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段子手

焦冲，男，1983年生于河北农村，2002年毕业于唐山师范学院，2003年进京成为北漂，一直从事网络编辑工作。本刊曾发表他的多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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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过的多春鱼被寿司醋泡得酥软，咬一口，先是醋香和鱼肉的鲜，随后一整包鱼籽在唇齿间炸裂。樱桃老丸子立时觉得味蕾整齐划一地跳起了大河之舞，踢踢踏踏，在舌尖上酣畅淋漓而又忘情地表演。反映到脸上，却看不出明显变化，依旧是稍嫌落寞的表情，只不过颧骨的线条柔和了一点儿，不再像冬日阳光照耀下的冰面那么清冷寂寥，像被醋软化了。

胡同一刀搛起一块寿司，边嚼边拿起iPhone刷着微博道，转发已过三千，看来你要火，没准儿能上热点。樱桃老丸子难以克制兴奋，终于露出笑容道，上不上热点都无所谓，还是你厉害，也就俩小时吧，三千了，我看明天能上万。胡同一刀沾沾自喜谦虚道，不都是我，霸王别妓比我带的转发多，他粉丝二十多万，我还不够八万。樱桃老丸子不无撒娇的语气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的面子，人家才会带，否则谁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胡同一刀听着很受用，转而道，过了今夜你就成名啦，快看看你涨了多少粉儿。樱桃老丸子放下筷子，嚼着北极贝，手指在屏幕上划道，才涨八百多。胡同一刀道，别急，粉丝靠积累，以后一起想段子，互相带。樱桃老丸子看着手机屏幕，突然惊讶地叫道，哇，苏天创转了。胡同一刀一惊又一喜，道，真的吗？去他微博看看，要转了，你再转回来。

樱桃老丸子的原微博为：老公买了房子和车！接下来的问题就只剩找到我了。她的粉丝还不够两万，这条微博发出来，顶多也就是五六十条转发，但被同事胡同一刀转发后立刻带来一千多转发，接着和胡同一刀经常礼尚往来相互转发的三个段子手也都陆续转发，于是这条微博的转发数便呈井喷之势，而评论倾向也都一边倒，除了竖大拇指点赞，夸樱桃老丸子幽默外，便是感叹房价太高，人艰不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就不要拆穿的网络简化用语）。

苏天创作为国内最大的房地产商之一，在京城拥有大小不等二十多个楼盘，大部分是商住两用型，其次还有公馆和商业广场等。昨天，他刚在微博发布新楼盘开售的消息;今天，樱桃老丸子便发了这条微博，配图正是苏天创新楼盘的概念图。他既然来搭讪，胡同一刀便出主意，让樱桃老丸子将计就计，反正大家都是互开玩笑，目的无非是借着微博宣传，只要无伤大雅即可。而苏天创的转发语乏善可陈，一点儿创意没有，只说：好玩！但他是公众人物，地产界的明星，不管他说什么，也会有一批忠实的拥趸者（称脑残粉更为合适）出来起哄架秧子，反正网民不过是图一乐，不会太计较太认真。

两个人合计着，日料都顾不得吃，终于想到几个转发语，最后确定为：老公真棒！樱桃老丸子如此转发后，很快苏天创又有回应，继续转发道，姑娘认错人了。樱桃老丸子不能确定还要不要玩下去，征求胡同一刀的意见。他道，别转了，再转也没多大意思，反而引起别人的反感，调侃要适度，除非每一次转发都有笑点，都能藏着哏儿，哪怕是嚼烂的老哏儿也行，但最忌讳乏味平淡，那还不如不发。樱桃老丸子频频点头，认真听着“前辈”的分析和指教，就像在聆听导师的谆谆教诲。

居酒屋的窗外挂着鲤鱼旗，在夏夜的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还以为是在霓虹国，这让胡同一刀想到了远在日本求学的女友。想起女友每晚发给他的自拍照，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马上问，你以前发过自己的照片吗？樱桃老丸子略作回想道，好像发过。他道，快删，还有以前一些不好玩的，透露个人信息的，转发很少或没人转发的内容都要删掉。樱桃老丸子不解，但还是依言行事。胡同一刀解释道，作为微博红人，必须保持神秘感，咱不是明星，也不走芙蓉姐姐凤姐那一套，也不像男笙能把自己拍得清纯复古，所以尽量不要放照片，那些发牢骚的没意义的也删掉，要像一个专业段子手，不好玩的东西不发。樱桃老丸子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发了，真害怕像老鱼说的，走了狗屎运，红一次就完蛋。

老鱼是他们俩的老板，早年写诗，崇拜海子食指顾城北岛那批诗人，开过饭店，爱好收藏，后投身商界，在传统广告行业颇有建树。当微博兴起后，便创建网络社交营销公司，专为企业运营官方微博，由于在圈子里人脉较广，也委实有些能耐，打过几场有名的“战役”，把其中的一两家企业微博做得有声有色，于是声名鹊起，来找他谈合作的日渐增多。公司才开两年多，便从最初的两三人发展壮大到现在的六七十人，员工中，不乏胡同一刀这样的段子手和网络红人。老鱼一直不觉得樱桃老丸子会成为“网红”，让她编写中规中矩的日常文案还行，做创意还差得远，所以这条微博走红在他意料之外，被他称为走了狗屎运。

胡同一刀不屑道，甭听他胡诌，他那是羡慕嫉妒恨。樱桃老丸子谨慎措词道，其实我觉得老鱼挺瞧不起段子手的。胡同一刀道，你算是说对了，他喜欢大策略，认为这是雕虫小技，那是因为他玩不起，你看他的个人微博，发的都是行业理论，就好像他特懂似的，其实除了那群捧臭脚的，不过是孤芳自赏。樱桃老丸子笑道，他还是有点儿本事的，要不然公司也不可能发展这么快。胡同一刀道，我没否认他有本事，但他的才华不在这儿，他不过是利用咱们，实现他的人生理想。樱桃老丸子道，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很正常。胡同一刀道，其实他最终的理想，并不是把公司做得多大，他也不想当董事长。樱桃老丸子问，那目的是啥？胡同一刀道，他不止一次说过，将来有想收购咱们公司的，只要价位合适，他就卖掉。樱桃老丸子不免黯然，稍带醋意道，人家的公司当然人家做主啦！

吃过料理，俩人站在路边，望着不远处的丽思卡尔顿和JW万豪酒店低调地奢华着，仿佛锦衣夜行的女子。点燃两根烟，默默地喷云吐雾。樱桃老丸子这个网名乍听还以为博主是个萝莉，其实她并非刻意装嫩，主要源于她对日本文化情有独钟，年轻时曾是哈日族，如今热情烧光，余烬还在，这名字算是对青春时代的祭奠。

她的年龄和少妇相当，模样却不及某些养尊处优的主妇，毕竟少妇有男人滋润，也不需要考虑经济来源，不像她既没有固定男友，还要自食其力，熬夜加班更是常事，加之喜欢偶尔抽几口减轻压力，这让她本来就不够白皙的肤色更加失去光泽，喑哑偏黄，一如土豆皮。好在已过长痘的年纪，脸上很干净，五官又生得不错，颧骨虽稍嫌高了点儿，倒鼓鼓的，显得俏皮而孩子气，如果不是她整日冰山一样不苟言笑，说不定要比现在受男人欢迎。

日本清酒喝着没劲。捻灭烟头，胡同一刀问她，还想喝酒吗？樱桃老丸子的语气里透着渴望道，去哪儿？胡同一刀道，跟我走吧，还怕把你卖了不成？她道，怕你没那胆儿。胡同一刀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打开后门，让她钻进去，帮她带好，才坐上副驾驶。

三里屯的酒吧街太吵，人又杂，不过往南一拐，再走一百多米，便有一个安静的好地方。酒吧位于某个小区底商，专供啤酒，据说来自德国。喝酒的有一半都是欧洲人，男人腆着啤酒肚，女人穿着暴露，乳沟若隐若现，一扬臂便露出刮得极干净的腋窝，常因没戴胸罩而激凸。音乐有点吵，但旋律很好听，不是英文歌。胡同一刀轻车熟路，点了一大扎啤酒，足有五六瓶的样子，又要了两个杯子。他说，这是西班牙歌，阿莫多瓦的电影里用过。

樱桃老丸子的酒量不错，一边听歌，一边跟胡同一刀碰杯喝酒。她问，你女朋友啥时候回国？胡同一刀夸张地笑道，你是故意往伤口上撒盐吗？樱桃老丸子道，没有啊，随便问问。他兴致不高道，那还是别问啦，异地恋都不靠谱，异国恋更是扯淡。说完，又跟她的杯子撞道，喝酒。

胡同一刀算得上情场老手了，至少樱桃老丸子这么认为，或者说是他的微博给她的印象。他擅长写情感段子，微博兴起之前，他在豆瓣社区已小有名气，算得上红人，粉丝有三万多。搭上微博这趟车比较晚，名气明显没有在豆瓣响亮，以前熟悉他的那批豆瓣粉丝甚至给他起了“豆瓣陆琪”的外号。

胡同一刀对此很是不屑，甚至气愤。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怎么能把他跟一个专门写毫无营养令人作呕的知音体傻叉相提并论呢？他才不会欺骗纯情少女，他觉得他的仰慕者至少都是白领阶层，而且情感又不是他的唯一路线，为什么要忽略那些并不次于小S言词的机智段子和图片呢？就连蔡康永都转过他的微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喝到11点多，买单出门。两个人都有些醉意，胡同一刀跟出租车司机说了他的地址。樱桃老丸子没言语，半小时后下了车，还没动地方，他就抱住她亲起来。仿佛心知肚明，就像在按着剧本演戏一样，她热烈回应，两个饥渴的兽一路缠绵，跌跌撞撞地上楼，不疾不徐地上床，因身体陌生而无比激情因经验老到而又熟门熟路地做爱，各自下意识里将对方的性能力和已成过去的人进行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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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开张还不到两年，胡同一刀算是元老，樱桃老丸子刚过试用期没多久。入职之前，她对胡同一刀有所耳闻，了解渠道仅限于他发的那些段子，并没见过照片，也曾想象过这个人的模样。及至见到真人，还是颇感意外，那一头长至肩头的秀发让人想起早已解散的组合F4，颀长纤细的身材仿佛小骨架的南方人，脸却是方正的典型北方汉子样。吊儿郎当的行事作风和胡同串子风格的语言，让人想起没有坏心但不务正业的流氓痞子一类，比如差等生。

她跟他并非同一组，很少一块儿开会，但依然有机会见识他的幽默，比如一次公司聚餐，那次吃的大排档。同事之间很少知道真名，都是互叫网名或昵称。这一桌有昵称叫“花生”的，还有个人叫“土豆”，还有个尚未出名的漫画家叫“大奋”。胡同一刀拿起一颗煮花生递给“花生”道，来，花生吃颗花生;接着又递给“土豆”一串烤土豆道，来，土豆吃块土豆——大家还没笑，等着他抖包袱。他坐下，稍顷，面朝“大奋”道，大奋，这时候，你应该说，你们吃，我有事先走了。话音刚落，笑声便爆发出来，虽是老哏儿，可薛姨妈说过，笑话不在好歹，只要对景就让人发笑，旧瓶装新酒也不为怪。

樱桃老丸子起初觉得这一夜不过止步于一夜情，毕竟他有个女友，虽然目前远在东洋，可也交往过恩爱过，算是正牌。她记得他之前发过几句感悟，大概意思是他和他的女友分分合合好多次，每一次都让感情更进一步，言外之意他们是不会分手的。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们都在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到了第五天，他又带她去野生动物园看动物，在几头禽兽面前跟她亲昵，这让她觉得他是认真的。即便他什么都没说，可行动总比语言更靠谱。

胡同一刀并非多话之人，向来沉默是金，偶尔语出惊人。本来她欣赏他的安静寡言，现在反倒怪他闷葫芦，害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献出真心，跟他一本正经谈恋爱。可到底见过世面，对男人和感情有了解，何苦为难自己，索性不再多想，全凭着感觉走吧。

最先发现他们有“奸情”的是和尚，当然并非真的出家人，只是同事的昵称。和尚不仅不是光头，还生着一头茂密的披肩发，顺溜光滑，好像做过离子烫似的。为了不让长发随意跑到前面来遮住眼睛，他特意在头顶绑了一道发箍，不是女人常用的那种带松紧性的，而是用牛皮编织而成，筷子粗细，勒在脑门向上的位置，加上他一身棉麻质地的宽松衣裤，仿佛袍子，这让他更像个道士。

那天早上，和尚从地铁里出来，往公司走的路上经过星巴克时买了三明治和奶茶，隔着玻璃门，他看到胡同一刀和樱桃老丸子正从咖啡馆前经过，于是他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远了才出门。胡同一刀搂着樱桃老丸子，不时亲上一口，根本不会注意到后面有双眼睛盯着他们，一路上像连体人般步伐一致地去了7-11店，应该是去买早餐。趁此机会，和尚快走几步，进了写字楼。等到这对办公室恋人进了办公室，和尚已经吃完三明治，正在悠闲地喝着奶茶，他注意到这两个人并未同时上楼，而是一前一后，看来还是有所避讳。

和尚是娱乐组的负责人，樱桃老丸子和他一个组，平时主要接一些娱乐类项目的推广，比如电影《中国合伙人》《一夜惊喜》和《天台爱情》在微博和各种网络论坛的宣传，比如《中国星跳跃》《赢在中国》等节目的话题炒作等，都是他们娱乐组的五六个人一起策划的。眼下，他们刚刚接手一部都市爱情电影，要为其做上映前的造势，主演里没什么大明星，全是混二三线的，也都没什么演技，只是长得还可以。电影叫《双城恋》，他们几个人已经提前看过了，这几天都在想着如何在微博制造话题，做一些容易引起流传的帖子。

故事像所有的中国电影一样俗气老套而又不可思议不合逻辑不接地气，简单来说就是异地恋情侣各自出轨，在同城找到爱人，而他们找到的两个爱人也正是一对情侣。一开始情侣各自瞒着对方，狗屎的巧合是这四个人一起参加了某个富豪的爬梯，在泳池边上突然停了电，结果两个女人不小心掉进水里，两个男人跳下水，救起来的却是对方的恋人，如此四个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爱”，最后和谐欢乐地分手重组，一点儿都不浪费资源和感情。

电影讲述的既然是异地恋，那炒作的话只能拿异地恋说事儿。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炒演员，可这几个演员知名度太低，就算是发生绯闻，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自杀，也没多少人关注，毕竟他们之前的作品太少，影响力不够，在人才辈出的娱乐圈，他们尚未被市场和观众熟知。所以，和尚那天和手下几个人开了会，大家都觉得应该从电影内容本身出发，引发热度，再于话题中植入电影，继而完成网民视线从热点到电影的转移。

和尚和组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过异地恋经验，想做出打动人心别出心裁的创意便显得有点儿困难。如果只是做个不疼不痒的帖子，再多找几个草根大号带动转发，完成客户提出的曝光量应该没问题，但若只是完成数字，那和网络水军就没什么区别，对他们来说就等于失败。关键在于创意，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要如何炒作才能触动网民尤其是那些异地恋者的情感和神经呢？上次炒作《中国星跳跃》时，走了歪路子，让设计在跳台后面PS了一个面目模糊而又可怖的女孩，使其构成“灵异事件”，那个帖子确实挺热，为节目打开了局面。但这次，电影宣传方明确提出不能使用旁门左道，有损电影口碑的负面话题一律不能做。

咖啡馆里的一幕给了和尚灵感，眼前就摆着现成的素材，怎么没想到呢？其实和尚接到这个推广任务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胡同一刀，全公司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和他的异国女友，甚至和尚还在豆瓣社区和这个女人互相关注，并且聊过天。但在和尚看来，胡同一刀这个人过于自私认钱，不太讲情面，以前曾要求他转发过一条广告性质的微博，想给他一些此品牌的产品作为报酬，但他脸酸心硬，只想要钱，且一点儿都不便宜，虽说花的钱是客户的，但和尚觉得胡同一刀完全不给他面子，自此后，再有需要推广，和尚都不找胡同一刀，反正比他影响力大的段子手随便挑。

另外，和尚对樱桃老丸子也有所顾忌，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樱桃老丸子进公司初期，和尚曾对她示好，甚至当面表白（用的是粤语），却被她无情拒绝。这事儿一直搁在和尚心里，像解不开的结，只等天长日久慢慢生锈烂掉，就像那些旅游景点里的情人锁和许愿牌，在风吹日晒雨淋中展示给别人看，当事者却早已遗忘。如今，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和尚内心的那个死结又活了，他觉得心痒痒，同时又觉得找到了磨平伤疤的办法，计上心来就如灵感突现，不过是一口烟的工夫。

下午开讨论会时，和尚特意把胡同一刀一起叫过来参加，说是想让他帮忙出创意，想个Big idea。胡同一刀照例吊儿郎当地眯缝着一双细眼，半真半假道，不给我介绍广告，主意可出不来。和尚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撩一把头发到肩后道，这回啊，真要搞好喽，不仅能拿到广告费，还能让你至少涨一万的粉丝。胡同一刀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问，看来你早就有想法了。和尚谦虚道，不成熟，还得你把关，更需要你配合，咱们聊聊看，是否可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和尚深谙其道，只要钱给足，他觉得就算他的方案对胡同一刀来说有点儿过分，他看在钱的分上也会同意，何况一旦做好做热，胡同一刀便能涨粉丝，届时广告费也会水涨船高。胡同一刀以写情感段子获得粉丝追捧，让他来帮助电影做前期推广正合适，更何况他的粉丝也早已通过他的微博对他的异国恋情略知一二，这相当于有了舆论基础。和尚的方案首先是让胡同一刀直发一条微博，谈谈异国恋的感受，或截取他和女友的一个日常有趣的片段（当然是提前设计好的，搞笑的煽情的都可以），算是稍微有点儿技术含量的秀恩爱。与此同时，和尚会安排几个有关情感段子方面的草根大号转发，让这条帖子热起来，获得声量后，再找和电影相关的大号转发这条帖子，与电影的预告片结合起来，接着再由胡同一刀转发回来，文案的着重点放在电影内容上，完成此次宣传的最终目的，这其中，还会安插其他段子手转发，设定“神回复”和“最右”等。

听了和尚的方案，胡同一刀点头表示可行，具体细节还有待商榷。这时，和尚特意看了看樱桃老丸子的表情，他不想这两个人发展成情侣，甚至连一点儿关系都不想让他们发生，他要从中阻挠，设置障碍，而以工作名义来施行计划真可算是天时地利，别人还都看不出来。樱桃老丸子的表现冷静得体，甚至也加入了讨论中，出谋划策，可越是这样，和尚越觉得其实她心里在打鼓，或者五味杂陈，她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罢了。他就不信她眼睁睁看着胡同一刀在微博上晒恩爱会无动于衷，他要把她推到一个万劫不复的位置，让她连小三都比不上，等她受了伤，和尚打算再去安慰她，不过他没想过得到她，被她拒绝后，他所想的只有挽回自尊，并无再和她发展的任何期许。

3

胡同一刀刚登录QQ一会儿工夫，便响起嘟嘟嘟的视频会话邀请声。一个窗口凭空跳出来，是远在东洋的女友发来的，不用看他也知道，于是松开樱桃老丸子的双肩，亲昵地哄道，等下哈，别出声。说着，他搬起笔记本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接了女友的邀请。女友虽是正宗国人，留学这么久，多少沾染了东瀛风，画着浓重的眼线，长发披肩的头顶上别着粉红色的发卡，左臂上赫然文着蝴蝶，右腿上则是打火机大小的骷髅头，可谓萝莉风和哥特风的粗糙结合。曾几何时，他喜欢这种野性魅力，可如今，看到雪白的大腿和胳臂却毫无兴致，甚至生出一种红薯吃多了不断往上涌酸水的恶心感。

这套一居室的使用面积不过四十多平，除了洗手间，全部开放式。所谓客厅和卧室不过是沙发和床的区别，樱桃老丸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胡同一刀和女友视频聊天，内心却如秋风劲吹的树林，无边落木萧萧下。歪着头，身体僵直，只剩眼珠转动和耳朵竖起，像一部正在专心工作的人肉摄像机，不想错过胡同一刀的任何细微之态。一种熟悉的感觉翩然而至，像伤风感冒袭来一般，全身皆有反应，和那天讨论会上当她亲耳亲眼见证胡同一刀答应和尚之建议后的感觉如出一辙，那么让她难受，像被人逼到了死胡同，无从选择和言喻，即使面对胡同一刀，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任其慢慢发酵。

女友每周至少和胡同一刀视频聊天一次，最初那几个月，他们还曾激情视频过，但很快便体会到隔靴搔痒的鸡肋之感，于是激情视频不了了之，只谈这几天发生的平常事儿，期待下一次的重逢。一般都是她回国，他只东渡日本看过她一次，可那也是两年前了，如今想来除了冷漠而秩序井然的大阪街景之外，已想不起别的，仿佛她倒成了陪衬。一般都是女友说和问，胡同一刀负责听和回答，先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延时几秒后才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今天，他听得心不在焉，不时转过脸去看一眼樱桃老丸子。女友似乎发现了什么，问他，床上有人吗？他冷冷地说，你想看看吗？女友以为自己错怪他了，便道，我开玩笑嘛，怎么越来越不懂幽默。他道，正在想创意，烦死了。说着，他抽身点了一棵烟，待他回到电脑前时发现女友已关了视频，让他早点休息别太累。他耐着性子又心有愧疚地打了“好，你也是”发了过去。

回到床上，一只手臂搂住樱桃老丸子，事后一样抽完了那棵未能像其他同胞一样得到重视的烟，才长叹一声，接着去寻找她的嘴唇。她静如处子，无比驯顺地迎合，给他慰藉。一番缠绵之后，她问，想好那个帖子怎么写啦？他道，慢慢想呗，床上不谈工作。她却不依不饶道，其实也挺好弄。他道，这次我不想做假，太像广告的话，粉丝不买账，不给你转，更不值得刷。她道，我可以帮你。从她那种愿意为其自我牺牲的眼神里，他读出了一点儿意思，问她，你是说真戏假作？她笑道，你这用词不准确，真情流露高调秀恩爱不好吗？他说，让我想想。随即陷入沉默，仿佛已经开始在思索。给了他几分钟，她道，你是担心后果还是不想演这场戏？他道，你觉得呢？她实话实说道，我搞不清。他道，一样，我也看不清你。她挑了一下眉毛，看了他几秒钟道，你觉得我利用你？他道，太难听，我只是看不透真假。她抓住他的手将其拉到胸前，放在左乳上，歪头道，感觉到了吗？他并不回答，手下移到秘密地带，然后压倒了她。

十一点前到公司就不算迟到，老鱼在这方面的管理很宽松。员工们都是夜猫子，睡得晚起床也晚，樱桃老丸子一般都九点多才醒，不过今天她八点多就醒了。昨晚睡觉时她便一直想着帖子怎么写，睡梦中也在思考，结果想到一个点子就再也睡不着了，打算和胡同一刀说说。但他还没醒，她先去了卫生间，然后洗手到厨房利用冰箱中仅有的食物做起了早餐。三个鸡蛋都煮了，大米小米一起熬粥，顺便热几个速冻包子，又撕开一袋酸辣海带丝。米粥的香味叫醒了胡同一刀，他裸着上身到厨房从后面抱住樱桃老丸子道，好香啊！一边用嘴唇蹭着她的耳朵，她道，快去洗脸刷牙。他道，我都是先吃完再洗漱。说着便拿了鸡蛋磕一下剥起壳来。道，你怎么煮了三个？她说，我吃两个行了吧！他道，我以为还有别人呢！她轻轻踩了他的脚背道，胡说。

本以为没有人会这么早到公司，所以两个人没有分开走，摁了密码之后双双进门上楼，却发现和尚已在座位上，正戴着耳机听他热爱的重金属，声音之大，连路过他座位旁的人都能隐约听到。打了招呼后，和尚摘下耳机，笑着看胡同一刀，问他，抽烟去吗？胡同一刀打开电脑，便跟他去了阳台，两人又交换了一下对于帖子的一些初步想法。樱桃老丸子打开电脑便把昨晚和今早已想好的文字打出来，然后一遍遍通读，字斟句酌地修改。午饭前，她把文案雏形发给了胡同一刀，让他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要如何修改。

说是文案，其实真正要发到微博上的文字只有一两句话，樱桃老丸子所阐述的是她的构思。大概意思就是说拍一张照片，其中胡同一刀正在和异地恋女友视频聊天，而在他的床上躺着另外一个女人，自然这女人就是樱桃老丸子。照片所配的文字是：异地恋不靠谱，既然没有死别，那就不要生离。文案还不错，可照片的构想明显就是昨晚重现，胡同一刀不想出镜，也不想这么高调，他觉得应该让其他同事来做模特。和樱桃老丸子在网上交流了他的意见，樱桃老丸子回复道，怎么？不敢了吗？怕你女朋友知道？胡同一刀道，主要不是怕她，反正早晚都是分，我是不想这么高调，也不想这么快就让她知道真相，我想慢慢告诉她。她道，胆小鬼！他回复道，不是啦，我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她道，自杀吗？他道，那应该不会。她道，那就没事儿，隔得那么远，也就在网上骂骂咱们而已。胡同一刀停了一会儿才回复，让我再想想吧！

最终促成胡同一刀决定这么做的是老鱼和霸王别妓，当然他们只是起到间接作用，加快了整个事件的进程。老鱼一直希望老天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管是什么样的学历资本，只要适合这行业，他都会约来谈谈，如果感觉可以，再开出条件吸收进来。有些粉丝上百万的特牛逼的段子手也曾来聊过，但很少会进公司，因为他们的要价太高，老鱼给不了那么多薪酬。老鱼发现霸王别妓不错，他的微博内容其实并不有趣，但是他的粉丝代表了一部分网络力量，也就是所谓的“二次元群体”。这部分人群的力量不可忽视，因其幼稚弱智贪图娱乐的本质，算得上微博庸众的中坚力量，即使搞不出什么有营养有分量的内容，却胜在数量众多，且符合娱乐为主的时代精神，好比一大堆活的僵尸粉，好比历朝历代农民起义时的跟风力量。

相对大部分员工来说，霸王别妓比较年轻，89年的，算得上90后，才毕业没多久。在百度百科上能搜到他的一部分资料，可能是他的粉丝添加的条目：霸王别妓，原名邓晓安，自由撰稿人，酷爱旅行，沉迷于英美文学，有作品散见于媒体，出版有翻译作品《离别时，我的爱不曾旧老》等。霸王别妓擅长的不是段子，多是一些有爆点的图片，或者是跟当红明星相关的内容，再不济便是提出许多无聊的问题和粉丝们互动。反正整个二次元群体对不需要动脑筋的东西都感兴趣，随便一条微博就能有上千的转发量。

霸王别妓虽然是90后，却长了一张大叔脸，尤其是抬头纹深刻而曲折，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行事说话也不像微博里表现的那么幼稚，自有一股持重老成之风，像是经历过很多似的。他对老鱼给他开出的价码还算满意，根本没有讨价还价，面试的第二天就来上班了，因为娱乐组正缺人，而他的微博又总是涉及娱乐和明星，于是被分在娱乐组，跟和尚一起干活。

传说老鱼给霸王别妓的报酬比较高，谁让人家是微博红人，而且还是计算机英语双学位呢？这让开网店卖牙膏洗发水等日用品出身的只有中专学历的胡同一刀产生嫉妒之心的同时又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害怕有朝一日会不会被霸王别妓取代？老鱼会不会卸磨杀驴？他也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多疑，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尤其近段时间他几乎没做出太优秀的内容，还经常和老鱼发生冲突，有一次甚至激烈争执过。虽说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没错，可越是这样，老鱼对他就越会有成见，他曾说过不管缺了谁地球照样转，公司业务也不会受影响。胡同一刀甚至觉得老鱼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因为全公司里只有他一个人仗着在社交网络的影响力敢对老鱼提出质疑，别人可都是乖乖听话，老鱼指哪儿便打哪儿。

4

照片弄好了，并没有在胡同一刀家取景，而是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开了钟点房。胡同一刀虽然出镜，却只是个模糊的背影，焦点主要放在樱桃老丸子身上，首先发布这条帖子的人也不是胡同一刀，而是樱桃老丸子，待她发出来之后再由胡同一刀和霸王别妓等段子手来转发带热此帖。

准确地说并不是一张照片，而是视频截图，由其他同事和胡同一刀视频，樱桃老丸子躺在床头，露着肩膀和大腿，中间盖着被子。截屏中的胡同一刀只有半张模糊的脸，似乎正在晃动，在调整镜头或者拿什么东西时被无意中拍下了。文案更换成更为直白的：昨天跟谈了三年多的异地恋男友视频，然后，我们谈到了分手，看来，异地恋真不靠谱。

发这种帖子，应该说有一定风险，目前来看，所有的段子手公知等都在竭力维护正面形象和个人风格，关于隐私更是讳莫如深，即使有所提及，也是犹抱琵琶，故意让网民们去猜测。但她觉得如果想尽快增加粉丝，名气大增的话一定要发一些具有争议性的内容，不管是博得同情还是招人骂，总之都会引得关注，迅速打开市场，最终获得广告收益，这才是她想要的。微博这地方，说好听点儿是言论自由，其实充斥着各种傻逼流氓卫道士，不管你扮纯洁还是故意不要脸，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有赞就有臭鸡蛋，所以根本没必要理睬外界，有广告费拿才最实在。

帖子很快在微博上发出，距离电影上映还有两周左右。胡同一刀、霸王别妓还有另外五个段子手相继转发。庸众最爱看八卦，就算是不太知名的人，只要八卦里有料儿，他们就会关注，像苍蝇顺着臭味飘来的方向找到粪堆一样找到八卦的发源地，扒皮一样跟踪事件进展，渴望弄个水落石出。由于前后十多个段子手的转发，这条微博很快上了头条，一小时内便被转了近万次，评论也有五六千条。看评论内容，意识到这是一条炒作内容的占少数，大多数人把焦点放在了视频截图里的两个当事人究竟是谁，甚至有人号召人肉搜索。

随后，又安排了草根大号适时转发，顺便将电影内容扯进来，之后几个段子手进行新一轮转发，转发语里全都提到了电影的名字或内容，甚至有人混淆视听，说这是电影截图。此条内容在热点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前后后转发逼近十万次，据专业网站监测打入了三十多个圈层，几乎覆盖了微博上的所有人群，曝光量一亿多次，至少从数据方面来看打了一场漂亮仗，超额完成了客户的要求。至于能否对电影的票房产生直接的拉动作用，这不需要他们考虑。自有微博以来，这一手段能否促进销售都还没有办法考量，这也是一部分企业宁愿在电视等平面媒体上打广告也不选择微博的原因，除却水军不说，他们觉得这不过是微博圈的热闹，并非针对消费群体，充满了盲目性。

在这场战役中，受益最大的自然是樱桃老丸子，她的粉丝数量从原来的两万多很快涨到五万多，而且没有停歇，一直都在以每天两千多的速度递增，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天，就能超过胡同一刀。这几天，午饭晚饭都和胡同一刀、霸王别妓两个人一起吃。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讨论最多的便是如何把段子写得好玩，吸引人，让人觉得有意思才会转发，才会引来新的粉丝。就像攻城容易守城难，能保证涨粉多掉粉少是一门技术活，需要无时不刻不想着这回事儿，要时刻记住自己是段子手，要把生活中的各种感受都拿来掂量思索，看能不能制作成段子。

微博上的段子有一个共性，一般来说最后一句是转折和点睛之笔，可能前面多半部分都在描述日常，让粉丝们进入惯性思维模式，但最后一部分忽然笔锋一转，出乎意料，令人回味，就像说相声的抖包袱一样，引人发笑，由此激起他人的转发欲望。依照这种感觉，樱桃老丸子渐渐摸索出门道，炮制了一些段子，有的转发上千，这是效果较好的，有的转发不过五六百，虽然她的粉丝已经好几万，但并非所有的粉丝都买账。

偶尔也会来一条闲话家常的，那是她从生活中采集的，只要稍加改造即可，尤其是小孩子说的话，往往最能赢得效果。比如这一条：今天买了一份榴莲，因为家里人都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吃……晚上吃饭的时候六岁的侄女一个劲地夹菜给我，对我说：“姑姑，你多吃点，不够的话我这碗也给你，以后别躲在屋子里吃屎了！”

随着电影的上映，那条热帖很快成了往事，就连它的制造者们也要将它遗忘的时候，没想到从豆瓣社区转来的一条小组话题迅速升温，虽然没有热到原帖的水平，却也还是受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关注，尤其是胡同一刀和樱桃老丸子的粉丝，因为这条帖子内容中的男女主角便是他们俩。

豆瓣上的小组话题作者“刘三妹”不是别人，正是胡同一刀远在日本的女友。话题里大概叙述了她和胡同一刀的异地恋情，之后把重点放在了第三者的身上，那就是樱桃老丸子，里面所配的图片正是当初那条帖子，其中又放了两张胡同一刀以前和作者视频聊天时的截图，以方便大家验证核对原博截图里的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就是胡同一刀。胡同一刀看到帖子后便明白女友已发现自己移情别恋，而且她还知道第三者就是樱桃老丸子。

樱桃老丸子的微博下自有一帮人假装正义，对她进行语言攻击，骂她是小三儿婊子等难听的话，起初她还删除评论并且拉黑这些人，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必要，因为实在删不完拉不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她不会在微博上做出任何回应，这是她自己的私事，不需要跟别人交代。眼下就看胡同一刀是什么态度了。如果他并不想和女友分手，那她也不想继续争取，只当是一段尴尬的插曲，尽快过去就好。要是他想跟自己谈恋爱，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努力把他弄到手，让“刘三妹”成为过去时。

与此同时，胡同一刀的微博和豆瓣主页也比往日热闹许多，骂过樱桃老丸子的大部分网民也不会忘了他，好多并没有关注他的也“慕名”来围观，留下“狗男女负心汉”之类的言词，把这里当成脏话回收站，搞得胡同一刀一连几天都不敢点开消息提醒，害怕看到那些陌生人的恶毒攻击。虽说他算是见过世面的红人，以往得到的也并非都是赞美，可像现在这样一边倒的情况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生过，即使看不到那些骂他的人是什么嘴脸，也听不见声音，可文字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好像网民的口水真能淹死人，让他不免心惊肉跳，甚至呼吸急促，心神不宁，有窒息感，害怕事态会愈发不可收拾不能控制，有损自己的声誉和前程。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反击？海底捞吃了一半时，樱桃老丸子问胡同一刀，面对汹涌而来的人身攻击，她不想再坐以待毙。本以为不予理会能够逐渐息事宁人，想不到那些闲人好像被人花钱雇佣来专门黑她似的，除了毫无根据的谩骂指责，甚至将她以前的历史调查出来大肆渲染，有的没的全都抛到了网上，犹如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衣服一样难堪。

风口浪尖，越是反击他们越来劲，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抵挡不了那么多双手那么多张嘴，反正咱俩的粉丝数量没有下降，反而上升，等这事儿过了就好了。到这时，胡同一刀其实也没有了主见，使得他的语气听起来也是心神不宁，对事态的发展完全没有把握。

可是，你看看这条帖子，真让人不能忍。樱桃老丸子咬着嘴唇，把手机递给胡同一刀。是一条九张截图组成的微博，内容来自豆瓣小组话题，全是她的历史，比如上大学时曾经和某个已婚男人同居两年多，打过胎，就在某医院，说得有鼻子有眼，根本不像是空穴来风，叫人无法不相信，哪怕平时和她较熟认为她不错的人也会动摇，产生“原来她是那样的人”的想法。

胡同一刀看得颇为认真，似乎在逐字逐句研究，同时不忘嚼着毛肚笑一声。樱桃老丸子有些不满，一把抢过手机道，你笑什么？他低着头在锅里捞可以吃的食物，故意不和她对视道，这些人编的好像真的发生过。她眼睛里透着一丝愠怒，道，胡同一刀，你什么意思？她本不想给他看这条，就是怕他多想，可她又很清楚他早晚都会看见，还不如自己拿给他看，至少可以表明心迹，说实话，他的反应让她失望而忧心。她的口吻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目光道，嘿，别乱想，我才不信呢。可她明明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猜疑，她犹豫着要不要道破，只盯着他看，像探照灯一样直射着他，直到他躲开，她才道，如果是真的呢？他略作惊讶，尴尬地看着她说，不可能，你开玩笑吧？她暂时没有表情，过了几秒钟才夸张地笑道，当然是假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喃喃道，没有就好。停顿几秒钟，继而解释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说去吧，越说你越出名，反而帮了你。她言不由衷道，我也这么觉得。

5

就在胡同一刀和樱桃老丸子以为一切渐渐平息时，其女友“刘三妹”居然从日本回来，刚下飞机便拖着行李直接到公司里，登门讨说法。她化着浓妆，假睫毛和惨白的粉底让她看起来像个芭比娃娃，声音由于气愤和压抑而尖锐粗糙，犹如铁锹划过水泥路面，提高嗓门喊出胡同一刀的大名时更像一把利刃擦过玻璃。公司的前台美眉见势不妙，知难而退，拨打了胡同一刀的分机。他其实已在座位上听到了“刘三妹”的大喊大叫，正不知道如何应对，起身时告诉樱桃老丸子，让她从侧门到外面去避避风头。樱桃老丸子说，我不怕，该来的就让它来，迟早都要解决。胡同一刀推搡着道，不行，你不知道她，就是个女混混女流氓，我怕你吃亏，也别让我难办。她只好带上手机往侧门走去，心想难道你还摆不平她，不得不说，她非常好奇，很想亲眼见见这个场面，想知道胡同一刀会怎么做，于是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

那个装嫩的婊子呢？把她给我叫出来！“刘三妹”用义正词严的口吻飙出脏话，和她的表情很相称。胡同一刀了解她就是一个这样外强中干不懂得使用策略的人，任何时候都只想直抒胸臆，一句话已搞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没有侧目的也在偷偷瞥着，难道她想得到别人的同情，把自己搞成受害者吗？他强压怒火，尽量平静地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完了。

我他妈坐了几个小时飞机不是为了听你说分手的！我不找你，我找她，你把她给我叫出来，我撕烂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勾引男人。“刘三妹”气急败坏，似乎什么话都能喷出来。

胡同一刀不想被别人听到，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道，出去说，我跟你讲明白。

没必要，我不是小孩子。她甩掉他的手说，回头我再跟你算账，我知道你不可能跟她那样的烂人好，要不然你跟我去日本，要不然我回国，反正我们要在一起，我不会再跟你分开了，只要你跟她断了，我会对你比以前更好，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只是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你忍不住被她勾引了，对不对？我说的没错吧？

“刘三妹”有些语无伦次，气势明显变弱，竟有些央求的意味在里面了。他猜到她对自己并非真的余情未了，只不过是不甘心，不想成为两人关系中被抛弃的那个，她是为了尊严在战斗，如果他真回了头，那一定索然无味，何况他去意已决，对她早已没了感觉，所以才会近乎冷酷无情地说，你想开点吧，我真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她，你要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就别闹了，和平分手，没什么大不了。

去你妈的！“刘三妹”扇了胡同一刀一个耳光，猝不及防地。

胡同一刀说，你解气了吗？解气就出去。

没有，让我扇那婊子几下，就算完事。胡同一刀让她太过伤心，她能做出的任何举动早已旁若无人，她不在乎这些她不认识的人怎么看如何议论，反正她就是要来打架的。

不可能，她跟你没关系。胡同一刀道，你赶紧走吧。

见不着她甭想让我走。“刘三妹”圆睁的眼睛里流淌着满满的敌意。

真要想见她，解决问题，等你冷静下来再说，这种状态，我是不会让你见她的。胡同一刀往外推搡着她，而她却像被插在地上的稻草人，不弯腰不移步，故意往后靠着，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手臂上。拗不过她，他只得抽出手，她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倒。一股心酸涌上来，泪水同时溢出，闪着委屈的光芒。肢体接触似乎让她想起了以前的时光，不由得暖意丛生，竟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企图使用温柔攻势。怎奈她的气味已是陌生，且令他厌倦，不由得用力甩开她道，放开，你赶紧出去，我还要上班。她道，你甭想上班了，我就是要缠着你。她咄咄逼人，再次上前，他没有后退，而是抓住她的手臂，使出真实力气，将她制服，并拉扯到了办公室门外。她吼道，你放开我！他以暴制暴道，我就不放。并一直将她拉到电梯口，摁了电梯，两个人进了电梯，办公室的人才听不见了他们的争吵声。樱桃老丸子站在办公室门口，心有余悸：多亏自己没有出面，要不然肯定被这女人抓破脸。

至楼下，“刘三妹”依旧拉扯着胡同一刀不放，无奈之下他动了蛮力，将她推倒在地。她维持摔倒的姿势待了一会儿才慢慢起来，指着他的鼻尖道，你居然打我，你别后悔！咱们走着瞧！胡同一刀心说，你尽管放马过来吧。可他没有出声，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脊背发凉，他猜不到她还能使出什么招，他的过去她知道的太多，不知道她要抖出什么料儿。

次日吃晚饭时，樱桃老丸子一边刷微博一边说，你有没有看她都写了什么？

胡同一刀只顾剪着烤肉，烟熏火燎中眯着眼道，没兴趣。其实他有点儿不敢看，却还是想知道。他假装不在乎的语气出卖了他，她继续说，把她从网上看到的内容用自己的话概括着。“刘三妹”选择在社交网站访问量最高的晚间时段发出了一篇近万字的帖子，其间回忆了她和胡同一刀的交往点滴，详细描述了部分细节，甚至曝光了他的性癖好，说他有轻微的SM倾向，做的时候喜欢咬她，在她身上留下牙印，像吻痕一样要好几天才消失。

最重要的并非这一块隐私，而是胡同一刀在网上开的店，专门卖的那些牙膏洗发水等，除了三无产品便是假名牌，进货成本极低，卖价却比正品还要高，利用自己在网上的名气赚钱。为此，她还图文并茂，把他那淘宝店上的产品图片和正品做了对比，教大家如何区别真伪，劝大家不要再去他的店里买东西。另外，关于胡同一刀之前在网上给自己塑造的形象，她也扒了皮，说他根本没有资助过她海外求学，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来自家里，或是自己打工所得，以前他在网上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男人，不过是让大家觉得他可信，好来关注他，买他店内的东西。那时候她和他恋爱，因为爱，才没有拆穿他，现在他抛弃了她，并且在办公室楼下对她动粗，她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眼瞎了，不该帮着他欺骗粉丝们，所以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要揭露他的真面目，让大家看清他，不要再上当，不要再相信任何网络红人，他们都是骗子，都有见不得人的一面。她知道这样做会招来很多人的质疑，甚至树敌一片，还可能会有人报复她，但她不怕，她明白为了良知总要付出代价，她不想把网民当成傻子一样来耍，她要说真话。

对于他的性癖好，樱桃老丸子已经有所了解，她感兴趣的在于除此之外的其他内容，性不过是噱头，“刘三妹”真正要揭露的肯定是胡同一刀的店铺和商品，让他名誉扫地和经济利益受损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樱桃老丸子觉得女人还是最了解女人的，尤其是被人甩掉的那种痛苦和不甘，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品尝过。之前关于她上大学时曾和有妇之夫同居的传闻并非没有依据，她猜测一定是有人背后捣鬼，除了她的部分同学和闺蜜，不会有人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怎么就被挖出来了呢？那个男人的老婆出国在外，于是她住到了他家，像大部分偷腥的男人一样，他承诺尽快离婚，娶她。当时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他还是产生了一定依赖。两年后，他老婆突然回了国，他像一把锁头欢迎钥匙那样把老婆接回了家，把她委婉地驱逐，她的东西全部放在一个编织袋里，被他带到两个人经常见面的咖啡馆，连安慰她的话都没说，意思就是他们之间结束了，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交往期间的一切吃穿用度全都是他负担，在他看来，那就是她想要的。她没有哭没有闹，有什么用呢？事后一个月，她才拿着刀和他见面，逼他给她青春损失费，毕竟她曾为他堕过胎，他也知道此事。她要20万，觉得一点儿都不算多，他只给10万，想了想，她接受了，从此两清。

胡同一刀的网店利润确实挺高的，比如美瞳，进货价也就十几块，他卖一百多。其他东西樱桃老丸子没有具体了解过，不过她猜测也不会太低，至于真假，她无从分辨，倒是用过洗发水牙膏之类的，没出现过任何副作用，可能是她的身体不够敏感。她直接问他，“刘三妹”说你卖假货，真的吗？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么多店铺，有几家真货？就连旗舰店也不见得。她得出结论道，那就是假的喽。他不在乎道，反正也死不了人，怕什么。她显出为他担心的样子道，万一出事儿就晚了。他说，我又不提供发票，也没小票，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在我这儿买的？她哼了一声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看暂时还是别卖了，缓一缓再说。他道，别那么妇人之心啦，杂牌子哪有真假，她这么一宣传就等于替我打广告了，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她说的吗？她不太确定道，大部分人出于同情都会相信吧，我觉得我们应该反击。他道，不着急，再等等。看他颇有把握的表情，似乎已有计划，却又不想说出来。

她识趣地收声，不再追问。吃过饭，地铁上，他提议两个人休年假出去玩几天，或者干脆辞职。因为被“刘三妹”这么一闹，根本没心情工作，文案写不出来，开会时也想不出Good idea，好几次老鱼的眼神看他们俩都不对劲儿。他们清楚，老鱼自己也玩微博微信，豆瓣虽然上得少，却对这一行业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触觉，因此不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碍于此事件起因是为工作做帖子拍照片，他才没有指责，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表示过不赞成办公室恋情，觉得影响工作。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让这两个人辞职，却不代表他没有此想法，与其等他找到合适的代替者再把他们俩踢走，倒不如保有尊严地离开。只不过，樱桃老丸子觉得应该找好下一家再走。胡同一刀沉默一会儿，等地铁门关闭，再次启动时，他才道，放心吧，工作一定能找到，大不了去别的广告公司，你要觉得不自由，我们就一起写段子，赚广告费。她未接过广告，对个人微博的发展趋势不甚明朗，缺乏信心，但如果有胡同一刀和其他同行帮忙，再加上自己钻研，想必未来能成为段子手，像那些百万粉丝的大号一样接广告，每一单少则赚上三五千多则上万都不成问题。往长远看，这一行前景不错，成功的例子数不胜数，据说一些热门博主的报价已达十万，相当于二三线娱乐明星的价格。想到此，她不免心驰神往。

6

由于临时起意，出国来不及，只能选择国内，最后定了三亚。以躲避北京的寒冷和雾霾，去享受碧海蓝天阳光沙滩和椰林。飞行四个小时后，打车直到亚龙湾的酒店，没敢订五星级的，三星级的酒店六百多一晚，对他们来说已然满足。两人都不是富二代，即使从小生活在城里，却属于平民阶层，骨子里依然固守着底层的朴实天性，不懂得如何挥霍，更不会去浪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散散心，她最终听了他的话，两个人双双辞职。老鱼没有挽留，也没有流露出不舍之意，相当大度地祝福他们会找到更好的工作，还让他们好好的，既然在一起就要珍惜这段缘分，认真经营，以期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幸福”。老鱼文艺起来不输徐志摩，矫情起来堪比胡兰成，不过大多数时候比较“正常”，更符合商人的特质——重利轻情意。

环境决定人的心情，热带风光瞬间让两个人的心情阴转晴。每天睡到自然醒，吃海鲜喝啤酒，休息够了再到海边转转，又去泡温泉到蜈支洲岛踏浪，暂时忘掉了烦恼，也没有上微博微信，只顾着疯玩。直到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樱桃老丸子刷微博，发现胡同一刀的微博上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根本不像他说的。她怀疑他的账号被人盗了，便往前翻，接着印证了她的想法。不是别人，是他的前女友“刘三妹”阴魂不散，在他的微博上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继续揭他的老底。她赶紧拿给他看，让他把账号找回来修改密码，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看都没看，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管。她不解道，为什么啊？她这样做太过分了。他淡定地说，这个账号我以后不用了，我重新注册，她早就知道我的账号密码，我料到她会这么做。她更加不理解，问，那还不提前更换密码，干吗等着她爆料，你又没有对不起她。他说，我这是苦肉计，先让她发泄，把自己搞成怨妇泼妇，我就是不理她，就像拳头打在海绵上，总有一天她自己就会觉得没劲，直接放弃。她不敢确定道，万一她锲而不舍呢？他蛮有把握地说，她要真能坚持不懈地黑我，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最好再找一些有影响力的大号带动转发，那我就彻底成了微博红人啦！她听明白了他的目的，原来是在利用“刘三妹”给自己打广告，然而她还有所担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满不在乎道，不怕，这就像竞选，有不喜欢我的，就有挺我的，做自己就行，无数事实证明随着后期洗白，路人百分之八十都能转粉。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让她觉得事有蹊跷，同时觉得自己对他还没有足够了解。

回到北京一周后，胡同一刀跟她坦白道，其实我找到工作了，下周就去上班。她停止咀嚼豉汁凤爪，先是惊讶，接着拉下脸来问，辞职前就有眉目了是吗？他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辞职前还没敲定，只是他们联系我了，想等确定了再说。感觉被人耍弄了，她放下筷子道，骗子。他急得脸发红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有个信条，就是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一旦说出来就会泡汤，所以只能现在才告诉你。她白了他一眼道，暂且相信你，什么公司？他道，蓝格营销，听说过吗？她当然听说过，是一家笼络网络段子手，承接各类软广的公司，很多大牌段子手都被纳入旗下，就像明星的经纪公司差不多，是段子手的幕后推手。她豁然开朗道，我知道了，应对“刘三妹”的攻击是他们让你这么做的吧？他笑道，聪明，没有后台我也不敢破釜沉舟啊！她哼了一声问，待遇好吗？他说，肯定比以前好，有一部分固定工资，每个月能分到至少十单广告，每单广告费三千，我自己得八成，等粉丝涨到百万，广告费能涨到一万多。她不无羡慕道，挺好的。他又道，其实最大的好处是各个段子手之间互相抱团转发，不会出现冷场，粉丝资源基本上都能共享，你别担心，等我站稳脚跟，就把你拉进去。她不置可否，问他，老板是谁？他说，普尔，以前也是个段子手，但一直没红过，不知从哪儿拉来的投资，做起了公司。她哦一声，继续吃饭。

新公司支的招果然管用，当舆论逐渐倾向于胡同一刀这边时，“刘三妹”终于偃旗息鼓。注册了新的微博账号，在新同事的轮流转发下，不出一个月粉丝便超过了二十万，并且开始接广告，收入陡然升高。他已经没有时间管理淘宝小店，于是干脆低价转让给某个没有工作不求上进的发小。说实话，他有点舍不得，但分身乏术，樱桃老丸子又不喜欢做生意，只能选此下策。那天晚上，胡同一刀问她要不要跟他成为同事，去蓝格营销。她说自己已经发了一些简历，还面试了几个工作，还是等等再说。他建议她不要再找广告公司的文案，那对她来说太屈才，还是走段子手接广告这条道适合她。他分析道，谁也不知道微博还能活多久，趁着机会赶紧捞钱，错过可就真没有了，你千万不要想着当独立段子手，现在这环境，你又不是不清楚，没人捧根本不行，单枪匹马虽然自由，可终究做不大，不会有人找你做广告，我们公司有销售部，专门拉广告，那些企业根本不懂微博营销，肯定更信任公司，而不是个人。她感谢他的好意，说，这些我都清楚，让我再想想吧。他觉得她有事儿瞒着他，便问，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她欲言又止道，耐心等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自从他告诉她蓝格营销的老板微博名字叫普尔后，她就去看了：还真是冤家路窄，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曾经和自己有过一腿的已婚男人。他的头像放的正是自己的照片，戴一副金丝眼镜，斯文禽兽的样子。现在他俨然成了“大V”，微博上的发言内容和方式都显出一副装腔作势的假正经模样，恨人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人在下面喝彩，拥护他，说他讲得有道理。就算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去招惹他，哪怕他有悔过之意想做出弥补，她还不想给他这个脸呢，况且，他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良心和觉悟。

真正有才华，迟早会等来伯乐。没过多久，霸王别妓联系了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去他所在的公司。一聊才得知他也从老鱼那里辞了职，做起专业段子手，其公司性质和蓝格营销差不多，但比蓝格营销资历老得多，旗下的段子手在圈内也颇有名气，有几个甚至推出过网络剧集，成为编剧和策划，已然推开娱乐圈的大门。她当即便答应下来，约好面试时间。霸王别妓告诉她最好先不要告诉胡同一刀，毕竟两个公司算得上竞争对手，所以来面试时也不要提起胡同一刀是她男友的事实，那可能带来麻烦。樱桃老丸子道，明白。其实自从胡同一刀到新公司上班后，两个人的见面机会就少了，本来两个人就没住在一起，胡同一刀还经常加班，他们的作息只有周末才基本同步，才有空约会。

面试很顺利，她的微博人气不错，活跃度很高，霸王别妓又是推荐人，因此，老板只不过问了些基本问题，便谈到薪酬和工作内容，一切妥当后，让她下周一来入职。面试完已接近中午，她打算和霸王别妓打个招呼，可以的话请他吃个饭，以感谢他的引荐。让她没想到的是，坐在霸王别妓旁边的人居然是和尚，不过她一开始没认出来，和尚剪掉了长发，留着利落的寸头，让他看上去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和尚笑着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咱们出去吃饭吧，我早饭只吃了个面包，现在饿了。霸王别妓道，等我两分钟，把这条微博定一下时。

绿茶餐厅，点了几道常吃的菜、饮料和绿茶饼。起初还有些拘谨，随着菜一道道端上来，话题转移到旧日曾做同事的时光，气氛逐渐热涨，和尚不禁感叹：想不到咱们仨还真有缘，又做了同事。樱桃老丸子问他为什么把头发剪了，难道是削发明志？和尚笑道，一是嫌麻烦，二是太非主流。霸王别妓笑道，借口，就是想找女朋友啦，再也不想当“单身狗”，当然得注意形象！她眼睛一亮道，那赶紧找吧，是不是有目标了？和尚踌躇满志地说，真没有呢，只不过先改造自己，做准备。

7

进入新公司后，樱桃老丸子发现和尚并不做段子手，而是客户经理，说白了就是到处拉广告。对于自己拉来的广告，和尚有优先分配权，如果客户没有指定博主，那他就可以任意选择公司内的微博主，或者推荐给客户某几个同事的微博，让他们从中挑选。樱桃老丸子以为他会把自己推荐给客户，毕竟两个人也算有交情，可事实证明那早已成为过去时，甚至因为她曾经拒绝过他，使得他记仇，一个客户都不愿分给她。想看到他接手的广告单子里曾经推荐过谁并非特别容易的事情，但机会总归存在，就看有没有心，愿不愿意冒险了。

每个月公司都有一次聚餐，因为晚上的时间属于个人，聚餐时间多数都会选择在中午。那次聚餐，她先出了门，却把手机故意忘在公司，走到半路才回去拿。这时，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摁了密码锁，打开门，直奔和尚的电脑。没有关机，QQ也在线，她迅速点开他和一些广告客户对接人的聊天记录，一页接着一页翻看，果然收获不小。没有她，从来都没有提过她的名字，甚至有一个客户想要她发广告时，和尚故意推辞，说她的号不符合品牌调性，而推荐了别人。有那么一刻，她像被从心底蹿出来的寒意冻僵了，隔阂和罅隙她也能感觉到，却没想到他的忌恨如此之深，简直就像恐怖片里的那些冤魂。愣了片刻，她凛然地拿上手机，出了门，换上笑脸，朝着饭馆走去。

很多事想象起来都会觉得容易，而事实上只要涉及赚钱就一定会受制于人，要想完全自由创作就不太可能，越是名气大越是想赚大钱，受到各方面的钳制也就越多。在没进新公司之前，樱桃老丸子觉得作为一个段子手，再也不用像普通文案那样被甲方虐待：一个短短的140字以内的文案要改来改去，自己觉得好不行，得客户满意才可以，总之，客户是衣食父母，是大爷，人家给你钱，你就得给人家办事儿。终于不再伺候那帮她觉得以虐待他人为乐的变态们之后，没想到又要面对各种新的麻烦。

新公司里有很多比她粉丝多的大号，那些人从来不正眼看她，也从不转她的微博。所谓鱼找鱼虾找虾，大号只跟大号玩，才不会鸟她这种只有几十万粉丝的小号。而和她同级别的段子手，表面上是合作关系，经常互相转发，其实暗地里又是竞争对手，没有一个不想着有朝一日靠一条段子一夜爆红，升级成大号，把昔日的伙伴踩在脚底。为此，他们绞尽脑汁编段子，更有甚者对那些大号博主谄媚套近乎，渴望他们开开恩，转发自己的段子，但这些大号根本不讲人情，你不能带来利益，他们才不会理你，况且关于转发规则，公司有很严格的规定。尽管每个月断断续续总能接到五六个广告，收入也能达到两万多块，可在这个公司来说，她始终处于底层，过得并不轻松，也不开心。

她的微博定位情话风格，史上众多著名女文青的作品几乎都被她看遍了，比如林徽因、三毛、亦舒、张小娴;年轻一代的有七堇年、九夜茴、张悦然等写青春文学出道的，甚至一些矫情的男作家她也要看，比如冯唐、张嘉佳，连文笔和狗屎一样差的所谓情感作家，她也强迫自己去看，企图从中找到创作灵感。总之，流行什么她就得关注什么，不能落伍。胡同一刀有时候想到比较矫情的段子和文字也会发给她，让她稍作修改。幸运的是微博上有一大批“文艺青年”喜欢这种无病呻吟假装看透红尘的文字，加之同事的转发互捧，每一条都会有些互动量，但粉丝增长并不明显，可谓“虚假繁荣”。与她的情况相似，胡同一刀的创作也有枯竭之势，只能到国外的社交网站搬一些搞笑图片，把英文翻译成中文，要不就是去豆瓣和知乎社区，看到好玩的搬到微博来。这招开始还有点用处，但后来就开始被粉丝围攻大骂，说他没有原创内容，调侃他又不是农夫山泉，干吗做搬运工，搞得他挺郁闷。

逢周末，两个人一起吃饭，互倒苦水之余，谈得最多的还是行业现状和未来发展以及如何写段子。胡同一刀分析认为，这个行业目前达到了一定饱和度，自从微博推出点赞功能后，很少有人再转发，只顾竖大拇指，直接导致粉丝出现负增长，热点话题差不多也都是一些想出名想疯了的人花钱买的，企图成为网络红人，但这显然不太可能;另外大部分人不再上微博，把精力转移到微信平台，在朋友圈打得火热，对微博已然审美疲劳，隔上很久才上来看看，或者干脆就不再玩。如此一来，再想涨粉就得靠非常手段，只能借住热点话题制作内容，或者制造一些话题炒作，要不然长此以往，只能改行。樱桃老丸子也持有相同观点，却用不肯认命服输的悲惨口吻道，不会吧？我刚入行还不到半年，就让我改行，我咋这么倒霉！胡同一刀颇为认真道，总得未雨绸缪，你看那些大号，写段子接广告早已不是他们的主业，不是进了影视圈就是搞起了副业。她皱着眉道，我可没精力搞别的，还是趁着能接广告先赚点钱，明日愁来明日忧吧！她举起酒杯撞了一下他的杯子，不等他拿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大口。他苦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嗤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从两个人不再是同事后，樱桃老丸子和胡同一刀为了避嫌，同时也是遵守各自公司内部的规定，便从未转发过对方的段子，在微博上几乎不再有交集。也不知是谁对此了如指掌，居然在豆瓣上又出现了关于他们的新八卦，内容是两个人由于去了不同的公司做段子手，成为竞争对手，于是生活中处处出现分歧，三天两头发生争执，最终导致分手。这篇文章千余字，风格酷似娱乐报道，除了叙述外，还有几处小细节描写，恰巧都曾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结尾处感叹道：都说婊子配狗天长地久，看来也不是真理啊！最先发现的人是霸王别妓，他把链接甩给樱桃老丸子，问她能猜出是谁写的吗。文章发布于两个小时前，点击量不算高，还不到500，这说明她和胡同一刀的关注度已然下降。她认真看完，回复霸王别妓道，不清楚。随手又把链接发给胡同一刀，问他，是不是你搞的鬼？过了大概半小时，他才回复她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怀疑他是因为前几天两个人聊天时，他才说过要想改变现状就得制造话题自我炒作，她觉得他为了涨粉可以干出“自黑”的事情。她大度地说，没事，是你做的就承认，我不生气，又没针对我。他回复道，真不是，我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发了一个思索的表情道，那会是谁啊？连咱们在哪里吃过饭都说得一清二楚，就差把吃的什么菜也曝出来了！他道，管他呢，爱谁谁，明星还都定期给自己造绯闻呢，有人免费给咱们宣传，高兴还来不及，何必追根究底？她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道，好吧。仔细研究了半晌那篇文章，虽说有几个怀疑对象，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就是谁谁谁，反而是胡同一刀的嫌疑最大。他矢口否认不代表就不是他干的，很可能是他和他的几个同事一起策划的，别以为她那么好骗，都是同行，那点儿小伎俩一看就穿。

樱桃老丸子想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微博风格，就像山珍海味老吃也会烦一样，每天憋这种矫情段子，看客总有一天会觉得无聊而取消关注，而作为文字垃圾的生产者（其实说二三道生产商更为合适），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是赶鸭子上架。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看了郭德纲的相声，之前她也看过，不过看的是郭德纲堕落之后的段子，其灵感多半来自网络段子，有些她比他还要先知道，只不过他的表演形式让那些不经常上网的人觉得好笑，而她看得却很尴尬。这一次呢，她看了他刚刚成名时的一些相声视频，发现文化底蕴还是蛮深厚的，其插科打诨的方式更值得借鉴，很多老哏儿完全可以拿过来重新包装一番，肯定能受到欢迎。都说这是个看脸的社会，那天看到薪酬面议，她心生一条段子：所谓薪酬面议就是看脸，好看多给点，不好看少给甚至不要。结果得到非常不错的转发，引来很多新的粉丝。临近年会，想到多年前曾在年会上糟糕的表演，她又总结道：让内向的人在年会上表演是很残忍的，要算工伤。可谓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更由于一个认证大号的转发，涨了很多粉丝。该大V的粉丝也有几十万，是某著名时尚杂志的编辑，名叫江晔。凡是遇到名人转发或评论，樱桃老丸子必然要抱大腿套近乎一番，确保以后还能带带她，据说某个以发宠物狗出名的微博主最初便是群发私信，求大家带带他，然后才得以走红。成功模式不一定能复制，但值得借鉴。

令她没想到的是江晔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高端冷漠，也没有盛气凌人，反而很快给她回了私信，且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客套话，而是认真地和她聊天，甚至夸她的段子写得好玩，鼓励她继续坚持。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以后还可能转发她的微博，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在微博上私信交流一番后，倒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自从樱桃老丸子走出校门后，她就没有过闺蜜，那种无话不谈一见如故的亲密仿佛随着年龄消失了。即便是学生时代，所谓的好友多半是集体生活的作用，踏入社会后就再难遇到交心的同性，就算是有男朋友，可他们永远不如女人懂得女人，有许多话是不适合跟男朋友讲的。她以为自己不需要闺蜜，没想到江晔寥寥数语即点燃了她尘封的女人心。如果能和她成为好朋友，不论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工作，一定都会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说一个人交什么样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

8

一般来说，每个公司到年底都有年会，不外乎吃喝玩乐一番，财大气粗，老板不吝啬的，可能去异地去国外旅游。樱桃老丸子对公司的年会没有特别期待，吃吃喝喝没意思，泡温泉也就那么回事，早就玩腻了，她期待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可巧，江晔邀请她参加他们杂志社的年度盛会，据说有很多明星都会来，她的原话是：你肯定能从这里得到灵感，说不定能写出几个好玩的段子。樱桃老丸子兴奋之余难免犹豫不决，她没接触过所谓的时尚圈，对此一无所知，非常害怕去了之后无所适从，甚至出丑，再说她也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更不懂打扮化妆。在江晔问过后，她说出顾虑，江晔道，没关系，就因为大家不认识你才更玩得开，你不是认识我吗？至于穿什么衣服，包在我身上，咱们有必要先见一见。樱桃老丸子用心无城府的开心语气道，好哇，找个周末，我请你吃饭。

江晔偏好素食，樱桃老丸子说，我知道一家素食私家菜，还不错。江晔从微信里给她发语音道，用不着，我只是不爱吃肉，那些素食菜馆都是给装逼的人预备的，吃素就干脆吃素，非要把素食做成肉的样子和味道，太虚伪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偶尔也会蹦出粗话，樱桃老丸子已差不多习惯了她的语言风格，便回复道，那你想吃什么？江晔说，来我家吧，咱们一起做饭，吃完还能聊聊天，我家有衣服，你可以试试，不喜欢的话再买。说完，她就把住址给樱桃老丸子发了过来。苹果社区——樱桃老丸子眼睛一亮，心想果然有钱，住这么高端的地方，不管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价格都不菲啊！她不明白江晔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简直有点儿上赶着了，难道仅仅因为志趣相投（事实上还没见过面，只是聊过，到底投缘与否还不能确定）？应该不会有其他目的吧？樱桃老丸子觉得时尚圈的人不应该更看重利益吗？她对江晔来说根本没有利用价值，既没钱没势又没名，不过是一介草根段子手而已啊！

樱桃老丸子很看重这次会面，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相当重要，因此不管从穿着打扮还是准备的礼物上都花了一番心思。看江晔的微博，得知她喜欢粉色百合和黄玫瑰，还有抹茶味的蛋糕。于是她在网上预定了21cake的抹茶慕斯，又去花店精心挑选了花束，用英文报纸包好。衣服上也下了一番功夫，风格简约低调，发型重新做过，微微卷曲，挑染了两绺枣红色。以她有限的审美水平来看，一切似乎比较不错，起码不会掉价，可一进了那个高尚的社区，及至见到江晔，她就察觉出了自己这身行头的不伦不类，但还不至于寒酸。江晔在楼下等她，UGG、哈伦裤、风衣，中分直发稍稍盖住凌厉的眉梢，随意中透着几分张扬，坚定的眼神中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场。要知道，在内心深处樱桃老丸子一直标榜特立独行的，今天头一次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尤其是抱着花束提着蛋糕简直傻死了。江晔露出一抹不露齿的微笑，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毫不见外，热情又不夸张地迎上前来，接过她的花说，好漂亮。又问她，这蛋糕是什么的？樱桃老丸子道，抹茶慕斯。江晔道，好吃，看来你把我的微博全都翻完了。樱桃老丸子笑道，差不多。谈笑间，进了电梯。

26层，两居室，精装修，家居摆设虽算不上多么奢华，却透着独特的品位。尤其是占满了半个墙壁的乳白色书架，看得出来并非装装样子，那些书都留下了被人翻过的痕迹，并不都是时尚类，涵盖了诸多方面，看来江晔还真是杂学旁收。江晔说她在外叫了茶餐厅的外卖，半小时后差不多就可以送过来，她自己则做了蔬菜沙拉和水果拼盘，喝的有加拿大冰酒，干红和各种饮料，叫樱桃老丸子自己选择。落地窗旁的撞色山茶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中间点缀着朱红，仿佛不小心撒了颜料似的。樱桃老丸子的目光从花叶上的阳光移到站在身后几米开外的江晔脸上，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原来没有男人的单身生活也能过得这么潇洒。她问江晔，这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江晔道，租的，一年十万。樱桃老丸子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心想自己如果这么有钱一定弄个首付买套房子，干吗还要租呢？

很快，外卖送来了，连带餐具和盘子，摆上了长方形餐桌。江晔对送餐的人说，晚上您再来拿餐具吧。那人道，不着急，给我们打电话就行。在这之前，早把沙拉和酒摆好。两个人面对面坐下，边吃边聊，从虚幻的人生、理想、信仰聊到工作、赚钱和穿衣打扮等实打实的东西，又从童年聊到恋爱经历，樱桃老丸子这才得知江晔上一次恋爱还是两年前，现在虽然是单身，但性生活并不缺乏，甚至比恋爱时还要活色生香。她说，这东西也是有周期的，有时候特想，有时候却清心寡欲，男人的手都不想碰，有时候只想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我说话聊天，不一定非要做什么，但更多时候还是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我觉得我不适合谈恋爱，就这样单着更自由。樱桃老丸子道，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你这么洒脱的。江晔遂问她有没有男友，樱桃老丸子迟疑道，怎么说呢，没有吧，他算不上。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把胡同一刀说出来，也许觉得这时候提他有点儿破坏聊天氛围，她觉得江晔一定听说过胡同一刀这个人，至少看过他的微博。江晔笑道，要是没到那个份上，就别勉强，只会自己难受。樱桃老丸子表示赞成，她不想再聊感情，转移话题道，你们的年会我真可以去吗？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江晔道，放心，不会的。我们杂志社的年会有很多人，今年不会有特别大牌的明星，全是三四线的，大家只会注意他们，你不用有压力。

吃过饭，江晔把她带到较小的那间卧室，却是衣帽间，除了各季的衣服鞋子，还有围巾帽子等配饰。她拉开两个门儿道，你自己选吧，选中哪件就拿去，别嫌弃就行，这些我都穿过，但只穿过一两次。衣橱里挂满了各种款式和颜色的晚礼服，像面对公主衣柜的灰姑娘，樱桃老丸子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几乎每一件都觉得好看，不知道该挑什么。她说，你都不穿了吗？江晔道，是的，衣服再好上身也不能超过两次，别看我们只是编辑，可这个圈就这样，穿了好几次，肯定会被人当面说穷酸买不起衣服，再想混下去都难。樱桃老丸子不禁感慨道，真奢侈啊，你要不要经纪人，我来做吧！江晔知她是开玩笑，便道，你当我愿意吗？还不是工作需要，经纪人也不是什么好活儿，还是乖乖做你的段子手吧，比时尚圈好多了。

樱桃老丸子不太相信自己的眼光，让江晔帮她选一件算了。江晔盯着她的胸看了看，道，B罩？樱桃老丸子夸道，眼光还挺准。江晔道，女人最了解女人啦。说着，她挑出一件香槟色的V领露肩长裙，努努嘴道，试试这件。樱桃老丸子觉得颜色未免太亮，过于抢眼，但又不好意思反驳，便接过裙子，准备换掉。江晔说，我去拿水果。她再次进来时，樱桃老丸子已经换好了，正对着穿衣镜，看陌生的自己。江晔手里拿着两个叉子，各插着一块哈密瓜，将其中一块递到樱桃老丸子嘴边，樱桃老丸子张口咬下来。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太过亲密，只有情侣或是关系非常好的闺蜜才会这么做。江晔道，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没穿上之前，樱桃老丸子以为不会好看，可换上以后效果却出奇的好，不仅大小合适，还突出她的细腰，掩盖了小腿略粗的缺点，最重要的一点是和她的肤色很配，竟衬托得比平日里白皙了许多。樱桃老丸子满意地点头道，真不错，就这件吧。江晔问她，你有项链吗？最好是带玉坠的那种，再配一个黑色的手包，就完美了。樱桃老丸子忙道，这两样正好都有。其实她没有，但可以准备，她不想江晔再为她操心，借给她全套行头，那真有些消受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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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公司的年会上，樱桃老丸子毫不起眼，除了江晔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江晔总把她介绍给一些时尚圈的人，毕竟她不属于这个圈子，那些人听到她的名字一律显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很少有人对她产生兴趣。来了一些三线小明星，几乎都是90后，樱桃老丸子不认识，连带他们演过的影视剧也没听说过。她端着一杯酒，不管站在哪里都像是一个人在独处，倒是很自由，可以毫不避讳地敞开了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如果后来不是萌贱贱出现，这场社交对她而言，除了吃喝，没什么重要收获。

萌贱贱是他的微博名，樱桃老丸子不认识这个人，但当他提起自己的微博昵称，她瞬间露出一副久仰大名的表情道，原来你就是萌贱贱，我关注你啦，我可喜欢“夏至”了。萌贱贱是微博圈里正当红的萌宠类博主，“夏至”是他养的那只日本柴犬的名字。那条狗和中华田园犬长得差不多，毛色是黄白相间的，不过比国内常见的柴狗多了几分贱兮兮的丑萌，因此博得好几百万粉丝的喜爱，加之萌贱贱经营有道，于是风头正劲，就连很多明星和公知们也都来追捧。萌贱贱几乎没在微博上曝过自己的照片，因此樱桃老丸子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今日看到，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她也没幻想过他，她的兴趣全在“夏至”身上。萌贱贱穿得比较随便，其他男人多半西装革履，不然也是潮得过头和庸俗犹如理发店的洗头小弟，而他下身一件稀松平常的运动裤，上身则是黑色垃圾袋那样的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这让他看上去吊儿郎当，却散发着一股没来由的孤傲，并不容易亲近的样子。

得知她的名字后，萌贱贱哦了一声，我知道，我看过你写的段子，不过是别人转发的，我好像没关注你。他倒是坦诚，这让樱桃老丸子有些惊讶和不悦，心想你没关注我还要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见内心对她是看不上的，这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当然了，混这一行的，肯定没傻瓜，都猴精猴精的，世故的圆滑几乎是一种必修技能。再说，他是坐拥几百万粉丝的大号，而她连五十万的粉丝都不到，他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在情理之中。她笑着不卑不亢道，我可不敢要求您关注，您是什么级别，我又算什么。她的语气并非指责，也没有质问，而是一种平铺直叙，让他看不出她的情绪。他似乎也没有要猜测她心思的意思，目光看向虚无的别处，却一直没有聚焦，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脸上，说，这酒会真没劲，谁把你叫来的？她回答，江晔。他道，哦，她可忙了，不如我们去大厅坐坐，这里又吵又乱。

门口供人们休息的区域相当大，除了茶点外，沙发椅子和小桌都有。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这里窃窃私语，相对里面的光芒万丈，这里要柔和晦暗得多，含了一层隐秘，仿佛适合低语的开放式酒吧。两个人找地方坐下来，三句话不离本行，他问她写段子是不是很困难，她咨询他养狗是否很辛苦。谈不上倒苦水，也没有夸张，毕竟都是圈内人，对一般行情还是了解的。她关心的是他一条广告能赚多少钱，他的回答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他说，如果让“夏至”出镜的话，每条五万，它不出镜，只转发或者用广告商提供的照片，可以便宜两万块。虽然之前听说过萌贱贱要价很高，赚钱几乎是段子手中最多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歆羡不止，尤其是他脸上那种淡定的表情，好像在拉家常一样。那种宠辱不惊的架势令樱桃老丸子佩服，她暗想什么时候自己一条广告也赚这么多钱了，那人生也算是圆满了吧！忽然想起来，萌贱贱好像也是蓝格营销的，和胡同一刀属同一个公司，她便随口一问。他说，对，但我不坐班，现在找我做广告的太多，根本用不着他们再从中间宰一笔，以后我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她哦了一声，心想难道这不算隐私吗，他跟她又不熟，怎么这么随便就讲了出来。她本想告诉他自己的男友也在那个公司，想到这一层便为了避嫌没有多说，想不到他却什么都知道，问他，你男朋友是胡同一刀吗？她不得不承认。他笑道，这人有点儿意思，不过素质太差了，听说打女人，你怎么还敢跟他好？

萌贱贱还真是人如其名，一双柴犬似的小眼睛躲在高脚杯后，玻璃反射的光圈在他脸上晃动，更添了几分扑朔迷离，让樱桃老丸子捉摸不透。她心想这人是不是心理有毛病，平白相逢，就这么在背后说人坏话。她抬头注视着他，这才发现其实他在打量她，不由得发窘，却装出冷峻的表情道，你这么说他，就不怕我告诉他？他毫不在乎地说，当面我也敢说，大不了打一场，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我最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了。樱桃老丸子一笑道，你犯不着为女性说话，我才不会领你那份情，该打就得打，管他是男还是女。他道，你还蛮护着他的嘛，他可没什么良心，几年前他还不是段子手的时候，我一个朋友从他的店里买了美瞳，戴了两天，眼睛就发炎了，要不是及时去医院，很有可能变成瞎子，后来找懂行的人一看，他卖的美瞳是假货，却卖正品的价格。樱桃老丸子不太想听，她有些生气了，极力维护胡同一刀道，谁还没点儿黑历史，你能保证你一直都清清白白没做过坏事吗？萌贱贱一点儿都不急，依旧慢声细语地说，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就算他在跟前，我也敢这么说。樱桃老丸子挤出两个字：有病。刚一转身，就看见江晔朝她走了过来。

江晔穿了一件白色晚礼服，质地像婚纱，但上面有泼墨似的黑牡丹，鞋跟让她比平日高出了足有十公分，身材上倒能撑起。只不过她的脸太小，还把长发挽上去盘成古典的髻，留了空气刘海，加之人又瘦，这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孱弱的菜蝶，努力地翩翩飞来，樱桃老丸子真担心她一不小心就崴脚倒地。当然，看在友情的分上，樱桃老丸子早就夸过了她的穿着，此刻她又道，你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萌贱贱毫不掩饰地笑道，蝴蝶？我看到像是大蛾子。他形容得的确贴切，可未免刻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樱桃老丸子瞪着他，真害怕这两个人吵起来。江晔却不在乎，她说，我当你去哪儿了，原来和这个毒舌在一块。看来她还是了解他的，樱桃老丸子松了一口气。樱桃老丸子说，里面太吵了，就他还算是个同行。萌贱贱立马纠正道，哎，我可不像你们段子手那么想红想得要疯啊，也不是一点儿道德底线都没有，别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他晃着手里的杯子，看起来有些醉意。江晔道，别理他，我给你介绍个人。萌贱贱道，也给我介绍一个吧。江晔逮住机会报复道，找你的彩蝶们去吧，我这儿都是大蛾子。说完，她拉着樱桃老丸子的胳膊又回了大厅。

穿梭遍身罗绮者之中，在一盏华丽如流苏般的闪亮吊灯下，樱桃老丸子见到了江晔给她引荐的人。这男人三十岁左右，穿一套笔挺的灰色西装，圆寸蓄须，表情淡然平和，看起来很低调。当江晔给她介绍他时，樱桃老丸子一眼就从闺蜜的眼睛里看出了异样，那是爱的目光，含情脉脉，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照她看来，应该发生过关系，否则江晔的娇羞中不会有一种类似自家人的神情，就连语气中也透着“这人是我的”的感觉。男人姓何，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具体做什么生意，江晔没说，樱桃老丸子也不好意思问。她不明白为何江晔要把此人介绍给她，简单聊了几句后，就再也无话可说，稍显尴尬，樱桃老丸子便说要去倒酒，离开了他们。

刚找到一瓶开了的红酒，江晔就追了过来，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樱桃老丸子道，不错啊，看样子还蛮靠谱的。江晔将信将疑道，真的吗？怎么感觉你的表情不是这个意思呢？樱桃老丸子面不改色，认真地说，你喜欢就好，干吗要问我？我对男人了解得可没你多。江晔道，胡扯，你微博上谈起感情问题来头头是道，怎么可能看不透。樱桃老丸子自嘲似的笑道，你快别砢碜我了，感情的事历来也没谁能说得清，张爱玲看得透彻吧？可还是喜欢上了渣男胡兰成！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觉得男人普遍理智，女人才比较感情用事，所以你也不用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没用，相信你自己的感觉，就算有一天你发现错了，那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怨天尤人，毕竟自己选择的嘛！江晔仿佛受到了鼓舞，喜不自禁道，乍听你这话很有道理，可细细琢磨，怎么觉得你在推卸责任？樱桃老丸子淡淡地说，别人感情的事不好瞎掺和，你自己做主吧，但我有兴趣听听你们的关系，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江晔露出一丝愁容道，谈不上发展，我觉得他对我意思不大，不像我对他那么上心。樱桃老丸子不由得提高声音道，凭什么呀？她是发自内心地疑问，毕竟那个男人看上去没有太过人之处，和江晔的品相比起来是处于下风的。江晔连忙道，咦，你小点儿声，可能因为有钱，长得也还凑合，追他的人特别多吧。樱桃老丸子撇撇嘴，表示不屑。

今天她没有发微博，主要是没什么好玩的内容，评论和转发自然很少，不过就在刚才和江晔聊天的时候，好像响过一声提示音，听起来应该是私信。于是她刷了一下，果然有一条私信，还是她关注的人发过来的，于是赶紧点开，只见上面写着：我关注你啦！后面还有一个可爱的笑脸，再看发信人，居然是萌贱贱。她嘴角露出弯弯的笑意，看起来有一丝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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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突然有个陌生的手机号拨打樱桃老丸子的电话，她犹豫着要不要接，看起来倒不像推销，但也难说，毕竟很多推销的人不再使用座机。以为响几声不接会挂掉，可并没有，她只好接听，并去了阳台。阳台上是同事们的吸烟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对方的开场白很像骗子，他问她还记得他不，让她猜猜他是谁，若非对这破锣一样的声音还有点儿印象的话，她肯定就挂掉电话了。不过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对方又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同学，我是第一批关注你微博的哦，上学时，我还送过你一本名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经过这些提醒，一个名字才从记忆中冒了出来——高亮洁。

高亮洁上大学那会儿就有些神神叨叨，像所有同学一样，她也不太喜欢他，也没有接近过他，他送她的俄国名著更没看过，估计毕了业就卖给收破烂的了吧。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多多少少改变了她对他的看法。那是毕业前一年的暑假，几个同学一起去坝上丰宁草原玩。风景美得没话说，可穷山恶水出刁民，又因为利益掺杂其中，加上本来脾气就坏，使得这里的人穷横穷横的。问题出现在骑马之后，那些人非要找出各种理由不退给他们押金，比如说马累得出汗了，要不就是超时了，反正明摆着想讹他们的钱。要说也就几十块钱的事，可他们年轻气盛，并不想忍气吞声，也不会像这群刁民一样耍流氓，只讲道理，却根本讲不通。几句话不合，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本来就两三个农民，可气氛一变，那些人马上都围了过来，把他们几个学生团团围住，质问他们是不是想闹事，还有妇女说软话道，你们那么有钱，就当捐给我们得了，这马天天被你们城里人骑，多可怜！同行的人中有三个男生五个女生，敌众我寡之下，没人敢轻举妄动，只僵持着。这时候，一直举着卡片机的高亮洁突然跳出来说，老乡，不是我说你们，为了几个钱，良心都给狗吃了吗？告诉你们，刚才我都录了下来，你们要是不退给我们押金，等我们回到北京就等着见报吧，发到旅游论坛里，保证让你们出名，到时候你们有多少损失那就保不准了。有人就要上来抢他的相机，高亮洁立刻大喊，打人啦，抢钱啦！其他几个人这时也跟着大声叫喊，那些人本来理亏，这时就有些害怕了，尤其是看到越来越多的游客围过来，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高亮洁又道，我叔叔就在旅游局工作，你们要再这样，保证以后再也干不了这一行。那些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只好如数退还押金，高亮洁当着他们的面把视频删除了。大家都夸他机智，临危不乱，高亮洁谦虚地说，我只是觉得邪不压正，还有就是懂得利用舆论的力量。这位高同学毕业后便去了一家报社做记者，在樱桃老丸子还没有当段子手之前，他就关注了她的微博，他自己的微博上经常会发一些他个人采访撰写的报道，几乎全是揭露各行各业潜规则、非法经营等问题的文章，用鲁迅写杂文的腔调叩问心灵，显得愤世嫉俗。他看待事物太简单，都是用他的那条道德标准，碍于同学情谊，樱桃老丸子尽管看着不爽，却没有取消关注，如果说上大学时他这样一腔热血还值得敬佩，可出校门好多年了，还如此不合时宜，那就是傻了。

她说出他的名字后，高同学显得非常兴奋道，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我也一直没忘记你，每次刷微博都特意看看你发的东西。她不清楚他给她打电话的目的，难道仅仅是叙旧？应该没那么简单。她倒也不着急问他，只等他慢慢说，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自从做了职业段子手后，她就不太想让熟人尤其是同学、亲戚和之前的朋友来关注了，毕竟发的内容是给粉丝看的，难免投其所好，有时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何况是熟悉她的人呢！他又道，你这微博，我觉得做得越来越没意思了，你前几天是不是发了一条洗手液的广告？尽管她自己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微博，但自己的孩子自己可以说丑，别人说就听不进去，她便道，对啊，怎么了？高同学道，那洗手液里含有致癌物质，你不知道吗？最近网上报道可多了，据说在美国商场都下架了。她当然知道，可人家送钱来做广告，她怎么能拒绝？再说了，那是公司安排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假装道，是吗？那些小道消息不可靠，八成是竞争对手瞎编的。他肯定地说，不可能，因为好几个品牌的洗手液都含有致癌物，不光这一家。她道，那怎么办？大家就不用洗手了吗？他说，用别的吧，手上细菌哪有那么多，再说，那些杀菌产品又不是只消灭有害细菌，连对人身体有益的细菌也会杀死，严重干扰人体免疫力，尤其是小孩子的，经常用更不好。听他说得这么热闹，她就知道这个人和以前一样，根本没变，还是一根筋。为了尽快结束通话，她道，那就告诉身边的人别用啦！他道，可你这样做很不好，我觉得你应该删掉那条信息。她在心里鄙视地切了一声，心想你说得轻巧，嘴上却依然客气道，删不了了，我都收了人家钱了。他道，那就退给他们，你也不缺那点儿钱吧。她道，这是我的工作，我就靠这个赚钱呢！他道，怪不得你发了那么多广告呢，赚钱归赚钱，但也得问心无愧不是，你给这些不良企业做宣传，不应该啊，说句难听的，缺德！这话确实不好听，气得樱桃老丸子差点儿就要挂电话，但她忍住怒气道，大家都这样，连明星代言的东西还那么多虚假宣传呢，我这个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以前你的微博还会转发一些有良知的话题，揭露社会的不公现象，现在越来越像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整天小情小爱无病呻吟，要不就是广告，真没营养啊！她心想我的微博发什么内容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吧，这时她倒不想挂电话了，非要跟他争辩一下，要不然他总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不管看谁，良心都是坏透了。她问，你现在还是记者吗？他道，对。她说，你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记者，还没当上主编，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道，我不想当官，不喜欢管人。她冷笑道，不是，让我告诉你吧，就因为你总自以为是，以为你是救世主，社会上那么多不好的现象，你管得过来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为你自己的前程想想吧，别总是管东管西的！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为了你好，想不到你还嘲笑我。她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还是别给我打电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呢，是会变的，不要还把我当成那个大学生，我要一直那样，我还能活得好吗？说完，她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随即就把他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

进了办公室，她依旧气难平，心想高亮洁的人生责任就是给人添堵吗？真不会做人，估计他不会有什么朋友，应该都被他得罪光了吧？大时代大气候就这样，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吗？真是幼稚又弱智，一定是脑子里缺根弦！在这样的社会里，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以前她的确转过一些涉及政治、民主、社会乱象等这一类公知们比较关心的问题，可这又有什么用？公知也是在利用素材而已，你以为他们真心可怜同情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吗？笑话！还不是为了塑造自己的形象。现在，她走的不是那个路线，当然不会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别人的工作性质都不懂，不尊重，就打过电话来谴责，刚才真应该骂他几句。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生气有什么用呢？她微博下面也会有“道德婊”骂她是营销狗，什么广告都接，这些她是不在乎的，这是她赚钱的平台，管别人怎么看呢！就把他当成一个陌生粉丝在她微博下面“骂街”好了，为他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如此一想，又喝了半杯水，内心的火气才渐渐平息。

11

最近京城流行一种类似盖饭的食物，叫“黄焖鸡米饭”。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胡同一刀和樱桃老丸子那天晚上约会时决定尝一尝。一个很小的门脸，里面灯光明亮，摆着黄木桌子。两个人坐下来，从窗外看去，对面就是高楼大厦，有一家以美人鱼图案为logo的咖啡馆。胡同一刀仿佛想起了什么，说，这条街和屌丝街还挺像。“屌丝街”是以前一起工作时常去的小吃街，夹在高楼大厦之间，低矮的平房透着烟火气，就像一排不肯拆迁的钉子户。因这边的饭食相对便宜，都是些麻辣烫盖饭煎饼刀削面之类的地沟油饭菜，遂成为工资较低的上班族觅食之处，多是穿着廉价西装和皮鞋的中介等职员，于是这一群做广告的人戏称它为“屌丝街”。虽有自嘲在里面，意即老鱼给的工资少，但其实他们才不屑与这一类人为伍，再不济他们也算是白领阶层，再不堪他们也是靠智商吃饭的创意精英呐！

樱桃老丸子一抬头，看见了咖啡馆，脑中突然冒出一句歌词——你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她不禁哼唱出来，他问她，你唱的什么？她又重新唱了一遍，然后道，陈奕迅的老歌《好久不见》。他陷入沉思，突然咧嘴大笑道，你会不会突然地出现，在街角的黄焖鸡米饭？刚说完，她也笑了，道，快发微博。他道，你发吧，我转。她不太确定道，行吗？他说，没事儿，大周末的，又不是工作时间，咱俩还不能互动啊？我又不强迫别人转。于是，她发了，他随后就转了。像这种改歌词的段子并不少，但真正要改得好玩并不容易，多半也是来源于生活，妙手偶得才成。这一条除了正好押韵外，还切合了时下热点，每个知道黄焖鸡米饭的人看到都能会心一笑，于是刚发出来就得到了不错的互动量。兴奋归兴奋，可到底不比从前了，现在想段子编段子都成了负担，当爱好沦为谋生手段，谁还有兴致享受？

两个人欢喜片刻，就专心地吃起了饭。真别说，这鸡肉和米饭委实有过人之处，就像美食节目中经常会说的那句——“加了特殊的香料”。胡同一刀说，别是加了罂粟壳吧？樱桃老丸子边笑边刷微博，忽然脸发紧，对着屏幕道，真不要脸！他不解道，怎么了？她把手机扔给他，他拿起来看，原来是和尚的微博，他竟然原封不动地盗用了她刚刚想好的那条微博，也没注明是从她或胡同一刀那里看来的，就好像是和尚自己原创的一样。但转发量少得可怜，才二十多个。他大度地笑道，随他便吧，反正他也红不了。她认真道，这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抄就抄，可也得注明出处吧！胡同一刀说，他想红想疯了，可是说句刻薄的话，他不仅没那慧根，也没那运气，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鹦鹉学舌有什么意思？樱桃老丸子道，可能他就喜欢那种感觉吧，那些转发量和评论点赞在一个想红的人眼里可不单单是数字，大概相当于一个贪财的吝啬鬼看银行账户上的余额不断增加的那种快感吧。胡同一刀道，差不多吧，可惜他不是这块料儿。她道，那也太气人了。他劝慰道，别管他，你这么在乎还不是因为他是熟人，是你现在的同事，要是个陌生的无名小卒你也不理会了。她哼了一声，继续吃饭，却像吃到苍蝇一样恶心，没有了胃口。

你前女友呢？还在北京？樱桃老丸子突然问。

估计早回日本了吧，她还没毕业呢，不可能半途而废，花了那么多钱。胡同一刀诧异道，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有什么事儿？

没有。她极其随意地说，就是刚才在地铁里坐我旁边的女孩在大腿上文了身，我就想起了“刘三妹”，但其实她骨子里还挺文艺的。

是啊！胡同一刀道，别看她表面上像汉子，其实还蛮少女心的，就是脾气大，犟驴似的。

哎，上次那个帖子，你说会不会又是她弄的。樱桃老丸子不太确定地问。

哪个？他不记得了。

就是造谣咱们两个分手那个呀！

不会吧。他道，她对我已经死心了，不会再揪着不放，我觉得她也该放下了，不可能再浪费时间做这种事儿。

樱桃老丸子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又换了话题道，你们老板普尔平常自己写段子吗？我看他微博偶尔也会发一些段子，一看就是编的，他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整天赶潮流，说起话来像个90后。

他哪有那本事？还不是我们给他提供的，他采用谁的，这个月的提成和工资就多给谁一些，反正那些二三流的段子不会火，给了他倒是物尽其用，卖点儿钱，也没白费脑细胞。胡同一刀停顿一下，又道，他那人，没什么才华的，做个商人还行。

好好的教授不当，非得混社交媒体，真有意思么？樱桃老丸子假装不解，漫不经心的口气，实际是想知道以前那个负心汉过得到底怎么样，难道不应该得到报应吗？

咳，开公司总比当教授赚得多吧，再说，他上过电视节目，好歹算得上名人，有那么多愚蠢的人把他当偶像，拿他当神，很少有人不享受那种感觉，就像皇上似的，一呼百应。他仿佛看透了，解释道，那些转发量和评论点赞数在咱们眼里可能现在只是个数字，但在他看来，却是荣誉，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他要在网络上刷存在感。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划了两下，是江晔给她发微信，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去逛街。她懒得打字，直接回复语音道：有空啊，你想去哪里？

江晔也回复语音道，还没想好，可能去悠唐，还没准儿去新光天地。

樱桃老丸子冲胡同一刀笑了一下，回道，行，你定好时间和地点，告诉我吧。

胡同一刀听樱桃老丸子提过这个女人，也知道她曾去参加过时尚年会。他也看过她的微博，觉得没太大意思，表面上装得逼格很高，事实上和普通女人的欲望一样，只不过她比别人要求更高一点儿而已。他不太喜欢樱桃老丸子跟她走得太近，便问，你们多久没见了？樱桃老丸子想了想道，年会后只吃过一次饭，我请的她，春节后还没见过呢，这次估计她想请我吧。胡同一刀道，她现实中和微博上表现出来的不一样吧？她嗤笑道，当然不一样，你看哪个红人表里如一的？就算是普通人，微博上和生活中也有区别，毕竟还没有人那么坦诚，要把自己的情感一丝不剩地搬到网络上吧，不管是谁，到了网上，多少都会做做样子。

他点头，笑道，那倒是，有的看上去很真实，到最后才发现他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说到底，都是炒作。

她不怎么想红，也不想当偶像，更不是什么意见领袖。樱桃老丸子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信。

她志不在此。樱桃老丸子的表情笃定，又道，其实她就想嫁一个好男人吧。

你跟她别太近乎了。胡同一刀嘱咐道，我怕你从她身上沾染到不好的东西，总觉得她以前是个不良少女。

樱桃老丸子紧跟着道，你还是不良少年呢，我怎么还跟了你？

胡同一刀没有笑，认真地说，不一样。

江晔发来了微信，告知了地点和时间，樱桃老丸子回了一声好，口吻里充满期待。

逛街买衣服不过是个幌子，江晔主要想和樱桃老丸子聊聊她的那一位，就是年会上的何姓先生。在后来的聊天中，江晔断断续续提过他的一些事，樱桃老丸子由此得知他叫何沐渴。江晔应该是迷上了他，可他对江晔并没有多么上心，她现在还处于单相思阶段，一直没跟他表明过心迹。樱桃老丸子鼓励过她几次，让她试试，如果不行就趁早别惦记着了，另寻目标即可。但也不知道江晔是缺少信心，还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总之拖了好久，也不见有行动，更没有任何进展，跟那个何沐渴有一搭没一搭，像普通朋友般交往着。

他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啊？樱桃老丸子喝着咖啡问。

摸不准，女明星吧。江晔道，他捧过好几个三线小明星。

切！樱桃老丸子嗤之以鼻道，真是没品位，有钱没处花吧？她瞟了一眼对方，江晔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和口吻，依然水一般柔情的眼神，仿佛跌进了自己制造的浪漫深渊，不想也不会醒悟。樱桃老丸子继续道，你比那些整出来的女明星强多了，他难道看不出来？

真的吗？江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像一个天真的孩童，说，也许他就喜欢特别年轻的吧？

你又不老。樱桃老丸子说，至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她只能这样恭维，毕竟从年龄上来说，江晔并不占优势，绝大部分男人还不是喜欢年轻的，要不然周杰伦怎么会娶了90后的昆凌，而没要80后的蔡依林呢？

其实，他就像个花花公子。江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些有难度的，对我太上心，百依百顺的，我倒是没感觉，你说我是不是特拧巴？没等樱桃老丸子回答，她又道，我知道他家里很有钱，他自己做那个生意，好像并不怎么赚钱，反正和他的大手笔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果他花自己的钱，我觉得他早该破产了。

他们家开公司的吗？樱桃老丸子问。

我不是十分清楚。江晔道，我只见过他爸一次，派头很足，像是当官的。

怪不得呢！樱桃老丸子感叹道，太子党都这副德性，不管教养好坏，一律不把人放在眼中，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倨傲，这跟生长环境息息相关，他们可能是最不懂设身处地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为了别人着想。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交往过官二代？江晔不由得发出疑问。

没有！樱桃老丸子道，我哪有那种机会，只不过上学时，班里有这样一堆同学，这些人自小就过有钱有底气的生活，任性得很，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自卑，更不懂得什么叫亏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江晔问，就此放手吗？

你跟他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樱桃老丸子认真道，你说实话，要不然我不好判断。

江晔有些不好意思，说，咱们先出去吧。于是两个人结账出了咖啡馆，到人少的地方，江晔才道，去年跟他去日本玩，我们上床了。回国以后，他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也不好意思问他，毕竟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我也不想就此赖着他。

一夜情？炮友？别想太多啦！樱桃老丸子一针见血。

我也这么以为，不过，他这两天又找我了，最近要去托斯卡纳，想让我陪着。江晔道。

咦？为什么不早说？铺垫这么久才告诉我！樱桃老丸子佯装生气道，你真是心机婊！

哪有？江晔道，我是不敢说，而且总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他提出来我就答应了，连装都没装，感觉一点儿面子都没有。

那说明你真喜欢他，所以才不在乎这些啊！樱桃老丸子道，托斯卡纳在哪儿？没听说过。

意大利。江晔道，你知道，我跟他不是为了单纯滚床单，我想要那种确定的关系。

明白。樱桃老丸子道，也许他这次就是想跟你确定关系呢，好好表现吧！祝福你哟！

切！能不能别这么官方，这么假！江晔笑道，她眼里和话里都甜甜的，像是刚把深藏内心的蜜酿了出来，希望被人看到，被人闻到。樱桃老丸子有些羡慕，却觉得好友此行该不会有任何进展，那个何沐渴，应该只是想找个床伴儿而已吧。

12

霸王别妓离职那天是三月中旬，雾霾天一直没有好转，午后下起了小雨，到了晚上，雨停了，刮起了小风，冷飕飕的，似乎又回到了冬天。他请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就在公司附近的鱼头泡饼店。和尚打趣道，你看，老天爷都舍不得你走呢！一个同事道，霸王别妓人家可是高就，我看这天气是怜惜我们还水深火热地写段子，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樱桃老丸子听大家说话，觉得无聊，心情也是恹恹的，如果可以不来，她真不想来，但又不能不给霸王别妓面子，毕竟他对她不错。自从进入这个公司来，每次他接到广告，都会顺带拉她一把，不像和尚，表面上笑嘻嘻的，暗地里却给她使绊子。霸王别妓一走，她的接单率一定会下降，收入也会减少，这是她情绪低落的主要原因。离愁别绪根本没有，毕竟在职场混了这么久，她明白谁都不可能跟谁一辈子，同事情谊更是如此，一旦不再共事，不在同一间办公室后，马上就会疏远。这世上的一切感情，包括亲情在内，都需要经营和相处，需要投入时间、精力和金钱，也许只有精神上的交流才更为纯粹吧。

霸王别妓新找的工作，听起来很风光，在一个明星的工作室，做宣传。该女星没什么演技，也没拿得出手的作品，倒有一对特别大的乳房，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了硅胶。每次她出场，胸前都呼之欲出，像两座山峰，如同揣了两只兔子，让喜欢女人的男人们看着便心惊肉跳。以前她总是四处走穴，上各个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增加曝光率。后来，在某个独立导演的电影中演了一个被强奸的护士（有尺度很大的裸戏），跟着去戛纳电影节走了一趟红毯，但也并没有太出风头，比她大牌比她有实力比她年轻的明星实在太多。正是那时候，霸王别妓无意中帮她在网上火了一把。手段很简单，只是把她的脸PS得很白，恰巧和某个电影中的经典女鬼形象神似，于是和女鬼的剧照放在了一起。这个帖子在段子手的联合转发下，准确打进了一些“直男癌患者”圈层，使得更多没尝试过大胸的男人知道了这个女人，称其为民间最性感的女星，之所以称为民间，可能和她的草根出身有关，据说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

该女星也看到了这条微博，没有像一些玻璃心的明星那样骂人，捍卫自己的肖像权，而是转发了该微博，并自嘲了一把，于是更多的人知道了她，舆论导向一致说她大度通情理识大体会做人。第二次交锋其实更像合作，女星代言了一款产品，要在社交平台上推广，于是她的经纪人找到了霸王别妓，希望能跟他合作。这一次，霸王别妓见到了女星真容，并与其合影发了微博，当然照片PS了，其中有代言产品的露出。女星觉察到社交网络的重要性，便对霸王别妓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加入她的“炒作”团队。霸王别妓考虑了一周的时间，决定接受她开出的条件。酬劳自然比现在的公司丰厚得多，只是以后霸王别妓接广告会相应减少。毕竟现在段子手产业已初具规模，百分之九十都签给了营销公司，一些单打独斗的段子手必须是特别有影响力特别红的大号，比如“留一手”，要不然接不到广告，没人带你玩，涨粉丝都非常困难，几乎没有出头之日。可是段子手即使再红也不可能一直红下去，新段子手层出不穷，所谓过气的凤凰不如鸡，写段子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应该为以后做长远打算。

吃完饭，霸王别妓打车回家，正好能顺路将樱桃老丸子捎回她的住处。车厢里有股味道，陈年的腐臭，太多人坐过却没有清洁的结果。霸王别妓将车窗摇下半截，一股雨后的清新冷空气吹进来，顿时让人舒畅不少。他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要提防着和尚，上次我甩给你那个链接，造谣你和胡同一刀分手的帖子就是他写的。樱桃老丸子并不感觉意外，道，也不知我们怎么得罪他了，他总是中伤我们。他说，可能就是想借你们的光出名吧。她嗤笑道，可惜我和胡同一刀也不是红人，他下错赌注了。霸王别妓道，我看胡同一刀做了微信公众号，你也可以尝试一下。她道，他的粉丝不多，一直发愁怎么涨粉呢，我更懒得写了，越来越觉得没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樱桃老丸子忽然贴心地问，你有女朋友吗？那口吻已接近知己，而不是像同事间的交流。仿佛问到了霸王别妓的痛处，他丧气地说，没有，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她意外道，这么悲观干吗？你人这么好，又聪明，还能赚钱，凭什么不会有？

他说，上次我在微博发自己和陈心心（上文提到的女星）的合影，结果掉了不少粉。

啊？她颇为惊讶道，怎么回事？

他叹道，我不帅呗，这个看脸的社会，好多人都取消关注了，还在评论里骂我脸上肉多，说我脸长得像颗瘤子。他刚说完，一直没说话的司机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他。

樱桃老丸子道，真讨厌，都拉黑！他道，无所谓，他们说的是实话，我要是长得好看点儿，也不至于现在还找不到朋友。

也许是和他太熟悉了，导致她一直忽略了他的相貌。以前也没怎么认真看过他，他确实长得不算好看，可也算不上丑，不过倒真是一张让异性提不起兴趣的脸。她安慰道，别管他们，反正你是靠才华吃饭的。他无奈道，可是恋爱靠脸啊！她说，那我给你介绍个吧，只不过我认识的都是80后居多，都比你大太多，你肯定不喜欢吧？说完，她都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真诚，好像话赶话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她也没什么人给他介绍。

他仿佛理解她的难处，委婉地谢绝，不用啦，一个人过也挺好，要真有人看上我，说明是真喜欢我，而不是冲着我的脸。她道，也有可能看上你的钱。他嘻笑道，我又不是大款。她不无恭维地说，未来就是啦！

回到家，洗漱，看完上周下载的一个文艺片，转眼接近12点了。自从做了段子手后，樱桃老丸子有了些钱，于是独自租了一居室，月租三千，贵是贵了点，倒也能承受，至少不用再跟别人合租。一个人住着省心，洗完澡围着浴巾就出来了，早晨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不会被合租室友起床洗漱的声音吵醒。有了专属的小窝，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唯一不好过的可能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春夜深沉，有几家窗户仍然亮着灯，却如野地里的孤火般，更加衬托得深夜静谧。她关好窗子，拉上窗帘，准备睡觉。这世上的人也许没有谁想夜里一个人吧！想到此，她便在微博发了一段话：欢笑的背面是哭泣，华丽的后面是疮痍，那些属于个人隐秘，属于个人的担当，让我们成了自私的人，不分享他人的痛楚和窘迫，也由此而独立，不拿自己的痛楚和窘迫与人分享，每个人都是寂寥的流星，在城市上空的苍穹中流光溢彩地交汇和错过，虽薄情却又是一种简单和公平。

发完了，又刷朋友圈，看到江晔两个小时前发的九张图，一派意式风情：教堂、田野、雕塑，还有葡萄种植园和葡萄酒。最后一张是网上最为流行的拍照方式：江晔走在前面穿着白衣，戴着花帽子，一条胳膊向后伸展，由那个男人牵着，男人应该就是何沐渴。他只露出一只手和手腕，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这小蹄子正幸福呢！樱桃老丸子想。她和胡同一刀已经过了热恋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互道晚安都免了，似乎那也成为了负担。前几天，胡同一刀跟她提出同居，她的表现令胡同一刀很不满意。

当时他们正在吃饭后甜点，在悠唐广场的底商，夜色正像墨水一样渐渐氤氲开来。完全没有任何铺垫，他突然就说了出来。这让她有些发蒙，愣了几秒钟，像被冷水激着了。她完全是下意识地迟疑，胡同一刀顿时不高兴了，拉下脸来，问她还顾虑什么。她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他又咄咄逼人道，白天不在一起上班，晚上还不住一起，我对你不怎么放心。她正色道，你难道信不过我？他道，除非在你住的地方安个监视器，否则怎么能百分百相信？她瞪他一眼道，变态。他又道，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不是认真对待我们的关系吗？她道，我当然认真的，也考虑过未来，可是现在我们这样交往不是更好吗？显然，他没有被说服，转头看着窗外，半晌才注视着她道，给我一个期限，就算让我等，心里也有个数。她想了想道，好吧，等我这个房子的合同到期，就搬过去和你住。他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噘着嘴道，还有多久？他的样子让她想起男人只会变老而不会成熟的说法，便道，半年，耐心点儿好不好？其实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是稳定和确定的了，只是没有住在一起而已，就像订了婚还没结婚差不多。虽然他表现得很着急，但她觉得他心里或者说从平时的行动上来看，他根本没有那么急不可耐。也许他只是就他们的关系，急于给自己一个交代，还偏要她配合。

困意袭来，樱桃老丸子关了灯。突然响起一声微博私信的提示音，信号灯一闪一闪。平常为了睡个好觉，她都会静音的，今天一时忘记了。于是重新拿起手机刷微博。却是萌贱贱给她发来的，他问她，你怎么了？看你刚才发的微博，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个毒舌原来也会如此温情，她心头不免腾起一股暖意，不过瞬间即逝，她知道网络上的问候不能当真，这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换个人发这条微博，他很有可能也会问候。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客气地说，没什么，一个同事离职了，有感而发。很快，他便回复道，你还蛮多愁善感的啊？真看不出来，冷艳的外表下还有一颗多情的少女心。她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心想，才一个回合，马上就恢复了刻薄的本色。她道，你这个毒舌，我要睡觉了，改天再细聊吧！他说，真的吗？别是不想和我说话吧？她道，真不是啊！后面加了一个可怜的表情。他说，那你加我微信吧。后面还附了他的微信号，于是她只得加了他。通过之后，他道，你困了就先睡吧，有空再找你。她回复道：行，晚安。由于太困，她没有再多想什么，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3

樱桃老丸子料想的没错，霸王别妓走后，她接广告的数量锐减。以前每周至少能有两三个，也就是8000块左右的进账，好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一单，有时是转发，有时是直发。现在，每周能分到一个单子就算不错，一般还都是小单子。负责分配广告单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和尚，樱桃老丸子和另外两个人并不熟悉。霸王别妓的人脉比她广，人缘比她好，他在时，常常为她争取单子。现在他走了，全公司几乎再没有一个可以算作朋友的人，每周还能分到广告单已是不错。不过，她也明白，像她这种走情感路线的号已有过时的趋势。微博朋友圈明天会吹什么风，根本不能预料，她也不是那种善于和喜欢跟热点的人，更写不出搞笑的段子，那些老哏儿都用烂了，也不想发弱智的图片破坏微博风格，因此互动量一直在下降。有两次接广告，互动量太少，负责人为了给客户交代，不得不花钱刷了一千多转发和评论。

先找她谈话的是CEO。CEO和蓝格营销的普尔出身不太一样，很年轻，是个90后，还在上大学时已是资深博主。毕业后开始创业，用家里的钱网罗了一大批段子手，包括曾经非常红的“天才大国宝”、“泪滴嘎嘎小叫兽”之流，这些人靠段子手起家，赚了第一桶金后，有的开起了淘宝店，有的专门去做了编剧。由于和很多外企客户接触，他讲话时习惯中英文混杂，这让樱桃老丸子觉得很不习惯。他说话倒是很直接，问她有没有想过尝试改变微博风格和内容，说照她这么做下去要不了半年，这个号很可能就会失去活跃度，像当年许多靠抄袭搬运发迹的那部分营销号一样彻底死掉。所谓的“感情博主”早已不流行，据说陆琪已经开始勾搭每一个大号乞求合作，甚至杜蕾斯这样的官方微博，他都要勾搭，可惜根本没人理他。CEO言重地说，他就是前车之鉴，你要是不改变，每个月接不了单子，靠别人养活着，你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吧？樱桃老丸子听懂了他的意思，为了给自己保留尊严，不想让他说得太难听，便及时回应道，我明白，让我想想吧。看来CEO的话还没说完，不过他感觉到樱桃老丸子不想再听他说，便适可而止，摆出公事公办的脸说，行，给你三天时间。

从CEO的办公室出来，樱桃老丸子心想，大不了主动辞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回到座位上，便收到和尚发给她的QQ消息，问她，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这家伙是夜猫子进宅，她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哏儿，却清楚不会是好事儿，本想着拒绝，可好奇心驱使她没有多问，便直接答应了，问他是不是要请客。他说，当然，你想吃什么？她道，那我可要宰你啦！他道，不怕，你说吧，想吃什么都行。她道，黑松白鹿吧，好久没吃日料了。他说，没问题。又问她，老板找你什么事儿？她道，我可能要辞职了。他发过来一个惊讶的表情道，真的吗？为什么啊？她心想这家伙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真是明知故问，如果不是他处处为难，也许她还能混一段日子。她强忍着，才没有说破，只回道，晚上跟你细说。

日料自助，有两种价位，她选了低100块钱的198元。毫不客气地点了刺身拼盘、生蚝、三文鱼、烟熏鲑鱼、和风牛肉、甜虾等菜单上几乎百分之八十的菜品。他笑道，点这么多，你能吃得了吗？她呛道，怎么？舍不得吗？我可是大胃王。他道，哪里的话？随便点，吃个够，反正是自助。她笑着，心想不好好宰你一顿，对不起你请我吃饭的初衷。菜陆续端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她把CEO跟她说的意思，跟他简单复述了一遍，之后道，我只能辞职。他道，也不一定，你就改变一下又怎么样？人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啊！她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明白，改变风格肯定会丢掉一批既有粉丝，能不能成功吸引新的受众还不一定，再说，就算我改了，你不分给我广告，还不是白搭。

他讪讪地，一筷子夹了两片生鱼片，蘸点儿芥末吃下去，鼻头一耸道，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客户确实不太喜欢你的微博，互动量又不算高。她笑道，得了吧，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说实话，本来就是你想弄死我。他咦了一声道，哪有？你别瞎想，我可没那么坏。见他不承认，她冷笑两声，思忖着要不要拆穿他，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暴露自己偷看他聊天记录这码事，毕竟这对自己不好。只紧咬不放道，你就承认吧，告诉我实话，为什么这么做？他也不想再装下去，转而问她，胡同一刀对你好吗？她道，还行。他问，不会让你伤心吗？她道，以后有可能。他道，那你干吗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他盯着她的眼睛，像看马路对面漫长的红灯，充满厌恶和期待。她却一点儿变绿的希望都不给他，近乎绝情地说，你是伤害不了我，因为我对你没感觉，你做的事只能让我更加瞧不上你，别看今天你请我吃了饭，可我不会吃人嘴短，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做人很失败。

他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别过脸去，好像害怕他眼里喷出火把自己烧着，似乎想让他冷静一下。她的咀嚼肌有节奏地活动着，鱿鱼圈很筋道。咽下去之后，她才转过脸，对他道，你怎么不明白呢？不爱和爱一样，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你不能逼一个人改变她的真实感受吧？他道，好吧，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又能当段子手，当网红，还能得到你的心，我哪点比不上他？她哼了一声道，你真想听吗？他道，你说吧。她道，你太敏感，太小心眼，太记仇了，胡同一刀这人虽然有很多缺点，可他心理正常，不像你，总跟自己过不去，想开点儿吧，要不然以后有你受的。说完，她喝了一口酒，起身道，我先走了，不想再聊了。拿上包，离开座位，她又对和尚说了一句轻佻的谢谢。只剩他像一尊木雕似的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樱桃老丸子没有和谁商量，第二天便辞了职。离开公司后，她本想今天不上网，一个人到处逛逛，买些衣服鞋子，吃点好的，以解心头之恨。不料才到商场，就接到了胡同一刀的电话，也不知是谁告诉他的。你辞职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呢？他的语气里又是质问又是关心。她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当初你找现在的工作也没跟我打招呼，我辞职是我的自由，干吗告诉你！听她气不顺，他道，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一时痛快了，以后怎么办？她乐观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找不到工作啊？反正用不着你养。他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养你当然也没问题了，我是说凡事得想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嘛！她道，算了吧，你要摊上我这事儿，说不定你比我辞得还快，人家就差轰我走了，我还赖着啊？听她话里还有委屈，他只好道，行吧，晚上你来找我，我们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她道，我不会去你们公司的，你让我清静几天，等我玩够了再说。他道，也好，有事儿随时找我。她只好熄火道，知道啦！又扯了几句才挂掉电话。

晚上，她没去找胡同一刀，而是和江晔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江晔前一天从意大利回来的，在家倒时差休息够了才联系她。江晔给她看了手机拍的一些照片，景色非常美丽，但不见何沐渴，也没有两个人的合影，只有她的单人照。樱桃老丸子好奇道，有进展吗？我看到你在朋友圈发的那张秀恩爱的照片了。江晔自嘲似的冷笑一声道，进展可大啦！樱桃老丸子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反讽，继续问，是吗？快说说！江晔道，见了他的家人。樱桃老丸子道，哟，神速啊，都见家长了。江晔道，什么啊？见的他老婆，他女儿都六岁了。啊？樱桃老丸子才听出弦外之音，但见江晔一脸释然，便问，前妻吧？江晔以手托腮，无辜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忧伤，摇头道，不是，没离婚。樱桃老丸子搞不清楚状况了，不明白江晔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她迟疑着，想了想才问，那他还勾搭你？江晔道，谁让我上赶着呢。樱桃老丸子气不过道，那他也没给你一个解释？江晔道，没有，人家坦然得很，直接介绍给我，还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跟他一起在国内生活，但暂时无法结婚，他很少去意大利，回去主要也是看看孩子，对他老婆没感情，不过没办法离婚。樱桃老丸子道，臭不要脸！为什么不能离婚？江晔道，他也没有细说，我猜测，可能是政治婚姻吧，那女人家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

爱情让人变得软弱，盯着闺蜜那张认命的脸，樱桃老丸子道，你打算怎么办？说实话，她尽管尊重闺蜜的决定和想法，但还是有些瞧不起她，那个男人就算其他方面再好，可这样做就等于人渣，如果是她，那不仅要断了，还要羞辱他，报复他。江晔却好像还在认真思考何沐渴提出来的无耻要求，难道她对喜欢的人就一味迁就，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了吗？江晔似乎猜中了樱桃老丸子的想法，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被爱情冲昏了头？樱桃老丸子点头道，何止冲昏了，简直傻了。江晔道，如果你也跟他出去玩一趟，我觉得你也会心甘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樱桃老丸子呵呵两声道，不可能。江晔道，那你也恨不起来他。樱桃老丸子不解道，为什么？江晔道，我自问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他在国外的生活还是目前为止我见过最奢华的，简直把我惊呆了，跟他在一起你才发现这世上的享受只有你想不到的见不到的，但没有做不到的，借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樱桃老丸子觉得江晔的瞳孔在放大，好像在回味一样，她说，他家那么多钱，怕不是好来的吧！江晔道，管他呢，只要他人好就行，可能因为有钱吧，做人才那么霸气，他可能是我见过最有修养最会玩浪漫的人了。樱桃老丸子有点儿担心闺蜜，看她魔怔了一般，她不得不冷冷地浇水道，幸福只是一种感觉，跟钱无关。这次轮到江晔不屑了，她礼貌地鄙夷道，切，谁要认为钱买不来幸福，那她肯定没有真正活过。樱桃老丸子知道江晔的心已经完全被姓何的掌控了，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短期内一定油盐不进，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她分享，顺着她说吧。她低头看着脚下的三四个手提袋，里面装的都是江晔带给她的礼物，有化妆品有衣服，还有一些吃的，看起来都很上档次。她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花的是江晔的钱还是何沐渴的钱。落地窗外灯火迷离，城市正是流光溢彩时，樱桃老丸子觉得眼前的女人陌生了许多，好像没有真正认识过。

14

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去你们公司。樱桃老丸子对拼命游说她去蓝格营销的胡同一刀说。一想到蓝格营销的普尔，她就对这个公司没了兴趣，哪怕给她再多钱，她也不会去。心理上不能接受是一方面，再者，如果真去了，遇见了昔日那个背信弃义的老色狼，保不准她的黑历史就会被胡同一刀乃至其他人知道。她不想再处于风口浪尖，不想再看到那些来自陌生人的污言秽语，只要安静地过有钱的日子。

然而胡同一刀并不清楚她内心的纠结，以为她不去蓝格营销是因为不想和自己同在一个公司，便问，为什么不敢跟我在一起？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樱桃老丸子白了他一眼，用流行的网络语言假装轻松地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儿去了？我在你面前还有秘密可言？他道，那你就是腻歪我了，不想跟我整天泡在一起对不？她立即否认道，当然不是，你别管我了，我肯定会找到工作的，你让我静下心来想想，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段子手。他意外道，别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号，几十万粉丝呢，怎么着也得坚持下去，现在再想做大号简直不可能了，微博现在只靠明星和热点事件撑着呢。她道，So，我才想把重心放在公众号上，可以写长一点的文章，还可以放很多图片，做广告也能收不少钱呢！

他们两个人早就申请了公众号，但做得不够上心，粉丝不多，浏览量一直停留在两三千的水平。他道，那也不能放弃微博，你这个号现在卖掉，起码值十几万。她惊喜道，真的吗？那我不想做了就卖掉好了。他立马反对道，现在不行，等微信做成大号，能接广告了再说。她顾虑道，可是现在没人会帮我转发，互动量更少了，估计涨不了粉丝了。他想了想道，没别的办法，等吧，说不定机会哪天就来了，就像你红的那次，再碰上个苏天创也未可知。她不抱希望道，估计不会有了，只能靠勾搭明星，可能走狗屎运。他道，也是，只能抱他们大腿了，要不就像吴虹飞那样，宁可被拘留几日——胡说！没等他说完，她打断道，这馊主意你都能想出来！千万别碰政治，她是出名了，可粉丝也没涨多少，对事业和人生根本没帮助，反而负面影响更大。他道，你急什么？我只是开开玩笑，这都听不出来，难道我们这点儿默契都消失了？她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难不成你要回老鱼那儿，继续做苦逼文案吗？沉默了一会儿，他调侃道。突然间想到了前老板，勾起了一些往事。她略显轻蔑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过，听说他的公司现在发展得不错，快两百人了。是啊，得了不少大奖。他寻思道，要不然咱们也开公司？她提不起精神，像要睡着了似的说，我可没兴趣，要开你开，我还是喜欢自由点儿。跟他说要把精力放在公众号只是她的借口，她并没有对微博失去热情，更不会把账号卖掉（至少目前不会，那几乎是她现在的精神寄托），对微博账号，她有感情，还存有希冀，觉得总有一天会像其他百万甚至千万大号一样红得发紫。到那时，接一个广告就能赚好几万，红上一年半载再转型拓展或者放手，如何选择都不重要，毕竟她已名利双收，她极度渴望那种感觉。

养日本柴犬的博主萌贱贱联系樱桃老丸子是在她失业后的第二周。圈里人的消息灵通得很，她并没在朋友圈透露有关离职的消息，他却早已知晓。上来就问她，听说你辞职啦？他是中午12点多发的消息，她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但一直到两点多才回道，对。很快，他又问她，有什么打算吗？她道，暂时没有。他说，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做吧。她问，你也单干了？他道，对啊，胡同一刀没告诉你吗？她说，他并不知道我认识你。他直接发来语音道，哎哟，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依旧打字道，我们聊天时从没有提到过你。他还是发语音，我不信，我这么火！她发过去一个嫌弃的表情道，凑表脸（臭不要脸的网络用语）。话虽这么说，但她明白他没有夸张，他每条微博的转发量基本都能上万，靠的不过是一只狗，他的文案并不算太好，起码很多人的文案都比他好。可微博上喜欢柴犬的人似乎都扎堆关注了他，粉丝黏性太高，所以就连狗掉下的一堆毛被他搓成球发一条微博都能转上三四千，脑残粉的力量不可低估，那只名叫“夏至”的狗比很多明星的人气都要高。也许跟着他干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具体怎么合作，还是要详细了解一番再说。

约好共商大计的前一天晚上，萌贱贱转发了一条樱桃老丸子的微博，截至两人见面，那条微博共转发了六千多次，她的粉丝也涨了五六千。樱桃老丸子见到他后，说，要转也不提前说一声，干吗转那条，写得又不好玩。萌贱贱还是像上次一样坦诚道，那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我故意选了不好玩那一条，这样才能看出我的实力，看出我那群粉丝对我有多好，是不？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叹道，果真狡猾，还以为你是为我好，原来是给我个下马威。她喝了一口水道，你不必这样做，您老人家的影响力我也知道。他得逞了一般，笑道，那就好，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鹿港小镇里喜欢的菜品她基本都吃过，翻翻菜单，见没什么新品，于是随口要了两道。他连菜单都没看，就跟服务员报出菜名，又问她喝什么，她要了奶茶。

你的工作室现在几个人？樱桃老丸子直奔主题。

算你，六个人了。萌贱贱道。

要那么多人？她有点儿不能理解，心想这排场和明星差不多了，不就是一只狗吗？

当然，这还不够呢！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微博最近有什么变化？他问。

她关注了他，而且来之前她把他近期的微博全都翻了个遍，做足了功课。她道，开始画漫画了，摄影技术比以前好了，文案比以前精致了。

观察得挺仔细嘛！他道，招了一个画漫画的，画风是萌萌的那一类，专门画狗，还有一个文案，一个设计，一个日常打杂的，一个财务，你来了除了指导文案，最主要帮我想想微信号怎么做，不可能整天发“夏至”的照片，那用不了多久，粉丝就会腻味的，他们喜欢的想看的东西就要节制性地发，不能一次喂饱。

可我的文字风格不是萌贱又搞笑那一类的啊！她担心道。

好的写作者就能驾驭各种文风，我相信你的实力，你现在写的东西再想有突破其实很难了，正处于庸众能看懂又觉得不错的度，再写深了，没人喜欢，没人看得懂，曲高和寡，写浅了，他们骂你浅薄庸俗退步，其实你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进退两难。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仔细地吃了一只虾，下结论道，你得慢慢改变你的路线，别再做情感博主啦！

那做什么？也做萌宠吗？她问。

没有风格就是最好的风格。他煞有介事地说，给自己定风格就等于打了标签，吸引这部分受众的同时也拒绝了一部分人对你的关注，失去的永远是大多数，你的号不大不小，船小好调头，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听你的意思，我要把账号做成草根大号，不管什么内容，只要有互动量，就发？她道。

嗯，大概就是那意思，当然都是安全的内容，敏感的打死都不能碰，别做第二个“作业本”，别妄想当公知，发些娱乐的小情小爱的多好。他道，我的粉丝已经接近千万了，就是死也得死在萌宠上，为了做广告拿钱，我可能会转发别的内容，除此以外，我可不敢发和宠物无关的，甚至连猫都不能发，很多喜欢狗的人并不喜欢猫。他喝了一口水道，我现在接广告的价位是三万以上，低于三万的广告也经常会找我，但我不可能降价，只有放弃。仔细想想，还挺可惜的，你的号可以专门接三万以下的广告，当然以后粉丝到了千万级别，你也是大号了，那时候我们也该养成了好多小号，用来接便宜的广告。

想得倒挺美，微博还能活几年都还是个未知数。她想，不过他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好方式。遂点头，表示赞同。他问，你有什么疑虑，或者不清楚的尽管问，把话说开了才好合作。她认真地想了约半分钟，道，怎么分成？能预估一下我的收入吗？他道，你接的广告，酬劳都归你，此外每个月会有分红，但不会有固定工资，接的广告多，分的就多点儿，你觉得怎么样？她还没发表意见，他又道，我不想你认为在给我打工，咱们是共同创业，是合作关系，我不是你的老板，而是朋友，共同的目标就是把微博微信做好，赚更多的钱。至于收入，肯定比你以前高出一两个档次。

你需要考虑很久，还是等会儿吃过饭就能给我答复？萌贱贱是个急性子。樱桃老丸子嘴角上扬，举起那杯奶茶，用一种笃定而稍嫌魅惑的目光盯着他，示意他举起他的那杯柠檬水。他领会了意思，举起来，跟她的奶茶撞了一下，她道，祝我们合作愉快。他道，肯定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让整个社交平台为之颤抖。她放下杯子，笑道，能赚钱就行，虚名就算了。他道，话可以这么说，可名气利用好了就等于财源滚滚。她点头，对于这次合作，她不再存有疑虑，其实只要他开出的条件不是特苛刻，她都能接受。不太有把握的是以后的事情能否像他畅想的那样顺利，不过没必要太在意，只要去做就行，有问题再解决呗。

15

清明小长假过后，天气渐暖。玉兰花开完了樱花开，樱花开完了桃花开，桃花开完了银杏树绿了。春天不再畏首畏尾，明目张胆占领了城市。与此同时，樱桃老丸子的生活重回正轨，她的微博在萌贱贱的指导下，终于打开了新的局面，在微博整体不景气的情况下，却一直在涨粉，互动量也不断攀升。不过两周多的时间，粉丝便突破了60万大关，超过了胡同一刀，并且接到了四五个广告，每笔广告费都在五千左右。喜不自胜，那个周末又正好是樱桃老丸子的生日，于是她提前便约了胡同一刀、霸王别妓还有江晔，要在周六一起吃饭，顺便要把江晔介绍给这两个人，说不定会碰撞出新的灵感。

周末的北京，几乎到处都是人。尤其是春天一到，男女老少全都出了门，像蛰伏已久的动物终于醒来似的。幸好樱桃老丸子提前预定了饭馆的座位，要不然还得排队拿号。定的是一家泰式餐馆，名叫金莲花，就在三里屯附近。想着吃完饭，正好可以逛逛街，或是找个酒吧坐坐。定餐馆之前，她建了一个微信群，把另外三个人拉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几个回合，才最终选了泰餐。时间上来看，说午饭有些晚了，说晚饭又有点儿早，不到五点钟，四个人已然围在了桌边。

江晔知道是樱桃老丸子的生日，特意带了礼物，不是蛋糕，而是一件半身裙子。白色、镂空，樱桃老丸子很喜欢，她立马去卫生间换上试了试。江晔连夸好看，樱桃老丸子又说了一遍谢谢。江晔道，别这么见外好不？她又道，霸王别妓和我想象中长得不一样。江晔听说过霸王别妓，也见过他和那个女明星的合照。樱桃老丸子看着梳妆镜中的江晔道，怎么？太丑了吗？江晔道，我不是说相貌，就是给人的感觉，我还以为他特别老成呢，没想到这么显年轻。樱桃老丸子道，他是90后，长得可不算年轻。江晔道，那也挺好，30岁之前估计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樱桃老丸子道，怎么？难道你对他有意思？江晔抽出一张纸擦擦手，扔进废纸箱道，瞧你说的，怎么可能？我现在心里只有他。樱桃老丸子轻笑，明白她说的是何沐渴。江晔现在称为他的情妇更为合适，虽然她自己一直觉得将来会成为他明媒正娶的老婆。据她跟樱桃老丸子说（她什么都跟她说，毫不避讳，就像美剧《权力的游戏》一样赤裸）他喜欢后入式，床上功夫很棒。幸好只是在微信上，如果当面讲出来，樱桃老丸子一定会非常尴尬。所以，今天她一直没有提起何沐渴，怕江晔口无遮拦。她不想让胡同一刀和霸王别妓对江晔产生一些不太平常的想法，只想让他们做普通朋友，或者慢慢了解，而不是一下子就得知她的私密生活，尽管在她自己看来那很可能是荣耀，恨不得昭告天下。

陈心心到底整过容吗？江晔得知霸王别妓在陈心心的工作室工作后，马上八卦起来。

脸动没动刀子不清楚，但胸肯定隆了。霸王别妓道，有一次拍写真，她不小心走光了，现场的工作人员几乎都看见了，那乳晕又大又假，红得可怕，形状也不正常，肯定塞了东西。

胡同一刀笑道，说得好像你见过没整的胸一样，你还没交过女朋友吧？

切！樱桃老丸子道，别那样说，没看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A片不是现成的教材吗？

那里面的假货也不少。胡同一刀道。

霸王别妓不置可否，对樱桃老丸子说，你最近涨粉速度真快，六月前能到百万吧？

要能像现在这个势头涨下去，应该没问题。樱桃老丸子平静地说。

她现在攀上高枝儿了，萌贱贱那么卖力地推你，不是有别的企图吧？胡同一刀不无醋意。

哈哈，江晔笑道，不可能，胡同一刀，你放心吧，萌贱贱不会喜欢你家丸子的。说完，她还亲密地摸了一下闺蜜的头。

你就这么肯定？胡同一刀表示不解。

江晔点头道，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能确定百分之八十，传说他不喜欢女人。

啊？真是个Gay（男同性恋）？霸王别妓道，以前我也听别人说过，他跟一个日本男的好过，那时他还不是大号，好像也没养狗，后来那人回国了，他还差点儿自杀，养狗开微博是后来的事了。

和我听说的版本差不多，据说那只柴犬“夏至”就是他的日本男友送给他的。江晔道。

樱桃老丸子听得有点儿瞠目结舌，没想到背后的故事是这样。她道，怪不得他嘴巴那么毒，而且工作室里除了我，都是小男孩，原来如此啊！

不会是他故意编出来，又找人散布出去，塑造多情种子的形象吧！胡同一刀不为所动，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似的。

江晔道，应该不会，他都这么红了，不需要吧。

越是名人越需要维护形象，有偶像包袱了呗！胡同一刀道，出名会不知不觉中改变一个人，不说他，就拿韩寒举例，你看他那个电影拍的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所以我觉得他的小说肯定是代笔，但他死都不会承认的，其实就算他承认了，一时间肯定会招来骂声一片，可事情一旦过了，那些脑残粉还是会维护他，就像郭敬明抄袭是一个道理。

江晔感叹道，现在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就这样，哪儿还有那么多人实事求是，非要追求真相呢？不管你是通过抄袭、炒作演戏还是歪曲事实，只要你红了过得舒服了，你就是成功的，这就是所谓的励志。有一天被扒出黑历史了，很多维护者又说，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人家不过是追求梦想的奋斗者，总之成王败寇，在这个时代同样适用，庸众并不蠢，但这些事和他们的生活又没有直接关系，才不会较真呢，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要是多点儿方舟子这样的人就好了。

话题不由得变得严肃了。霸王别妓道，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明明知道一些事，却还得昧着良心耍弄大众，尤其是那些粉丝，一开始我还心有不忍，但后来发现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一层，即使意识到了也不会生气，就好像互相需要，互相利用，偶尔厌弃一下，却当不得真，既然他们都不在乎，我还有什么愧疚，也就释然了。

饭至尾声，谈兴阑珊，刚才说好要一起去泡吧的几个人开始低头刷起了微博和朋友圈。忽然，胡同一刀叫了一声，就好像出了什么意外似的。另外三个人皆抬起头看他，可他还低着头，无比认真地看着手机。樱桃老丸子便问，你叫什么？一惊一乍的？胡同一刀把手机递给他们道，你们看啊！不会是真的吧？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盯着5.5英寸的屏幕，那上面有一条微博推送，简短的导语是：某大学教授知名博主“普尔”因涉嫌嫖娼被北京警方抓获，警方初步查明，“普尔”还涉嫌聚众淫乱。主帖中则带着图片和更为详细的说明，被抓获的地点和时间都有说明，就是发生在昨晚夜里的事，据称是被朝阳区群众举报的。

天啊！群众还真是吃饱了撑的，他不过是网上的名人，群众知道的不多吧？霸王别妓道。

昨晚，老板普尔跟人去吃饭了，这事儿胡同一刀知道，还有几个同事也知道。他回想起来，道，群众只是个代名词，就是匿名的意思，肯定是知根知底的人，估计是我们公司的人。

不会吧！太缺德了。江晔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真是你们公司的人，你可得当心点儿，说不定哪天得罪了，也会暗中报复你。

我没权又没钱，一个清清白白的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没有小辫子可抓。胡同一刀道。

普尔被抓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霸王别妓事不关己地冷静分析道。

他的竞争对手还不就是你和丸子的前老板，不可能是他干的吧！胡同一刀琢磨道。

不可能是他。一直没说话的樱桃老丸子道，他没必要，也没那么下作，我看普尔就是咎由自取，他不是早就结婚了吗？还去嫖娼，还聚众淫乱，活该！想起普尔以前的种种，樱桃老丸子觉得很解气，心想这是他自作自受，不喜欢自己的老婆，又不离婚，再也不会有像她这种傻姑娘被他欺骗，他只好去找妓女了，真是报应。

听你这口气，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不得不说，胡同一刀的直觉很准。

我都不认识他，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樱桃老丸子道，我就是瞧不起有家室的男人还在外面乱搞，就算寻欢作乐是他的自由，法律不该管，可这种道德败坏的男人也应该教训一下。她看了一眼胡同一刀道，怎么？你还想为他打抱不平？是不是你也想？

不会的。霸王别妓解围道，小刀不是那种人。

江晔也道，丸子，行啦，我觉得你跑题了，小刀对你那么忠心，你可不能这样说他。

哼！樱桃老丸子道，男人其实都差不多，你们两个男人心里明白，江晔应该也比我清楚。

那你们公司岂不是没有老板了？江晔道，群龙无首，谁来管你们？

我觉得应该不止嫖娼那么简单，我以前关注过普尔的微博，他总是发一些过激的敏感言论，说不定网警早就盯上他了，嫖娼不过是个由头。霸王别妓道。

也没有太夸张吧，樱桃老丸子道，我觉得比“作业本”那类伪公知的尺度还小，应该不至于。

胡同一刀想了想，对江晔说，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吧，顶多罚点儿钱。

我看没那么简单，他也算得上公众人物，不是还上过电视吗？江晔道，肯定得拘留。

拘留时间也不会太长，公司除了他确实再没有领头的人。胡同一刀怪道，谁让他那么不放心别人呢，要我公司做那么大了，肯定聘请一个CEO，自己做个董事长，没事儿就度假去。

我也这么想。樱桃老丸子道，何必非得什么事儿都亲自去干呢？

所以你们俩才是一对啊！江晔笑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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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月后，关于“普尔嫖娼”官方终于有了定性，果然不只是嫖娼和淫乱这么简单。报道中说：“普尔（原名郭显达）”的微博话题涉及了财经、娱乐、环保、公共事业、历史等多个领域。不管是否真正了解，都要发表言论，把自己打造成百科全书型的万金油形象。同时还转发过不少负面新闻，未经核实的信息，还有一些格调不高的内容，甚至对热点事件发表负面点评，引发网民发泄不满情绪，以此博取眼球、获得更多关注。忽视国家和社会的正面主流，把少数人的少数问题夸大化、极端化，激化网民对政府的不满情绪，引发社会恐慌，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以传播“电池厂汞排放污染饮用水”谣言为例：网友“环保田春山”发布一条“电池厂除了水污染，还有铅尘和辐射，尤其是含有重金属的高危物质，如铅、镍、镉、汞等一旦吸入人体将无法排出，对小孩尤其不利”。他转发时还附上一句“普通净水器是净化不了的”。

刚开始，这条微博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但经过网络大V“普尔”转发后，迅速成为网络热点，引起极大社会反应。一名网友“还敢喝水吗”的评论代表了当时的一种恐慌情绪。不少网友希望能寻觅到一个“不普通的净水器”。事后查明，“普尔”曾对“环保田春山”生产净水器的企业投资。而“环保田春山”散布污染谣言的目的之一恰是推广自己的产品。

与此相似的例证还有很多，胡同一刀没有再仔细看，因为这些他都知道，早听公司的同事说过了。他直接拉到文章最后，想看看对老板的最终处理结果，却发现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只见报道中写：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和细心开导讲解，“普尔”已真心悔过，鉴于身体原因和初犯，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据悉，“普尔”患有肝癌（二期）、高血压等疾病，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将对其取保候审。

妈的，这结果也是醉了！胡同一刀心想，真是应验了那句话——生活是最好的编剧。如果不是普尔被抓，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他身患癌症吧。此消息一出，本来人心涣散的公司更像一盘散沙了。一开始不过是公司内部和业内人士知道此事，并不影响公司正常运转，但随着事件发酵，越来越多的客户和潜在客户几乎都知道蓝格营销的CEO因为嫖娼被抓，且身患癌症，于是本想找他们合作的广告也基本都吹了，公司已连续多日一单未进。有些段子手已经跳槽去了和尚所在的公司，有些还在死撑着，但其实不是暗地里找工作，就是想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有转机。胡同一刀暂时还不想走，就算走，他也不会去和尚在的那个公司。但其他类似的公司都不在北京，而且名气也不够响亮，没什么资源，几乎接不到广告。

“普尔”给自己找的保证人是苏天创，写了保证书，又交了五万块保证金后，他才得以暂时出来，处理公司事务。因为要候审，还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他已无心经营，本想卖掉，可他这样的公司除了人，就再没有任何资源，所有的广告业务基本上都是随接随了，并无长期合作关系，而人又是最不值钱的，也并不属于公司，不属于他个人所有，因此短期内根本不会有人接手。最后，他不得不给员工结清工资，让他们另寻活路，蓝格营销就此消失。

上个月还在替樱桃老丸子着急，帮她物色去处，想不到如今便轮到了自己。如果是主动辞职，还不至于如此沮丧，被遣散总觉得好像丧家之犬，有一种无奈的情绪困扰着他。虽然胡同一刀并不缺钱花，他的积蓄按照现在的物价和普通消费水平来说，撑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成了习惯，一旦不上班就真没有了事情做，心里不踏实，仿佛缺了什么似的。搞得他这几天连微博更新都不如以前勤快，质量也明显下滑，加之少了同事们抱团转发，互动量下降得特别明显。以前每两天就能接一个广告，现在根本无人问津，想到大家都在生活正轨上赚钱，焦虑如同窗外的柳絮，乱飞一阵便堆在内心的角落里，等待条件合适便生根发芽，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浪费时间可耻。

实在不行，就来我这儿，我帮你问下萌贱贱。樱桃老丸子在微信上开导他，话虽这么说，可她其实不想他来，同时也觉得萌贱贱会找理由拒绝，毕竟他对胡同一刀的印象比较恶劣。

暂时不用，去你们那儿还不如再找几个段子手合开个公司。胡同一刀道，被遣散了五六十人，我就不信他们都跟和尚那边签约。

可据她了解，前公司确实新签了一大批段子手，都是原来普尔手下过去的。她说，开公司没那么简单，除非有一两个特别大的号为核心，不然会很难的。

他不太服气道，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就自己做，以前还不是一步步做起来的，一样能成大号，顶多就是去找个广告公司上班，干个文案创意不是很容易吗？

今时不同往日，微博的鼎盛时期早就过了，想红可没那么容易。樱桃老丸子道，昨天我翻了翻前两年的微博，发现好幼稚好LOW，放到现在，谁还会去转，能玩的越来越少了。

呵呵，事在人为！胡同一刀那边显示了好半天“正在输入”，结果只发来这么短的一行文字。樱桃老丸子知道他自尊心又受挫了，正没好气，所以没再回复他，让他自己冷静吧！放下手机，突然从电脑屏幕的反光中发现有人影，她回头，只见萌贱贱背对着她，正在悄无声息地离去。难道他刚才看到自己发微信了吗？应该不会吧？可能是多心了。这么想，她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发生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也不光是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萌贱贱也经常监视别人的工作，说实话，她能理解这种行为，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室，所有开销都是他出，其他人说是合作关系，其实还不是为他打工，作为老板检查工作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干吗要偷偷摸摸的呢？当别人发现时，他又不肯面对，还非要欲盖弥彰，真让人想不通。

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不光这一方面，其他方面也有体现，比如他的那只宝贝狗“夏至”。负责给柴犬画画的实习生几次三番表示让萌贱贱把“夏至”牵到工作室来，和大家亲近一下，一起玩耍，这样他画起它来才能准确抓住它的动作、神态和表情等专属于它的特点，画出风格。可萌贱贱表面上答应下来，却一直没有带过来。柴犬在位于大兴的萌贱贱的父母家里养着，路途较远也是一个理由，但并不充分。萌贱贱有车，如果他想的话，总有机会。可是他只提供实习生一些照片和视频，让他照着画。“夏至”就像他的一个秘密法宝或者家传秘方，生怕别人偷师，或者别人觊觎。如此小气谨慎的家伙，做出这种躲躲闪闪不够正大光明的事并不意外。不过，好在金钱方面，他倒大方得很，除了该给的以外，还经常请大家吃饭，水果和零食从来不断。

接广告方面，萌贱贱也不像其他段子手一样唯利是图（只要钱多就做），很多广告他都要挑选一遍，带外链的硬性广告一般不发，带标签的也要琢磨许久，确保不会对微博的纯粹性造成伤害才接下来。在使用“夏至”的肖像权上更加谨小慎微，凡是不需要出镜的尽量不出，不需要露正面的尽量不露出，一旦谈不妥，那就不做。反正他有本钱，这个广告没接成，还有另外的客户。就像一个有名望、有身家、有资历的明星，接戏也有标准，不仅挑三拣四，还要亲自改剧本。反倒是平时没什么广告的话，他会应景地发一张“夏至”的萌照或短视频，于是博得粉丝好感，都在留言里评论他是善良的人，总是给粉丝发福利，却不拿它做广告。

每当看到那些愚忠的粉丝评论，樱桃老丸子都想笑，但又不得不用萌贱贱的号卖萌地回复，有时看到特别好玩的，就问萌贱贱是不是需要转出来（这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维护萌贱贱的微博和粉丝群体）。其实，有很多广告都是软性的，只不过粉丝们没有看出来，或者文案中没有提及，比如拍狗正在和一把太阳伞玩耍，其实这是伞的生产企业做的广告;比如“夏至”正坐在电脑前看一部描写狗的动画片，屏幕上视频网站的logo清晰可见，不用怀疑，这是一次收费植入。只不过有些粉丝根本看不出来，有的粉丝看出来了，还会做出谅解的姿态评论道，养只狗费心又费钱，不接广告怎么行？还有的说，我就是喜欢“夏至”，明知道是广告，可我还是喜欢，做自己，跟着感觉走。樱桃老丸子这时候是无语和矛盾的，她不能理解这种心态，另外，她也渴望自己的微博有这种誓死相随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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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国际知名化妆品牌落户东方新天地，开业之际，邀请了包括陈心心在内共六个明星和时尚界人士参加，并为其剪彩。作为工作室的策划和文案，霸王别妓也在现场，在摄影师拍了照片后，他要想出好玩的文案，再发到微博上。是日，陈心心穿了一件低胸晚礼服，颜色偏绿，图案接近印度风，她的鞋跟很高，眉毛化成了吊梢的，加之她那尖尖的下巴，使得她看上去就像蛇精，凌厉中自有一股骚情。除了她，其他五人分别为主持人、美妆达人、歌手、网络红人和造型师。相对而言，数她的名气最大，因此一到现场就惹来众多记者和媒体关注，纷纷为其拍照，试图采访她。

她的御用摄影师此前已拍了一些照片，仪式开始后，他又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和霸王别妓商量选用哪几张，文案又该朝哪方面写。要想上热门，获得关注，一定要制造话题才行。霸王别妓发现有几张照片，正好可以利用错位的视觉效应，有一个路人的手看起来好像正在抓着陈心心沉甸甸的胸部，他的表情也很有意思，带着一点儿窘迫和激动，好像占了大便宜似的。霸王别妓决定用这几张，文案的话，就写“不能承受之重”。摄影师觉得尺度会不会太大，怕产生负面影响，于是霸王别妓私下里跟陈心心问了问。她表示没问题，就这样发。在娱乐圈混得时间不短了，她深谙炒作的要领，毕竟自己的名气还不够响亮，并不是经常参加活动，一定要抓紧机会制造热点和话题。她不怕影响形象，在网上太正经只会被骂，还不如做一个没有节操的“逗逼”，这样才能显得亲民，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她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民众。实际上你欺骗，利用了他们，赚取他们的同情和眼泪，获得成功，凌驾于他们之上，然后表面上做出亲民的姿态，他们就会崇拜你，拥护你，只要你（至少要表现得）和他们一样“正常”;相反的，假如你善良，与世无争，不伤害任何人，只特立独行，跳出庸常，按照本心做个异类，他们就仇视你，受不了你，唾骂你，要置你于死地。这就是网民，是愚民和庸众，是人类群体无意识的劣根性。

霸王别妓依照指示发好微博，今天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时他才得以松了一口气，喝了点酒水，又尝尝各种点心。正东张西望，觉得无聊，想还有多久才能结束时，却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很快便想起来了，是上次一起给樱桃老丸子过生日的江晔。互相问好后，他问，你怎么来了？她说，我们杂志六月份要给陈心心做个专访，我提前跟她约一下档期。霸王别妓道，喔，六月份早着呢，不着急。接着压低声音道，她时间挺多的。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暗示陈心心其实没有那么多片约和通告，便笑道，她不是有个电影要上吗？演的也不是女主角，却要卖力宣传，非要在我们杂志上发稿。他道，你们杂志还登她这么小的明星啊？她道，也不知她找了谁，主编只好给那个人面子了，再说，她会付钱的，有钱拿，主编肯定愿意啊！

他略为惋惜，啧啧有声，又问，你一个人来的吗？江晔道，不是，跟我男朋友一起。说着，她向四周张望，想把何沐渴给霸王别妓介绍一下，但目光搜寻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的影子。只好抱歉地笑道，刚才人还在，转眼就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去卫生间了，还想让你们认识认识。霸王别妓道，没事儿，看到再说。她问，比起做段子手来，给明星服务，感觉怎么样？他道，各有各的难处，不过现在我也接广告，其实比以前更轻松，见的世面多一些，钱倒是也不少拿。她道，那就好，不过你觉得娱乐圈有意思吗？他道，就那样，见多不怪，看什么都顺眼了，没脾气了。她笑道，那是你性格好，我就受不了。他道，那就赶紧结婚，再也不跟这群虚伪的人打交道，做个家庭主妇多幸福。她笑得很灿烂，眼睛发光，看着他说，你真这么想？他道，对啊，我有女朋友了，就不让她抛头露面，让她专心地相夫教子，所以我现在得多赚点儿钱。她佩服道，有志气，加油吧！

当你足够熟悉一个人之后，不管岁月如何侵蚀他，不管他转换何种风格，他的神态举止和动作在你的记忆中却不会变化太大，这些独一无二的特质是你在众人中迅速辨识出他的主要依据，就像狗凭借气味找到主人找到回家的路是一个道理。只轻轻一瞥，江晔的目光便像蜘蛛喷出的丝一样准确地黏在了何沐渴身上，因为她的男友正在和别的女人相谈甚欢，仅从眼角淌出的余光便能判断出他因肾上腺素正在大量分泌而处于无比兴奋中。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和那个骚情无限的女主持人，其余的人和物都被自动虚化，她眼里的怒火像洪水一般在眼眶内燃烧，渐渐变成流动的，然后慢慢消失了。拧着的眉毛倏忽舒展，一场内心戏悄然开始和结束，这一切都被霸王别妓看在了眼里。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做，猜想自己早已被她忘记，成了和人群、喧嚣以及墙壁一类的背景。看她在原地雕像似的一动不动，足有两分钟之后，她才缓缓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顺着她的目光，霸王别妓并没有看出她的焦点，不过当她走到两个人旁边后，他有些明白了，那个留着飞机头，正在顾盼神飞勾引女主持人的男人一定是江晔传说中的男朋友。

毕竟是有过约定，相处过的人，何沐渴见江晔来了，还是小心翼翼地有所收敛。江晔看在眼里，喜在眉梢，这至少说明现阶段他是在乎自己的。这让她本想适当给他和那个女人点儿颜色看看的想法暂时搁浅，露出一个场面上的笑容，先和那个女人打起了招呼。女主持人笑脸相迎，起初并未看出江晔跟何沐渴之间的关系，依旧无所顾忌地秋波频送，怎奈接应她的何先生已然提前退场，像是早泄了的人，一脸委屈和羞愧，不敢接她的招儿。这个女主持人做的节目是明星访问，江晔道，听说上次你们节目组的嘉宾是郭轩？女主持人貌似不太想聊这个话题，随口敷衍道，对。江晔便笑道，他胸肌大吗？女主持人窘迫道，我怎么知道？江晔道，你不是摸到了吗？听说他气得节目录到一半就走了，真的吗？被揭了老底儿，女主持人讪讪地走开，连个招呼都没打。江晔望着她的背影，露出战胜者轻蔑的表情。转脸面对何沐渴，瞬间转为温婉的笑意，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她。何沐渴道，我跟她没什么，就瞎聊聊。江晔没说话，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像雨雾般，似乎要罩住他，不让他逃走。

活动结束，何沐渴问江晔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跟他回家。江晔听他语气里有一股温柔的霸道，知道这是求爱的征兆，他一定是忍不住想要行床笫之欢了。她当然不想拒绝他，也不想马上答应，倒不是因为大白天，更不是欲擒故纵，已然好到这个份上，有什么还是尽量直说。不过她又担心有求必应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百依百顺没脾气的小女子，于是道，我想在商场逛逛，买一件衣服。他道，上次出国不是买了很多吗？她道，急什么？上次买了，这次就不能买了吗？他搂住她就要亲，回头再买嘛，我想回家。她故意问，回家做什么？他说，到家就明白了。她娇嗔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的住处，她不是第一次来，却也没来过很多次，而且之前的每次间隔时间都很长，只不过这段时间来得相对频繁，说明他开始认真对待他们的关系了。一关上门，他就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又亲又抱，像发情的兽。待衣服几乎除掉后，她说，等等，先去洗个澡。他说，做完再洗吧，浑身都是汗，多刺激。她道，不行，你不洗我洗。进入偌大的浴室，仔细地清洗一番，她才出来。他早已躺在床上等她。在床上翻滚一阵，进行到关键时刻，他刚伸手去摸床头的安全套。她拉回他的胳膊道，放心吧，安全期。他眼睛放光道，好棒。说完，像饿虎一般把她压在身下。她闭上眼睛迎合着，身体里有双重享受，一重是他带来的，一重是她的心理活动。他真以为是安全期吗？排卵期对她来说才是安全期，是抓住未来的一种手段。她想好了，她要给他生个孩子，到时就不怕他不结婚。他早已不止一次跟她透露过，他老爸想要个孙子的愿望，但他的老婆因为身体原因再也不能怀孕，她觉得这是抓紧他最好的办法。

他说过他有两张不一样的身份证，也就是说就算他不和老婆离婚，只要他想，依然能和江晔结婚。如果他敢冒险，那她愿意陪着。这个男人尽管有一些她看不上的地方，比如面相就不是她最中意的那种类型。可她不是小女孩，婚姻不是爱情，要讲究实用。何况面相这种东西看惯了还不是一样，关键是他能满足她的生活愿望。樱桃老丸子曾经问她自己又不是不能赚钱，干吗找对象还要那么看重钱呢？看来她是真不明白所谓的时尚编辑的生活，其实就是个拿死工资的，一旦辞职，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好的婚姻就该让女人一劳永逸，她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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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说好和几个段子手一起抱团合作转发，如果谁接到了广告也别忘了其他人，尽量一起推销出去。胡同一刀想得很美好，可操作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由于这个行业的逐渐透明化规范化，单独私信要求合作的公司几乎没有了，以前找他们合作的其实也并不都是那些公司本身，而是承接运营该公司互联网推广业务的广告公司，也就是老鱼那样的公司。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虽然是写段子的高手，在销售和谈判上却没什么技巧，更比不了专业销售人员，能拉来客户，能把价格很有技巧地抬高，以谋取更多报酬。因此，半个多月过去了，他才接了一个小单子，其他人还没他幸运，于是再也坚持不下，都纷纷找到合适的公司，签了约。只剩胡同一刀一个人单打独斗，堪称壮怀激烈。

一般来说，胡同一刀很少会及时查看私信，很多粉丝发来的私信他都懒得回，除非特别有意思的，符合他的审美观点，他才会斟酌再三给一个合适的回复。微博几次升级后，自己没关注的人发来的私信全在未关注人一栏，通常是推广加粉服务的广告或者其他草根号推广的垃圾信息，他都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才会点进去看一看。因此收到那个陌生ID发来的私信时，据私信发来的时间已经相隔四天多，正是他微博逐渐冷清的那几天，他才有时间耐心查看，于是发现了这条与众不同的私信。这个人声称要和他做一笔大买卖，想让他帮忙发一条微博，具体是什么内容，没有提及，只说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加他的QQ，或者直接私信，他可以给胡同一刀高于通常广告费的十倍价钱。若是以前，胡同一刀会觉得这是个疯子，会置之不理，或直接拉黑。但现在他没什么事情可做，逮住个机会就试试吧，蚂蚁也是肉呀！于是回复私信，问博主想发哪方面的内容。回复以后，他点开这个人的微博看了看，发现是新申请的账号，根本没发过什么内容，仿佛注册微博就为了和胡同一刀联系，于是他顿觉不可信。可出乎意料之外，博主很快就回了私信，好像一直在线等待胡同一刀给他回复似的。他说，反正不是敏感内容，更不是反动的，而是正义的，有兴趣的话我想跟你面谈。这人貌似没什么诚意，胡同一刀还是头一次碰到要求见面的客户，便道，我不见客户，完全没必要。那人回复道，真的吗？如果可以发的话，报酬会更高，我打听过了，你的广告价位大约是三四千一条，我可以给你三四万，而且一次性付清，你真不想做吗？胡同一刀有些心动了，又问，还能再高点儿吗？那人回道，我可以申请，但我们要见面详谈。细细考虑了一番，胡同一刀忍不住诱惑，还是答应了对方，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并留了手机号。对方本来要他的微信号，但他说还是手机联系方便，他觉得这年头朋友圈比手机更具隐私性。

从一开始接触，胡同一刀便发现对方相当神秘，相约的咖啡馆他根本没听说过。按照地址寻找的时候也走了不少冤枉路，最终在一家招商银行和幼儿园的夹缝中找到了。什么样的咖啡馆会开在这里？怎么会有客人呢？胡同一刀很纳闷，走进店内，果然不出他所料，十几张木桌在昏暗的光线中有教堂的感觉，只有最里面的那一张旁边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不用问，这肯定就是那个客户。他的桌子上果然放着一份报纸，这是他们约好的信号，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胡同一刀走过去，那人抬头看了看胡同一刀，一双单眼皮小眼睛，长得好像没有整容的韩国人。他眼眉一耸道，胡同一刀？后者点点头，尽管对方的普通话还算标准，但他还是听出了一点儿唐山口音。那人介绍道，叫我小许就行，你决定要接这个单了吗？胡同一刀诧异道，在不知道什么内容的情况下，你开多少钱我都不会轻易答应。小许笑道，还蛮有骨气的嘛！说着，他从包里抻出一张A4纸道，你先看看。

胡同一刀接过那张纸，看字体大小和字间距，大概800字左右，他仔细看了一遍，是一封举报信，还署了举报人的名字。被举报的人是河北省某市的市长及其妻子和党羽，姓何，主要有八条罪状：①插手市政建设造成“豆腐渣”工程;②非法控制当地银行和信托;③挪用公款放高利贷，形成金融黑市;④贪污受贿，包养多名情妇;⑤恐吓威逼殴打他人收债;⑥强迫交易，侵吞他人资产;⑦滥用职权指派公安警力截访;⑧幕后指使围攻文化单位。在每一条的下面都有详细事件说明，包括时间、地点、涉及的公司、单位和当事人等，且都是实名制。看完后，胡同一刀抬头看一眼小许，小许道，证据确凿，你要想看也可以，但你得保证接单，要不然这些证据材料不能给你看。胡同一刀不问政治，不知官场，但这封举报信的严重性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说实话，他不太想碰这种事，不想就此卷入官场斗争，他如此一个清白的人，和仕途根本不沾边，如果染指此事，怕得不偿失，先不说被举报的人实力之强悍，如果上述罪状属实，这跟黑社会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最终能否将这群人扳倒，于他而言没什么好处，顶多也就是那几万块的广告费，但付出的却不可估算，难以预料。

见胡同一刀脸上显出犹疑的神色，小许道，有什么顾虑，尽管直说。胡同一刀轻轻一笑，把那张纸推给小许道，这可是烫手的山芋，你怎么找上我了？小许笑道，不瞒你说，在找谁来发这封举报信的问题上，我们考虑并且寻觅了很久，调查了一些微博大号，发现其他段子手都在抱团，好像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只有你的微博单枪匹马，很少跟人站队，而且你又不是特别大的号，也不是很小的号，中不溜，正符合我们的意向。胡同一刀心想这人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因此并未马上拒绝，便问，为什么不找一些公知或者媒体，比如报纸周刊之类的，不是更合适吗？小许道，报纸媒体不过是政府的喉舌，公知喊个口号树个榜样很来劲儿，一到实打实的问题上，他们都往后缩。胡同一刀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拒绝？不会害怕？小许道，首先你缺钱，其次你胆儿肥，再有……说到这儿，小许有些不好意思，吞吐着，好像不知当说不当说。胡同一刀道，再有什么？说吧，什么话我没听过，我能直面批评教育。小许露出惭愧的笑容，往背后一靠，好像怕胡同一刀会翻脸而提前躲开似的，说，再有，我们觉得你不像一般的号太看重自己的形象，你不在乎粉丝网友怎么看你，你想做的事肯定会做，从你的微博内容也可以看出来，虽然有些过于猥琐庸俗，但总的来说，你还算一个有原则的人。胡同一刀听完便笑，然后道，你这后面的话完全是给我戴高帽。他想小许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多半和官场有关，便问，方便透露你的职业吗？小许身体前倾，把那张纸又推给胡同一刀，压低声音道，一个小秘书而已。胡同一刀心想也是，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的举报人署名上，便问，这人是谁？我对官场实在不熟悉。小许笑道，这只是一个化名，不过官场里的人看到就会明白。胡同一刀的手指在举报信上点戳着，考虑了片刻后才问，我只管发，就成？小许道，对，回头我把电子版发给你，或者你用手机拍照来发也可以，文案嘛，怎么好玩怎么写，没必要写得太正经，反正里面的内容很严肃，你觉得这东西的转发量会大吗？胡同一刀突然计上心头，便道，上了话题榜或者热搜榜肯定多。小许问，你能帮忙上？胡同一刀道，有钱啥都能办，尤其是在微博。小许道，行，只要你能保证把话题炒热，让纪检部门关注到，只要查到他身上，我保证他身败名裂，因为上面所言没有一条是捏造的。胡同一刀点头道，现在反腐正热，想让有关部门注意，就得先把它弄热，尤其是网民舆论，那些不明真相的对贪官其实都抱有痛打落水狗的心理。小许问，大概要多少钱？全套下来的话。胡同一刀心算了一下，报了十万块。小许长长地嘘了一声道，是不是太多了呀！胡同一刀道，首先，我发这条微博不同于以往的广告，我担的风险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说不定这号就被封杀了，如果你们要举报的这个人神通广大，他肯定会报复我，所以你就不能以一般的价码来衡量，要把风险费算在内，另外，上话题榜热搜榜这些还不是靠钱堆出来的，这钱不是给我，是靠水军，有一部分钱是给他们的。小许叹了一口气，勉强露出诚服的表情道，行，就依你，不过你得保证一定能炒热，至于炒热以后的事态如何发展，就不是你，甚至我们也掌控不了，顶多也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把证据递上去。胡同一刀打保票道，放心，这是我的看家本事，保证能成。当下，两个人签了一份业内常用的范本合同，当然经过协商，又添加了一些特别条款。款项的话，小许会先付70%，剩下的要等微博发出来，上了话题榜再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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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老丸子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在做宠物用品的生意，准确地说是在淘宝上开了一家店，卖得还算不错。夏天就要到了，店内新上了一种宠物专用沐浴露，日本的牌子，除了能够去污滋养、杀菌除臭外，主打概念是天然无刺激，预防猫和狗的皮肤病。据说，全网只有他们一家有这个牌子，这在他们看来是优势，却没想到竟成为销售阻力，因为没有人尝试过，并不敢买。这个朋友呢，还比较实诚，不想刷信誉，后来她想到了微博和微信，又想到了樱桃老丸子是个网红，且就在萌宠博主萌贱贱的公司工作，便想方设法联系到了老友，寒暄一番后跟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要在萌贱贱的微博上给自己店内的新品做一个软性广告。樱桃老丸子蛮有把握地答应帮她问问，并提醒她萌贱贱的广告费很高，对方表示只要效果好，高点儿无所谓，她希望一定要让萌贱贱的那只柴犬“夏至”出镜，否则这个广告的意义不大。

午饭后，樱桃老丸子将朋友的合作意向几乎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了萌贱贱。她希望他能接，给她个面子，他对广告向来挑剔，不像妓女，并非给钱就能上，他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她觉得希望不大，因此说得十分恳切，甚至有讨好的意味在里面。终于表达清楚之后，心想这是什么时代？给钱的反倒成了孙子，还要上赶着。萌贱贱听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其实他听得很认真，不时嗯嗯应着，仿佛心里还想着别的事，像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他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深不可测的样子，直到樱桃老丸子说完，他道，你跟她报价了吗？樱桃老丸子道，提了一下价位，具体多少没说。他问，她会不会认为有商量的余地？她道，不会，她不在乎钱，只要“夏至”出镜，多点儿她也能接受。萌贱贱哦了一声，点着鼠标，好像在看和现在谈论的事情不相关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以前倒是没传过给“夏至”洗澡的照片，这个可以接，你跟她说，“夏至”出镜，品牌露出，两到三张照片，五万块，不打折，可以给你提成。樱桃老丸子没想过要提成，朋友的钱，赚不赚都无所谓，帮个忙而已。她说，行，我跟她说，再跟你反馈。

朋友倒也爽快，根本没还价，当即答应下来，便开始操作。她先给樱桃老丸子这边快递了两瓶新品宠物沐浴露，以给“夏至”洗澡拍摄用。第二天，樱桃老丸子便收到了宠物沐浴露，于是给了萌贱贱，他说明天白天就拍照。照片和文案出来后，樱桃老丸子先看了，一共两张照片，其中正在给“夏至”洗澡那张中有产品露出，它浑身湿漉漉的，显得干瘦，窘态毕现，粉色的舌头伸到了鼻子上，憨态可掬，浴缸旁边就放着那瓶沐浴露;另一张是洗完以后，给“夏至”吹干毛发，恢复了蓬松干爽的萌态。文案中并未提及宠物沐浴露的名字，因为照片中的产品露出非常清晰，名字和logo清晰可见，网友的力量是无穷的，不用明确指出也会明白这是在做广告。看过之后，樱桃老丸子将文案和照片发给了朋友，让她确认，有问题尽管提出。朋友看了之后，在微信上回复她，文案中不能提沐浴露的名字吗？或者把我的店地址加进去。樱桃老丸子回复道，应该不能，他很少做这么直白明显的，你需要的话，我的微博可以转发，不收费用。朋友不甘心道，能问问吗？加钱也行。樱桃老丸子本着忠人之事的态度征求了萌贱贱的意见，没想到他说，可以是可以，但我就不直发了，可以让她先发，然后我转发，她在她自己的微博中随便带链接，图片也能更多，当然要加钱的。樱桃老丸子又问加多少，萌贱贱想了想道，加一万就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不可能这么便宜。她假装很荣幸地说，好，谢谢啦！心想这个家伙说得倒是好听，其实涉及钱的问题他从来都不含糊，更不会看谁的脸面。

与朋友沟通后，对方表示可以成交，于是樱桃老丸子撰写文案后便发了出来。半个多小时后，萌贱贱便转发了，转发语很简单，只说：咦，夏至，你不要我了吗？后面又跟了哭泣和伤心的表情，很多玻璃心的脑残粉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纷纷在下面留言道，夏至，快回家啊！当然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不过是宠物沐浴露的广告而已，也有人表示马上就去买来给自己的宠物试试。因萌贱贱已有好几天没发过“夏至”的照片，而且从来没有传过它的出浴照，于是只一个多小时，这条微博的自然转发就过了万。这款宠物沐浴露的订单也相应增长了不少，朋友赶紧跟樱桃老丸子反馈，随后很快付清了尾款，说以后还要找她合作。

这个人你认识吗？午饭后，萌贱贱突然拿着手机走到樱桃老丸子面前问她。她转身，凑过去，见他打开的一条微博是和尚发的，便道，认识，以前在同一个公司的。萌贱贱道，今天他这条微博应该是最好玩的一条，可是他粉丝不多，他不是写段子的吧？樱桃老丸子实话实说道，负责客户的，销售和维护。萌贱贱道，难怪，写起段子来没什么匠气。她以前关注过和尚的微博，但自从和他一起吃饭后，便取消了对他的关注，没几天，和尚也不再关注她，虽没到拉黑的份儿上，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樱桃老丸子尽量语气平和正常，她不想让萌贱贱知道她跟和尚有过节。萌贱贱道，你能帮我约他吗，如果合适的话，我想把他招过来。樱桃老丸子稍微愣了一下，眼神里很有内容地看着萌贱贱，然后非常肯定地说，我觉得他不会来。萌贱贱道，为什么？他有什么条件可以提，我能让他专门写段子，没必要去面对客户。她装作难为情的样子道，这人有点儿古怪，虽然写段子，但根本瞧不上段子手，并不想靠这个赚钱，也不想红，以前同事们拉拢过他好多次，他都不为所动。萌贱贱似乎相信了，略感惋惜道，这样啊，那还是算了吧，想不到还是个愤青。樱桃老丸子内心松了一口气道，是啊，有些清高。萌贱贱离开后，她搜索和尚的微博，仔细看了看他刚才写的那条内容——“在超市被人插队是很常见的事，以前还会争吵或者动手，现在年纪大了，稳重了，就不再冲动，就像刚才，面对带着初中儿子插队的妇女，我笑着走开换条购物通道，只是临走时随手把一盒杜蕾斯塞进了小男生的书包里。”樱桃老丸子根本没笑，她觉得这段子编得生硬，不好玩，而且看得出来，这家伙还忌恨老鱼，老鱼的公司负责经营另外一个避孕套品牌，和尚故意用了对手的品牌，可见他对老鱼当时给他的待遇依旧没有释怀。应该不会是杜蕾斯这个品牌做的外围，他们不可能找和尚做广告，他的粉丝还不到十万。

樱桃老丸子认为和尚这条微博是杜撰的，实际上前半部分确实发生了，后面的“报复手段”不过是和尚脑补的结果，他没有也不敢那样做，他只能在脑子里如此想象，像阿Q一样进行精神自慰。发完这条微博，一些平时需要由他分派客户的段子手纷纷转发了这条微博，于是导致其转发和评论数量呈井喷之势，这可是微博渐渐衰落后久违的景象了，因此得到了公司CEO的赏识和夸奖，他对和尚说，以后你也多写点儿好玩的段子吧，我安排几个大号带带你，有才华就得露出来，好钢用在刀刃上，别浪费在跟客户掰扯上。和尚很激动，是谁说出名要趁早，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了，他不敢苟同，他现在有一种大器晚成苦尽甘来的感觉，他隐隐觉得自己将要成为梦寐以求的红人，体验被人拥趸和维护的那种美妙。

首先来祝贺他的是一个同事，她是个级别最低的那种段子手，粉丝不过几十万，单条广告费在两千多，粉丝上涨缓慢，互动量少，几乎看不到未来。看在这个人还算有趣识趣，对他很尊重的份儿上，和尚分派广告时一般都会想着她，因此她也会不时巴结和尚，比如现在。阳台是抽烟的好地方，这个同事喜欢薄荷味的香烟，和尚也喜欢，却总是忘记买，因此蹭烟是常有的事儿。虽说她资质平平，但和尚还是不敢轻易对她评价或是给出一个粗暴的结论来描述她那看似显而易见的前景。老话说得好，谁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呢？将来也许就能用得上她，那是因为虽然她赚得不多，可日常开销的水平却不比任何一个大V低，经常买一些在和尚看来属于奢侈品的东西。看她的外貌，应该不是能靠脸吃饭的人，而且正努力证明自己的才华，所以和尚觉得那一定是家境殷实，所谓自己赚的钱还不够花，还要靠爸妈。通过日常聊天也得知，她的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父亲应该是做生意的，还曾从香港给她带回过礼物。只有在这种养尊处优的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人对事才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畏首畏尾，通常会表现得一视同仁，以为全世界都和她一样，并无机会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别人的生活和心理。和尚年龄渐大，反而对这种单纯无心机的女生越发有了兴趣，何况在逆光中看她的侧脸，只要仔细揣摩，还能生出几分欲望，这让他不禁有了一些星星之火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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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维护萌贱贱的微博时，如果看到负面评论，樱桃老丸子会直接删除并拉黑该粉丝。起初如何掌握这种尺度还需要请教萌贱贱，后来见得多了，她也有了经验和权力，便直接操作。比如给宠物沐浴露做广告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大多数在夸“夏至”又可爱又萌，也有少数人在下面瞎叨叨，说什么“就知道拿狗做广告”的类似言论，还有酸葡萄心理的人评论“丑死了，比不上我家狗的一个脚指头”，这些评论现在她都不会去管了，因为只要不搭理他们，他们就不会永远质疑排斥，顶多是取消关注，而大多数则会“黑子转粉”。所谓日久生情，这些人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一样，没人搭理和回应后，有的偃旗息鼓，有的则逐渐养成习惯，喜欢上微博主和“夏至”。

还有一条评论引起了樱桃老丸子的注意，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夏至”的粉丝，关注“夏至”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然不会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说这两张照片中的第一张，也就是狗狗洗澡那一张中的“狗狗”并不是“夏至”，然后从它的体形、眉毛、眼神、鼻子和嘴巴等各处特征进行了比较，最后得出这两只狗并不像，并非同一只狗的结论。她心想这人真是个神经病，有那么多时间做什么不好，非得痴迷于这只狗，而且近乎疯狂地“扒皮”。在网络上，像他这样病得不轻的人几乎比比皆是，那么要不要搭理他呢？他的分析受到一些粉丝的关注，有的在骂他吃饱了撑的，有的反驳他说，狗的毛都湿了，当然和干的时候不一样。几乎还没有人给他点赞或是附和他的言论。要不要删掉这条评论呢？樱桃老丸子拿不定主意，便请教萌贱贱，让他裁度。萌贱贱看了看，马上道，删，拉黑！她略感意外，心想这条评论也不算太负面，顶多是“病入膏肓”，其实还不是出于对“夏至”的喜爱。但萌贱贱发了话，她不能不听，刚要点击删除，萌贱贱又道，算了吧，先留着，你盯着点儿，如果这条评论被很多人看到了，并且回应了再删，连同和这条相关的都删掉。她点头道，行，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被压下去，没人关注的。萌贱贱若有所思，皱着眉头放空，片刻后又道，还是删了吧，然后拉黑，这种人留着是祸害，感觉他神经受损了，以后不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儿来呢，他现在是一个人，可一旦别人被他提醒了，就有可能拥护他的说法，网络就这样，有主见的其实不多，多少都有点儿从众心理，看别人骂或者说好，他不懂也要跟着说。樱桃老丸子一边删除并拉黑此人，一边道，明白了。心想萌贱贱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周五下午，樱桃老丸子收到江晔的微信，邀她周六陪她去医院。樱桃老丸子担心道，怎么了？你身体不好？江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做个检查，我不想一个人去。樱桃老丸子道，哦，我明白了，何沐渴呢？你怎么不找他？江晔道，他最近挺忙的，不在北京，周六你有空吧？樱桃老丸子道，没空也得陪你去呀，好久没见了。江晔道，你不和胡同一刀约会吗？樱桃老丸子道，还约啊？我们都快分啦！江晔以为她开玩笑，便道，哦，我才不信呢。

是真的。周六去医院的路上，不像平时那么堵车，樱桃老丸子解释道，我觉得我们长不了了。专车是一辆宝马，司机年轻又懂礼貌，长得还端正，只专心开车，让樱桃老丸子和江晔放下戒备，仿佛无人驾驶一样地聊着近乎私密的事儿。其实呢，专车司机就是个陌生人，更保险，在他面前说什么都无所谓，不担心他会爆料出去，顶多在心里笑话或者吐槽一下乘客。

为什么这样说？江晔道，你们俩不是好不容易才到一块儿吗？努力一下嘛，我就不信能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其实你想想，就算现在分了，以后再找一个，到最后还是会这样，恋爱都差不多，到最后都得走向平淡，就看你们怎么处理了。

要不是当初那么不容易，说不定现在早就提出分手了。樱桃老丸子道，我就是顾念那段经历，总觉得就这么放手可惜了，可是明显觉得我们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尤其是他辞职后，他颓废了，走火入魔似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互相看不顺眼，联系得越来越少，但谁都不先开口，像是怕伤了自尊，他在等我先开口，我呢，还怕他不同意。

江晔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道，你看，那对儿小情侣多令人羡慕，可那是因为他们年轻，什么年龄就该有什么样的生活，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樱桃老丸子顺着她的视野，搜寻半天，才搞清楚她说的是站在马路边那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他们一脸幼稚，无忧无虑，两个人合用一副耳机，看着同一部手机的屏幕，完全沉浸在“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甜蜜中，典型的热恋症状。她感叹道，是啊，再也回不去了。

要去哪家医院，樱桃老丸子并不清楚，她来的时候也没有问清，因为江晔一直神秘兮兮，一副“当你看到就会明了”的架势，所以她忍住好奇，没再多问。直到江晔让司机停车，下了车，樱桃老丸子也没看到医院的影子，看来江晔是有意让司机提前停车，不想他知道她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樱桃老丸子依然憋着，跟在闺蜜后面，穿过一条街，拐了个路口，医院才出现。是一家妇幼医院，樱桃老丸子顿时明白了几分，下意识地看看闺蜜的肚子。江晔笑着，秘而不宣一般，接着才道，我只是检查一下，还没确定有呢，你别想太多。樱桃老丸子点头，又问，姓何那家伙的？江晔道，不然呢？我还有第二个男人吗？樱桃老丸子哦了一声，心里有不少疑问，但忍住没问，她觉得江晔想说的一定会慢慢告诉她，不想说的问了也白搭。

两个人进了大厅，挂号，来到诊室门口，江晔道，其实我能肯定有了，所有症状都很确定，我来这里主要是想咨询一下建档案的事儿。樱桃老丸子道，那很麻烦吗？江晔道，这家是私立医院，比较注重隐私，服务质量相对好一些，当然价格也挺高。樱桃老丸子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说，你想给他生下来？江晔坚定地说，对，我才不会打掉呢，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生命，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孩子的妈，总得认这个孩子。樱桃老丸子觉得闺蜜有些不太理智，便道，他要和你结婚了？江晔摇头道，无所谓。樱桃老丸子道，可你总得先让他知道吧？江晔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让我打掉，我要等肚子大到不能堕胎了再告诉他。樱桃老丸子觉得闺蜜在走一步险棋，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大错，耽误后半生的生活，便问，你真想好了？不要一时头脑发热，还是冷静点儿吧。江晔道，我要是没决定好就不会告诉你，就算做个未婚妈妈，我也要把这个小家伙生下来。樱桃老丸子无奈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这么做，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除了让我养这个孩子。

等待结果的时候，樱桃老丸子刷着微博，发现自己关注的几个段子手都转了和尚的，心想这家伙终于要成为真正的段子手了。本不想看，可耐不住好奇心，还是翻回去看了，却发现他这条内容似曾相识，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在惯性作用下，她打开和尚的微博，翻看近几天的内容，觉得这些东西都不算新鲜，都好像见过。强迫症驱使她认真回想，仔细搜寻着记忆，一些网页像电影画面般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最后还是没有头绪。不过她不想善罢甘休，复制了和尚的一条微博在搜索框中查询，结果显示有别人发过类似内容，但只是个不太有名的账号，互动量也仅限于个位数。再往下翻，发现有一条类似的内容后面跟了个网名，看样子应该是署名，于是她搜索这个名字，却没有结果。想了想，她打开豆瓣主页，搜这个名字，果然找到了这个人，粉丝有三四万，在豆瓣社区算是大号了。查看这个人的广播，于是发现这条内容的原创者果然是他，而和尚只不过稍作修改，便当成自己的原创发了出来。原来他在抄袭——樱桃老丸子深深地鄙视了和尚，很想在他微博下面评论，打了几个字最终还是删掉了，心想让他自生自灭吧，如果他一直这样抄下去，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毁掉自己。不过也难说——毕竟网络上抄袭成风，真正的原创又有几个人知道？除了原作者，谁又在乎？

其实，江晔自己早就用试纸测过，显示阳性后她才来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更为准确，她已然怀孕四十多天，一切正常，但医生建议她补充叶酸和维生素，她悉数采纳，拿了药。当她坐在樱桃老丸子跟前时，樱桃老丸子觉得闺蜜的脸上洋溢着圣母般的光芒，就好像她的母性通过检测已被唤醒，由内到外充满了她整个人，让她看上去柔和了许多。樱桃老丸子不喜欢孩子，也没打算过生孩子，这样的改变对她来讲有些难以理解，她不禁问闺蜜，你想要的究竟是孩子，还是何沐渴？江晔一副气定神闲的大房架势道，两个都要，我会让他跟那个女人离婚的，你等着瞧吧！说完，她刷了一下微博，看来是想发微博。樱桃老丸子提醒道，你还是别发了，说不定会让他看到。江晔道，放心吧，我就表达一下感受，什么都不说。她看着手机，突然说，你快看看你的胡同一刀，他的微博是被盗号了吗？怎么发这种东西？樱桃老丸子赶紧刷新去看，发现胡同一刀的微博上发了一封举报信，以图片格式发布，文案很简单，只引用了两句古体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是几个意思？樱桃老丸子一着急，就把网络语言搬到了现实中。不等走出医院，她便拨通胡同一刀的手机，还一边对闺蜜道，不行，我得问问，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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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女朋友的电话时，胡同一刀正盯着微博，联系其他段子手转发“举报信”，并和一个水军公司的负责人商量定什么话题比较合适，如何进行操作，才能顺利将这条微博推至热门。看到樱桃老丸子的名字，他脱口而出自言自语道，真是稀客呀！心中已有几分明白，猜她定是刚刚看了他发的那封“举报信”才找上门来，于是平静地接起电话，等她开口。她并不磨叽，张嘴便问，那条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你发的吗？还是被你前女友盗号了？他轻蔑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就是我自己要发的，我接的广告够厉害够大吧？听他一副嬉笑的口吻，又承认是他自己发的，樱桃老丸子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又像拍下去的弹力球蹦跳着蹿上了嗓子眼，她道，你不要命了吧？他假装不懂道，怎么了？打击腐败人人有责。她厉声道，你别给我装，有多危险你比我清楚得很。他道，无限风光在险峰，我走这一步还有点儿希望，总比浑浑噩噩等死强。她道，你就不能找个公司吗？他道，我可不想被阉割，我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好像有一股类似起床气的东西在他体内，让他说起话来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简直不想再跟他说下去，可她还是近乎苦口婆心地说，道理你都懂，我也不多说，你好自为之吧。他越说越来劲道，那能怎样？你叫我怎么出头？你敢情攀上了高枝儿，有了靠山，哪能体会我的难处？他句句尖刻，简直是冲着她而来，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她气道，你说话能不能摸着良心？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咋样就咋样吧！说完，她便挂了电话，一时却气难平。

出了医院，来到马路上，江晔安慰了几句樱桃老丸子，让她别往心里去。说胡同一刀肯定气不顺，看别人都发广告赚大钱，他一个人停滞不前，怎么可能好受，现在走了歪门邪道并不自知，你又第一个冲上去责备他，其实是关心他，可他不会那么想，他心思太敏感，还是等等再说吧。樱桃老丸子道，那也不至于对我这么不友好吧，我还不是为了他好，我现在还是他女朋友呢！就不能客气一点儿吗？江晔道，正因为你是女朋友，他才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先别想这个，我觉得他可能摊上大事儿了，刚才我仔细看了看那个举报信，你知道被举报的人是谁吗？樱桃老丸子无所谓道，不就一个破市长么，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江晔意味深长，故意一字一顿地说，那市长姓何。姓何？樱桃老丸子露出茫然的神情反问，话一出口便领会了江晔所指，转而问道，难道他跟何沐渴有关系？江晔点头道，没错，那个姓何的市长就是何沐渴他爸。我操！樱桃老丸子情不自禁爆出粗口后马上掩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不会是真的吧？江晔看了她一眼，用眼神传达给对方一个确定的信息。樱桃老丸子不知该说什么，叹息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江晔忧心忡忡道，怪不得他要回家，看来是真的有麻烦了。樱桃老丸子道，应该不会有事吧，他爹是市长，还怕网上的流言蜚语不成？那么大权力，总能压下去吧？江晔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有多大本事，我是担心，万一……樱桃老丸子道，除非他真有问题。江晔道，他爸有问题不代表他也有问题，我是怕连累他。樱桃老丸子这才了悟江晔的心思，她是怕自己的美梦被惊扰，便为了讨好江晔而责怪男友道，这个胡同一刀，真是个闯祸的坯子。

举报信那条微博是上午九点多发出来的，胡同一刀花钱找了五个段子手帮忙转发，又找了三个草根大号，不到一个小时，转发量就过了万。仔细看评论，确实不是水军在刷，而是真正的网民参与进了讨论，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赞成调查反对贪腐的声音，只有极个别的质疑之声，说这是阴谋，还有人很快便扒出了举报信中的何姓市长到底是何许人也，连他在百度上的百科都搬了出来，还有人把自己听说的一些有关资料也都放了上来，以显示自己知道的多。接近十一点时，此话题便上了微博热门，在微博右侧显示出来，话题的主持人并非胡同一刀，当然他发的原帖也在下面，他的帖子被很多大号自行转发，有的署名，大多数没署名，署不署名都无所谓，反正这个话题彻底被炒热了，很多人都在谈论，尽管有胡同一刀找水军暗中操作的功劳，但不可否认，人们的反响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于是他忙着截图，一方面是跟小许邀功，让他看到事实，而最主要还在于让小许尽快把尾款付清，虽然没多少，但早了早省心。小许也很满意，他也一直在微博关注事态的发展，并说找胡同一刀算是找对了人，并承诺下午就把余款转给他，让他尽可以放心，合同都签了，不会赖账的。

江晔叫了一辆车，樱桃老丸子跟着上车，开到一半时，江晔说，先把你送回家吧，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休息，你最好去胡同一刀那儿看看，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樱桃老丸子其实不明白她担心什么，便说，他自己都不怕，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江晔叹气道，要不说你嫩呢，不是我吓唬你，官场上的人都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最好叫胡同一刀小心点儿，先不要说对方会反咬一口，就是私下里，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樱桃老丸子心里是不愿意去的，刚才打电话时已然表明态度，她才不要去费力不讨好，但为了让江晔放心，还是说，行，晚上我约他出来。江晔道，事已至此，想要挽回不太可能，好在他不过是为了钱，并非针对谁，日后说起，只解释是个误会，兴许好办得多，你别让他再有什么动作，删不删微博都已不重要了。樱桃老丸子道，明白，我会跟他说的。尽管两个人坐在同一排，整个谈话过程，江晔却一直没看樱桃老丸子，只盯着前方，好像她在开车似的。樱桃老丸子知道她心里一定恨胡同一刀，继而对他的女友也有意见，只不过碍于两个人的关系，有些话她说得不那么露骨。

回到家，江晔又打开微博看了一遍，觉得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于是赶紧联系何沐渴。他从来不玩微博，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管有没有办法遏制，她都得让他知晓，他爹的前程就是他的前程，也关系着她的未来，另外她需要对他表明心迹，让他明白在危急时刻还是她惦记着他。最近这几天，何沐渴都不太容易联系到，有时不接电话，回复微信也要隔上三五个小时，好像他很忙根本不在状态一样。电话打通了，没人接。过了几分钟，她又打，如此反复打到第六次，终于有人接了电话，正好是何沐渴。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问她，什么事儿？催命鬼似的打打打！江晔压制住内心的委屈问，你看到今天的微博了吗？他说，我哪有时间上微博，我这儿要忙死了，没事儿别给我打电话了，再过几天，我就回北京。她道，你最好上去看看，上面的东西对你不利。他不明所以道，你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简而言之道，有人在微博上举报你父亲贪污受贿等八项罪名。他吃惊道，谁他妈这么大胆，在这时候添乱，你告诉我，我去灭了他。她知道他在说气话，便道，我给你发微信截图，你自己看吧，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挂掉电话，江晔截了胡同一刀那条微博的图，以及相关评论和其他转发的大号截图，全部发给了何沐渴。然后又跟他解释道，这件事在微博上炒得很热，关注的人特别多，你看是不是需要压下来，还是别管它。何沐渴说，你等等，我得问问我爸。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何沐渴才发来消息，好像是和他爸商量了一番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他问江晔是否认识胡同一刀，能不能联系上，如果让他删掉微博之后再发一条类似更正洗白的微博要多少钱。江晔心想这恐怕行不通，但又想在他面前尽情表现，于是一口应承下来，答应尽快帮他问问。何沐渴这时口气才软下来道，拜托你了。

江晔先联系了樱桃老丸子，把何沐渴的意思转达了一下，想请她当说客，去问胡同一刀，说服他，给他多少钱都行。樱桃老丸子却不想蹚浑水，稍加考虑后便道，我上午给他打电话你也在身旁，又不是没听见，我可不想再被他呵斥，也不想跟他戗戗，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这可能是我跟他分开的契机。听口气，她是懒得插手此事，怕自己受连累。江晔心想果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就不信你以后不会求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道，那好吧，我也不逼你，你把他电话给我一下，我自己跟他联系。樱桃老丸子没有理由再拒绝，何况就算自己不给，她也可以通过别的办法问到，还不如痛快给她。有了胡同一刀的电话，江晔并未马上联系，她想起了霸王别妓，后来又觉得找他也不合适，这才鼓起勇气打给了胡同一刀。委婉地说明来意，她原本以为胡同一刀会给她个面子，至少看在钱的面子上，事情有的商量，可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回绝，而且非常干脆和生硬，就好像在对仇人说话似的。他义正词严，仿佛自己真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代表着正义一样，说，那不可能，我既然发了出来就代表了我的立场，怎么能为了钱出尔反尔，既然你男友想删微博，那说明他心虚，说明他们真的有事儿，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儿，别为虎作伥，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你以为他那样的花心萝卜会真心喜欢你吗？别做梦啦！不仅没有谈成，还被对方批了一顿，江晔顿觉心塞，却也无处发泄，只好又打电话给何沐渴，把胡同一刀的反应跟他一五一十讲了。何沐渴狠狠地说，这家伙看来是活腻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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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说话算话，下午三点多，胡同一刀便收到了尾款，这次合作圆满愉快，可谓是双赢。后续还有什么进展，胡同一刀不得而知，也不关心，但他的粉丝量短短半日内便激增了两万多，好多人还给了他一个“反贪斗士”的封号，虽然言过其实，听着却也不错，感觉自己是个两袖清风刚直不阿的当代海瑞。当然，不关心归不关心，售后服务他也会尽量负责，有很多报纸媒体都想采访胡同一刀，给他私信，要他的联系方式，他一概回绝，并把小许的电话留给了对方，让他们去找他，他只管发微博，才不管这事儿，况且他真的不清楚。收到钱后，他立马从支付宝里把钱转给了那几个帮他转发的段子手，兴奋之余松了一口气，这时方觉得饿了。原来还只是早晨吃了一块萨琪玛，为了盯着微博而忘记了吃饭，于是换了一身衣服下楼，打算到附近的海鲜馆犒劳自己一番。

居然想花钱让我删微博！胡同一刀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忿忿地想，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没有职业道德？以为有点儿臭钱就能收买我？太天真了。想到刚才江晔打电话对自己的游说（还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成分），他就觉得可笑，心想樱桃老丸子怎么认识了这样没骨气的女人，他最瞧不惯为了爱情不辨黑白失却理智的女人。幸好刚刚自己的表现不错，一点儿都没给她留余地，还反过来教育她几句，她一定不爱听，但那也得听，谁让她爱上一个不争气的男人呢。喝了几杯酒，兴致高昂，他想，有本事叫那个何沐渴自己来。

然而，何沐渴的电话没打来，给他打电话的是樱桃老丸子。看见她的号码，他本不想接，心想准是江晔那个女人撺掇她来找他，以为她是他女朋友，说话就有分量，殊不知胡同一刀在工作尤其是微博内容上谁都不让，可谓公私分明，管你是谁，只要他认定的，轻易说服不了。咽下一个刚刚剥好的皮皮虾，他才接电话。这个季节的皮皮虾正肥，鲜美无比，口感极佳，他不禁叫了一声，正好被她听见。她笑问，干吗呢？赚了钱很爽吧？他道，对啊，好久没这么爽啦，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爽？她切了一声道，休想，你现在是爽了，说不定闯下了大祸呢。又是这一套，他不耐烦道，你要跟我讲道理的话，趁早挂断，要是说点儿别的，谈谈理想，谈谈生活或者做做爱，我十分欢迎。她严肃道，能别这么没正形吗？你喝多了吧？我跟你说，你知道那封举报信可能会牵连到谁吗？他哼了一声，毫不在乎地说，我不关心跟我无关的事。她道，再无关也是你发出来的，如果真出了事，追根溯源找到的就是你。他道，能出什么事儿？出就出吧，我一个人扛着，放心，不会连累到你。她叹气道，刚才苏天创给我打电话了。苏天创这个名字还是让他的神经稍稍紧了一下，他没答言，继续听她说下去。她也感觉到了他那瞬间的沉默，知道那代表什么，便接着说，他跟何沐渴的父亲可能有瓜葛，如果何市长真出了差错，他很有可能也会受影响。他问，那他什么意思？也是出钱让我删微博吗？她冷笑两声道，不是，他根本不想求你，他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已经造成了影响，删掉也无济于事，他说如果真有事的话，他不会放过你，他没有让我转告你，是我想跟你说一声，别太得意忘形啦！思考几秒钟，胡同一刀讥笑道，随他便，谁让他那么缺德呢！既然做了亏心事，迟早要遭报应，至于我，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惋惜地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勇士了？他道，我不贪不腐败，至少是个清白的人，你扪心自问，你现在是不是迷失了，都是被江晔带累的。她颇不友好地说，不劳你操心，你自己多保重吧！他假装大度地说，谢谢你的忠告，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吧，我劝你还是离那些人远点儿。

举报信发出的第二天下午一点多，胡同一刀正在家中考虑以后的微博方向，是向公知类大号靠拢，专门揭露社会黑暗面还是继续知识丰富博学多才的“逗逼”形象，抑或是结合两者特点，不要给自己定规矩，像做人一样八面玲珑才能活得游刃有余嘛！鉴于上一条太过严肃，为了缓和整体氛围，他翻墙到国外网站上找到一组萌宠的搞笑动态图，想好文案便发，可是却怎么都发不出来，他以为微博坏了，拿自己的小号登录试了一下却很正常。他心想不好，估计被“禁言”了，以前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其他人发一些敏感的东西时曾遇到过，一旦禁言一般是三天到一周的时间。他赶紧去未关注人私信里查询，果然看到微博客户端发给他的私信，提示他将被禁言五天，理由是发了不符合国家政策的内容。他气上心头，正欲找联系方式跟对方理论，却听有人敲门，那声音急切又笃定，让人不容忽视。会是谁呢？胡同一刀心下纳闷，一边往门口走去，从猫眼里往外看，顿时吓了他一跳，竟是两个警察。他的心跳立时加快，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还从未和警察说过话，看那两个人的架势，就不像是什么好事儿，因此他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外面的警察似乎凭借经验得知屋内的人已走至门边，敲门力道遂变得小了，转而用语言沟通，对里面说，家里有人吗？开门！不太客气的祈使句，胡同一刀抓抓头发，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打开了门。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警察，于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一个留胡子的警察道，你是微博上的胡同一刀吗？胡同一刀点头，那警察拿出手机给他看道，这条微博是你发的吗？胡同一刀又点头，这才记起应该笑笑，便道，警察叔叔，这条微博有问题吗？警察道，别叫叔叔，我不一定比你大，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看看。胡同一刀回房间找身份证的空当，两个警察也进来了，并且关上了门。警察看看他的身份证道，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吧。胡同一刀凛然道，为什么？我没犯什么事儿啊！警察道，你涉嫌造谣和扰乱公众秩序，被人举报了，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拿上证件，走吧。胡同一刀还想分辩，那警察道，有什么话到所儿里再说，我们给你充足的时间解释。胡同一刀说，那我换一件衣服。他换好衣服，想想，又拿了手机，才跟随警察下了楼。

到了派出所的审讯室，果然和影视剧里的区别不大，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是白天，并不是头顶开着一盏灯，以俯视的角度拍摄和观察，会让人觉得压抑。相反，气氛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在按照惯例询问了一番籍贯性别住址等废话后，警察同志终于切入正题。他问胡同一刀，这条微博谁让你发的？胡同一刀暂时不想把小许供出去，也不想承认这是自发行为，便道，一个人在QQ上找的我，让我发。胡子警察道，你不认识这个人吗？胡同一刀摇头，警察问，那他是谁？你问过吗？胡同一刀道，没问。警察道，不经核实的东西你就乱发？你知道危害吗？胡同一刀道，没想那么多，人家给钱我就得发，跟接广告差不多，我不挑客户。另外一个始终板着脸的年轻警察道，认真点儿，别嬉皮笑脸的。胡同一刀道，我说的实话，他答应给广告费，我就发了。警察问，给多少？胡同一刀不假思索道，三千五。他说得这么快是因为不想让警察知道自己拿了那么多钱。警察问，这点儿钱你就出卖灵魂了？胡同一刀心想这警察以前是做记者或是做语文老师的吧，他回答，我说过我没想那么多，人家给钱我就接，跟做生意一样。年轻警察道，做生意也得遵守法律。胡同一刀道，那条微博触犯了哪条法律？我不清楚。警察道，那属于造谣，你没有证据，没经过调查，不能随便攻击国家公务员。胡同一刀笑道，不是说言论自由吗？这都不能说？年轻警察笑道，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大家什么都说，随便造谣中伤，煽动群众，社会岂不乱套了。胡同一刀道，那你们可以去调查，就知道我发的是不是事实了。胡子警察道，那不归我们管，我们也查不了，是有人举报你，我们才会找你，没人举报的话，我们也不知道。胡同一刀当然知道警察不会回答，但依然问，谁举报的？年轻警察笑道，群众，你没必要知道是谁，知道了你也不认识。看来是认识自己的人，估计自己也认识吧，胡同一刀想，警察也不会说真话的。胡子警察道，我们得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知道你这条微博造成了多大危害吗？胡同一刀并无认错的意思，道，不知道。

胡子警察对年轻警察道，给他看看。年轻警察便给了他一张纸，胡同一刀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没想到警察们也这么懂技术分析，居然把他的这条微博进行了数据分析，结果显示转发了两万多次，评论一万多条，打入了一百多个圈层，曝光量居然超过了两个亿。这些数据从哪里来的，胡同一刀很清楚，不外乎是新浪数据平台帮忙做的，他知道那些数据其实多半是给客户看，哄骗他们的，数据好看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可现在这数据倒对自己不利了。胡同一刀便道，这数据不能做参考，有很大水分。年轻警察道，这可是微博专业分析平台，还不够权威吗？胡同一刀不知该说什么，他预感到自己最终还是得向他们服软认错，但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错在哪里。胡子警察露出胜利者的微笑道，怎么沉默了？没什么要说的吗？又过了一会儿，胡同一刀才道，我错了，我认错。他认识到只有认错才能尽快离开这儿，不管是什么样的处罚，他都接受，在这里面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不管想干什么都要等出去再说，所以还是要积极认错，争取宽大处理才是上策。如此这般，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对胡同一刀的处罚决定终于下来，除了没收他发微博的3500块收入外，还要被拘留十日。

23

你认识胡同一刀吗？和尚的女同事“文媚娘”吃饭的时候问他。她上周才接了头发，又染成栗色的，使得她看上去和过去不太一样，别人的头发为她凭添了几分妩媚，加上她的文采，倒颇像她的微博名字了。

和尚以前不喜欢别人提起胡同一刀，尤其是自己身边的女人，但现在他一点儿都不生气，因为他预感到文媚娘将要问的情况正是他幸灾乐祸的，能把内心的快乐不动声色地表达出来，还有人当听众，何尝不是一件快事。于是他道，当然啦，我们做过同事，在广告公司。

听说他出事了，不知真假。她道，他的微博自从发出那封举报信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我听别人说他被警察传讯了，你有内幕消息吗？她的眼影今天用的是淡绿色，还闪着光，看起来就像个妖怪。和尚有一刻的恍惚，就像被妖气迷住了似的，几秒钟后才醒过来道，被拘留了，他想出名想疯了，发那种东西，结果可想而知。

仔细想一想，做我们这一行还真是可怜，纵然胸有块垒也不能什么都说出来。她道，只能压制住真实想法，要不就玩点儿不痛不痒的小情小爱插科打诨，长此下去不抑郁才怪。

这是游戏规则，想玩就得遵守，要不就退出。和尚漠然道，他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大家都是为了钱，谁让他坏了规矩，就因为他一个人，害得我们跟着吃挂落儿，这几天微博的风声肯定会紧，别说热点，估计连广告都得减少。

他也是无意的。她很能理解似的，一口芒果布丁含在嘴里道，我觉得要是他真能把这禁忌闯破，蹚出一条路来也不错，也算是为我们造福。

和尚没想到她竟然会为胡同一刀说话，便道，那不过是你的凭空臆想，我了解这个人，他才没那么伟大，不过是想自己赚钱而已，可是撞在了枪口上，你们还都为他鸣不平。

本来就是嘛！她问，不知拘留多长时间？和尚心不在焉道，估计也就十天半拉月。她若有所思，把最后一块糖醋小排推到他跟前，换了一副模样道，吃完饭陪我去逛商场吧，我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衣服。和尚点头，心想这女孩子整个就是一个购物狂，他们才约会三次，第一次是看电影，看电影之前她购物买衣服;第二次去听一个讲座，周围没有商场，听完以后还是打车去买了护肤品;这次是吃饭，地点是她选的，附近都是商场，真是够她逛的了。好在她并不花他的钱，即使第一次时他曾试着要买单也被她婉拒，她说等以后，看来她还没把他当成男朋友一样交往下去。不过也好，如果真成了男女朋友，她依旧“购物狂”，恐怕他那点儿工资是养不起的。

和尚不太认得各种衣服的牌子，总之是一串英文，打折季，居然没几个人在逛，导购只盯着文媚娘就可以了。这里的衣服也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和尚无聊之下才看了几眼，发现有限的几件男装，对他来说太过时尚，打完折还要七八百，他马上放回原处。文媚娘先是楼上楼下看了一遍，之后才着重一排排筛选，偶尔会问和尚几句，和尚只说，还可以，还不错，还行，适合你穿。和尚说不错的，她都让导购找了适合她的尺码，放在试衣间旁边，最后足足挑了七八件，有上衣有外套有裙子还有短裤，然后她开始一件接着一件试穿。每次出来，在镜子前转两圈，又让和尚提意见，和尚没什么审美，却又不想显得太敷衍，只好说出一些形容词，或者找出一些衣服的毛病。最后，她选中了三件，问他哪件最好看？和尚考虑再三，选了看起来料子柔软穿起来应该舒服的那件说，这件吧，应该是最贵的吧，我看看吊牌。文媚娘说，甭看了，没价格。没写价格？和尚想她自始至终也没跟导购问起价格的事，难道她不在乎价格？还是她早已了解了这个牌子的价位，知道自己能承受，所以才不问呢？有些搞不清楚啦！他挤挤额头，看收银员把衣服装进手提袋，接着问她是刷卡还是现金，她拿出那只长条形的钱包说，刷卡。这是和尚第一次有幸目睹她的钱包内部，密密麻麻插了足足有二十多张卡，却没有几张现金，他差点儿叫出来，心想这么多卡，光是密码都记不过来吧，不过如果是信用卡的话，也许都没有密码。果然，她轻松地刷了卡，根本没有输入密码。拿过小票往外走，她看看价格说，你眼光不错嘛，果然那件最贵。和尚不经意地问道，多少？她道，打完折两千六。和尚倒吸一口凉气，这比他一个月房租还贵，居然只是一件衣服，不禁感叹这女人花钱也是太大手大脚了。终于按捺不住，他还是问道，你那么多卡，都是信用卡吗？她道，对啊，只有两张储蓄卡。和尚自以为巧妙地问，那么多卡，不怕弄错还款日期吗？以前用过一张，我都总忘了还款，不得不给剪掉了。其实他是想知道是谁负责还款，因为他知道她的工资水平，以她自己的能力绝对还不上这么多欠账。她好像并没听出和尚的本意，认真地回答道，反正不用我还，有人帮我还。有人？是谁呢？和尚见她在关键之处缄口不言，便明白她不想说，也就不再深问。

逛完街，累了，直接去她家。前两次约会都是去她家做爱，和尚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后来也认可了，至少她住的地方比他住的要好要干净要上档次。她租的一居室，从条件和地段来看，起码也得四五千一个月。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享受和花钱，而有的人就是不停赚钱节约和攒钱，比如他。年轻气盛的那些年，把一切想得很简单，不认为“出身”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以为凭借努力总能成就一番事业，现在则越来越意识到很多东西是一出生就被决定好了的，尤其是享受到的资源，以及眼界的开阔程度，比如一个在大山里出生的孩子，就算想象力再丰富，再聪明，他也无法知道大都市的生活。踏踏实实地努力固然给人带来快乐和安慰，而前提是要接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小人物，不指望得到什么额外的扶持，还不能嫉妒那些拿一手好牌的人，时刻修炼自己，让内心平静。说得好听是淡然，其实也就等于无能为力，等于接受现状。

她家的床很结实，不管多大劲儿都不会响。每次他都很卖力，实在是因为以前憋得太久，没有合适的发泄对象，因此每次都能把她搞得很爽。她毫无廉耻地大声叫着，反而刺激他更加用力，变换着姿势，尝试各种技巧，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仿佛天生就是对方的另一半。做完后，他们习惯靠在床头吸烟，她的头发被弄乱了，烟雾缭绕中自有一种堕落的性感。他从没问她是否喜欢他，他觉得这问题只有中学生才会问，他只问她，满足了吗？她点头，显出意犹未尽的表情道，非常满足，你可真厉害。她的指甲轻轻划了一下他的肚皮，他最近正在努力减肥，每天都要做有氧运动，小肚子基本不见了。

你以后想干什么？她问，不会只想做个段子手吧？当然，段子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大的作为。

那得看有什么机会等着我了。他认真地捻灭烟头，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又道，你有好事推荐吗？她哈哈大笑，把他笑得有些发毛，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道，我要有好地方去我还在这儿窝着干吗？做卧底吗？他说，你挺努力的。她道，那当然，我一没钱二没貌，有的只是那么一点儿可怜的才华，我不自食其力还能怎么样？他没有接话，心想她花钱的架势看起来可不像是没钱人，再说，信用卡不是有人替她还吗，怎么还哭穷？

对了，我看你微博上的一些段子不是你原创的吧？她拿出手机刷着道。此时她正好背对着他，裸露的后背显出一条深深的脊沟，像一条没有水的小溪，随着她身体的轻微震颤而痉挛，他仿佛看到此刻她脸上的鄙视神情。他以为他已经把那些来自于豆瓣上的段子改得不易辨认，何况那些段子都是从不算红的账号里找的，没想到还是会被她发现，看来她涉猎也很广嘛！他不想承认，只含糊其辞道，千万年的老哏儿，大家都用，肯定似曾相识。她却不依不饶，翻过身来道，你看这条，明明就是豆瓣上这个人最先发的，你只是把地点时间改了，把爸爸改成了妈妈。和尚依旧不承认道，你怎么不说是他抄我的呢？他的号那么小，我没必要抄他的。她非常认真地说，你看时间，他比你早发了十多个小时呢，怎么可能是他抄你的？不过他是个小号，没什么人关注，所以你抄了他的也不会有人发现。和尚有些动气道，你不是发现了吗？你打算举报我吗？她自作聪明地笑道，我才不会呢，等你真成了特别大的号，接个广告好几万的时候我再举报你，哦，不对，我要敲诈你，你要是不给我封口费，我就说出去。他假装不自信地说，恐怕没有那一天，我的粉丝现在和你的差不多。她道，对啊，才短短一个月，你的粉丝就追上来了，已经开始接广告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号。他笑道，借你吉言吧。刚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下来。

24

得知胡同一刀被拘留的消息后，樱桃老丸子觉得应该去看看他，到底还没有分手，他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不闻不问，要分手也得等他出来后再谈，不能现在落井下石。其实，一开始她还想动用关系，找一找认识的人，看能不能把他弄出来，但真要找人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关系可用，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可能是江晔，但江晔也需要去找何沐渴，他爸是市长，是地头蛇，不可能不认识北京这边的人。但她随即否定了这种设想，胡同一刀被抓还不是因为他发了那样的举报信，人家看他进局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伸出援手以德报怨呢？再说，胡同一刀之所以进去，很可能是何沐渴暗中操作的，当初胡同一刀拒绝江晔那么彻底不留情面，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姓何的都不可能帮助胡同一刀，即使他有悔过之心。直至见了胡同一刀之后，她才发现他毫无悔意，就连和警察认错也不过是权宜之选，出来后他将会大展拳脚。

因是行政拘留，胡同一刀是允许被探视的，樱桃老丸子来那天，是他正式进入拘留所的第四天。比起第一天时的心惊胆战，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的那种感觉，他已淡定许多，尽管这里的条件很差，和八个人同睡一张大通铺，所有的行为都要当着另外八个人的面进行，毫无隐私可言，更不可能洗澡，吃饭也就是保证不饿死而已。不过就像某个人说的，任何生活都值得过，只要你用心去体会，就能发现有价值的地方，哪怕是在这里受罪，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另外八个人中，有两个吸毒的，两个抢劫的，一个小偷，两个酒驾，剩下一个是经济犯罪，因为还没有审判定罪，暂时关押在这里。每个人在这里似乎都成了演说家，什么都能说，似乎比在外面更能自由言论，不怕再被叠加定罪。这些人的经历和趣事胡同一刀可没接触过，每一个小故事几乎都比段子手绞尽脑汁杜撰的那些段子好玩鲜活，有血有肉真实可信，还充满了人生哲理和况味，简直能写小说了，怪不得有些作家写小说会采访一些罪犯呢！

听说有人来看我，我就猜到是你，昨天我妈才来的，你今天又来了，我还真是受人待见。胡同一刀穿着橘色马甲，像电视中演的劳改犯一样，可他脸上并无晦气，甚至元气十足，比在外面时还风光一样，这让樱桃老丸子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解。刚刚看到他的样子时，胸口还有一股心疼，一种想哭的冲动，但此刻却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仿佛没来过一样。她道，你比我想象中的状态要好得多，你怎么能这么乐天呢？我都要吓死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拘留，再说我没偷没抢没杀人，也没做什么让家人和朋友蒙羞的事，也许几十年后，我的这种行为会值得提倡和鼓励，不再属于犯法之列，社会总之会进步的，我相信那一天会来到。胡同一刀侃侃而谈，仿佛变成了《百家讲坛》中的那些“大师”。

真不愧是段子手，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讲道理，别是为了安慰我装的吧？她道。

他笑道，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不值得我那样做，虽然你来看我，但我也得把话跟你说清楚，你看我不代表我们的关系能进一步，其实我也想通了，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河，咱们两不相干，很感谢我们曾经走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肯定回不去了，因为你变了。

这话让樱桃老丸子有些下不来台，想不到自己大老远来这里，忍受着被人侧目的屈辱，结果却听不到一句令人欣慰的话，反倒像招惹了他，被一个关在拘留所里的家伙先提出分手，还真是难堪啊！她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就好像我害了你一样，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行吗？你是不是在这里关得脑子坏掉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正常都清醒。胡同一刀自信满满地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得感谢这场遭遇，要不然怎么看清身边的人呢？凭“胸”而论（这个时候，他还不忘耍贫嘴），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爱你的男人会有很多，但肯定不包括我，之前我们一直活在现世安稳中，性情上的很多东西没有机会展示和碰撞，导致我们自以为是可以长久在一起的，是合适的，直到发生了这件事，我才明白，其实我们真的不合适，在一起的话迟早都得分，幸亏这件事，提前看清了对方，你比我聪慧，想必你也看透了我的本质吧？

对，她气愤地说，我现在是看透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狼羔子，根本不值得同情。

嗯，我也不需要同情，他道，这里的生活虽然苦，可得到的很多，再说用不了几天我就能出去了，你别忘了告诉江晔，让她转告姓何的，既然他有本事把我弄进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倒要陪他玩到底，我就不信，天下还没有正义可言了！他像个坚信自己必胜的哀兵一样，对她发出了宣言。

樱桃老丸子道，你别瞎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人家害的你，还不是你自作孽。她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因为她其实也认为胡同一刀进来跟何沐渴有直接关系。

这还需要证据吗？不明摆着吗？他道，你是不是跟姓江的在一块时间长了，也变得傻了，不信你就去问问她，我相信以你们的关系，她应该会对你说实话。

好吧好吧！她连声说，我今天来可没打算跟你吵架，也没想要跟你提出分手，但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不可能不同意，我也不想再听你废话，今后我们可能就是陌生人了，对吧？

那倒不一定，你这个人做朋友还不错的。胡同一刀打趣道。

谢谢你的肯定和赏识。樱桃老丸子起身，用腿将椅子往后蹬了一下道，再见。随即转身离开，剩下胡同一刀对她喊着，你的东西，没拿走啊！她头也不回地说，送给你的。

惹了满肚子气离开拘留所，樱桃老丸子觉得很委屈，她没想到会被他先提出分手，难道就因为价值观人生观有差别，他就能如此直白地羞辱她吗？不过正像他说的，这也算是一种体验，该过去的就让它提早过去吧，只不过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另外她也很想弄清楚胡同一刀进局子到底跟姓何的有没有关系。

她选择了给江晔打电话，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即便自己约对方出来，江晔也不会答应，有些事还不如在电话里说得更透彻，更放得开。她先说了自己去拘留所探望胡同一刀的事，当然只是一句带过，并没有详细描述，想必江晔对此并不关心，也没什么兴趣。在简单叙述之后，她旁敲侧击道，何沐渴那边怎么样？你们最近联系了吗？江晔始终一副不冷不热的语气，和以前的亲密无间迥然不同，她道，联系是联系了，可也没什么新情况，他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可能是怕我担心，更多的则是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倒给他添乱。樱桃老丸子问，他有没有提过胡同一刀？江晔很敏感，立即道，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我知道的肯定不会藏着掖着。樱桃老丸子停顿了一下才道，我就想知道胡同一刀进局子究竟是不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江晔毫不掩饰她的轻蔑，笑了两声才道，实话跟你说吧，如果何沐渴真想收拾他，那胡同一刀就不只是被拘留这么简单了，他现在可没空搭理这些琐碎事儿，他有更要紧的大事办，胡同一刀得罪的人不少，他本来就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成了焦点，只要有个人稍微推一把，他就得栽跟头，那个人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何沐渴。樱桃老丸子哦了一声，她觉得江晔说得蛮有道理。江晔又道，怎么？难道你想帮他吗？樱桃老丸子马上掩饰着笑道，不可能，我就是问问，我已经跟他分手了，今天去看他，就是做个彻底了断。轮到江晔沉默了片刻，然后她道，没事儿，恢复单身挺好的，前面还有好男人等着你呢！樱桃老丸子无心回应，心想她们之间怎么如此虚假而逢场作戏了呢？想到此，她瞬间没有了谈兴。

25

霸王别妓没去拘留所看胡同一刀，不过他放出来那一天，去接了他，并预备设宴接风洗尘。办完手续签过字，带上《解除拘留证明书》，胡同一刀便跟在霸王别妓身后出了大门。霸王别妓看了看那张纸道，这玩意你还拿它干吗？他诡笑道，证据，这你还不明白？后者道，这事儿还没完？你还想跟他们玩？前者道，那是自然，这十天我得让他们付出代价，至少得在网络上找回安慰。霸王别妓笑道，你真是中了微博的毒。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套衣服道，换下你这身吧，进过局子的衣服穿着晦气，直接扔掉。胡同一刀道，我先找个地方洗个澡，要不然也得把这身新衣服弄脏，妈的，十多天没洗澡，要臭死了。于是他们去了汉拿山，洗干净后穿着浴袍就到大厅点了烤肉。霸王别妓一边看菜单一边说，我猜你现在吃什么都会觉得好吃吧。胡同一刀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道，是啊，你随便点，我都吃！

出来时，胡同一刀才拿到自己的手机，霸王别妓贴心地带了充电器，吃过一顿饭，手机终于可以用了，他刷起了久违的微博。这段时间的生活仿佛站在云彩上，一点儿都不踏实，手痒痒得不行，总想触摸屏幕点上几下。如今手机攥在手中，居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感，同时也愈发觉得自由的可贵，从没觉得那种无拘无束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此之棒。尤其当一块烤好的牛肉蘸了小料放入口中后，他才意识到平凡的生活是多么值得庆祝，以后一定要小心点儿，还好拘留不会有案底，不会影响将来的发展。

胡同一刀看了看自己的微博留言，大部分网友都知道他因为揭露贪官恶行而被拘留，结果都来他微博下留言，祝他早日出来，不要害怕，不要担心，说什么的都有，总之都是拥护支持他的言论，这让他有点儿感动，更让他高兴的是这几天虽然没有发微博，粉丝反而涨了三万多。他其实还有点拿不准出来以后的第一条微博该发什么，便征求霸王别妓的意见。霸王别妓问他，你不是有打算了吗？胡同一刀道，我得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给他们报个平安，然后配图就用这张《解除拘留证明书》，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既然是给我的东西，这也是事实，我当然可以发在微博上啦！霸王别妓翻着肉，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发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问题不大，这时候你是弱者又是强者，正是拉拢粉丝的好时机。给胡同一刀盘子里放了两块烤熟的肉后，他又道，好人成佛需要经历八十一难，坏人就简单，放下屠刀就行了，以前偷税漏税有刘晓庆，后来有酒驾的高晓松，最近又有那么多吸毒的明星，只要他们肯承认错误做出洗心革面的样子，就会比以前人气更旺。胡同一刀道，可我又没做什么坏事，网友粉丝都是力挺我的，我没必要表态吧，那岂不是变成“五毛”党了，粉丝该说我装模作样或者没骨气了。霸王别妓道，我知道，所以你不要提这件事，即使提了也要避重就轻，拣人生大道理说，这样总没错，也不会被抓到把柄。胡同一刀听着，连连点头道，想不到你在娱乐圈混得越来越厉害，比我看事儿还通透！

你可别着急夸我，我有坏消息还没说呢。霸王别妓皱眉道，因为你这事儿，我差点儿要失业。怎么说？胡同一刀问，他并不担心，因为凭霸王别妓的才华和本领，即使离开陈心心的工作室，也会找到更好的。霸王别妓道，姓何的如果真倒台，那殃及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包括苏天创、陈心心都得受影响。胡同一刀不明白道，苏天创我能想到，官商勾结嘛，那陈心心又为什么？霸王别妓道，你就不能再往深处想想吗？古代的娼就是卖肉的，妓则主要是卖艺，不一定卖身，而现在的鸡就是古代的娼，明星艺人就是古代的妓。胡同一刀嫌他说话绕弯子，打断道，你就不能直白点儿说吗？显你有文化呀？霸王别妓道，陈心心其实就是借着娼的行为做一个妓，明白了吗？胡同一刀扑哧一笑道，明白了，多简单的事，不就是个“官场公交车”吗？看你瞎咧咧多少用不着的。霸王别妓也笑道，所以，陈心心要是碍事了，不红了，甚至倒了，那我肯定得失业。胡同一刀道，怕啥？明星那么多，你总能找到合适的，再者，我觉得你还是别混娱乐圈了，屈才不说，倒沾染一些不好的习气，还不如找个机会全身而退呐！霸王别妓笑道，你给我找个正经事儿，又能赚大钱的，我就跟着你干，段子手就算了，我腻歪了。胡同一刀刷着霸王别妓的微博道，果然啊，看你的微博内容就知道你堕落了，看看，还有转发没过百的内容呢？你怎么混成这样了？一点儿都不用心。霸王别妓倒是不当回事，说，随便吧，花无百日红，人也一样，总有过气的时候，现在的段子手层出不穷，总追热点，总是取悦不同的人也是一种病，更让我头疼，还不如现在，不用太费脑子，旱涝保收呐！胡同一刀点评道，老啦，这是衰老跟不上时代的征兆。霸王别妓道，谁也不能永远年轻，我只想为自己的私欲而活，活得简单点儿轻松点儿，最头疼的事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说到最后一句，他惭愧而带着恨意，仿佛他至今单身是因为胡同一刀。胡同一刀以过来人的口吻道，女人嘛，就那么回事，我现在不也单身了吗？霸王别妓并未感到吃惊，想必从樱桃老丸子那里听说了变故，道，我从来没有过女人，你有过好几个，还是不一样。

肉足饭饱，霸王别妓让胡同一刀回家休息，说他这么多天没睡好觉，一定很想念家里的床。胡同一刀连连点头，回家路上就在出租车上睡了一觉。等他到了阔别十几天的家却不怎么困了，可能是接近夜晚的缘故，他反而越发精神，于是打开电脑，上网，听着音乐，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烂掉的水果和剩饭一律扔掉，打开窗户通风，这才让这个家有了人气。他决定先联系一下小许，看看他那边有没有进展，然后再发之前想好的微博。小许接电话很痛快，语气也是轻松的，他首先跟胡同一刀表示了抱歉，说害他被拘留，而且为了避嫌又不能挺身而出，明明有能力让他免受其苦，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让他牺牲一下了。胡同一刀心想这人就是会说话，他也随即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心灵也没有受伤害，转而问起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因为微博上有关此事的评论和话题早已烟消云散，仿佛没发生过一样，网民都是三分钟热度，每天都有新的热点在发生，谁也不会抱着一根没肉的骨头不撒嘴。小许表示，这事儿事关机密，他也不便多说，但总而言之是朝着有利于正义的一方在进展，虽然缓慢，有阻力，但未来应该是光明的。他让胡同一刀不要再参与此事，乖乖做他的段子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彻底扳倒一棵大树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时间，需要各方面的努力和配合，稍有差池就可能影响到结果。胡同一刀当即表态，自己以后尽可能不联系小许，以免节外生枝，只等他的好消息见诸媒体。小许谢过他，两个人没再客气，便挂了电话。

那张《解除拘留证明书》早已拍好了照片，他编辑好文案，便发了出来，算是给关心他的粉丝们一个交代。评论和转发量直线上升，除了问候的祝福的叮嘱的，还有打趣的，总之都是善意的，很少有恶评。混微博圈这么久，头一次感觉到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让他觉得温暖，对微博产生了一种感情。不过他也明白，一旦某一天自己稍有一点儿不对他们心思，比如像上次那样和“刘三妹”分手，诸如此类凡是涉及隐私的事，他们都不会饶过你，在这条路上行走，就像端着一碗水行走于独木桥上，篡改一句明星的话：一定要且行且小心。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让他有几分犹豫，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活人禁不住念叨，说曹操到曹操没到，曹操的电话却打来了。算起来，自从和她分手闹僵后，“刘三妹”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但他知道她只是回到日本继续学业，也许她还在暗处留意着他的生活。他接了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迸出一个单词“Hi”。她也略显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又问，听说你被拘留了。他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听语气就知道她不是因为刚才看见那条微博才知道他被拘留了，而是事发早期就有所了解。他又道，现在没事了，我回家了。她哦了一声道，那就好，你女朋友呢？在你旁边吗？他撒谎道，没有，出门买烟了。她道，噢，没打扰你们吧。他说，没有。她顿了顿才道，以前是我不好，那时我像个疯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你可不要怪我啊！他道，没事儿，你的个性就那样，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在日本吧？她道，对哈，有时间和你女朋友一起来玩吧，我招待你们。他笑道，行啊。她道，我知道你不会来，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你还理我就成，不能因为恋爱不成就成了仇人吧。他道，对。又聊了几句，渐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最后还是她先说了再见。挂了电话，他不禁思绪翻飞，一些往事像五月的夜风一样贴着窗台吹了进来，恍若隔世。

26

自从和胡同一刀吵架分手后，樱桃老丸子的业余生活一下子变没了，仿佛除了在家休息睡觉，就是工作。这件事让她被动成为受影响最大的一个人，除了和胡同一刀断了之外，和江晔也不复往日亲密，再也没找过对方进行逛街吃饭之类的活动，就连在微博和朋友圈也都无话可说。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想起江晔，以为她把自己屏蔽或者拉黑了，就像一个掉了乳牙的人总想去用舌头舔那个牙窟窿一样不自觉，可每次看都发现一切正常，只不过江晔再也不在她的朋友圈状态下点赞或评论，微博当然也不会互动，这种难受劲儿就像隔着玻璃，虽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却任凭如何努力就是触摸不到对方，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个世界。当这种友情失去的时候，樱桃老丸子才发觉它的重要性，至少曾填补了人生中无聊的时刻，而现在她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中去。

那天中午，老板萌贱贱突然找到她，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她只好说有，因为她和胡同一刀分手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尤其是微博圈的这些家伙，都生着一颗极度八卦的心，嗅觉比狗仔队还灵敏。萌贱贱邀请她周六下午去他家参加一个烧烤聚会，就是吃吃饭，认识一下朋友，不一定非要抱着功利性，但如果能对工作有帮助则更好。她便问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还有具体地点之类的，他说，我把你拉进一个微信群里，到时会有详细的地址和乘车路线，也不需要带东西，当然你自己需要的女性随身用品除外。反正也没约会，不如去热闹一下，认识一些新的朋友，不过她可没想过要认识下一任对象。虽说和胡同一刀分手对自己构不成重量级伤害，但总归会伤心失落一阵，总要对感情和恋爱暂时没有兴趣，她从不认为忘记一段旧恋情需要开启一段新恋情。

萌贱贱邀请大家去的地方并非他的家，而是临时租用的一块场地，类似农场，就在北五环附近。下了车是一片野地，又坐了两里地三轮车才到。樱桃老丸子到的时候，到的人还不多，烧烤架已经支好，食物也已准备完毕，只等人齐了就放炭开烤。初夏的阳光已有相当热度，几个人坐在阳伞下，远处是农场种植的土豆、茄子、西红柿等作物，一片绿油油的，还没开花。萌贱贱先给在场的几个人做了介绍，那个叫阿祖的广东佬吸引了樱桃老丸子的目光。他的白衬衫束在卡其色休闲裤内，腰间的皮带系得稍显松垮，却突出了健美的腰身，卡尺短发短到露出头皮，左耳戴着一枚黑色耳钉，深深的眼窝里埋着一双酷似北泰人的眼睛（后来她才知道他是中泰混血儿）。他端着酒杯，貌似深情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樱桃老丸子耳边仿佛响起一句歌词——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少女心短暂泛滥的樱桃老丸子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红，但很烫是真的。

当你意识到和一个人注定要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那多半不是错觉，尤其是你的情感经历并非空白，有了经验支撑时，而这点儿经验并不足以让樱桃老丸子判断出自己和阿祖究竟是一场艳遇还是能修成正果的恋情。事实上，不管哪一种，她都不能理智地面对，这辈子还从没如此迅速地深陷，陷入他那深潭一般的眸子中。烤串时大家一起动手，阿祖站在樱桃老丸子旁边，撸起袖子的手臂上有一层黑色汗毛，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她有些看得发呆了，直到他提醒她那串鸡翅该翻个儿了，她才如梦方醒，赶紧翻了一下。本来很平常的动作，由于他在看着，她不由得紧张，还带了一点儿表演成分在里面，却差点儿演砸。他抓住她手中的钎子，凑过来，她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他说，不是这样，注意看，冒烟了就翻过来，这样就是快熟了。她点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手心是干燥的，攥着她的手背，让她感觉很舒服。

那天的聚会还认识了谁，还有谁，樱桃老丸子不记得了，当时也没在意，她的眼睛里只有阿祖一个人，倒像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一开始大家都还坐在桌边规规矩矩地吃串喝酒，过了一会儿便四散开来，各找各的伴儿，各有各的话题，闲聊起来。农场并不大，但对这二十来个人来说却足够宽敞，加之花木扶疏，鸟声细细，倒非常适合这种小聚会。有人拍照片发朋友圈，萌贱贱提醒大家不要在微博发布照片，尤其是一些段子手的照片，不要被粉丝看到，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木槿花的叶子已经很茂盛了，种在一排房子的后面，可以称作是“后花园”吧。阿祖的普通话说得不错，每个字都咬得很真切，听起来显得真诚又有点儿搞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身边的广东人说普通话。铁艺墙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蔷薇，如同花山，真是衬了她此刻的心情。反过来说也对，正因为心情好，所以才看什么都觉得美。

闲聊中，她得知他学新闻专业出身，当过记者和编辑，现在做公关。一听公关这个词，再联系他的长相，很容易让她想到夜店和少爷，不过她知道公关的意思，以前在老鱼手下时接触过一些公关公司，也是跟甲方打交道，还是凭实力挣钱，很不容易的。她说，你这样的公关，客户要是老女人，肯定业务就特别好吧？才熟悉起来，她就恢复了段子手的本质，开起玩笑来。他笑笑道，也不一定，又不是人人都喜欢我这样的。她道，得了吧，现在就是个看脸的社会，人人都以貌取人，特别是甲方，不过你应该也蛮会说话又会来事儿的。他道，那还不是生活所迫，难得像现在这样轻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沉默。她好奇道，你怎么认识萌贱贱的？他道，还是以前呢，客户要找他做广告，我才认识了他，后来又合作过几次，但现在基本合作不起了，他那么贵，而且他的狗又不怎么出镜了。她道，没办法，这是个新发展起来的行业，不规范，就像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儿的市场经济，谁胆大谁就赚钱。他点头道，说得蛮有道理，不过我不了解那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她切了一声道，你直接说我老就好了呗！他看起来确实很年轻，一问才知道是八九年的。他讨好似的说，不管男人女人，太年轻了没什么历练的话没意思，与一张婴儿肥的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有点内容和故事的。她不屑道，得了吧，你也就是说说而已，别欺骗自己啦！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道，我最想骗的人你，你信吗？这话就有点儿暧昧了，尤其是他还离得她特别近，他有着北方人的身高，南方人的额头，一只手撑在花墙上，把她关在他身体形成的牢内，这动作像极了微博上流行一时的“壁咚”。她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迎着他的目光说，你说什么我都信。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仿佛迷魂香一样让她不知所措，只能跟着感觉走。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樱桃老丸子以前没有过所谓的艳遇，更没和陌生人搞过一夜情，可如果阿祖想跟她玩这些，她觉得她会心甘情愿，哪怕是一场梦，哪怕他是个吸血鬼（当然她知道他不是，打死她也不信有这种生物）。聚会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樱桃老丸子和阿祖跟萌贱贱说了再见之后便出了门。他在软件上叫了专车，司机的车在农场大门口打着双闪等他们。两个人算是顺路，她比他更远一些。宝马专车内舒适又干净，两个人都坐在后面。起初很静，司机好像也觉得尴尬一样，他打开了广播。这时他才说，你见过萌贱贱的狗吗？她说，没有。他道，我也只是看过照片，还以为你见过真的呢，不知道真狗是不是也那么好玩。她道，根本没见过，他没往公司带过，听说在大兴呢。他道，这我也听说过，但不知真假。她感到稍微诧异，因为她从来没怀疑过这事儿，便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他可能就是为了保持神秘感，你知道Instagram上那只著名的柴犬吧，它的主人经常带它出席一些活动，还拍写真出碟片，这也太商业化了，我觉得要是真喜欢它的话就不应该那样对它，要尊重它，不要让它成为赚钱的工具。阿祖道，本质上，萌贱贱的“夏至”和它没太大区别。她想了想道，也对。他说，我也养着一只狗呢，是一只边牧，你喜欢吗？她道，只要不是泰迪或者太丑的狗，我都喜欢。他问，太丑的狗是哪种？为什么不喜欢泰迪。她笑道，完全没理由，就是直觉，泰迪像个小婊子，丑的狗就是牛头梗藏獒八哥细狗等，反正我看了就不会喜欢。他随即邀请她去家里看看他养的狗，她觉得看狗多半只是个幌子吧，她稍微犹豫，还是答应了。

他家住在四惠附近的一个小区，楼层很高，在19层，是个两居室，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她以前工作的华贸地区，那个发电厂的大烟囱是其标志。夜色中，它更加醒目，虽然它并不发光。这根烟囱让她短暂开小差，想起以前在老鱼的公司上班的日子，不免生出些许感慨。他的边牧犬很活泼，几乎是撒着欢跑向她，两只前爪搭在她身上求抱抱，她不好拒绝，就像不能拒绝他后来的拥抱一样。他家里太像个单身汉的家了，厨房里乱糟糟的，水池里还有没洗的碗，客厅里也不够整洁，空气里还有点儿狗身上的体味儿，她不得不让他打开窗户。和他的外表比起来，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猪窝。他连声说着不好意思，说太忙没时间打扫，也没叫保洁来。她只能说没事儿，找个地方坐下来。他从冰箱里拿出樱桃，冰凉，酸酸甜甜的，让她的感觉好了一些。他就坐在她身边，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说什么都已不重要了，然后她就被他拦腰抱住，然后推倒在沙发上，后来又鬼使神差到了床上。

27

周六晚上，十一点多，接到何沐渴的电话时，江晔已经准备睡了。这个时候来电话，让她不免乱想，这段时间他一直没回来过，在他的老家不知忙些什么，她问，他也不说。她主动报告情况道，我还没睡呢。她还以为他知道她怀孕了，要质问她，让她打掉呢，不过仔细一想不太可能，这件事除了医生和樱桃老丸子，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从外表看来，还一点儿都不显怀，尽管有妊娠反应，不过她在公司里掩饰得很好，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出恶心想吐的欲望，因此至今还没有人怀疑过。他道，明晚我去机场，这之前尽量和你见一面。他的决定让她始料未及，听口气就像临终告别似的，说得那么悲情。她不禁问道，去干吗？他说，明天见了你再说，顺便告诉你一声，以后不管有谁找到你，问你任何和我相关的事，你都说不知道就行了。她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便道，我就说不认识你呗。他道，不行，那太假，可以说不熟悉，不了解，不知道，明白了吗？她其实不太明白，但为了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她说，清楚了。沉默片刻，他又道，这次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就不回来了，等安定下来，你再过去找我。她心里是哽咽的，但声音还维持着常态道，我等你。

她以为他会约在外面见面，但他事先连通知一声儿都没有，就在下午两点多敲响了她家的门。他只来过她家几次，没想到却记得这么清楚，这让她无端感动，其实她也明白这除了说明他记性好以外没有别的。她开门，他回头看看后面，然后才做贼似的闪进来。他比以前憔悴不少，一下子显得老了，看来这段时间太操心，确实遇到了难处。他进屋就把窗帘拉上了，她说，我住得这么高，没事吧！他道，不一定，小心点儿好，我好不容易才得空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踪，我可不想把你这个地址暴露了，但约在外面见的话又太危险。她颇为体贴地说，我懂，还有什么交代的，快说吧，你晚上几点飞机？他道，我还没买票，我一会儿就去机场，哪个国际航班最早就坐哪个，这段时间没人找你麻烦吧？她摸着他的胸口，摇头道，你没有连累我，放心吧。他问，那个胡同一刀还有什么动静吗？她说，从微博来看没有，他跟他女友分手了，我也没办法从侧面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他说，没关系，他的账以后慢慢算，总要让他还上。她没说话，两个人在沙发上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她很想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但终究忍住没说，他这时候一定没心思顾及儿女情长，还是等等再说吧。从进门到离开也不过一个多小时，他不让她下楼，甚至连门都没让她出，一个人鬼祟着走向楼梯。

他走后，江晔便一直心烦意乱，加之天气忽然热了起来，她一点儿食欲都没有。短暂的重逢带给她的忧心多过欣喜，尤其是何沐渴去了机场之后就再也没跟她联系过，这让她忐忑不安。不过几个小时，对她来说却仿佛过了几天几夜。高楼间的细月牙是白色的，像一尾镰刀闪着寒光，让她在初夏的夜晚觉得浑身发冷，遂拉上窗帘，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拿着手机，期待着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顺利买到了机票，现在是不是已经在飞机上了？她决定打电话试一试，只响一声便挂，不要让他发现，如果关机了，那说明他可能上了飞机甚至已经起飞，飞往安全的地方。电话接通了，响了两声后，她赶紧挂掉了，看来他还没上飞机，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为好，就耐心等着他联系自己吧。不知不觉，她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她按捺不住，再次拨打何沐渴的电话，这次居然还能打通，响了两声，她没挂掉，想再等等，却一直没有人接听，直到系统提示女声响起，对方自动挂机。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也许不方便，也许没听见吧，于是她发了微信给他，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在未来的三四天里，她一直没有联系上他，他的手机从白天九点多便关了机，其间她打过好几次，都提示关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想去网上查看消息，又想找个熟人问一下，却发现她认识的人中没有人比她知道得更多。

到第五天的中午，一直沉默的手机终于响了，显示的名字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何沐渴。于是她赶紧抓起手机，摁了接听，心想这家伙终于有了反应，看来应该是暂时安定了。可出乎她意料，对方的声音，她根本没听过，很是陌生。那个男声说，你好，请问是江女士吗？她没回答，反问道，你是谁？干吗拿别人的手机？对方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要上门拜访一下，了解一些关于何沐渴的事。她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连忙道，我工作挺忙，基本没时间。对方道，请您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或许对何沐渴还有所帮助。她道，我跟他不熟，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对方道，何沐渴在机场的那个晚上，只有您打了他的手机两次，不可能是一般关系吧。对方步步紧逼道，这样吧，明天我们会去您家里，请您务必在家，否则我们可能要请您到我们这里来一趟，那就不太方便了。对方的语气不怒自威，还有一股胁迫的味道流露出来，这都让她乱了阵脚，不知如何作答，只有听的份，仿佛任人摆布。

次日上午十点多，门被敲响。两个自称反贪局调查组的工作人员自报家门后便直接进了门，昨晚失眠精神恍惚的江晔愣了一会儿，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才关上门。她一开始稍嫌紧张，有些害怕，还从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不过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她的发挥就正常甚至超常了。除了显而易见的几个问题可以回答外，其他问题她发现自己确实不清楚，就算是有心出卖何沐渴，也不具备这个资本，很多事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不速之客的造访反倒让她了解了更多有关何沐渴和他父亲及其家里的事。通过他们的问话，她才得知何沐渴的父亲已经被双规，之前胡同一刀在微博上爆料的诸多罪名将会逐一进行调查，可以确定的是何市长严重违纪，开除党籍是肯定的，最后是什么结果，要等一切查清楚再等法院宣判。至于何沐渴，调查组人员怀疑他也参与到了父亲的违纪活动中，苦于还没有任何有力证据。

你们什么关系？一个戴眼镜的人问江晔，情人吗？

嗯。江晔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刚才已被这两个人警告如果没有说实话，日后查出什么来，她将承担一定后果，明知道这可能是吓唬人，不过她觉得这种关系似乎没办法掩盖，况且，她是多么想让人知道她和何沐渴的关系呀，那几乎是一种荣耀，哪怕面对这两个不友善的，想从她这里套取信息的人来说，她也想显摆一下。

多久了？

没多久。

那是多久？具体点儿。对方一直很严肃。

认识三四年了。她道。

那看来他很信任你，你去过他在北京的住处吗？

去过。

他来过你这里吗？

来过。

几次？

江晔认真地回想，然后说，五六次吧。

上周日来过吗？那天你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正在机场，打算乘飞机到新西兰。

来过。江晔道，我知道，他说先去国外，等安定了再联系我。

还说了别的吗？对方问。

没有。江晔道，对你们来说都是没价值的，男女之间的情话，你们想听吗？

对方露出轻飘的笑容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在以往的谈话中，他有没有跟你提过钱？

江晔道，不明白，你说得清楚点儿。她确实不知道“钱”指的是什么。

这时，对方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去了门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讲了两三分钟便挂了。那人重新坐回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一样道，这么跟你说吧，何沐渴涉嫌转移了一部分赃物和赃款，都是他爸贪污受贿来的，但他一直不松口，我们也没有切实证据，只能从他认识的人处找线索。

你们不是知道他住的地方吗？为什么不去搜搜？江晔道。

已经搜过了，刚才打电话来的就是我同事，没有。那人看着江晔，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内容来。江晔慢慢侧过脸，又转回来道，我根本没听他提过，虽然我是他的情人，但我自己赚的钱足够自己的开销，基本上没花过他的钱，也没想过要他的钱，这么说吧，他家里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我都没有你们了解得多。

那好吧。对方道，看你也不像隐瞒了什么，你知道他在国外结了婚吗？

知道。她脸上一派无所谓的表情。

那你还跟他好？对方道，他是不是说过要和你结婚？

这人管得还真宽呐！江晔心想。她道，说过，怎么啦？这也犯法吗？

对方两个人一先一后站起来，要走的架势，那人道，不犯法，但是何沐渴这话不只和你一个人说了，上周日，除了你，他还见了另外两个女人。

江晔愕然。对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一脸失落的江晔道，我不是教育你，也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但你以后再找男朋友，可得看清楚了，就我所知，那些有钱的都不太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这是男人的本性，只要条件许可，他们就想三妻四妾。

江晔很不情愿地，生硬地说了声“谢谢”，反问道，你也这样吗？

那人显然没想到江晔会这么问，愣怔一下才道，我是例外，再说，我也没钱。

28

小区里很安静，遛弯的人也不见几个，似乎都宅在家里，不爱户外活动。这是樱桃老丸子第一次来大兴，郊区给她的感觉比城里还要好，至少更适合人类居住，难怪萌贱贱会把他的柴犬养在这里。小区比较高级，核心位置有几幢独栋别墅，从别墅区延伸开来的是花园，花园周围呈辐射状布局的是高层住宅。之前，她并未关心过萌贱贱的狗，也没关心过他的狗到底住在哪里，现在之所以要来实地考察，且偷偷为之，全拜阿祖所赐。他对萌贱贱那只狗“夏至”的关注程度几乎要超过了她，不过也难怪，自从听了他的分析之后，她也觉得疑点重重，于是看在他和钱的面子上，才化身侦探，来调查“夏至”到底“何许狗也”。

几乎每天都和阿祖泡在一起的樱桃老丸子那天和他一起吃过晚饭后，他忽然谈到了工作，说之前认识的一个客户，卖玩具的，想跟萌贱贱合作。樱桃老丸子才吃饱，还回味着食物的鲜美，兴致不高，懒洋洋地问，想怎样合作？阿祖道，使用“夏至”的肖像权，生产各种各样质地的“夏至”，毛绒的、橡胶的、塑料的、玻璃的等等，就是不生产活的“夏至”，当然这还需要萌贱贱同意并且在他微博上进行先期推广。樱桃老丸子道，不就是周边产品吗？他道，你就是聪明，一点就透，如果可以合作的话，除了一次性付清肖像权的版权费外，以后卖出的玩具也可以从中分红，就像出书拿版税差不多。樱桃老丸子道，是个好办法，但我觉得萌贱贱可能不会同意，他不太喜欢过度消费“夏至”。他道，这我也懂，所以就请你帮忙说说啦。她哼了一声道，我就是个打工的，哪有那么大的能力？萌贱贱不会听我的，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道，可这真是个赚钱的好机会，趁着“夏至”火，得赶紧利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她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他说，你认识他比我认识得还早。他道，不行，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只是合作过几次，还是他不够大牌的时候，现在他哪儿看得上我？

行吗？你就跟他提一提呗！阿祖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攥着她的手轻轻摇着道，不一定要成功，只要说了就行，成不成在他！樱桃老丸子无计可施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姐姐看着弟弟，也像一个妈妈宠溺地看着儿子，她受不了他这样柔弱的男生，和她交往过的男朋友相比，他比任何一个都更令她不由自主地迁就，打心眼里疼惜他，也许就因为他比她小了几岁吧，她得让着他，哄着他。女人骨子里都是有母性的，难怪有的女人专门和小男生谈恋爱，除了贪恋美色外，怕也是本性所致。她道，行，我就帮你问问吧。她想她就再纵容他几次，以后相处时间长了，确定要长久交往的话，一定不能这样，还是应该有原则。不过，她其实隐隐觉得他其实并不可靠，暂且不论脾气秉性，就说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赚钱的本事来看，他就比不上胡同一刀。每次约会，吃饭看电影之类，都是她买单，他出钱的时候很少，即使有，也挑较少的消费，比如买个冷饮，比如随便在苍蝇小馆或者快餐店吃点儿时，他才会假装大方地掏钱，其实他花上十次也才相当于她请他吃一顿大餐。并非她斤斤计较，只是她年纪大了，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勇气去跟相爱的人一起努力，创造未来。和他在一起就像开空头支票，每次都让她想起“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敢往远了想，可又舍不得放手，贪恋着片刻欢娱。

答应了的事儿，硬着头皮也要去试一试，即使早已料到结果。当樱桃老丸子和萌贱贱提起，萌贱贱没等她说完便一口回绝道，太商业了，你在微博上直接拒绝就行，或者直接不理睬。她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还算可靠，不是在微博上群发合作信息的那种人。萌贱贱道，那你就帮我挡一下吧，你知道我的原则，赚钱虽然是目的，可也不能无底线，一旦做了，“夏至”的声誉就会受损，它也就没有了神秘性，暂时可能赚了大钱，但也就此毁了它，毁了这个号，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就白费啦！樱桃老丸子早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动他，刚才的争取不过是为了让阿祖明白责任不在她，为此她悄悄地录了音，直接把这段对话放给他听，以免解释不清，或者他误会她没有尽力而为呢。听过录音，阿祖道，看来，他心里果真有鬼。

樱桃老丸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文件道，你自己看看，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她狐疑着去看这份PPT，三十多页，光是图片就占了二十多页，图片旁边配有一些文字说明。看完之后，她明白了他想表达的，如果PPT上所言不虚，那萌贱贱就是个骗子。那只叫“夏至”的柴犬只是以前存在过，近一年多来萌贱贱发过的柴犬图片其实都是一年或者两年前拍的，阿祖声称用了一款图片分析软件，能把照片的拍摄日期、使用器材等各种元素分析出来，又结合一些微博上的文字描述可以得出萌贱贱的那只“夏至”其实早已不知去向，不是丢了就是死了，但他却为了赚钱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粉丝们，这种欺骗行径和诈骗又有什么区别呢？樱桃老丸子问，你把每张照片都分析过了吗？阿祖道，只要有狗出镜的照片全都分析了，放在了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是最近拍的。她问，哪张？于是他找到那张照片，却是“夏至”洗澡那张。她道，这张我知道，是我朋友做的宠物沐浴露广告，既然这张是新拍的，那说明“夏至”还存在啊！阿祖连忙摇头道，不，这张看起来是“夏至”，其实是另外一只柴犬，只不过长得和“夏至”比较像，为什么他会用洗澡的照片呢？因为狗身上湿了，沾满泡沫，可以掩盖很多这只狗和“夏至”的不同之处，如果你仔细看，还是会发现不同之处，虽说相同品种的狗都长得差不多。接着，阿祖举例道，一是左边爪子的白毛面积大小不一;再者两只狗的眼睛颜色也有深浅差别;还有个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只狗的脖子要比“夏至”的细。这三点不同，阿祖都找了细节照片放大后进行对比，如果不是他说，不是细致对比的话，她还真没看出来。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发这条广告时，下面有个粉丝的评论就是说这两只狗不太一样，她还问过萌贱贱要不要拉黑这个人呢。

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樱桃老丸子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道，真没想到，他竟然骗了这么久。他狡黠地笑道，你还算帮凶呢！她立马企图择清道，不知者不怪，早知这样，我肯定不给他打工。他道，那也说不准，万一他给你封口费呢！她想了想道，那得看给多少了。接着又问，你打算怎么办？调查出这些东西，不会只是为了求真相吧？他说，这个报告还差一点儿证据，就是要搞清楚洗澡的这只狗到底是哪里来的，现在是不是也养在萌贱贱家里。她道，那就去搞清楚呗。他道，我想让你帮我去做，我不太方便去他大兴那边的家。她道，为什么？他说，别问那么多行不，你帮不帮忙吧？她道，我可以帮，你得告诉我等拿到了证据，你想干什么。他道，还能干什么？首先就是发给萌贱贱，跟他要封口费，如果谈不拢，我就发出来搞臭他。她不可思议道，他跟你有什么仇？他道，我跟他没仇没怨，可跟钱也没仇，段子手来钱太快了，一点儿成本都没有，凭什么？她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嫉妒眼红呀！他冷笑道，我这是打假，维护网络洁净，或者说是劫富济贫，我做的可是正义的事。她道，得了吧，扣那么高的帽子干啥？你这种手段也不正当，和他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道，别那么多废话，痛快点儿，干不干吧？她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他道，你既然知道了，就得蹚这趟浑水，这样才不会有外心，不会出卖我！她道，难道我白干？他有些不耐烦道，当然不是，你放心，功劳肯定有你的一份。她问，多少？他道，一成。她讨价道，至少三成。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比我还贪，不就是拍点照片吗？前期和后期的事都得我去做，风险也是我一个人扛，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她道，我这可是关键的一步，不行你自己去做。他想了想，口气软下来道，好吧，三成就三成，前提是你得拍到有用的照片或是视频。

樱桃老丸子一共去了萌贱贱母亲家的小区五次，才终于发现真相。她拿着“夏至”的照片，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过这只狗，谎称住在附近，说自己的狗遛弯时不小心跑丢了。这些人对她的问题很热情，但记得这只狗的并不多，问了足有七八十个人，才终于有四五个说到点子上，其中一个贵妇打扮牵着一只萨摩耶的女人提供的信息最有价值。她说她记得小区里的住户就有一只这样的狗，不过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后来这只狗生病，没有救过来就死掉了。那只柴犬经常和她家的萨摩耶玩耍，所以她才会记得如此清楚。樱桃老丸子装作感同身受道，那主人一定很伤心。贵妇道，当然啦，是个大男人，听兽医说，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哎，要是我养的狗我也会痛不欲生。樱桃老丸子感慨，我的狗丢了，我都不想再养了，那个主人估计也没再养吧。贵妇人道，他好像又养了一只柴犬，和以前那只长得挺像。樱桃老丸子又聊了几句，套出了宠物医院的名字，然后到兽医那儿询问一番，确认“夏至”已经死了，病因是肝炎。据兽医回忆，当时狗的主人还上演了一出狗血剧情，说不管出多少钱都要把狗狗的命救回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就差给兽医跪下了。兽医道，那狗的病太严重，无力回天，我劝他再买一只，他还跟我急了，看来对狗的感情很深啊！樱桃老丸子心想，那当然很深了，它可是萌贱贱的摇钱树呢！

虽说看过阿祖提供的资料后，樱桃老丸子已基本确定萌贱贱确实又养了一只柴犬，但经过考证核实之后，她依然颇为震撼。尽管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自认见多识广，可他的行为还是令她不齿，尤其是利用脑残粉对“夏至”的爱和对他的信任来掩盖真相，太叫人寒心了。这让她想到一些天灾人祸发生时，政府一贯采取的“煽情和隐瞒”策略，至于问责和事实真相，全都关起门来在体制内部解决，就是不给民众一个说得过去的解决办法，惹得质疑声不断，可到头来还是会一如既往的不了了之。为什么就不能透明化，敞开了说呢？很显然，那样会伤害一部分当权者的利益，可这样做能得到人民的信任呐！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于这样做，毕竟人心在他们看来不值什么。就像萌贱贱本可以在“夏至”刚死的时候就发出消息，相信粉丝们一定会理解，可他竟然一直欺骗至今，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多赚几天钱，甚至为此养了一只“替身”。这种人根本不配养狗，狗早已成了他的赚钱工具，还口口声声说“爱它们”。越想越生气，她甚至马上就想揭露这件事，但又很清楚不能冲动，先不说她是萌贱贱的员工，他对她不算薄;如果真揭露了，也会打乱阿祖的计划，他就赚不到封口费了，她不想让阿祖白费心机，毕竟说出真相，即使网民为你叫好喝彩，你却不会因此得到任何经济利益，所以她最终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等阿祖的计划落实后再说。

29

何沐渴的父亲被查处的消息在网上曝光后，胡同一刀很是兴奋，毕竟有他的一份功劳，也算是弥补了他之前在拘留所受的罪，同时说明他并没有造谣，如果真的追究下去，警察应该给他道歉并要赔付一定的精神损失费才行。可这不是在国外，估计没有哪个律师愿意打这样的官司，就连法院也会偏向警察局吧！他想想，还是算了吧，已经都过去了，坏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干吗得理不饶人呢？据微博上的爆料人称，何市长的老婆和几个党羽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何市长估计会被判刑，因为他贪污数额巨大，又有其他严重违纪行为，肯定逃不过牢狱之灾。至于何沐渴，网上倒是没有提到，也许是为了保护他的隐私，也许他只是个小角色，没有参与核心事件，并没有受到相关处罚。胡同一刀暂时还想不到更深的那一层，其实这种事一旦发生，作为老子总会保护着儿子，所有罪行尽量一个人大包大揽。

热闹过后，胡同一刀的微博粉丝和互动量再次进入瓶颈期，没有人抱团合作转发，都是自己的粉丝在转发和评论，新粉丝增长很难，老粉丝看他的微博看得多了，习惯了他的风格，已经产生审美疲劳，看完一笑而过，不再转发;另外，新的段子手和新的流行元素像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而他一个人作战，和其他段子手没什么交流，致使灵感减少，写出的段子也不好笑了。接下来该如何发展，他自己没有想法，更没信心，甚至产生了疲态。周末约了霸王别妓一起喝酒吃饭时谈到这个问题，远离段子手圈已久的霸王别妓分析道，你应该换一种生活，这就跟作家创作一样，没有生活，闭门造车，总有一天才思枯竭江郎才尽，还是找个工作吧，要不然就去兼职做点儿别的什么，反正不能做一个专业段子手，这等于慢性自杀。

胡同一刀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能做什么呢？总不能再回去做广告吧？霸王别妓道，那还是算了，那对写段子没什么帮助，你看现在红起来的几个段子手，他们其实卖弄的全是以前的经验，有做快递的，有卖水果的，有饲养员，所以还是做点儿陌生的行业，干一门实业吧，不为赚钱，只为体验生活。胡同一刀假装认真地点点头道，行，回头我去养猪。霸王别妓哎了一声道，你还别瞧不起养猪的，你要养猪，我就去养牛，反正我也快没工作了。

怎么回事？何沐渴他爸的事儿碍着陈心心了吗？胡同一刀问。

当然，你没看微博吧，上面说得很清楚，陈心心和好几个人有染，包括苏天创，这我倒是没想到，他们俩竟然也有一腿。霸王别妓道。

都什么年代了，男女之事属于隐私吧，又不犯法。胡同一刀摆明立场道，说不定反而更出名呢，只要她认栽伏低，假装可怜，在微博上道个歉，会比以前红。

不可能。霸王别妓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不接触官场，就算吸毒都没事儿，一旦和贪官或者罪犯有染，那星途就算完了，早年的杨钰莹董文华，近年的汤灿，都是很好的例子，如果名誉受损，就真的接不到戏，更不会有人邀请她上节目，况且她本来就没什么实力，只要在公众视野消失几个月，就没人会记得她啦！

仔细想想，好像比咱们还可怜。胡同一刀刚说完，手机响了，看号码却是和尚打来的。他纳闷，心想这个冤家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今天突然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呢？见他犹豫，霸王别妓还以为是樱桃老丸子打来的，便问是谁。胡同一刀给他看屏幕，霸王别妓道，你接吧，我猜是借钱，不过我提醒你不要借。胡同一刀便接了电话，寒暄几句后，和尚果然开口借钱，一借就是五万，并且多多益善。胡同一刀趁着问他干什么用的时候，心里想着不借给他的理由。和尚道，我想买房，凑个首付，自己本来有些，买股票被套了，等卖了股票就还你。

哦，股票这个理由不能用了！胡同一刀心想，你用脚指头想想，凭咱们俩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借给你呢？他顿了顿才道，和尚，你知道我前段时间进拘留所吗？本来要关一个月的，结果十天就放出来了，因为我交了五万块的罚款，出来以后，我都没接过广告，上哪儿弄那么多钱介？你体谅我一下吧，我帮不上你的忙。

和尚许是早料到结果如此，他认命似的说，好吧，以前的事……胡同一刀打断他道，以前没什么事儿，都过去了，我跟丸子分手了，咱们没什么过节，还是朋友，但我真没钱。和尚无奈地说，行！胡同一刀听得出对方的潜台词，应该是“算你狠”，但和尚没有说出来，胡同一刀也没再给他机会，不再多言便挂了电话。

买房？没听说过买房到处借钱凑首付，竟然找我？难道他不记得以前怎么对我的？

他说买房，你也信？霸王别妓道，昨天他也给我打电话了，很着急的架势，我猜不是买房，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处，估计闯了什么祸，要不就是股票亏了想翻本。

管他呢，反正我不可能借给他。胡同一刀无心顾及和尚的窘境，他问霸王别妓，陈心心这边如果不行了，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可能出去转转散散心，去远点儿的地方，出个国什么的吧。霸王别妓道。

你还是真是逍遥。胡同一刀道。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其实都在想同一件事，还是霸王别妓先开口道，你说和尚借钱到底要做什么呢？胡同一刀道，你想知道，就问问他呗。霸王别妓慢慢地摇头道，昨天我问了，但是他不说实话，肯定是不想说。

其实和尚跟这两个人借钱并非为自己，而是他的女朋友（姑且这么叫吧）文媚娘。前几日两个人做完之后，文媚娘便张口借钱，一点儿铺垫都没有，而且话说出来很硬气，仿佛他就是她的提款机，随时待命似的。她的表情认真得叫人心疼，好像穷途末路了，他成了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本想找借口回绝，临了却张不开嘴，如果不是面对面，也许他能狠下心，彼时却只能含糊着答应下来，然后问，你借钱干什么？她道，你能不问吗？就说你有没有，借不借？！他便问她想借多少，如果少的话，也许可以帮帮她。她道，十万。

十万对他来说不算多也不算少，这得看借给谁，得看干什么用，他确实有一部分钱套在了股市，所剩不多，至少不能马上满足她，于是他说他手头没这么多，得想想办法。她便一下子生气道，别骗人了，不想借就直说。他不免解释一番，答应帮她找找，心里想的却是我凭什么就要借给你呢？我又不该你的，你又不是我正牌女友，如果将来肯定在一起，那他作为男人，一定会拿出这笔钱，就算跟朋友跟家人去凑，也会凑出来，可是两个人只是关系较一般炮友密切了些而已。借给她是他仁义，不借她也说得过去，她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她依旧咄咄逼人道，行，那你尽快，如果三天之内筹不到，你会后悔的。

和尚的朋友不多，想来想去也就那几个，于是先给霸王别妓打电话，本以为至少能借到一两万，可借钱这话说出之前聊得都还好，刚说完就感觉到了对方的有意疏远。霸王别妓都这样，何况胡同一刀？他给胡同一刀打电话只是迫于无奈，是做给文媚娘看的，她就在他旁边。挂了电话，和尚道，你听见了吧？都不借，我昨天打了五个电话，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别的就更指望不上了。文媚娘嘴一撇道，算啦，这都什么朋友啊？你这人，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他问，那怎么办？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那么多钱！她道，你又帮不上忙，问了也白问。他不再作声。她瞪了他一眼，眼珠一转道，问问你家里吧，这点儿钱你爸妈肯定拿得出来。他心里哼了一声，想我爸妈的积蓄更不可能花在你身上，便道，我可不是啃老族。她露出轻蔑的笑容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不还你似的。他听出了她的心虚，试探道，可不吗？你连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谁又有决心借给你那么多，我又不是大款，十万八万不当回事儿！

行！她问，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努力找钱给我吗？

看来她的秘密掩盖不住了，他道，那也得看是什么用处，你说吧，只要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倒贴小白脸之类的，我自会尽力而为。

还记得我钱包里的那么多卡吗？她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我得把所有的欠账还上。

多少？他问，难道欠了十万？

十几万吧，我自己有几万，但不够。

你不是说有人帮你还吗？惊讶之余，他想起来这个茬儿。

哼，这话你也信，除了你我可没别的男人。她道，就像在表白。

我以为是你家里人帮你，比如你爸。他认真地回答。

你干吗纠结这个问题，她恼怒道，现在我跟你说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还不上的话我很可能要坐牢的。

啊！没那么严重吧。他道，你怎么欠了这么多？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这是金融诈骗罪！她爆发了，声音不是很高，却铿锵有力，像在宣誓。他心想你跟我叫得着吗？还不是你自己贪慕虚荣乱花钱，于是不免冷冷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又没把钱花我身上。

她不免露出失望的表情道，好啊，瞧你自己说的话，还像个男人吗？

我跟你讲清楚，我是睡了你，可这不代表我就是你的什么人，要为你补窟窿，咱们是两相情愿，再说，你也爽了不是吗？和尚不想再给她留面子，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自作多情。

好啊，好！好一个两相情愿！文媚娘忿恨地说，既然你不讲情义，就别怪我喽！后半句，她竟然用了调侃的语气，这让他心里发慌，预感到她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他不太确定地问，你什么意思？她哼了一声道，你微博上的段子，每一条我都有出处记载，你是不是想让社交网络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抄袭鬼，是不是很想出名？我可以成全你！

她亮出了底牌，原来还有这一招等着他，看来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他不帮她，那她就让他身败名裂，她明白他一直想做段子手，对于今天得来的“网红地位”非常珍视，那来之不易，几乎花光了他仅有的运气和才华，是绝对不可能推倒重来的。她抓住了他的“七寸”，他不得不好好考虑究竟如何处理这件事才能既保住网红地位，不至于被揭穿，又能免于破财。一般来讲，人们都会选择破财免灾，但他觉得这不太值得，总还能有别的办法，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到，唯一能做的是先稳住她，便道，你别着急，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他想的是就算他妈给他打款，也要第二天才能去银行，现在是晚上，还有十多个小时，足够他想出其他解决方法。她站在他身边，盯着他的手机道，打吧，就现在。

既然决定要打，那就演得逼真些，让她相信自己，他编了一个很容易就把母亲骗过去的谎话。儿子有难处，母亲自然毫无条件支持，便答应明天吃过早饭就去银行给他打款。挂掉电话，他说，这下你满意了吧？她暂时松了一口气道，等明天钱到了我才真是放心了。他给母亲发银行账号时，她说，发我的。他说，不行，我妈又不知道你是谁，倒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道，反正是你的手机号，你解释一下不就完了吗？他道，不行，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她趁他不注意，冷不防抢过他的手机，一转身进了卫生间。她知道他的开机密码，他赶紧追上去，趁她还没将门锁上就闯进了卫生间，抓住了她的手。

他大声斥责道，你疯了吧？

我没有！她道，不敢发我的账号，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借给我？

被她看穿了小心思，他这时也懒得去掩饰了，心想爱谁谁，便道，对，我就是不借，有本事你使去吧！同时将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扳，她情急之下咬住他的胳膊。疼痛来得太刻骨，又钻心，他下意识地松了手。她不解气道，那你等着，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大骗子。

一个饿虎扑食，和尚将她压在身下，不管她的尖叫和抓挠，骑在她身上，双腿紧紧夹住她不停扭动的腰，两手掐住她的脖子。手机早就摔在了地板上，她的双手努力地够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仿佛有惯性一样，他停不下来了，任她挣扎许久，直到平静下来才放手。正想揉揉酸疼的手指，却见她的脖子上赫然一道深深的手印。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脚板迅速上升，赶紧摇晃了几下她的身体，她柔软的身子随之摆动。手一停，她的身体便静止，脑袋歪向一边，一动不动。和尚吓得魂不附体，赶紧为她做起人工呼吸。万幸的是经过一番努力，搞得他气短脸红脖子粗，她终于有了气息，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了她一眼，确定没什么大事，便拾起手机，出了卫生间。走到门口时，她起了身，扶着卫生间的门框，充满依恋地看着他。他不为所动，道，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会告诉我妈不让她打钱。

30

江晔不喜欢喝饮料，最爱矿泉水，尤其是来自法国小镇的“evian”。在她的厨房里常年备有两三箱此品牌的矿泉水，快喝完的时候她就给门口的超市打电话，那小伙子便给她搬上来两箱。何沐渴知道她喜欢这种水后，有一次便给她送来了三箱，但因为自己有库存，便原封未动地放在那儿。直到原来的喝完了，她这才拿来剪刀，剪开封条，打算放冰箱里几瓶。

刚一打开箱子，她就愣住了。里面根本没有水，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的是一沓沓捆好的人民币，摆放得特别整齐紧凑，仅有的缝隙也就刚够掉进一根牙签而已，再比牙签粗的东西便塞不进去了。她蹲在原地，发了足有两分钟呆，脸色变得惨白，接着她想起了另外两箱，便颤抖着手剪开，正如她所料，也是人民币，和刚才那一箱的装法一模一样。天哪！这到底有多少钱啊？她像个木偶一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被转移的那部分赃款。真是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婆，尽管她还没有来得及数一数，却大概能估计出来，怎么着也得有五百万吧，仿佛悄无声息地中了彩票大奖，除了何沐渴，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也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把这些钱进行转移，换个城市，隐姓埋名开始新生活。

然而，她立刻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何沐渴现在还没有准确消息，就算他会受到惩罚，但肯定还没到坐牢的地步，早晚有一天他会出来，那就会来找她要钱，带她一起走;如果他万一为了从轻发落而坦白的话，那反贪局的人一定会没收这笔钱，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她定个隐瞒不报的罪名。天哪！那她不仅没有了工作，还可能会吃官司，到那时她很可能就成为一个穷人了呀！到底要不要冒险呢？如果现在就把情况反映给调查组的人，那这些钱只是让自己过了一回眼瘾而已，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选择提心吊胆等下去做一个富婆或者富人的老婆还是踏踏实实安心过好现在的生活呢？这简直是一个哲学命题，她不由得陷入沉思。时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值钱而且如闪电一样快过，好像她一低头又一抬头，天就黑了，而她依然没下定决心。于是她打开灯，接着又关了。躲在黑暗里，让她觉得安全。

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的提示音。江晔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心不在焉地走到客厅。手机提示灯鬼魅般闪烁着，她开了灯。拿起，看微信，没想到是樱桃老丸子发来的，她问，你最近怎么样？我在网上看到何市长的消息了。江晔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回复，尤其是刚刚发现那一堆钱，心神不定的她并没有聊天的欲望，可出于礼貌，她还是回道，还行吧，我没事儿。片刻后，樱桃老丸子回道，那就好，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似乎比那堆钱还要难办，江晔回复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还要看情况。樱桃老丸子回道，那你一定要考虑好了。对了，我今天刚丢了工作。江晔没太明白，便问，什么意思？樱桃老丸子道，萌贱贱把我辞退了。江晔心想她不是做得挺好吗，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便问对方。后者回复道，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说吧，在这里说不清楚，你方便接吗？江晔道，能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两个人这么长时间的罅隙突然间消失了。

从阿祖那里，樱桃老丸子得到了九千多块，据他所说这是三成，他自己只有两万一。樱桃老丸子对这个数目是不太满意的，她觉得其中有诈。阿祖跟她解释，说这不能怪他，因为萌贱贱认识他，他不可能亲自去和萌贱贱交易，只能雇用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自然也要抽成，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萌贱贱太过精明，他一直没有承认“夏至”已死，怕被录音，当然更没有留下可供截图的文字记录。谈判的时候，萌贱贱表现出了相当专业的水准，本来阿祖他们是十万的目标，结果一再被砍，到最后只剩下了四万，而这四万用萌贱贱的话说，是他为了保住“夏至”的名誉才给的。樱桃老丸子姑且相信了阿祖的说法，萌贱贱的厉害之处她也很清楚，其实能从他身上诈出钱来也算是奇迹了吧！这件事，她便没再追究。

可她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与此同时，阿祖却人间蒸发了。她有过堕胎经历，对怀孕可谓熟门熟路，因此不用去医院，她都知道自己有情况了。除了阿祖，不会是别人，她本想通过微信告知他，但又觉得这种事应该当面谈才对，因此就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尽管只去过两次他住的地方，她却清楚记得那个地址，很快就到了门口。敲门，有人来开门，却不是阿祖。是一个陌生男人，长了一张狭长的脸，细细高高的身材，有点儿像近段时间火起来的那个叫张亮的模特。他没请她进门，拉开半扇门问她有什么事儿。她便问，阿祖住这里吗？“张亮”道，你说的是谁？我才住进来没几天，不知道这个人。她摸不着头脑道，这是你租的房子吗？“张亮”道，公司给租的。公司？什么公司？她更加如坠云雾。他道，模特公司，你等等，我找别人来。他朝里间喊了一声，便走过来另外一个男的。这人也长得人高马大，“张亮”跟他转述几句，两个人换了位置，那人道，阿祖不住这里了，他回老家了。她问，这不是他自己租的房子吗？那人道，不是，我们公司给租的，我们都是模特。原来都是野模，她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对方道，他不回来了，回老家发展去了，听说是卖服装。她一时有些发蒙，对方道，你打他电话问问吧，具体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她道了谢，又问，他也是你们公司的吗？那人道，对啊，都是模特，现在不是了，这行不太好做。她哦了一声，黯然转身。在楼道里，开始联系他，却发现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失效，其实也只是微信和手机号，微信显示他已把她删除，电话提示不在服务区。

没过几天，她再次打，便提示该号码是空号。也是这一天，她刚到公司，就被萌贱贱叫到了会议室，他甩给她几张照片说，你怎么解释？那些照片里拍的是她在大兴的小区里和养狗人搭讪的画面，当然也少不了在宠物医院咨询的情景，这时她才明白自己被阿祖“阴”了。事已至此，她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最初的惊悸过后，手心的汗渐渐干燥，她愈发坦然道，你想问什么？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他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出卖我？那个人给了你多少钱？她想看来萌贱贱还不知道对方就是阿祖，便问，我想知道这照片是谁给你的。他道，我还想问你呢，谁让你调查的，你说了，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我还给你涨工资。她认真地看着他，看样子不像装的，便道，我不能说。他道，那你赶紧消失，我不想再看见你，如果被我发现你再接近我们家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别以为自己多正义，我调查你是为了给喜欢“夏至”的粉丝一个交代，我讨厌你这种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的骗子。他道，得了吧，你没资格指责我，别以为我傻，你肯定拿了钱，你比我高尚不了多少，粉丝们那么喜欢“夏至”，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它已经死掉的事实吗？我是为了他们的感情着想。她冷哼了一声道，就咱俩人，你就别装了，你这种人当老板，不辞我我也会炒了你。说完，她一甩手，特洒脱地转身走了。也许阿祖只是为了避避风头，或者后续还有更大的动作，所以才跟她都没说一声便玩起了失踪。可是——她又仔细想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发现这只是自欺欺人，真相就是阿祖从一开始就设下了骗局，说他是公关，说房子是他自己租的。这一切摆明了她不过是他的一步棋，用完了就可以扔掉，毫无怜惜，更别说有什么情谊。

在和江晔诉说自己的遭遇时，樱桃老丸子适当地隐瞒了一部分内容，也没透露自己已经怀孕了。这事儿好办，大不了打掉，不值得对别人讲。江晔问她，你有阿祖的照片吗？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认识，北京的野模我还知道一些。知道又能怎么样？樱桃老丸子道，我没想过要找他算账，事情很清楚，这种人渣只要不见就好了。江晔道，随便你，不发也没关系，我是想替你解解气。樱桃老丸子道，跟你说说，我已经好受多了。因为想着那三箱子钱，江晔不想继续聊下去，便道，有空了咱们一起吃饭吧，好久没见了。她说，行，等你空了找我吧。挂掉电话，樱桃老丸子打开手机里阿祖的照片，想了想，还是发给了她。过了一会儿，江晔发来信息道，这家伙我认识，他骗过我一个男性朋友，就是个感情骗子，男女通吃，这种人渣，离得越远越好。樱桃老丸子大概也想到了这种结果，回复道，我会从心里删除他的。发完消息，她先把手机里阿祖的照片全部删掉了。要想忘记这个人渣，还需假以时日，毕竟她对他动过情，好在并没有到伤筋动骨那份上。

尾声

没过几天，萌贱贱发了一篇长达三千多字的长微博，大意是说他的“夏至”昨晚突发疾病，换了三家医院，抢救到凌晨，却没有奏效，最终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为此伤心欲绝;接着回忆了“夏至”陪伴他的几年时光，字字含情，句句催人泪下，他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他和“夏至”的支持和喜爱，并承诺为了祭奠“夏至”，短期内不再养狗，除非领养别人抛弃的。微博配了八张图，全是“夏至”以前拍的照片。萌贱贱这一招确实高明，樱桃老丸子不禁自叹不如，心想他浸淫此圈太久，深谙游戏规则，分寸拿捏得异常精准。不仅保住了名誉，还给现在那条柴犬光明正大走上广告舞台铺好了路，届时只说是领养的即可，既做了大善人，还耽误不了接广告，真是一举多得！

自己说出来，先发制人，堵住爆料人的嘴巴，即使以后有爆料出现，依那些脑残粉的尿性，一定不用等萌贱贱辩白，光是粉丝们毫无理性可言的唾沫就能淹死爆料人。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她太清楚这群人，看看他们在萌贱贱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吧，根本没人质疑萌贱贱的狗为何突发疾病，发的又是什么病，一律如丧考妣，被萌贱贱的长文感动得痛哭流涕，发表评论表示自己的伤心和怀念，在下面点起了蜡烛。从上午此条微博发出，到晚饭时，转发量已达到20万，这个数目是很多明星都难以企及的，并且还保持着强劲之势。几乎每刷出一页微博就有一条在讨论此话题，很多粉丝都安慰萌贱贱，叫他不要太伤心，以后一定要再养一只柴犬，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这些脑残粉也真是让人陶醉，樱桃老丸子忽然觉得无力再理解这个世界。她本想着现在萌贱贱已经不是自己的老板了，自己手里还有很多“夏至之死”的真相，不然干脆爆料出来好了。肯定会有人相信，即使是少数，即使根本不可能扳倒萌贱贱，但至少可以震一震他，毕竟证据确凿。当然，她更清楚，肯定少不了会有脑残粉来喷她骂她，说她有多想红，想要诬陷萌贱贱，这都是可以预见的。顶多她的微博不要了，任他们去骂，萌贱贱有多大本事也让他去使好了，反正段子手这条路她并不想再走下去。可现在来看，这些粉丝的反应让她觉得那样做根本不值得，这就是一群自甘下贱自欺欺人智商堪忧的家伙，没必要为了他们毁掉自己的微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微博不想再经营下去，还不如转手，就算一个粉丝一块钱，她的号还值上百万呢，何必跟钱过不去呢！如此一想，她又释然了，心想还是明哲保身吧。面对眼前刚刚送来的外卖，她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一阵恶心感袭来，她赶紧跑去卫生间，干呕几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决定明天去医院打掉这个尚未成形的胚胎，和过去，和微博彻底告别。

也不知为什么，樱桃老丸子去了上次陪江晔做检查的那家医院，完全是一种直觉下的惯性选择。工作日的非高峰时段并不堵车，很快就到了医院。挂号，做完常规检查，她去了三楼的手术室。站在窗前等候时，发着呆，忽然听有人喊她“丸子”，遂回头，却是江晔。昔日闺蜜比记忆中的样子清瘦憔悴了不少，想她最近过得定是不如意，一瞬间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努力了半天才问，你来检查吗？她的声音像被热水泡软了，温吞吞的，亲切而有感染力。江晔倒表现得很正常，像是昨天才见过她一样落落大方道，不，我决定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樱桃老丸子并不想再瞒下去，给她看了看手中的单子，江晔道，那个渣男的？樱桃老丸子点头。江晔道，那留不得，赶紧做掉。她的语气竟是同仇敌忾的，这让樱桃老丸子感到一股暖意，遂问，你不等何沐渴了吗？

江晔有一种错觉，这段日子比弥留之际（尽管她并没经历过那个时候）过得还要艰难和漫长，似乎时光只在她做出决定后才匍匐前行，其他时刻都是静止的。每做一次决定就像抽掉一根筋，也像被狠狠地鞭笞，灵魂都出了窍似的。幸好，重大的决定终于在阵痛中一个接着一个有了结果，先是把三箱人民币交了上去，接着又下定决心放弃何沐渴，不管他最后怎么样，都不能再和他纠缠，还是找一个普通人，像良家妇女一样去经营感情，过琐碎的日常生活吧！现在，她要把腹中将近三个月的胚胎弄出来，在她看来，这个胚胎就像一颗良性肿瘤，虽然无辜，却一定得铲除，留下来说不定哪天就有可能癌变。一切想通了，她没有特别选择哪一天，便来了医院，没想到竟然碰见多日不见的老友。

两个人一先一后做完人流，因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就没再多聊，相约养好身体后再见面。把一个小生命从子宫内掏出，樱桃老丸子不免伤感一番，尤其这个家伙是阿祖在她身体里播下的种子，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能不去想。尽管以前曾为教授普尔流过产，可她并没有真正喜欢过普尔，当时她又年轻不懂事，对生命并无敬畏，反倒年纪越大感触越深，几次梦见这个尚未成形的胎儿，尽管连胎动都还没有。她静不下心来，遂给江晔打电话，诉说苦恼。对方道，不如我们一块去寺里拜一拜，还是很灵的。樱桃老丸子不太相信这种事，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于是约好时间和地点，心想权当作是一场慰藉心灵的旅行吧。

目的地不远，就在京郊一处旅游区。香火缭绕，梵音袅袅，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庙宇里看起来肃穆庄严，暂时让樱桃老丸子浮躁的心随着佛音渐渐安顿，仿佛也变得空灵了，其实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再烦乱倒是真的。拜完以后，两个人从正殿出来，有几个僧人正在院中扫地。樱桃老丸子疑惑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和尚，他们几乎都在扫地。江晔回答，扫心地呗，扫走心里的尘埃。樱桃老丸子哦了一声，小声道，现在的出家人也挺世俗的吧，也会干坏事吧？江晔道，世道如此，关键还看个人吧，我有一个同学毕了业就出家了，在四川一个庙里当和尚，有时他会跟我聊天，虽然他也上网，也接触社会，但感觉和我们还是不一样，欲望还是比较少的，人就显得快乐。樱桃老丸子道，那以后我也出家好了。江晔笑道，施主，你尘缘未了呐！

都了了，起码暂时不会有什么想法了。樱桃老丸子道，又问她，何沐渴后来联系你了吗？

他没事儿了，在为他父母的事儿到处走动，可能想翻案吧。江晔分析道，其实希望不大，他自己也觉得是，但还想努力一下，他跟我联系过一次就再也没联系了，估计没心情继续吧，我也是，早不想他了。

我不太想做段子手了，想找个正常的工作，朝九晚五，慢慢生活。樱桃老丸子道，多半还会是广告行业。

我可以帮你问问，广告人我认识的不少。江晔问，你跟胡同一刀还有可能吗？

樱桃老丸子使劲儿摇头道，绝对不可能，我看他微博，估计又跟日本女友联系上了吧，很多内容都来自Facebook上的日本网友，肯定是那个女的给他搜集翻译的。

江晔注视着好友道，你一点儿都不伤心吗？

不啊！樱桃老丸子轻松地回答，并且像国外老电影里的演员一样耸耸肩道，我对他没感觉了，而且我知道他跟那个女的也不是真爱，他们两个当初走到一起就是为了在淘宝上卖东西，为了多卖东西，就在网络上整天秀恩爱，让粉丝羡慕，产生信任感，想起来就恶心，我才不要这种利益合作的关系，没意思！

何沐渴和江晔联系那次曾问过胡同一刀的情况，想来他是准备报复吧。见樱桃老丸子对旧爱早已不当回事儿，江晔就没提起，心想那不关她的事，也不关自己的事。

很快，樱桃老丸子重新上班，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偶尔需要加班。收入和以前做段子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内心状态是放松和闲适的，就好像经历过很多，不管什么都能坦然接受了似的。一天，霸王别妓突然联系她，想约她周末吃饭，她欣然应允，想来也有时日不见了，只知道他不再给陈心心干活，具体去干哪一行也不是很清楚。

因天气炎热，已开始数伏，两个人约了一起吃晚饭，等暑气渐散才出门。这时候，在空调房里宅了一天的人们似乎全都出来活动了。樱桃老丸子打车到了华贸中心的新光天地，在某个麻辣香锅店里见到了霸王别妓，没想到他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了，五官和脸型似乎都有了细微变化，一问才知他去韩国旅游时顺便做了微整形，想让自己变得好看一点儿，这样找到女朋友的几率就大一些。樱桃老丸子看他确实比以前顺眼了许多，便问，那有目标了吗？他点头。她是真为他高兴，看他胸有成竹，想必就算没有拿下也有了七八成，便问，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他神秘地笑道，你认识。这倒让她吃了一惊，想想自己认识的未婚女性，适合霸王别妓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摇头道，真想不出来会是谁，快别卖关子了。他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那上面是一张合影，两个人的脑袋贴得很近，傻傻笑得很甜，那女人果然是她认识的——江晔。对此她觉得非常诧异，觉得霸王别妓吃亏了，毕竟江晔的过去她很清楚，于是笑容渐逝，缄口不言。

他问，怎么了？被吓到了还是怎样？她道，你了解她吗？他轻松地说，你指的是她跟何沐渴吧？我知道啊，她已经不喜欢那个男人了。樱桃老丸子道，可是，她……她支吾着，不知该不该说。他道，你想说她打过胎对吗？没关系，她都跟我说了，我不在乎。她无奈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是祝福你们吧，她是个好姑娘，就是经历复杂一点儿，我担心你太单纯，不是她对手。他道，放心吧，就算是骗我感情，倒是有人骗啊！见他如此死心塌地，她如果再纠结于此，就有点儿不识相了，于是转移话题，开始点菜。在她后上方挂着一面液晶电视屏，不知道播的什么节目，她点菜的时候，他的目光不时漫不经心瞟上几眼。

还有很多别的八卦想跟你说，我猜你肯定不知道吧？霸王别妓道。

谁的？她心不在焉。

和尚的，还有胡同一刀，想听吗？他说。

她摇头道，没兴趣，都是以前的人和事儿了。

那好，我就不说了。他道。然后给她倒了柚子茶，她喝了一口道，你先告诉我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你说吧！她道，生活无聊，总得听听别人的不幸才心安。

你这家伙，就那么恨他们啊？他道。

开玩笑。她说，我对他们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便跟她讲了一些事。先是和尚的女友，那个欠了信用卡的女孩把和尚抄袭其他段子手段子的事情在网上曝光，本来没什么人关注，但那些被抄袭的人发现后便联合起来围剿和尚，致使他不得不删掉许多微博，并且一直都没有再更新，段子手这条路估计走不下去了。

谁让他抄呢？她道，这也是应得的，如果不是抄别人的，或者他粉丝不多不太红没接广告赚钱的话，就没人在意，关键是他靠着别人的段子赚钱，那原创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那女的呢？坐牢了吗？

没有！霸王别妓道，据说一个岁数上可以当她爹的人帮她还了欠款，她也不当段子手了，这样一下子圈里就消失了两个人。

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她道，胡同一刀呢？我看他最近微博发的也不多。

霸王别妓道，他住院呢。

什么病？会死吗？她问。

咦！霸王别妓道，别这么刻薄好吗？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笑道，说说而已，别介意。

霸王别妓道，有天晚上吃饭回去的路上，他被好几个大汉围攻，暴揍一顿，几乎是往死里打，但又没打死，那个路段没有摄像头，根本查不到是谁下的黑手，不过知道的人心里估计都明白，你能猜到吗？她想了想道，姓何的吗？也许是苏天创。

聪明！他说，我猜也就是他们俩指使的。

她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这时，菜全都上齐了。她记得他爱吃牛骨髓，便挑出来放进他的盘子里说，你爱吃的。却见他两眼愣怔，盯着后面的电视屏幕。什么事比吃还要紧？她心下纳闷，不禁回头，好像是一档法制栏目，饭店里声音太吵，听不清主持人在说什么，画面中是法庭的场景，屏幕下方的字幕倒是很清晰，只见一行黄色大号字体：网络推手“立二拆四”（杨秀宇）一审被判四年。镜头从法庭全景换成了特写，一脸肃穆沉重的“立二拆四”戴着眼镜站在两名法警中间，看起来有一种向命运低头的服从感，让人生出些许怜悯。

判四年，还罚了几十万，不算很重。霸王别妓道，他赚的钱可不止几十万。

我都记不太清了，他都干什么来着？樱桃老丸子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真要说起他的事迹，还真是想不起来。

他道，挺多的，“和尚船震门”、“干爹带我游奥运”，还有郭美美干露露据说也是他炒火的。

哦。她若有所思道，做事还是得有底线，他也太肆无忌惮了，人活着还是得有所敬畏。

他赞同地点头，将牛骨髓送进嘴里嚼着道，真香！

2015年8月16日

松榆东里

责任编辑石一枫

分类：长篇小说 作者：焦冲 期刊：《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5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