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移民来到了北美,生活在一座有“北美小巴黎”之称的城市。我在老人康复中心找到一份工作,负责照顾需要长期护理的老人。
这天一早,主管对我说:“1号床来了个新病人,是圣玛丽医院重症监护室转来的。他几天前摔倒后一直昏迷,生命体征稳定。除了你,我们这儿没人会说中文,以后需要你帮我们当翻译了。”
换好工作服,我去察看1号床的情况。他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国老人,资料卡片上写着他姓马,已经80岁了。他身材魁梧,像是北方人。
“养儿防老”,这样的观念在西方是不存在的。大部分老年人与子女的关系比较疏远。平日里,这个康复中心通常很安静,来探访的子女亲属不多。
然而,自从1号床病人入院,来探访他的人络绎不绝,很多都是优雅的都市丽人,成了一道景观。这让我们不禁浮想联翩,这个马先生是何方神圣?在异国他乡,为何有这么多人关心他?这些很体面的探访者,都是他的什么人?
虽说这里的文化很注重个人的隐私,但人性中窺探的欲望是相通的,康复中心开始流传小道消息。我在护理其他老人时,有人和我说:“新来的那个中国老头没准是个大富翁!”我笑着问:“您为什么这么想?”对方回道:“有这么多可爱的女人来陪他,难道不是因为他有钱?也许是为了遗产分配吧?”
也有人借机和我搭讪:“嗨!再有女人来看马先生,你帮我们打听一下,她们和马先生是什么关系。我猜也可能是儿媳!”
这位中国老人带来的神秘感,随着这些流言蜚语的发酵而与日俱增。有一天,住在马先生隔壁的何塞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看到好几次了,那几位漂亮的中国女人都拿着小本本,对着他念念有词。下次她们再来,你站在病房外帮我们听听,是不是在让老头立遗嘱?”
我揶揄道:“听了也没咱们的份,还是别去费那个神了!”
何塞不怀好意地朝我使了个眼色,说:“这老头看来是个情圣,居然有这么多女友,不如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老家伙伺候好了,或许也能分一杯羹呢?”
我不喜欢何塞的油腔滑调,嗤之以鼻地耸耸肩,便转身走了。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我正准备下班,一位穿着呢大衣、圆脸上长着一对梨涡的女士急匆匆地跑过来,用中文跟我说:“马老师醒了!请你来看看!”
我在心里说:马老师?他是她们的老师?我心里带着一连串问号,立即跟着她来到了1号床前。
我看到马老师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他的双眸中闪烁着难以描述的光芒。我说:“太好了,您已经昏睡了十多天,终于醒了!您在公寓门前摔倒后昏迷过去,是路人帮您叫的救护车。”
马老师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他看到了那位有梨涡的女士,疑惑地问:“小梅,你怎么在这儿?”
那位叫小梅的女士解释:“马老师,您来康复中心之后,我们就定了值日表,每天两班倒,陪您说话。您儿子儿媳晚上会来,他们白天上班,实在倒腾不过来。”
马老师想起了什么,忧虑地问:“三月三,是不是已经过了?”
“放心吧,三月三那天特别成功,来了几百个观众,还有好几个本地媒体也都报道了。后来,报名学中文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小梅得意地告诉马老师。
我在旁边听着,还是一头雾水。我一个外人,不便多问,留下他们在那里说话,悄悄走开了。
马老师醒来后的第三天,我去送早餐。走到门口,就听马老师用埋怨的口气对小梅说:“你工作那么忙,怎么又来陪我呀?赶紧回去!”
小梅笑吟吟地说:“我们建了一个‘星辰大海微信群,大家都抢着来陪护您,下手晚了,都抢不到名额!本来我和小范都想来,但这边一次只能来一个人,我俩只好在微信上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就谁来!”
我是第一次听到,要玩石头剪刀布这样的游戏来抢着陪护病人,算是开了眼。我把早餐安顿好,顺便和他俩闲聊起来。
我好奇地问:“微信群为什么叫星辰大海?”
马老师解释道:“两年前,我老伴走了,我儿子在这儿生活,帮我办了出国。来这儿以后呢,我总有一种失落感。一个偶然的机缘,我认识了这里中文学校的校长。我以前在国内是话剧团的演员,校长就撺掇我,教学校的年轻人用中文朗诵、演话剧,我就成立了‘星辰大海中文社团,生活变得充实起来。来看我的那些美丽的女士,都是我的学生。上回三月三,我们做了一场中文诗歌朗诵会,既在本地的华人社区引发了反响,又向洋人们展示了中文的魅力,多好。”
小梅在一旁感慨地说:“马老师,大家都盼着您快点康复,带领我们继续走下去呢!”
我冷不丁地想起了何塞说的“遗嘱”,便问道:“你们是不是在马老师昏迷期间给他朗诵呀?”
小梅莞尔一笑,说:“对呀,朗诵能激活他老人家的生机,我们都等着他醒过来给我们挑毛病呢……”
我和康复中心的经理说了马老师的故事。经理同意了我的建议,把“朗诵”加入了我们的康复手册。
不久,马老师出院了。他通过我当翻译,根据名著《月亮与六便士》,与康复中心的老人们合作排了一个话剧。
康复中心的老人们终于知道了这位神秘的中国“富翁”的来头,也明白了他的富足之处。就像话剧中一句台词说的那样:“只要不忘抬头追寻皎洁的月光,他就是精神上的富翁。”
(发稿编辑:陶云韫)
分类:我的故事 作者:小雨人 期刊:《故事会》2022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