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红衣少女

海洛市的赵腾村是个靠海的小渔村，这地方流传着一句可怕的老话，说是穿红衣服横死的人，往往会成为厉鬼。这话看着荒谬，但谁也没想到，这古老传说的恐怖氛围会再一次笼罩渔村……

八月的一天清晨，村里有个老汉去赶海时，突然瞥见靠东边的海滩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老汉揉了揉眼睛，细瞧——天啊，竟是个穿红裙的姑娘！她的脸被翻起的一侧裙摆蒙着，人已经一动不动了……想到红衣厉鬼的传说，老汉不禁直打哆嗦。一阵风吹来，裙摆被风掀起，姑娘的脸露了出来，眼球爆出，仿佛直愣愣地瞪着老汉……

“死人了……死人了！红红死了！”老汉的呼喊，顿时打破了渔村清晨的宁静。村主任闻听消息，赶到现场，发现死者正是居住本村的年轻姑娘王爱红，他报了警。

渔村属于海洛市高新区，按说这事归区公安局管，但高新区刚成立，人手还没配备齐，再加上是人命案，事关重大。于是，上头就安排市刑警队接手了这个案子。刑警队队长周标接到命令，立即带队出动。考虑到死者是年轻女性，有个女警在，办事会更方便一些，周标又叫上了新来的女刑警叶莉。

赵腾村位置较偏，周标他们好不容易赶到现场时，发现这里都是看热闹的人，取证困难不小。

周标指挥刑警们将无关人员驱散，但无济于事。村民不停地拥向现场，议论声、惊叫声、哭闹声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这时，一旁的村主任往高处一站，拿着喇叭吆喝：“爱瞧热闹的尽管瞧吧，中元节刚过呢，当心被红衣女鬼瞧上，跟你回家去……”周标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他对村主任说：“您怎么能带头传谣呢？哪有什么女鬼！”村主任无奈地说：“周队长，这不没办法嘛！我們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干活了，留下来大多是些老人和孩子，文化程度都不高，跟他们讲道理没用，不如吓吓他们有效果！”这不，人们一听，迅速往后退了十几米，现场总算清理了出来。

周标还想说点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眼下还是尽快办案要紧。用真相击碎谣言，才最具说服力。

周标听取了法医的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人扼住喉咙掐死后，抛尸海里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夜里7点到11点间，结合现场痕迹来看，海滩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凶手可能行事匆忙，以为把尸体丢进海里，就能毁尸灭迹，但未估计到尸体会被海水重新冲回海滩。

勘查现场的同事报告说，海滩环境十分开阔，没有监控设施，现场更是未能提取到有效足迹。

叶莉负责调查死者信息。她听村主任介绍，王爱红并不是本村人。前几年，她父母把弟弟带去了打工的城市读书，而把她丢给了姑姑王槐花。王槐花的丈夫是赵腾村人，她把王爱红接来后，还供她读了三年技校。王爱红毕业后在县城干过几份工，但时间都不长。

叶莉给周标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身材臃肿的妇女捶胸顿足地哭，她就是王槐花。周标望着王槐花，若有所思：“从现场情况和以往经验判断，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熟人作案的概率较大。”

叶莉看着王爱红的尸体被抬上警车带走，她有点出神。周标注意到了，问她：“有什么想法吗？”

“她穿的红裙挺好看，特地穿红裙来海边，很有可能是来见恋人。不过……”叶莉说，“裙子是大牌今年的流行款，但细节有些出入。”

周标赞叹道：“观察很仔细。我查过了，正品官网上售价一万多块一件。我不懂奢侈品，但刚才我摸了面料，也看了做工，估计是仿品的可能性比较大。叶莉，你负责查这件衣服的来源……”

“收到！”叶莉利落地答道。

周标继续说：“至于你刚才说，王爱红来海边见的应该是恋人，这一点也符合熟人作案的推测，就从这里开始着手查吧！”

叶莉补充道：“现场没有看到死者的手机！现在的年轻人几乎手机不离身，所以我猜很可能被凶手拿走了。死者手腕上的金手链还在，说明凶手拿走手机不是求财，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

周标欣慰地说道：“没错，重点抓得很准。叶莉，你虽然是新人，但这个案子，要多留心啊！”

周标等人去王槐花家，一路上，他们发现村里的建设比想象中好得多，几乎家家都是楼房。水泥路通往每家每户，主干道上还有路灯。周标看到路灯喜出望外，连忙对叶莉说：“看看有没有监控！”

叶莉一查，还真有。村干道上的小超市门口装有监控，监控显示昨晚7点半左右，王爱红出现在监控里，可是很快又拐进了小路，没了行踪。周标带着大家把村里的路排查了一遍，发现村内部道路四通八达，只有零星几个地方有监控。若有人想躲开监控，从村里走到海滩，是很容易办到的。

村主任说：“我们这儿的房子，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留不住年轻人啊！现在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老头老太们走路都颤巍巍的，杀只鸡都难，还能杀人？”周标他们不置可否。听村主任说，村里人的作息习惯是看完新闻联播，就差不多要洗洗睡了。王爱红挑这个时候出村，似乎是有意不想被人撞见，难道她见的人真的见不得光？

村主任忽然想起什么，一脸神秘地说：“没准真有红衣厉鬼？前不久，村里有个姑娘跳了海……该不会是她做了鬼，招爱红去做伴？”

“别胡乱猜测！”周标板起脸，“您刚才说是谁跳海？”

“赵丽馨，跟王爱红一般年纪，两人平时就要好。唉，也不知怎么了，两个姑娘都……”

周标觉察有异，赶紧派了一组队员去查赵丽馨。不一会儿，王槐花家到了。王槐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哭成个泪人。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如何辛苦地照顾家里，说她为王爱红如何操心。王爱红平时主意大，不太听她这个姑姑的话，可她一直是心疼孩子的。因为王爱红的父母重男轻女，不待见这个女儿，让王爱红受了不少委屈。王槐花一直想替哥哥嫂嫂对孩子做些弥补，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王槐花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公公赵洪发坐在轮椅上，也是唉声叹气。在他看来，王爱红性格有点倔，书读得不好，也谈不上是个乖乖女，但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落得这般下场，让人不得不揪心。

“您老这是……”周标看着赵洪发的轮椅问。

赵洪发叹了口气，苦笑道：“一次脑梗，就半身不遂了。要不是我这老不死的拖累，儿媳妇早就去青岛了。我儿子建国和孙子永康都在青岛开大车，他们在青岛都买房子啦，建国说想努力再买一套，好娶儿媳妇。”老头儿说起儿子和孙子，一脸的自豪，眼里有了光。

与此同时，叶莉和另一名同事在王爱红的卧室里寻找线索。叶莉注意到，屋里摆着很多化妆品，有些比她用的都好。一看就知道，王爱红是个很爱美的姑娘。屋里还堆着几个快递盒。叶莉在上面看到了王爱红的购物账号，她请技术科的同事帮忙登录了网站。订单里，没有购买红色连衣裙的记录。叶莉又打开“购物车”，果然有发现：品牌旗舰店同款红色连衣裙还被收藏在购物车内，打完折后也要8999元，不便宜。商品的浏览记录显示，是王爱红被害之前的两个月。由此推断，王爱红早就看中了这条红裙，但显然她没有下单，是有人替她买了。购买红裙的人也许经济实力有限，买的是相对便宜的高仿品。叶莉又在屋里环视了一阵，床头边的墙面上，有几张王爱红和别人的合影。叶莉盯着其中一张看，然后拍了照，出了房间。

这会儿，王槐花正在哭诉说，丈夫跟他工作的物流企业老板都谈好了，让王爱红过段时间去他们公司做财务。工资虽然不高，但也是一份正经工作。

“眼看着都快走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我这功劳、苦劳都没了，啥都没了。”说到这儿，王槐花再次掩面而泣。

叶莉在一旁打量着王槐花——面色黑黄，脸上皱纹很深，一看就是很操劳的样子。叶莉冷不丁地问：“您儿子赵永康，大半年前剛去青岛是吧，他多大了？”

“十七，比爱红小几岁。”

“他在青岛开大车？他未成年哪儿来的驾照？”

“没驾照，跟着他爸跑车，他爸累的时候，他就替着开两把，也是趁交警不注意的时候……”王槐花说这个的时候理直气壮，甚至没觉得这样不合法。老公公在一旁补充说：“我们村的年轻人开大车，都是跟着大人开上一阵子就会了，都开得好着呢！”

“那他有没有回来过？”

“没。他爸开大车忙得很。”

“那万一他中间回来，你们不知道呢？”

“什么？”王槐花反应过来，“那怎么可能？警察同志，你不会是怀疑我儿子杀了爱红吧？不会的，他们是姐弟！我发誓，要是永康杀了爱红，我不得好死！”

“咳咳咳，你……”坐在轮椅上的老头也激动得咳嗽了，他瞪着叶莉，气愤地说，“我孙子是个好娃，你别胡乱怀疑好人！”

叶莉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了解情况。”

周标把叶莉叫到一边，问：“你不是无端问起赵永康吧？”

叶莉亮出手机上的照片，那是一张王爱红和赵永康的合影，两人显得关系很要好。周标说：“他们是姐弟，关系好也不奇怪。”叶莉却说：“在来王槐花家前，有人主动来现场向我提供线索，他的话让我觉得赵永康很可疑。”

叶莉告诉周标，有个叫何大磊的，说是赵永康的发小，比赵永康大两岁。他听到王爱红被害的消息，第一时间从镇上的学校赶回来，专门来找警方提供了线索。他认为王爱红和赵永康关系暧昧，两人这关系如果传出去肯定被人笑话，所以赵永康非常有嫌疑。叶莉问是否有证据，何大磊提到王爱红有个新款手机，价格三千多，是从青岛寄过来的。王爱红取快递时，何大磊亲眼看过快递单，就是赵永康寄的。

三千多块的手机，在市面上虽然不是最贵的，但对于赵永康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算是价格不菲了，这份礼物的分量不一般。难道他真的和王爱红有不正常的关系？这样说起来，王爱红与赵永康就有可能故意瞒着众人，偷偷见面……

警方向王槐花了解相关情况。王槐花坚决否认儿子给王爱红买了手机：“他爸平时就给他个基本生活费，他哪有钱买啊？”

叶莉给赵永康打电话。被问起手机的事，赵永康倒是立马承认：“手机是我送的。”

得知姐姐遇害，赵永康十分伤心。为了配合警方调查，他连夜赶回了赵腾村。据赵永康说，这几天，他和父亲从青岛开车去西安送货。案发时，他们都在路上。物流公司的大车上都有监控，而且赵永康还喜欢拍视频记录跑车生活，发布在抖音上的视频也证明了他所言非虚。赵永康说：“我姐平时认识的人挺杂的，也总有男性示好。她跟我说过，有人要给她买个新手机。我怕对方不靠谱，会出事，所以就自己攒钱给她买了一个。我姐挺可怜的，舅舅、舅妈只顾儿子，从来都不管我姐。我还说，等我姐来青岛工作后，我们一家人可以互相照应……”

叶莉让赵永康看王爱红被害现场的照片，赵永康不敢看。叶莉把王爱红的脸挡住，然后问他：“这条红裙子，也是你送的？”

赵永康看了看，摇摇头：“不是我，我都没有见过这条裙子。不过，会不会是……何大磊送的？那臭小子，他喜欢我姐！”

赵永康的话让周标和叶莉都吃了一惊，叶莉联想到何大磊对王爱红被害的确很“上心”，她一拍脑袋：“这家伙，差点让他骗了！”

周标和叶莉立刻前往镇上的学校找何大磊。一见何大磊，叶莉直接开问：“你是不是嫉妒赵永康，所以故意暗示我们他有嫌疑？你喜欢王爱红？”何大磊一看边上黑脸的周标，怕了：“我……我是有点儿，不，我是太喜欢爱红了，她一死，我脑子都乱了！”

何大磊眼眶一红，说起他第一次对王爱红的怦然心动。那是前年春节的一天，何大磊去找赵永康玩。一大早的，赵永康还没起床，何大磊就坐在床头跟他聊天。何大磊讲了个笑话，没想到赵永康根本没笑，被窝里却传出“嘿嘿”的笑声——王爱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乐得不能自已。何大磊吓了一跳，赵永康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早上表姐嫌冷，非要挨着他取暖，刚躺下何大磊就来了……

从此，何大磊对王爱红念念不忘，但让他头疼的是，王爱红一直撮合他和闺密赵丽馨在一起。赵丽馨喜欢何大磊，但何大磊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赵丽馨离奇自杀后，王爱红还为此跟何大磊大吵了一架。

“我真是后悔，当初尽顾着和爱红吵嘴，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表白啊！”何大磊哭得停不下来。周标从校方了解到，从王爱红与何大磊吵架那天起，再到王爱红被害，这期间何大磊就一直在学校，没回过渔村。这么一来，何大磊的嫌疑也被排除了。叶莉问何大磊：“你这么关心王爱红，那她被害了，除了赵永康外，你觉得谁还有嫌疑？”

何大磊几乎想也没想：“她姑姑，王槐花。”见两位警官一脸狐疑的表情，何大磊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嘟囔：“槐花婶曾想过……把爱红……卖了！”

卖了？周标和叶莉没听明白。何大磊说，王槐花对王爱红一直挺照顾，但架不住王爱红脾气大、叛逆、不服管，有时把王槐花惹毛了，两人也经常吵架。有一次，王爱红还故意气姑姑，说：“以后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辈子跟着永康过！”这话把王槐花气得不轻，当场骂过一句：“你信不信我掐死你！”何大磊说，他跟王槐花也提过爱红和永康关系暧昧的事。王槐花表面上没啥，其实心里也着急，就怕两个孩子没分寸，办错事。她还曾动过要把爱红嫁给村里一个老光棍的念头，想打发她走。后来还是何大磊阻止了这事，他告诉王槐花自己喜欢爱红，王槐花便有意撮合他俩。她有一次请何大磊来家里吃饭，灌了爱红不少酒，暗示何大磊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可是孩子的亲姑姑！”叶莉听了，气鼓鼓地对何大磊说，“那你……”

“我当然没干那种事！我想过，但不敢，也不愿意，我是真的喜欢爱红，不想伤害她。”何大磊想了想，又说，“警察同志，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你们多查查槐花婶吧，我听永康说过，爱红也快要去青岛了。你们说，婶能真的愿意爱红去青岛，和她儿子黏一块儿？”

出了学校，叶莉忍不住问周标：“周队，你觉得王槐花真的会因为要阻止王爱红去青岛找她儿子，而对亲侄女下毒手？”

周标正要开口，突然电话铃响了，是法医部打来的。挂了电话，他对叶莉说：“如果王槐花认为自己儿子和侄女真的吃了禁果，还有了孩子，事情就不一定了……”

啊！叶莉愣了。原来法医尸检有了最新结果，王爱红死前已有身孕，但还不足俩月。先前，周标已派人去调查王爱红的交往对象，发现除了与赵永康关系亲密外，她还有几位追求者，但似乎都没有确定实质性的关系。目前，相关DNA检测正在进行中，结果还要再等一等。如果孩子真的是赵永康的，对王槐花来说可是不小的打击，她一怒之下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王槐花干了多年的农活，身上也有力气……

周标和叶莉再次直奔王槐花家。问起何大磊提到的事，葉莉对王槐花的态度强硬了不少。王槐花揪着胸口又哭道：“我是糊涂过，但也是被逼急了啊！我这日子过得哪里容易？平时要伺候老的，吃喝拉撒、喂药按摩，一天没落下过;还得操心小的，怕她上了坏道。我是有想过把爱红嫁了，好甩了包袱，但我真没忍心啊！别说那老光棍了，就连大磊这孩子，我也没答应啊……”王槐花哭诉说，那一次，她的确有意多灌了爱红几杯酒，然后把何大磊独自留在了爱红的屋里。可是她一回头就后悔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她愣了没几分钟就回屋赶走了何大磊。何大磊怕也是尴尬，匆匆忙忙地就跑了。这事，公公赵洪发也知道，能做证。至于王爱红怀孕的事，王槐花并不知情。她听叶莉说了之后，十分震惊。一边的赵洪发也显得很意外，这种有辱家风的事，让他听得实在胸闷，拍着轮椅扶手直叹气。

叶莉盯着王槐花问：“王爱红要去青岛的事，您是真愿意？”

“不愿意！”王槐花说，“起初我是真不愿意，但永康跟我说了很多，他希望他姐能有份正经工作，离开农村开始新生活，这样我也能有熬出头的一天。不管怎么样，我信得过我儿子，所以爱红要去青岛的事，我也帮着张罗了。”

王槐花从屋里取出一沓资料，交到叶莉手上：“这些是给爱红办的财务培训班的资料，我求了村主任好几次，才拿到的名额。爱红出事那晚，我就在村主任那儿……”

叶莉立马向村主任求证了此事，得知王槐花没有撒谎。如此一来，王槐花的作案嫌疑被解除了。对于这一点，她并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叶莉能察觉到，经警察一再询问，王槐花被反复戳着失去侄女的痛处，整个人都蔫了。叶莉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想，要是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就好了。

回刑警队的路上，周标看出了叶莉的心事，他安慰道：“我们尽快破案，找出真相，就是对死者家属最好的抚慰。继续加油吧！”

警队会议室里，周标组织队员们重新梳理案件线索。在排除了赵永康、何大磊和王槐花的作案嫌疑后，案件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没了头绪。周标鼓励了大家几句，他还说起了一个电影，说的是警察直到最后，才想起目击证人曾描述凶手“他就是很普通的人啊”这个关键信息。周标说：“没准，王爱红案一样，凶手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普通到让人忽略的地步……”

说到这里，周标想起什么，问：“叶莉，那条红裙子，查到什么线索吗？”

叶莉摇摇头，她查了王爱红收藏红裙的那家网店，从订单记录来看，近期没有发往赵腾村的物流信息，也就是说，王爱红穿的那条红裙子，的确不是从她收藏的那家品牌旗舰店买的。至于排查其他网店的同款订单情况，还需要时间。叶莉有点着急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耽搁久了，凶手跑了……”

周标说：“我看凶手未必敢跑。乡下监控是少，但忽然少个人还是很显眼的。这个节骨眼上，谁突然跑了，那他不是不打自招吗？”

这时，负责追查赵丽馨自杀案的组员，向周标汇报了情况：赵丽馨是赵腾村人，父母进城打工，平时顾不上她，她是和奶奶住的。据赵丽馨的奶奶说，孙女和王爱红经常玩在一块儿。有一次不知怎么了，她从王爱红家回来就变得很古怪。起初像是经历了什么好事，整天乐呵呵，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没过多久，又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完没了地哭。王爱红来看过她几次，奶奶只当是俩姑娘闹了什么矛盾。哪想到一天夜里，孙女竟然偷跑出去，跳了海。赵丽馨死后，周围邻居都在猜测，她是因为知道心仪的男孩喜欢的是王爱红，才发疯跳的海。这个说法，对于警方来说，缺少证据。但周标他们也认为，赵丽馨的死，恐怕和王爱红脱不了干系。

叶莉查看了赵丽馨的社交软件，找到不少她和王爱红之间的通信记录。看了聊天记录，叶莉很快就有了发现：赵丽馨死前曾连续发布过多条朋友圈，内容多是一些让人不明所以的涂鸦。其中有一条，王爱红在闺密死后才给了回复：馨，我可能捉到真的鬼了。

叶莉说：“周队，我怀疑王爱红的死和她追查赵丽馨自杀原因有关，她捉到的‘鬼’可能不但害了赵丽馨，也是杀害她的凶手！”

叶莉还说了一条关键信息：赵丽馨的网购记录里倒是有一条红裙，是王爱红收藏的那款正品的高仿版，价格便宜不少。她曾跟王爱红分享过购买链接，但王爱红回复说，她就想要正品，不急着买。

王爱红没看上赵丽馨买的高仿红裙，但她为何会穿着高仿红裙去海滩呢？叶莉大胆猜测：“恐怕我们一开始的推论是错的，王爱红不是穿着心爱的红裙去见恋人，她是穿着赵丽馨的红裙，扮作红衣厉鬼，去报复恶人的！”

警方向赵丽馨奶奶求证，奶奶证实，就在王爱红死的前一天，她的确去赵丽馨家找过一条红裙，说想留个念想。这么说来，王爱红身上的红裙，就是赵丽馨的。大伙儿十分亢奋，又唏嘘不已。

警员们议论纷纷，叶莉说：“我猜赵丽馨在王爱红家一定遭遇了什么事。那天除了王爱红，现场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给我们提供线索？王槐花白天都在外面忙农活，要说目击证人的话，倒是还有一个人……”说到这儿，叶莉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她脸色大变：“周队，我有新情况要汇报……”

很快，周标和叶莉又来到王槐花家，说警方在王爱红被害现场有了新的发现，想带王槐花去配合调查。王槐花二话不说，赶紧准备着出门。周标指着王爱红房间的隔壁，问：“这个房间住着谁？”

“我公公啊！这里阳光好，他喜欢晒太阳，轮椅出来也方便。”

“你住哪儿？”

“我住楼上。”

周标看着院子里坐着轮椅晒太阳的老头，问：“一会儿可能要耽搁不少工夫，你给老爷子准备点吃的喝的，免得他一个人不方便。”

“好！”王槐花应声去张罗。

周标站到院子里，和赵洪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叶莉则悄悄走到赵洪发的房间，从包里掏出几本旧书，堆在地上，又点着一根蜡烛，放在书上。叶莉出了房间，王槐花已经准备好吃食，跟老人交代了几句话后，她就被周标带走了。

等到了案发现场，周标让几个刑警陪着王槐花再做一轮笔录，他自己则一闪，没了影。原来，周标悄悄折回了王槐花家，和叶莉接上头。两人偷偷跃上了墙头，此时，蜡烛已经引燃了书本，浓烟四起。

屋里的老头闻到了烟味，一扭头，着急了：“失火了，救火啊，救火啊！”喊也是白喊。村里人本来就少，他在院子里声音又传不出去。

老头着急得不行，眼瞅着火起来了，他左看右看，居然，站起来了！他快速端来一盆水，“哗”地泼了上去。火没泼灭，他又出来端水，却发现周标和叶莉站在院子里，就站在他的轮椅旁，冷冷地看着他。

老头一个趔趄，瘫倒在地。

周标跟叶莉说过一个破案铁律：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后，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真凶。王爱红被杀案中，坐着轮椅、没有行动能力的老人赵洪发是看似最不可能的人，但凶手偏偏就是他。

这次，来王槐花家之前，叶莉跟周标汇报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当初，她很同情王槐花的遭遇，总想做点什么安慰她。想来想去，觉得王槐花目前最需要的，应该是去青岛和丈夫、儿子团圆，但碍于公公残疾，她又走不开。于是，叶莉帮忙联系了一位经验丰富的针灸大夫，上门帮赵洪发治疗腿疾。叶莉咨询过，像赵洪发这种脑梗引发的后遗症，如果坚持吃药、护理得当，是有疗愈的可能性的。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善举，没想到，大夫在给赵洪发诊疗后，发现了奇怪的事：治疗过程中，赵洪发腿部明明有针灸反射反应，但他似乎有意掩饰……

叶莉得到消息后，意识到赵洪发有假装瘫痪的嫌疑。联想到赵丽馨的古怪反应和王爱紅说的“捉鬼”，叶莉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测：一个本是瘫在轮椅上、让人毫无戒备的老人，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并伤害了年轻的姑娘，那不就是魔鬼的行径吗？

在审讯室里，赵洪发坚决否认这个指控，他说不是装瘫痪，只是自己糊里糊涂，没意识到腿已经好了。他根本没对赵丽馨做过什么，和她的死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杀了王爱红？”

“你们警察办案，抓不到人了，就来污蔑我这个老头吗？”赵洪发继续狡辩道。周标把一张DNA检测结果亮到他面前：“王爱红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赵永康的，但检测结果与你的DNA样本匹配度极高。”赵洪发愣住了。

“还有！”叶莉瞪着赵洪发，“我们在你的轮椅座椅下，搜到了王爱红的手机！”

破绽接连暴露，赵洪发再也招架不住，他抱头，对着自己的脑袋一顿猛捶。此时此刻，除了真相，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赵洪发今年才六十出头，要不是前几年脑梗，落下后遗症，他本该还是个精壮能干的男人。他坐上轮椅后，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后来儿子和孙子又离开家，他的身边更是没了说话的人，常常借酒浇愁。

那一次，王槐花去镇上老乡家住了，王爱红就带赵丽馨回家喝酒聊天。赵丽馨好像是为情所伤，多喝了几杯，在王爱红的屋里睡着了。王爱红打电话找何大磊，让他把赵丽馨背回去，想撮合他俩。何大磊却不愿意，死活不肯来。王爱红脾气上来了，干脆上门去找何大磊。就在她出门的那会儿，同样喝得酩酊大醉的赵洪发，转着轮椅从自己屋里出来，他瞥见了在床上身着一袭红裙、睡得姿态撩人的赵丽馨，不知怎么地像被鬼上了身，他竟然朝那姑娘扑了过去……赵丽馨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所察觉，但很快又醉得不省人事。

就是那一次，赵洪发意外发现自己的腿大有好转，竟能站起来了。后来的事，是赵洪发有意无意地从王爱红那儿打听来的：当赵丽馨醒来后，见到的是“奉命”背她回家的何大磊，她还误以为是何大磊亲近了自己，心里喜滋滋的。当何大磊完全否认，并坚称自己喜欢的是王爱红时，赵丽馨蒙了。她大受打击，又羞愧得无地自容，竟在一天夜里，跳了海。之前，赵丽馨曾对王爱红说过“你家有鬼”之类的话，可王爱红坚持认为是何大磊做了错事，她还去找何大磊理论。至于赵洪发，他有轮椅作掩护，王爱红压根没怀疑到他头上。后来赵丽馨死了，赵洪发也觉得自己安全了。

从那以后，赵洪发尝到了坐轮椅的“好处”，一方面他能尽情享受儿媳妇的伺候;另一方面，“坐轮椅”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对赵洪发来说，青春靓丽的王爱红是他苦闷生活里的一道风景线。只不过，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年轻姑娘还有别的欲望，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了王爱红的闺密赵丽馨，他的胆子开始越来越大。

那一天，王槐花请了何大磊来家里吃饭，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神经，在饭桌上对王爱红一通猛灌。王爱红很快醉倒，王槐花又把何大磊推进了王爱红的房间。赵洪发那时候才瞧明白，王槐花打的什么算盘，可让他又看不明白的是，王槐花很快反悔了，何大磊也退缩了，这简直是一场闹剧嘛！闹剧归闹剧，对于赵洪发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机会。何大磊跑了后，王槐花收拾完也上楼睡了。夜深人静时，赵洪发趁着王爱红熟睡，再次从轮椅上站起来，摸进了她的房间……

让赵洪发感到侥幸的是，那晚王爱红醉得实在厉害，直到第二天醒来，她都有些糊里糊涂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身子有点不舒服。她还找王槐花吵过几句，但似乎就没有下文了。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后，赵洪发以为自己又惊险过关了。哪知中元节那天夜里，他收到了匿名短信，有人约他到海滩见面。赵洪发一开始以自己坐轮椅不方便外出为由搪塞，但对方立马发来了一张照片，赵洪发一看腿就软了——那是他站着解手的背影！原来，有一日王槐花去街上给赵洪发买新尿壶。赵洪发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尿急，房门却被王槐花走时带上了。他只能站起来在院墙一角解手，而这一幕不知被谁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赵洪发慌了手脚，他只能冒险赴约。

到了海滩，赵洪发傻眼了——海滩边一块山石下，点着祭祀用的蜡烛，还撒了不少纸钱。夜色中，他好像还在山石后面，看到了一身红裙、披头散发的“赵丽馨”。中元节，鬼门大开，在慌神的赵洪发眼里，那不就是红衣厉鬼吗！“女鬼”质问赵洪发：“你是不是害我的人？”那声音伴着海风啸啸，异常恐怖。赵洪发心虚得连狡辩都结结巴巴，最后只能承认。“女鬼”得到真相，又问道：“你只做过这一次恶事吗？把所有罪行交代清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赵洪发也急了：“没了呀！除了爱红，我可再没干过这档子事啊……”“什么！”赵洪发话音刚落，“女鬼”已气得浑身颤抖，她突然从山石后面跳了出来，说一定要告发赵洪发。赵洪发这才看清，“女鬼”竟是王爱红！他本能地往前一跪，好一通求饶，可震怒中的王爱红没有丝毫动摇，还说要把这丑事告诉赵永康。一听到王愛红要把事情捅到孙子那儿去，赵洪发彻底急了，他冲上去，掐住了王爱红的脖子……

发现王爱红断了气，赵洪发慌慌张张地把她的尸体推进了海里。他还想把王爱红手里的证据删除，但那个智能手机他不大会操作，于是干脆关机带走，想等有机会再说，而这成了最重要的定罪证据。

警方推测，是王爱红发现了赵洪发能站起来的秘密，联想到闺密说的“你家有鬼”，她开始怀疑赵洪发就是伤了闺密的魔鬼。只是她没有证据，所以她借赵丽馨的红裙，扮作红衣厉鬼，把赵洪发叫来海滩，试图逼他认罪。王爱红原本是想躲在山石后面，录下认罪语音后，再去告发赵洪发。但没想到，赵洪发还交代了他侵犯自己的事情。王爱红惊怒之下，情绪失控而现身，被赵洪发认出后，灭了口。

王爱红火化后，骨灰被父母带回了家乡安葬。他们在永远失去女儿之后，才发现亏欠女儿太多……

红衣少女的案子破了，叶莉也得到了队里的嘉奖。这是她参与侦破的第一个案子，案情的真相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但她想起队长周标说过的一句话：罪案背后，总有太多遗憾和伤痛，这也是办案的警察需要承受的，因为你的所见所闻，都会成为对抗黑暗的信念，并为了这股信念而持续战斗。

叶莉明白，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发稿编辑：丁娴瑶）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刘祖光 期刊：《故事会》2022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