得了?
悌子说道:“本门圣人有云: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哼!你们青竹六侠空有侠名而无侠义之举,只会装模作样地吓唬人,与这钻墙洞的盜贼无异。不过,你们也只是有‘穿窬之名,并无‘穿窬之能,今日也不妨让你们见识一下,这等儒门从来不屑一顾的粗浅功夫。”
他附在羊恭耳旁,低声说了几句,羊恭见有如此好玩之事,如何能放过?早已站到小孔前。悌子怕六侠识穿,不便劝阻,说道:“看好啦!恭子师弟的‘缩骨神功虽然只是练得马马虎虎,火候未到,但要对付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嘛,绰绰有余。”一面说,一面示意羊恭跳动,又暗中调节石墙上的小孔,将其来回移动。
随即,暗室中的恭子身影当即忽大忽小,收缩自如,忽而高大威猛,忽而矮小寒微。山无天看得胆战心惊,失声喊道:“儒门中人竟会使妖法。”吓得拼命乱走,无意中撞向刘一斛手中的酒坛,只听“嘭”的一声,应声而碎。
羊恭更是得意,信口胡扯道:“不错,这就是妖法!呢嘛呵知咯,咁哪喋喋!”六侠听得一头雾水,羊恭仍是喋喋不休,“共吸破咯得,宁不大噶啦,哑哑尔!”
其余五侠本就不信,但实在无法猜透其中有何古怪,有着山无天一通狂跳乱喊的扰乱,兼之又身在黑沉沉的冰冷石室之内,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嵇冷铁道:“酒鬼你定喝多了吧!又何须这等大惊小怪?”横将铁板向那石门扫去,不知为何,石门上突然生出一股奇大的力道,硬生生将铁板吸住。
羊恭听得石门声响,当即扭动机栝,打开石门,笑道:“嵇大爷,功夫练得不太好吧!你的得意绝技是铁板功夫么?看来还是不如我的烂木棍。”话毕举起手中杀猪刀,便往嵇冷铁门面劈去。
忽然一人惊叫道:“不可!”
其余五侠见石门大开,当即飞身而上,听得“嚓啦”一声,石屋内顿时一片漆黑,而羊恭与悌子早已不知去向。
嵇冷铁心有不甘,快步走进内室,伸手推开木板,见日光从外照射进来。山无天喊道:“老铁,你几时也学会了这门‘铁头功?”
嵇冷铁忽有所悟,失声喊道:“咱们上当啦!这两小子依照《墨经》来装神弄鬼的,快追!”
悌子捉弄六侠的这一套,正是源自《墨经》中所载的“小孔成像”;而嵇冷铁手中的长铁被吸,是因为石门内装有磁铁。这些全是秦轩的杰作,他平日沉浸在墨门的机关术之中,越来越是痴迷,将整个石屋布置得神妙不已。
两人趁石屋一片混乱之际夺门而出,跨步上马。
悌子见羊恭行事率真,自己虽在儒门修道习法已久,天生亦是有几分胡缠蛮搅,不按常理出牌,对羊恭越发喜爱。见羊恭飞身上马,悌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之法,与之共乘一骑。
那木马甚是灵动,越走越快,不管尖石藤葛,山涧斜坡,亦是如履平地。
这一番驰骋,羊恭大觉乐趣无穷,直到马刀悬崖边上,这才尽兴而收,见六侠并未追来,笑道:“这木马当真是神奇无比,这步伐似乎也大有名堂。”
悌子道:“这木马的奇特步伐,是按照……”
羊恭抢断道:“好啦!好啦!这些老滥调的东西,我不爱听,都是哄人的玩意儿。”
悌子笑道:“难道你的江湖惯例中有这一套吗?”
羊恭见悌子不信,说道:“十之八九是有的。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想说,这奇特步伐是按照伏羲八卦演变而来,攻守皆有章法,又变幻无穷?”
悌子惊得合不拢嘴,奇怪的问道:“木马的步伐确实如此,你是如何得知的?”
羊恭笑道:“江湖中人为了将这些想法弄得神秘一点,动不动就喜欢往上面套一些伏羲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江湖惯例,本就如此,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啦!”
悌子道:“你说得也有理,故弄玄虚、故作高深之人多有所在。不过这青竹六侠却是让人大觉古怪。他们那些玄术完全不知来路,让人捉摸不透,就连儒门的玄术亦是克制不了。”
羊恭心中得意,本来不愿点破,但见悌子如此敬重自己,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他们的敌人心中越是怨怒,他们的法力就是越强。只要做到无怨无怒,自然可以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悌子道:“原来如此!但这就更奇怪啦!世间竟有这等玄术?咱们决不可大意,那些墨家的粗浅玩意儿只能将他们蒙蔽一时,等他们进得内室后,必定会识破。若是他们追来,咱们未必能再度侥幸逃脱。”
突然,半空中一人尖声尖气的笑道:“儒门技不如人,小子果真有自知之明。”两人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中飘着六团青云般的人影,正是青竹六侠。
悌子一把抓住羊恭,欲御劍而行,却双双摔在马背之上。青竹六侠离得虽远,却看得分明,悌子此举自是遇上悬崖下的结界禁制。
羊恭眼见无路可逃,说道:“当此情势,前有悬崖,后有追兵,按照江湖惯例,通常都是骑马跳过山崖的。”悌子心中亦是这个主意。羊恭说道,“不过,即便马匹神骏无比,亦是难逃粉身碎骨之祸。”
形势危急,悌子无暇多想,说道:“坐稳啦!咱们偏不信这所谓江湖惯例!”羊恭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如在云端,早已随马飞了过去。此时六侠已飞身至崖边,见两人所骑的,只是一匹毫不起眼的木马,如此木马竟能越过这五丈来宽的悬崖,大觉不可思议。
嵇冷铁与向三通对视一眼,自忖无法越过,不约而同地看了阮不凡一眼,突然心有灵犀似的,同时伸出大手,向阮不凡的肩头抓落,用力一抛,朝着木马掷了过去。
阮不凡向来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他们二人早已互相看不惯,如今正好借此良机铲除眼中钉。阮不凡身子当空一撞,正中木马后臀。他身上的穴道被点,双手仍是能动,慌乱之中向着羊恭背脊一划。只听得“嗤”的一声,羊恭背后的衣衫裂了开来,一幅弯弯曲曲的图纹清晰地映入五侠的眼帘之中。
嵇冷铁与向三通失声叫道:“犟山图形!”心中倍觉可惜。但话音未落,半空中的三人连同木马,早已一齐向崖下跌落。
山无天见二人自弑同门,说道:“咱们虽然素来看不惯这厮,但你们出手杀了他,日后玄门三老追究起来,只怕不妙。”
嵇冷铁道:“难道只是我一人杀他吗?你们就没有杀这厮的意思?好歹咱们也是拜过把子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里杀了他,别无他人晓得。就算三老得知,只要咱们得了《犟山图形》,将天下搞得大乱,还怕什么三老四老?就算五六七八老一起来也不惧。”
王不留行道:“咱们六侠中人,又有谁讲过什么狗屁义气?如今你们两人做的好事,让这小子掉了下去,即便能寻到他,也只有一堆肉泥,背上的《犟山图形》如何看得清?没了《犟山图形》,又如何能搅得天下大乱?”
嵇冷铁道:“这小子乃儒门恭子,将来儒门掌教的接任人,儒门的气数未尽,想必这小子定能逃过此难。待会寻路下崖,将这小子背后的皮整张剥了。青竹六侠……不,青竹五侠自此名扬天下。”
其余四人立马在心中默祷,暗祝羊恭安然无恙。他们素来与羊恭为敌,此时竟是破天荒的祈求上苍保佑羊恭吉人天相,毫发不损。
一番祝愿后,五侠当即争先恐后,觅路下崖。
悌子与羊恭身在半空,忽听得一阵极大的疾风急扑而来,尚未看清,木马后臀已被击中。两人急坠而落,只听得耳际风声呼呼作响,全身上下凉风割体。
羊恭觉得悌子和自己有几分臭味相投的味道,却要双双葬身于这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心有不甘。危难之中,无可凭借,当即伸手牢牢抱住悌子,但就这么一用力,自身的下坠之势更快,反而抢在悌子之下。
悌子见羊恭张臂抱紧自己,只道他力护同门,心中感激不已。
羊恭根本就无暇想他平日那些江湖惯例,听得“嚓啦”一声,阮不凡的身子压断斜出崖边的树枝,然后继续往下急坠。
就这么一缓,悌子已有催动灵力的余暇,带着羊恭腾身而起,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三人一同跌落到崖底。因阮不凡被嵇冷铁和山无天抓住肩头时,身上穴道被封,无法动弹,此时最先着地。紧接着便是羊恭,恰好压在阮不凡的身上,因下坠速度过大,仍是晕了过去。
悌子急难之下拼着结界禁制的束缚,强催灵力,虽然无法完全抵御从上摔下的这股力道,却免去了一场粉身碎骨之灾。
也不知过了多久,羊恭仍在迷糊之中,突觉得背脊一痛,心道:原来我还没有死。哈哈!按照江湖惯例,世上从来就没见过能摔得死人的悬崖。我这担心,纯属多余。懵懂之中,听得一人喝道:“臭小子,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下手无情。”正是嵇冷铁。
羊恭大吃一惊,忽觉身子一沉,正是悌子压在自己身上,心道:原来是悌子兄正在全力护我,但为何他要压在我身上?急欲转身,却动弹不得。
嵇冷铁又道:“咱们只是剥这小子背后的一张皮,死不了人,你又何须为他枉送了性命?”
王不留行咬牙彻齿的叫道:“如今你双手的穴道经脉被我算珠封住,无法驱使青竹剑,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再多的反抗亦是徒劳。”
悌子说道:“只要我悌子一息尚存,决不容你们五鼠伤恭子一根汗毛……”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气息微弱,中气不足。
羊恭心道:原来悌子兄受了内伤。忽有所悟,赶紧想喊焚姑,突觉嘴巴被挤压在阮不凡的身上,半声也喊不出来。
便在此时,四周寒光一闪,嵇冷铁那极薄且长的铁板从上划过,悌子“哇”的一声惨叫。羊恭心中大急,突觉双腿一热,欲斜眼相看却不可得。
嵇冷铁尖声叫道:“小子,削了你一双腿,当真是便宜你啦!”羊恭闻言,心中大震:原来悌子兄为了不让他们得手,竟然被嵇冷铁砍断了双腿。
五侠当即七手八脚搬开悌子,察看羊恭背后上的图形。
嵇冷铁叫道:“不错!这就是《犟山图形》!”叫声中竟有几分颤抖。
羊恭随手一摸,正是掉在一旁的杀猪刀,心中狂怒大盛,竭尽平生之力,左劈右削,欲将胡一刀所授的杀猪刀法尽数发挥出来。
五侠见羊恭越是愤怒,心中越是大喜,因为此举正如他们所愿。
羊恭见奈何不了五侠,心道:我不能动怒,否则非但保不住悌子,就连我这条小命也要丢在这里。当即努力遏制心中怒气,放声大笑。
他知道,此时为了保住悌子一命,必须强颜欢笑,这笑决不能是皮笑肉不笑,而是要发自内心的大笑。可是悌子双腿被割,一动不动,生死未明,又如何笑得出?眼前之事让他无法笑出,只得从回忆中寻找开心的事。可羊恭自小便遭母亲羊剑容冷落,又因不胡不汉的模样,受尽同龄伙伴歧视,心中何曾有过值得回味的欢乐之事?
五侠见羊恭发笑,当即杂种前、杂种后地痛骂不停。
羊恭哈哈大笑道:“青竹六鼠!你们还是省省口水吧!小杂种我早已听腻啦!我是被人骂大的,时日既久,早已练成金刚不坏身,百邪不侵,任凭你们三言两语就能叫我来气吗?”此时一心只是一味地往开心之事想,忘记了当中一侠早已倒在地上。
王不留行紧握手中的赤火算盘,说道:“同门遇难,这等无情无义之事,亏你这小子还笑得出。”
羊恭说道:“你们为了《犟山图形》,罔顾结义之情,这等无情无义之事,亏你们做得出。”
嵇冷铁道:“小子,你还是乖乖地将背脊人皮交出来吧!多说无益,否则你的下场就和他一样。”挥动长铁向着地上的悌子一指。
羊恭不由得又是愤怒异常。
五侠趁机欺身而上,突然不约而同地失声喊道:“妖!妖!这小子果真是妖!”突觉一股奇大的热浪压顶而来,双膝无法支撑,不得不跪倒在地。
羊恭无暇多想为何突生变故,见五侠屈服在地,即提着杀猪刀说道:“王不留行,你得孤灯大师的真传,号称‘河内药王,还不快替我兄弟止血?”
王不留行叫道:“少侠有所不知,我自己学艺不精,并非孤灯大师的弟子,之所以改名王不留行,只是想冒充一下孤灯大师弟子。”
羊恭喝道:“少废话!悌子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将你们大卸八块。”众人惧于先前那一番神威,不敢不从,当即七手八脚替悌子包扎止血。
就这样,羊恭借着那一番余威,逼得五侠日夜伺候悌子。三天后的半夜,悌子伤口流血已完全止住,发起了高烧,身子渐衰。
羊恭心恼五侠,大声喊道:“青竹五鼠,快给我滚出来!”良久无人回应。羊恭心有不忿,纵声高喊,四下一片寂然,想必是青竹五侠早已趁机溜走了。
羊恭眼见悌子越来越是病重,说道:“此处无药,且我的内力修为不济,咱们先得寻路出这山谷,再设法替你医治。”说罢背起悌子,步履艰难,乘着夜色寻路出谷。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悌子为了救羊恭,双脚被废,眼看着已经命不久矣,羊恭能找人救活他吗?而孟君婆婆那边又有什么变故?精彩尽在下期《儒门仙侠传·忠义卷(八)》。
分类:经典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