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速之客
离洪泽湖不到一公里,有个偏僻的小村,名字叫做小八家,小八家其实不止八家,有五六十户人家,三百多口人。只因最初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八户人家前来落脚,故有此名。
小八家虽然偏僻,但因为离洪泽湖湿地最近,这几年声名鹊起,经常有领导陪着商人前来,据说,他们要在这里建度假村呢!小八家的村民们闻讯非常兴奋,他们在脑子里描绘着美好的前景:宅基地上建起了游乐场、大酒店,自己告别了黄土地,住上了商品房,穿上了制服,成了游乐场、大酒店的员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
天天想,月月盼,投资商没来,却来了一座豪宅!在随后的几个月里,这块宅基地不分昼夜施工,不到三个月,就建成了一座紫红与银白相间、通体放光的小楼,真是美轮美奂。乡下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建筑,小八家的男女老少都看得呆了!
一个宁静的夜晚,一辆豪华轿车和一辆面包车沙沙地开进了院子。一个中年男人从豪车里下来,被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簇拥着,进了豪宅。不一会儿,面包车里走下司机,还有一只身形巨大的藏獒。
小八家的村民们,直到第二天才知道豪宅里住上了人。时间不长,豪宅主人来了的消息,就在小八家传开了。村民们早饭吃得有点急,因为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念头在催着:“快吃,去看看住进来的是什么人。”
可是,村民们刚刚放下碗筷,却发现,豪宅的主人已经顺着河边的小路,进到他们的村子里来了。中间那个中年人,穿着藏青色西装,蓝色条纹领带,短头发一丝一丝,根根直立,干干净净,闪闪发光,好像每一根头发都特别打理过;两边两个大汉,全身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腮帮刮得铁青,肌肉在胸前隆起;后面一个人跟这两个大汉同样打扮,同样魁梧壮实,不同的是牵着一只藏獒。
看见路边站着的村民,穿西装的中年人脸上绽开笑容,跟大家打招呼:“乡亲们好啊!”
几十个村民站在一起,没有人吭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个村民叫魏家林的,进城打过工,到底见过一些世面,胆子也大些。他觉得,人家主动跟我们打招呼,我们不回话,这就是失礼。于是,他向前走出半步,举了举右手,说道:“首长好!”话刚出口,觉得不妥,这些人应该是企业家,应当叫他们老板。于是,急忙改口道:“哦,老板好!”
于是,大家也一起说:“老板好!”
也许这位老板看出来,魏家林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出头露面的人物,就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他的三个随从也跟着走过来。
老板走到魏家林跟前,感慨道:“村子变化很大呀。”“是的,变化很大,”魏家林接着话头,说,“以前都住的什么房子啊,青石砌墙根,黏土加水垒成土墙,屋顶用麦草苫的,一下雨哗哗漏水。现在您瞧,全都砖墙瓦房,还有人盖起了小楼。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做到了。”
老板四下里张望着,又用脚跺了跺地,问:“村里那个打麦场呢?好像就在脚下这个地方。”“不是,还要往东,后来分田到户了,打麦场也分给人家盖房子了。”魏家林回答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反问道,“哎,老板,你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啊?”
老板并不回答,缓缓向东走去。魏家林想跟着,一见那只大狗,迈出的一只脚就停住了。老板发现了他这个动作,就朝牵着藏獒的大汉挥挥手。大汉牵着藏獒,示威似的在村民们面前走了一圈,吓得村民们纷纷后退,有个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大汉好像很惬意,笑了笑,牵着藏獒离开了。没有了狗的威慑,魏家林和村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就跟着老板,向村东走去。
“打麦场有一间小房子,房子里住一个老太婆。”老板边走边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魏家林说话。“对,对,那是胡大娘,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魏家林说。
老板不再说话,村里村外,东走西看。魏家林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村后,快要到豪宅了。老板回过头,对魏家林说:“请回吧。”挥挥手,径自走了。
魏家林和村民们站住了,一言不发,目送老板进了豪宅。他们好像被拘禁了大半天,现在终于得到了释放,村民们一身轻松,开始大声说话。话题的中心,自然是这个神秘的老板。
“他是谁?好像是这里的人。”“看他对我们这块很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是不是老赵家的?老赵一家搬走二三十年,从没有回来过。”见大家议论纷纷,魏家林出来纠正:“不是。老赵家的两个儿子我知道,一个做教师,一个在杭州打工,没有当老板的。在杭州打工的那个,跟我儿子在一起。”
“那他是什么人?现在回来干什么?”村民们都在想着。年轻人自然一头雾水,老年人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都想不起这个人何时在这里生活过;都想不透这个人为什么故地重游,还在这里盖了豪宅。
2.鸿门之宴
第二天,从豪宅里出来一个人,直奔村里。这个人,就是昨天牵着藏獒的那个人。他还像昨天那样打扮,不同的是手上拎着一只黑皮包。
他首先敲开北边第一家的大门,满脸笑容地走进去,跟主人打招呼:“您好啊,我叫小卢,我们张总派我来,请您今天晚上去喝酒。这是请柬。”说着,从黑皮包里取出一张红彤彤的纸片,递上去。
“我……跟张总不认识,去打扰张总不大合适吧。”主人客气地摆手。“没关系,‘远亲不如近邻,张总初来乍到,今后要跟你们处邻居,还得请你们多多照顾呢。您先接着,我还要给你们村的其他人送呢。”小卢不由分说,把请柬往主人手里一塞,扭头走了。
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收到了一份请柬。转眼到了黄昏,每家每户的当家人都出了门,一起拥向村北。走近豪宅,大家畏惧那豪宅的气势,更怕那条大狗,都不走了。谁也不想第一个走进大门,好像大门口埋着地雷。幸好张总从里面看见了这个情景,马上走到大门口,向大家招呼:“请进啊,不要客气,都请进。”大家这才稍稍谦让了一下,鱼贯走进豪宅。
进入豪宅,好像进入神仙洞府。天花板上的吊灯大放光明,地板幽光隐隐,四周墙壁洁白如云;端菜的女孩子一个个服装艳丽,长相俊美。六张桌子摆满了美味佳肴,大多是村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散发的香味也是他们从来没有闻过的。这个张总真像是个变魔术的,没见一点动静,就变出这么多人,变出这么丰富的菜肴。
张总满面笑容地招呼道:“大家不要拘束,都是本村人,谁没见过谁呀?所有客人都是你们同村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排大家的座位,就请——”他四下里望了望,在人群里找到了魏家林:“怎么称呼你?”魏家林点点头:“魏家林。”有人插嘴道:“村委会老主任。”张总道:“那就请你,魏主任,给大家安排一下座位。”
于是魏家林按照村里以往的规矩,根据年龄和辈分安排好座位,宴会就开始了。
张总首先致辞。他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面向六张餐桌,笑着说出了下面一番话:“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们这个村的所有土地,都被我征下来了。我在这里盖饭店,建度假村、商品房。你们呢,每家置换一套商品房,然后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再不用跟黄土地打交道,而是像城里人一样,上班、下班、拿工资、度假!”
魏家林双臂举得高高的,带头鼓掌,大家一齐跟着鼓掌,掌声噼里啪啦响得震耳。
张总继续说道:“诸位要问了,我怎么选中这个地方搞开发呢?其实,这个地方不仅风景优美,前景广阔,更重要的是,早在三十多年前,我跟这里有过一段缘分。那时,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经天天见面。”
村民们都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惜,还是找不到一点印象。
张总看着大家呆呆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打麦场上,有几个月时间,天天睡着一个小要饭的吗?那就是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小要饭的?”“小要饭的?”村民们互相低语。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当年的打麦场上,的确有过一个讨饭花子,十来岁,破衣烂衫,满脸污垢,手里捧一只破碗,拖着一根打狗棍,到了吃饭时就出去讨饭,讨了饭回到打麦场,往草堆里面一钻。
一旦想了起来,他们的思绪也就乱了,心脏像被一只锤子猛击了一下,怦怦地狂跳起来。同时,他们的脸也都涨得绯红,屁股下面像长出了芒刺,坐不安稳了。
说实话,他们当初对待那个小要饭的,确实是不怎么样!
张总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今天把大家请来,就为了三件事,一是见见面,二是叙叙旧,三是——”他顿了一下,扫视大家一眼,“我这个人就是心眼小,爱记仇。你们当初谁叫过我小要饭的,谁对我有过羞辱的言行,我都记在心里。你们呢,也都想一想,想起来了,就给我认个错,道个歉,我们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但是,只有一个人,即使道歉了,认错了,我都不能原谅,这就是那个唯一打过我的人!”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总眉头拧了拧,右手攥成了拳头,在胸前晃了一下。见村民们目瞪口呆,他随即又展开笑颜,说:“好了,这些不愉快的话就不说了。我们照样喝酒,吃菜!酒嘛,我没让上茅台、五粮液,怕你们喝不惯,我们就喝御珍酒,我平时待客也常用这个酒。菜嘛,很多是你们没尝过的,不知道是什么菜,不过没关系,服务员就在旁边,可以随时问她们。”
张总对一个服务员示意一下,她就给张总拿来一只酒杯,倒满了酒。
张总高高举起酒杯:“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喝酒。我敬大家一杯,先干了。”“吱”的一声,张总干了杯中的酒。
3.惴惴不安
听了张总的话之后,每个人的脑子都迷糊了。小八家村子虽小,但是不乏有血性的人,要是换个地方,换个人说这样的话,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早就拍案而起,反驳一番之后扬长而去了。可是在这座豪宅里,听了张总的这番话,他们不仅脑子迷糊了,身体也僵硬了,手脚不听使唤。脑子说:“这不是羞辱人嘛,走!”腿脚却迈不开步子;脑子说:“这酒不能喝。”手却把杯子端了起来;脑子说:“不能赔笑脸。”嘴角却向两边拉扯;脑子说:“这菜真美味。”嘴巴里尝着却如同嚼蜡。
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大家总算吃完了这顿饭,出了豪宅,全身如释重负,嘴巴和手脚都活泛起来。但是,张总的话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
有村民说:“小要饭的,当时谁不这样叫他?他是外地人,我们不知道他的姓名,不叫他小要饭的叫什么?哦,如今这成了罪了!”
有个当过小学代课教师的,识文断字,他的想法就跟别人不一样。他说:“不过,当时我们做得确实不对。不知道他姓名可以问嘛,开口就叫人家小要饭的,就是对人家不尊重。”
有人立即反驳:“哎,你这话可不对啊。当时我问过他的,他坐在草堆旁边,我用脚踢踢他,问他:‘哎,小要饭的,你家人呢?他不吭声嘛,叫我有什么办法?”
小学老师说:“你看,你不仅叫人家小要饭的,还用脚踢人家,这就更不尊重了。”
有人心事重重地问:“他说我们认了错,他就不计较,真不计较吗?”
有人鼻孔里“哼”了一声:“就是计较了又怎样?胳膊能扭过大腿呀?人家有钱,有钱就有势力,随便摆弄你一下就够你受的!给你面积小一点、质量差一点的房子,给你安排苦一点、累一点的工作,不时找你点碴扣你工资……反正就是给你小鞋穿,叫你难受难受!”
村民们脸色都暗了,都把眼光投向魏家林:“哎,魏主任,你到现在没有说话,有什么看法?”
魏家林喘了口气,说:“你们都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你们都没有事的。不就叫他小要饭的吗?不就看见他只当没有看见吗?不就给他饭少一点吗?他说过一笔勾销,我想他不会反悔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冲我来的呀。”见大家不明白,魏家林补充说,“他说不能原谅那个唯一打过他的人,而我,就是那个唯一打过他的人!”
村民们大惊,真有这事啊,大家纷纷发问:“你真打过他?”“我还以为张总瞎说的呢。”“你怎么会打他的呢?”
魏家林说:“这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平时哪能想起来呢?当时打麦场上不是住着个孤寡老人胡大娘嘛,你们知道,她是烈属,她儿子是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的,我们大队负有照顾她的责任。那天,胡大娘生病,不想吃饭,我让老婆给她拌了一碗面疙瘩送过去。我刚一转身,那个小要饭的就把那碗面疙瘩抢跑了,边走边吃。听到胡大娘的喊声,我追上了小要饭的,而此时面疙瘩已被他吃下去大半。我当时气急了,夺下碗,朝他屁股上踢了两下,把他踢倒了。”
说着讲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村里。村里没有赴宴的人走出家门,脸上带着笑,想从赴宴的人们那里分得一点喜悦。可是一瞧,每一个赴宴者都面色凝重,不由得奇怪起来。
当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后,大家都替魏家林担忧,那个张总说不能原谅他,会拿他怎样?有人建议魏家林干脆鞋底抹油,一走了之,到杭州找儿子去。也有人建议,大家一起到张总那里去,给魏主任求情。魏家林摆摆手,说:“我先回家,想想再说。”
当天晚上,魏家林做出了以下决定:第一,明天一早到豪宅去,告诉张总,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打他的人;第二,这事是张总缺理,虽然饿,但是抢一个生病老人的饭吃,不应该,自己当年打他并没有错;第三,要处置的话,只处置他一个人,不要牵扯到其他村民;第四,他将离开这个村子,到外面打工,免得天天面对张总,让张总不愉快。
第二天早饭后,魏家林单身一人,向豪宅走去。不过,当他从村子里经过的时候,很多人跟在他后面。魏家林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你们的事情,你们都回去。”大家说:“我们一起去向张总求求情。”
到了豪宅大门外,魏家林坚决地拦住其他人,不让他们跟着,自己一个人走进豪宅。
张总坐在沙发里,身后站着那几个黑色的人。看见魏家林,张总坐着不动,只是做了个手势:“魏主任,请坐。”
魏家林摆了摆手:“坐就免了。我今天来呢,就是想告诉你,当年那个唯一打你的人就是我。”接着,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又说出了他的另外三层意思。最后说:“如果张总对我的话不满意,你想怎么做,随便你。”
这时候,村民们都拥进来了。他们纷纷说:“请张总原谅魏主任吧。如果要处罚,就把我们一起罚,我们当初都有过对张总不敬的言行。”
张总微笑着说:“这么说,你们都承认了?好,好。这样吧,你们都请回,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让我考虑一下。”
第二天,他们又来到豪宅,想问一下张总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走近了才发现,所有的门都紧锁着,所有的窗户都严闭着,豪宅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村民们怀疑自己在做梦!
4.清算旧账
从那天以后,那个张总就销声匿迹了,豪宅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不过,开发项目却没有停止。很快,村民们的房子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高大壮观的建筑,名字叫做泗州大酒店,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度假村。酒店旁边,碧绿的湖面上,停了十几艘豪华的游艇。向南望去,一个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已经矗立起来,一个游乐项目正在兴建。
村民们搬进了崭新的住宅里,一些村民被安排工作,担任园丁、清洁工、洗碗工。魏家林做了园丁,每天拿着花壶浇水,拿着镰刀割草,生活过得悠闲自在。但是,这只是表面,他的心经常悬着。那天张总表态,说考虑一下怎样处理,至今一直没有露面,毕竟,如今是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
游乐园建成以后,有消息说,5月1日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度假村开业典礼。
眼看就到5月1日了,开业典礼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矗立在大酒店前面,上面铺着红地毯。台子前面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把白色塑料藤椅。几个大气球腾起在空中,下面缀着大红条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开业这天,来了很多嘉宾,有领导,有同行,还有很多记者,扛着摄像机,端着照相机。一些领导在主席台就座,陪伴他们的是消失了将近一年的张总。大多数来宾都坐在台下。小八家村民也在被邀请之列。
典礼开始,按照规定走完了大部分程序,最后由张总讲话。
张总说:“各位领导,各位嘉宾,欢迎你们前来捧场,参加洪泽湖度假村开业典礼!其实,我邀请各位到这里来,不仅是参加度假村的开业典礼,还请你们见证一个时刻!大家知道,三十多年前我在小八家要过饭,一年前,我重返小八家来寻仇,如今,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今天,我就来兑现当初找人时许下的承诺!”
张总的讲话,一下子吊起了来宾们的胃口——见证一个时刻,什么时刻?寻仇,寻什么仇?兑现什么承诺?与此同时,小八家的村民们却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半年的风平浪静,原来暗藏礁石险滩啊!难怪把我们都邀请过来!他究竟要怎样处置魏家林呢?还是连同全村的人一起报复?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张总下面的话。
张总说:“请小八家的魏家林—魏主任到台上来。”
大家四下里张望着。魏家林从后排站起来,他的头似乎有点眩晕,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了,迈开双脚,向台上走去。张总走到台边,拉着魏家林的手,一起走到主席台中间。张总回过头,向后面摇了摇手,两个穿黑色西服的大汉,抬着一个长形盒子,走到张总身边,把盒子放到主席台上。
张总指着盒子说道:“大家都看到这只盒子了吧,我要把它送给小八家村的魏主任。请魏主任打开它。”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没有给小鞋穿,没有非法关押,没有扣工资,而是……是什么呢?魏家林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得两只手在胸前搓来搓去。小八家村民一个个伸长脖子,都在等待事态的发展。有人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喊道:“张总,我们都向你认过错了,你还不放过啊?要打要骂背着人,您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人啊。”
村民的话给了魏家林信心,他转头向台下说道:“大家别紧张,是杀是剐我接着!”说完,一狠心揭开盒子盖,一看,不由得呆住了,眼睛盯住盒子,一动也不动。台下的人更是着急,踮起脚尖,可还是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大家不由得交头接耳地说:“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不是藤条?让魏家林自己拿了打自己?”“我看是一只破碗,让魏家林拿着绕场一周。”还有人猜得更绝:“是一顶高帽子。”
这时,其中一个大汉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高高举起,分别向左右两边示意了一下。
大家不由得惊叫一声:“拐杖?”
5.张总解密
不错,是一根拐杖。既然是寻仇,就为了报复;可是寻到了仇人,为什么送给他一根拐杖呢?
张总面向台下,说道:“拐杖是尊老敬老的。大家可能都很惊讶,魏主任是我的‘仇人呀,我为什么要送拐杖给魏家林主任呢?说起来还在三十多年前,那时我是个小要饭的,曾经在小八家要过几个月的饭。那时,魏主任对我非常关心,经常给我送吃的,看我光着脚,还给我一双鞋子。有一次我得了肠炎,一天十几次拉稀,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身上臭不可闻。魏家林主任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给了我几粒土霉素,治好了我的肠炎。”
台下响起了一片嗡嗡的声响。显然,大家都没有料到,张总和小八家、和魏家林之间还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小八家的人更是你看我,我看你,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张总动情地说:“几碗饭,一双鞋,几粒土霉素,如果用金钱来衡量,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是,魏主任对一个陌生人,一个穷要饭的伸出援手,这份爱心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可以这样讲,魏主任的这份爱心,价值三万、五万、十万、百万!可是,我现在只送他这根拐杖,因为这根拐杖是我奶奶留下的,也是我当年讨饭时用来打狗的,它陪伴着我度过苦难,也提醒我要善待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魏主任老了,我希望他拄着这根拐杖,身体强健,长命百岁!”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刚落,有人站起来,对着台上说道:“张总,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既然是感恩,为什么您一开始却说是寻仇呢?害得我们大半年提心吊胆,是不是多此一举?或者,您想制造一个新闻,扩大贵公司的影响?”
张总笑道:“问得好!我就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感恩却从寻仇开始。美国有个著名作家叫马克·吐温,他写过一篇小说,叫做《败坏了哈德莱堡的人》,说的是有一个人想感恩,到哈德莱堡寻找一个帮助过他的人,结果,哈德莱堡一下子站出来十几个人,都说自己是帮助过他的人。当年在小八家讨饭的时候,我年龄小,记不住恩人的模样了。我也怕到时一下子站出来十几个人来,那就把真正帮助过我的人埋没了。多少年来,我一直记住的是,那个帮助过我的人,就是在我抢一位老人饭吃的时候打过我的人,所以,我一下子来了灵感,想感恩,不从寻找恩人开始,而从寻找‘仇人开始。”
“哗——”,又一阵掌声打断了张总的话。
张总继续说:“我寻找‘仇人,魏家林主任站了出来,这让我非常感动。这表明他不仅是一个善良的人,还是一个勇于担当的人,我‘寻仇寻对了!”
张总和魏家林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泪花。
事后有位来宾悄悄对张总说:“就送一根拐杖给恩人,礼物太轻了吧?”张总笑道:“我摸准了,如果送大礼,按魏主任那个性格肯定不收,那将会在台上僵持住。就送一根拐杖,礼轻情意重嘛,魏主任不会推辞。不过,”张总停住话头,眨了眨眼睛,“那根拐杖外壳是木头的,内里可是纯金的。”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叶敬之 期刊:《故事会》2016年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