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进攻火星
两个长相完全相同的男人面对面飘浮在环形扶手两端,各自低头看着硕大的3D图形。那是火星遭受围攻的画面。入侵舰队仿佛一大片箭头,直指中央的球体。亚历山大·阿姆斯特朗将军俯视眼前的景象,志得意满地咧嘴一笑。他继承了自己那位著名的宇航员曾祖父的眼角鱼尾纹,此刻鱼尾纹像箭一般指向他钢灰色的眼睛。他抬起左手,若有所思似的轻拂下巴,又抬头看看3D图像对面那个壮实的人影。他的目光撞上一双相同的钢灰色眼睛,他等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开口说话,因为奥古斯都·“古斯”·阿姆斯特朗博士是职位最高的平民,也是这次多国入侵部队名义上的领袖。
对方什么也没说,却同样抬起左手、若有所思似的轻拂下巴。亚历山大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哥哥的动作,他再次留意到两人之间的那个不同……那个缺陷……这是唯一能让其他人把两兄弟区分开的东西。古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只剩下短短的两截断指,那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的伤。车祸发生在两人从空间学院毕业前不久,开车的是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又多等了一会儿,等古斯说点什么,最后亚历山大脸上的笑容凝固,化作一个坚定的表情。
“古斯,该行动了,”亚历山大下巴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周多以前我们就已经越过拉格朗日L1点,也早已进入到朝火星自由坠落的轨道中。”
“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来了,亚历克斯,”古斯沉吟道。“连一艘飞船的影子都没看见,只有几个轨道飞行器,甚至没有发现从任何雷达发出的电磁波。”
“那是因为我的入侵计划出乎他们的意料,”亚历山大的表情恢复成满意的微笑,鱼尾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角,“新的反物质火箭让我们可以从太阳的方向直接向他们驶去。他们在地球的间谍看见我们沿标准的慢速轨道离开地球,但只有彗星能看见我们留下假饵当替身、背地里抄了近路绕过太阳。”
古斯说:“我这就召集作战会议。2300。”
古斯来到自己位于旗舰约克镇号的办公室,办公室一面墙上覆盖着巨大的高分辨率显示屏,十张庄严的面孔分别嵌在屏幕里,他们是本次作战的中队指挥官。在这十个中队指挥官背后还有更多的面孔,因为每个中队都包含四艘星际运输飞船,每艘飞船又搭载了四个攻击小组,所以在中队指挥官背后还能看到飞船指挥官,还有即将率领各登陆小组作战的攻击队长。画面里的人大都穿着美国太空军的蓝色制服,另外还有几种不同的制服,属于几个拥有太空能力的盟国。
“我们前往火星的短暂旅途即将结束,”古斯说,“现在必须着手进行下一项任务。虽说这对于你们中的某些人来说并不愉快,不过你们都很清楚,协商的时间早已过去,并且毫无成果,现在该行动了。
“希望各位能将自己的顾虑和迟疑放到一边,若能如此我个人将非常感谢大家。我还希望你们严格服从我弟弟亚历山大·阿姆斯特朗的命令,他是美国太空军的少将,负责指挥这次的联合国火星远征军,并为此被晋升为名誉将军衔。战斗即将打响,现在一切由他指挥。只要遵从他的命令,我們就能达成我们自己和整个地球所希望的目标,不但完成这次入侵,同时将双方的伤害和伤亡都降到最低。”
古斯后退两步,亚历山大来到屏幕前。这两个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肉眼能看见的只是一种色彩上的微妙变化——亚历山大精心剪裁的太空军蓝制服取代了古斯精心剪裁的黑色平民外套。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抵达火星,所以我们准备使用首选入侵方案,”亚历山大开始发言,“虽说反物质主引擎都已经关闭,我们也很好地隐藏在太阳的强光下,但是必须让他们继续蒙在鼓里,这点十分重要。从现在开始,你们和你们的手下都要遵守低可见度条例,通讯一律使用直接的光学链接,热推进器不能指向火星三十度以内。
“以下是作战方案。美国第一中队,由日本的东风号协助,登陆火卫二。
“美国第二中队和爱尔兰的希勒利号,登陆火卫一。
“美国第三到第五中队,再加上以色列的沙龙号、英国的威廉五世国王号、加拿大皇家太空军,以上各部负责进攻奥林匹斯山基地的主城。
“美国第六中队和巴西利亚号负责制服北极的基地。美国第七中队和印度的白虎号负责南极的基地……”
四十艘星际运输飞船分头卸下自己载来的货物,其中包括攻击登陆艇、医疗支援登陆艇、军需支援登陆艇和机器人自动支援飞船。四十艘如箭头般指向火星心脏的星际飞船变成了一大片长翅膀的子弹。
准备工作加紧进行,亚力山大计划乘坐自己的私人攻击登陆艇比塞弗勒斯号①去巡视舰队。他走到约克镇号的气闸门前停下、穿上战斗太空服,分列在他两侧的私人精英卫队也一起止步。现在是战争期间,虽说敌人至今尚未发现他们靠近,但他还是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登陆艇仍然可能失去空气,可能造成意外事故的东西太多了,远不止太空中偶然遭遇的微小陨石而已。
战斗太空服带自密封盔甲,肢端还内建了自动止血带,在太空的真空或火星的准真空大气中,如果胳膊和腿被子弹打穿,血液会先起泡然后冷冻;但只要止血带正常工作,士兵就能活下来——如果救援小组动作够快、医生技术过硬,伤员还能保住四肢。就连头盔里也内建有韧性内衬,如果钻石硬度的面窗破裂,内衬就会从颈部的密封区弹出来。
亚历山大自己的战斗太空服还在外表多加了一层蒸汽喷涂的纯金,让太空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靴子是镀金的,后跟有垫子,为他增加了几厘米的身高。他的头盔顶上是开槽的纯金羽冠。加上羽冠似乎很有必要,因为它是高频数据链接的天线,亚历山大靠它下达专门的命令和要求。有了带羽冠的头盔和一身的金光,亚历山大的身影显得独一无二,他的部队从大老远就能认出他来。
亚历山大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武器。他已经很久没带过武器了,不过点四五口径的火箭枪在各方面都是最佳选择:简洁、可靠、致命。插入弹夹时他看了看穿甲弹,它们涂了特氟龙固体润滑剂,表面闪出微光。这种子弹的大小与标准的点四五自动手枪子弹相同,只是用迷你火箭引擎取代了传统子弹的火药,如此一来子弹就有了点四五自动手枪子弹的穿透力,同时又不会在子弹出膛时产生较强的后坐力。他把弹夹塞进握把,对着走廊尽头瞄准。戴了手套的手指插入经过增大的扳机护圈,明亮的红色激光立刻从枪口射出,在对面的墙上投下一个红点——如果扣下扳机,火箭驱动的子弹将会沿平直的轨迹飞行,击中红点所在位置。他扳上扳机,把手枪插回胸板下的枪套.
“长官!”专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第一军士出声反对。“应该关闭武器的保险,万一你犯错——”
“你叫什么名字,军士?”亚历山大咆哮道。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卫队长的名字。
军士浑身僵硬:“第一军士托马斯·L.莱利,长官!”
亚历山大用舌头启动了内建在太空服颈圈内的指挥麦克风:“解除莱利军士的职务,即刻生效。”他抬头看军士。
“我从不犯错,你却犯错了,列兵莱利。立刻去禁闭室报道,留在那里等我回来。”他朝一名军士长点点头。
“现在起由你负责,把头盔递给我。”
亚历山大举起带作战护目镜的羽冠头盔,将它戴上扣好。他拉下作战护目镜,立刻仿佛置身于计算机生成的控制室中央,这个巨大的三维立体房间就是作战控制中心。在这个计算机模拟出的房间里,远端的墙上覆盖着许多显示屏,每一个屏幕都展示出计算机正在监控的某项活动。亚历山大略微转头,更多屏幕从他眼角方向进入他视线范围内,它们显示的是重要等级较低的信息。
在他面前有许多画面呈辐射状排开,分别属于中队指挥官、飞船指挥官和进攻小组的队长。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控制台前。有的指挥官看着自己控制台的屏幕,表明他们掀开了护目镜,正忙着观察身边的情况;另一些人直视亚历山大,表明他们已经把护目镜拉下来,因此能看见亚历山大出现在计算机生成的作战控制中心里。这一排排的画面并未对齐,之所以这样排列是三个因素综合考虑的结果:组织结构、任务、与亚历山大的实际距离。
每个控制台在左上角都有一个三角形标志用于识别。第一排最引人瞩目的标志是金色背景上的美国第一中队徽章。中队指挥官是布拉德肖上校,他的控制台两侧还有三个控制台。分别是红色、白色和蓝色背景,上面同样有美国第一中队的徽章。每个控制台旁都坐着一位中校,他们都是飞船指挥官,分别负责指挥一艘登陆飞船。其中一位中校看着自己控制台上的一个屏幕,计算机生成的嘴巴无声地给出指令。亚历山大认出那是平克顿中校。他快速瞄了一眼平克顿注视的屏幕,发现一艘太空驳船正在追捕一个散失的货箱。亚历山大眨眨左眼,让计算机将这一幕标记出来,留待稍后分析。
他心里暗想:“不知是谁搞出的烂摊子,我要让他好看!”
在美国的三台控制台旁还有另一个控制台,标志上有一个明亮的红色圆球。高桥海军上将坐在控制台旁,杏仁状的眼睛望着亚历山大的方向,眼神空洞。亚历山大先后看看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桥海军上将,每一次都略微睁大眼睛对计算机下达指令,放大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桥海军上将的计算机模拟图像。他问:“一切顺利吗?”
图标从静止状态活过来,回答他的问话。
高桥海军上将答道:“日本战舰东风号,已经准备好向火卫二深灰色的尘土释放怒火。”
布拉德肖上校說:“美国第一中队一切就绪,阿姆斯特朗将军。”
“我看不见得,布拉德肖上校,”刚开始亚历山大的声音很轻柔。“你或许应该跟你的蓝队飞船指挥官平克顿中校谈谈,恐怕有些情况他忘了告诉你。”说到这里亚历山大抬高音量开始咆哮。“而我指望你和平克顿中校在攻击开始前把事态控制住!”
亚历山大将目光从布拉德肖上校转向自己面前的另一位中队指挥官。那是美国第三中队的怀特上校。怀特上校的图像逐渐放大,放大过程中计算机生成的图像被实时视频取代。怀特上校满心期待地问:“有事吗?阿姆斯特朗将军?”
“我准备首先检查你的中队,大约二十分钟后抵达。”
上校回答道:“我们会做好准备的,长官。”
亚历山大最后扫了一眼作战控制中心。在远端的墙上,每一块屏幕都展示着一幅实时场景:攻击部队正在穿戴太空服、鱼贯进入攻击登陆艇;搬运工费尽力气将特殊用途的大型武器装载到军需登陆艇上;太空驳船在自动支援飞船旁排好队列。在侧面的一块屏幕上,布拉德肖上校正无声地朝平克顿中校吼叫,这让亚历山大非常满意。他把作战护目镜往上拉起来,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私人登陆艇外的走廊上。
比塞弗勒斯的气闸门开着,他的私人卫兵大多都在气闸里。亚历山大摘下头盔递给身旁的士兵。他用手拉动飘浮的身体通过舱门,最先把脑袋探进飞行甲板。托马斯少校和哈里森上尉都在甲板上。他向飞行员托马斯少校下命令,后者是太空军中最棒的飞行员之一。
“贝希,带我去主进攻部队。依次飞近每一艘船。从美国第三中队开始。”
托马斯少校说:“遵命,阿姆斯特朗将军。”
“哈里森上尉,”亚历山大接着说,“告诉美国第四中队,下一个轮到他们。外国人的船我就不看了,之后直接跳到火卫二的进攻组。”
哈里斯上尉说:“遵命,阿姆斯特朗将军。”
亚历山大来到攻击登陆艇的中心。这艘登陆艇经过特殊装配,在正中央有一组万向节,上面安装着指挥官的座椅,座椅周围有一台迷你控制台。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都嵌着硕大的悬窗,好让亚历山大尽可能看清周围发生的一切。亚历山大飘向指挥官座椅,士官长帮他扣好安全带,刚才那个士兵把金色的羽冠头盔放在座椅旁的支架上,有需要时亚历山大一伸手就能拿到。亚历山大拉下内建于指挥官座椅靠头内的作战护目镜,瞬间就回到了宽敞的模拟作战控制中心。他在下方那一大群为自己提供支持的人中间找到了托马斯少校的图标。他略微睁大眼睛,计算机旋即放大了比塞弗勒斯号驾驶员的图像。
“我准备好了,出发吧,贝希。”
托马斯少校的视频图像说:“这就出发,长官。”话音刚落,攻击登陆艇立刻跳到两倍重力加速度。飞船从约克镇号的阴影下离开,镀金外壳在太阳下闪烁光芒。
亚历山大满意地咧嘴一笑。他喜欢这姑娘开飞船的方式。等处理完手头这点小事儿,他准备给她一点时间——如果她做爱的技术像她开飞船一样,那么或许值得跟她共度一个长周末。
他们从莱克星顿号的舰尾方向靠过去。托马斯少校反转动力,比塞弗勒斯号以半个g的加速度减速。莱克星顿号是一艘两公里长的星际宇宙飞船,比塞弗勒斯的预定路线是要停到宇宙飞船的鼻翼处。
莱克星顿号的中轴是开放式桁架,在长中轴的一头是尖角的船员舱,另一头则是闪着光的大型滴液散热器,这让莱克星顿号看起来仿佛一柄燃烧的利剑。此刻飞船并未处于加速状态,所以主反物质引擎冰凉漆黑。
亚历山大转动椅子,目光穿透六个大小不一的超导环。超导环围绕着连在钟形排气喷管上的球形燃烧室。虽说他能透过这整个结构看到对面的星星,然而反物质的毁灭能量制造出的燃烧等离子却会被束缚在燃烧室中,这是因为超导环制造出了强大的磁场,使得等离子只能从排气喷管逃逸。这些革命性的反物质等离子引擎运用了最新的热超导材料,即便在白热状态也能维持超导性能。除此之外,如果运转时辐射对超导环造成损伤,损伤在出现的瞬间就会被运转时的高温韧炼修复。
当然了,从来没有人直接看见过反物质火箭是如何运转的。同样是在超导环之间的空隙中,等离子反物质生成的致命伽马射线喷薄而出,所以船员舱才建在沿飞船中轴向前两公里处。引擎正前方有一张重钨金属质地的碟形护盾,它制造出的阴影保护船员不受伽马射线的伤害。
此刻反物质火箭引擎漆黑一片,在它与碟形的阴影护盾之间卡着一段闪闪发亮的白热金属圆柱体,这是为飞船运转提供电能的热源。它的长度接近一米、直径一米,提供的能量足以支撑一座小城市——而莱克星顿号正是一座小小的城市。反物质的涓涓细流被注入圆柱体中央摧毁,摧毁过程中产生的所有伽马射线和带电粒子都被钨金属圆柱体阻挡,并令钨金属的温度升高。钨金属内有管道,其中流动着氢气,氢气也被加热到极高的温度并电离。它们通过磁流体动力发电机流出,电就这样制造出来了。
发电机产生的废热被散热器排入冰冷的太空,因此莱克星顿号和其他同等级的飞船才有这种箭一样的形状。沿飞船船脊排列的喷射器向上延伸三百米,它们喷射出一片三角形的水雾,全是滚烫的滴液,这些滴液被三张三百米长的挡栅接住,挡栅与船脊呈直角,位于阴影护盾的正前方。这三片发光的挡栅轮叶在靠近飞船中轴的地方呈亮红色,而在阻接滴液的部位则是暗灰色。
比塞弗勒斯号继续沿飞船中轴向前飞行,很快来到飞船中部附近。这里有装着液态氢推进剂的大罐子。罐子里仍然剩了一多半的燃料,准备带飞船凯旋回地球。就在罐子前一点点,有一个小小的容器挤在所有的燃料背后,避开了伽马射线的伤害,莱克星顿号往返火星所需的少量反物质就储存在此。尽管莱克星顿号和她的姐妹飞船以一个重力加速度高速飞行,然而只需几毫克的反物质——其体积并不比一粒盐更大——就能将一吨液态氢推进剂加热成滚烫的等离子。不过莱克星顿号是一艘大飞船,它搭载了四艘攻击登陆艇以及与其相配的医疗和军需登陆艇,因此反物质储存罐里的十二千克反氢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克。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回程时不需要像来时那样加紧赶路。
比塞弗勒斯号将氢与反氢储存罐抛在身后,来到船员舱旁。此处的船身被漆上了宽宽的红白条纹,飞船蓝色的鼻子上还有一颗星星,金箔写成的“莱克星顿号”几个大字骄傲地立在船身一侧。在船员舱底部与飞船中央桁架相连的部位是对接口,托马斯少校将比塞弗勒斯号停在了距离对接口大约半英里的位置。亚历山大挑剔地望着舷窗外的景象。
他朝飞行甲板大吼一声:“贝希,带我去对面。”比塞弗勒斯立刻绕莱克星顿号的脖子做环形侧飞,粗短的双翼保持水平。亚历山大坐在万向节上的指挥椅里,转动身体将飞船上的活动一一收入眼中。莱克星顿号搭载的四艘攻击登陆艇已经有三艘脱离船坞、排好队列。第四艘也正在离开对接口加入到它们中间。一艘較大的支援登陆艇也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待命。它的船翼和船身上绘着巨大的红十字标志。
“哈里森上尉,”亚历山大吼道,“通知那艘医疗船,我要上船检查。贝希,带我下去。”
亚历山大戴头盔期间,托马斯少校让比塞弗勒斯号翻转俯冲,最后轻巧地停下。两艘飞船的气闸之间仅仅一米之隔。
亚历山大带着军士循环通过气闸,走出气闸门后就摘下头盔交给对方。一个身穿青柠绿火星太空服的男人迎上前来,他的太空服正面和背面都能看到硕大的红十字。那人将头盔夹在左臂下,伸出右手给亚历山大。
“阿姆斯特朗将军,欢迎登上沃尔特·里德①号。我是沃特斯上校,外科主任兼指挥官。”
亚历山大与沃特斯上校握手,期间专门留心看了医护兵所带的特制柔韧手套。这种手套非常轻,而且紧贴皮肤,用于防冻的不是一般手套的绝缘材料,而是加热电线。同时袖口处还内建了主动控制装置,确保手套内的气压稳定,以便手指运动时无需对抗压力差。亚历山大暗想,对作战人员来说就嫌过于纤巧了。
“我看见你们医疗兵都已经穿上了太空服。你们严阵以待,这很好。”亚历山大说。
“是的,的确如此,”沃特斯上校道。“整个战斗期间我们都会穿着火星太空服,而且头盔也会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我们是零损失战争的坚定信仰者。”
“我也一样,”亚历山大赞许道,“阵亡名单越长,职业生涯就越短。带我去看飞船其它部分,不过动作要快,我还要去检查别的地方。”
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屋里挤了八个人,全都坐在座椅上扣好了安全带,也都穿着青柠绿的火星太空服,还戴好了头盔。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他们身上的红十字标志。
“这等于是太空的直升机救护系统。我们在朝鲜、越南、科威特用的都是这一系统。俄国的新共产主义者发动政变、企图重新将巴尔干共和国轴心化以后,我们在巴尔干前线与他们对峙的部队用的也是这套系统。一旦降落在自己负责支援的攻击小组旁,这些医护兵就会从那边的出口离开飞船,他们会从底部未加压的分隔舱拖出四台火箭驱动救护小艇,并驾驶这些救护小艇到前线后方就位、等待召唤。如果有士兵受伤,他们就飞进去稳定住伤情,把伤员抬到担架上,用救护小艇载回这道转移闸。舱门关闭、房间加压、担架通过后面这道闸门进入外伤中心。”
沃特斯上校穿过闸门。“如果伤员在经过这道闸门时还活着,那么他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将超过98%。有了现代的运输和医疗技术,一个国家可以在局部战争中做到接近零损失。”
“政客也跟过去不一样了,”亚历山大说,“过去他们可以打便宜仗,强征普通人入伍、强迫他们作战,只支付一点点微薄的酬劳,过后就把这些人忘在九霄云外。现在呢?这回他们请我领导这次入侵时,我告诉他们我有什么需要,他们全都给了,半点儿没克扣。那些成天把上帝挂在嘴边的混蛋,他们最怕被人指责因为舍不得花钱而造成了高伤亡。”
他们进入医护飞船的主体,这里有四个彼此独立的外伤中心,每个外伤中心各有两名医生待命。医生全都穿着火星太空服,头盔则置于墙壁的支架上,一伸手就能拿到。
“医生的专长分别对应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烧伤、冻伤、复合骨折、二氧化碳中毒、激光灼伤眼睛,诸如此类。大多数医生还在其他领域进行了交叉培训,而且所有人都精通麻醉学。飞船的驾驶员和副驾驶都进行了医疗护士的交叉训练,另外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使用带回伤员的医护兵作为外科手术的助手。
亚历山大赞许地环视四周:“非常好,沃特斯上校。我很满意。”
“下面还有诊疗机和我们可能用到的一切医疗用品,”沃特斯上校继续说,“在过来火星的路上,我们给我们负责支援的每个士兵都抽了六品脱的血,他们的血都在这里等着他们,以防万一。如果不够用,另外还备有大量人造血浆。”
“更好的医疗技术并不是达成零损失战争的唯一手段,”亚历山大开始自吹自擂,“我为这次入侵发展出的战略和战术将会是教科书一般的例子,完美体现那句古老的军事格言——战争的目标不是为你的国家献出你的生命,而是让敌人为他的国家献出他的生命。
“我已经成功做到完全出其不意,我还会以更强的火力压倒所有目标,看他们敢不敢不投降。而如果我们确实需要进攻,主导进攻的将不会是人类,而是机器。
“如果事情照我的计划发展……”他说到一半停下来,伸出一根金色的手指戳了戳外科医生的胸口,“你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一名顾客。”
有刹那功夫沃特斯上校略显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当然……当然,要能那样确实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亚历山大对军士说:“咱们走!”说着他就沿通道往回走去。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漂浮在邦克山号宇宙飞船旁的一艘登陆艇。亚历山大等自己的私人摄影师先进入气闸室,然后自己才登船——摄影师要将这一时刻拍摄下来,传到战斗视频网上播放。
整个舰队都看到自己的将军从气闸室进入飞船,看到他举起双臂摘下带羽冠的头盔,然后将头盔夹在左臂下。他仿佛身穿镀金战铠的中世纪国王,对自己的部队作战前动员。
亚历山大扫了一眼挤在登陆艇里的士兵,他们都穿着带盔甲的红棕色火星迷彩太空服。这些人全是老手,在亚历山大的军队里找不到缺乏经验的新兵,也没有刚刚获得任命的尉官。士兵们都穿了作战服、戴了头盔,他们的面孔被钻石一样坚硬的塑料面罩扭曲,还被塞在头盔内部脑袋周围的通讯设备挡住了一部分。亚历山大知道,自己说话时,士兵们看的是内嵌于面窗内的全息透镜上的二维图像,这一图像同时也会被所有攻击登陆艇上的所有进攻部队看到。此刻这些登陆艇仿佛一大片复仇的子弹,正源源不断地射向目标——火星。
亚历山大发现进攻部队第二排有个士兵明显是女人,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女人上前线,但是最近法院将平权法案扩展到了军队服役领域,也就是说他也没法阻止她们——只要她们自愿参战并且达到军队要求,当然还必须克服亚历山大和其他顽固的传统派专为女人设置的各种隐形障碍。
好吧,亚历山大暗想。既然这妞能走到这一步,她准保是根硬骨头。我同情火星上的那些可怜虫。他摆出指挥官的面孔、激活指挥官的声音,傲然看着满舱的士兵,这些人代表了所有正从头盔面窗上凝视他身影的部队。
“男子汉们,”亚历山大说,“我们将要打响一场注定改变人类历史潮流的战争。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星球的人带着愤怒刺破另一个星球的大气层。但是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们有权愤怒,我们不能听任火星上的人阻止地球得到小行星带和外太阳系的资源。我们尝试过谈判,都被拒绝了。现在地球该行动起来了,而你们就是地球的臂膀。”他抬高音量。
“你们必须进攻!而且你们必须猛烈进攻!
“但是——”他略微停顿,声音放柔,“——你们绝不能带着怒气进攻。我们人多势众,我们受过良好的训练,我们拥有更高級的武器,这场战斗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这是毫无疑问的。唯一的问题在于战斗结束前有多少人要送命。我希望你们英勇作战,因为敌人会在英勇的部队前溃不成军,但我不希望你们鲁莽行事。你们拥有更强大的武器,利用它们摧毁敌人的设备和武器;你们受过更好的训练,用这训练挫败敌人行动的企图;你们人数占优,用人数的优势让敌人相信投降是更明智的选择。
“如果你们不能很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我们依然会赢得战斗,但是赢得战斗的同时,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因为阵亡名单会让我们感受到巨大的悲伤,而即便我们征服了敌人,他们也会滋长持久的怨恨。如果你们恰当地利用自己的优势,那么我们不仅会赢得这场战役以及这场战争,我们还会为地球得到它所渴望的东西,那就是向所有人开放的、统一的太阳系。”
亚历山大抬起右手,敬了个一板一眼的军礼。
“我向你们致敬——勇敢的男子汉。”他略一停顿,从高谈阔论的政治家变身为战斗指挥官。
“我们0800发动进攻!”亚历山大一声高呼,一只戴金色手套的拳头直插空中。闷在头盔里的喊声响彻拥挤的舱室,所有绑着安全带的士兵全都一面高呼一面摇晃武器。亚历山大咧嘴露出骄傲的笑容,他拿起头盔戴在自己头上,活像给自己加冕一般。发送给部队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他坚定的笑容以及那著名的鱼尾纹。在他那张饱经太空风霜的脸上,鱼尾纹直指那双钢灰色的深邃眼睛。
亚历山大回到自己的攻击登陆艇,爬上万向节上的指挥座椅。现在是0450,距离发动进攻的时间还有三小时多一点点。他拉下作战护目镜,立刻回到计算机生成的作战控制中心。他迅速四下打量,发现并没有闪烁的灯光要吸引他的注意。接着他低头看看在自己正下方的信号组。亚历山大一直觉得这个小组的人有点怪,想想看,他不由打个哆嗦——整个一生都在跟计算机说话,甚至于听计算机说话!
亚历山大询问道:“信号?”
“火星上所有地区生成的无线电传送信号都没有显著改变。”说话的是个胖子,头顶上秃了一大块,长发凌乱,就好像此人永远没时间去找理发师。图像稍微放大,变成实时视频。胖子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亚历山大注意到对方戴的是三焦眼镜,中间段特别宽,这种设计是为了能够一眼将整个电脑屏幕都看在眼里。
“我们的计算机说几乎可以肯定——有99.3%的把握——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这样高的概率主要是基于他们的雷达情况——雷达全都指着诱饵部队前来的方向,也就是从地球到火星的标准线路。”
那支会在六个月后抵达的部队,亚历山大暗想。
他又出声问:“干扰器准备就绪了吗?”
胖子先是一脸不快,然后又放弃了似的对亚历山大重新解释了一遍。“拜托,阿姆斯特朗将军,我们才不用干扰那么粗糙的手段。我们在火星和地球之间布置了一个收发器阵列,火星发送的信息都会被它接收到,并用来制造加强的和反向的信号。这些反向信号波会阻断原来那些发往地球的信号。之后我们再插入一组计算机生成的无线电信号伪装成它们,里面的信息则是模仿他们之前发送过的那些信息。这样一来,直到战斗结束,他们在地球上的盟友都不会知道火星遭受攻击的消息。这一系统可以在两个方向上运作。不过,除非我们的计算机侦测到某种警示讯息,否则我们不会启动地球信号阻断模式。等我们对火星的卫星发动进攻,我们还有类似的阵列用在火星和卫星之间。”
“好,”亚历山大说,“不管你们在做什么,继续。”
在计算机生成的作战控制中心里,远处一个控制台的指示灯开始闪烁。起先是正常的白色光,闪烁频率也很慢;但随着时间流逝,它渐渐从白色变成黄色、又变成了红色,闪烁的频率也逐渐加快。这时其他控制台也亮起了缓慢的白色闪烁光——接近攻击时间,有些部队必须提前启程,这样才能与主进攻部队协调一致,同时抵达各自的目标。亚历山大挑了颜色最红、闪烁速度最快的那盏灯。这盏灯位于由日本舰队协助的美国第一中队指挥官的控制台。这支中队负责进攻火星外围卫星火卫二的基地。亚历山大对着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桥海军上将的图標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始说话。
“我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进攻了?”亚历山大严厉地问道。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因为他下方的情报板上显示第一中队全是绿灯。
布拉德肖上校的图标活过来,干练地报告情况:“第一中队及增援部队全部准备就绪,长官!据信号组的远程图像小队报告,火卫二基地只有二十二名敌人,两人在室外,两人在工作区,很可能醒着;剩余十八人在居住区,很可能正在睡觉。”
“十六艘攻击登陆艇,三百零四个战斗人员,你们跟敌人的比率几乎达到十五比一。我期待你们能达成零损失。”
布莱德肖上校保证说:“我会把所有人都带回来。”
亚历山大停下片刻想了想,然后问:“那些在室外的人是在反飞船导弹发射场吗?”
“室外的人似乎正在前往一处自动化挖掘基地,在太阳照射的那一面。目前导弹发射场一个人也没有。”
“派几艘登陆艇去控制导弹发射场,切断他们的通讯链接,”亚历山大说,“我们可不希望有人趁乱逃出去把导弹发射出来。”不等布拉德肖回答他就眨眼关闭了布拉德肖的图标,因为模拟战斗控制中心内又有其他闪烁的灯光越来越红、速度越来越快,他们都在等他注意。
亚历山大咧嘴一笑,眼角的鱼尾纹皱起来。他心里想的是:那些新苏共无神论者,那些追逐权力、吞并国家、霸占行星的家伙,他们今天可要大大地吃惊了。
第二章降落火星
攻击定于火星世界标准时0800开始。在奥林匹斯山附近的基地,也就是这次进攻的主要目标,这个时间就到了午夜。缺乏想象力的新苏共将这里称作新莫斯科斯克。信号小组的电磁寻踪器和远程绘图小队已经识别出有超过三百人驻扎在新莫斯科斯克,其中大部分都酣睡在床。
之前天快黑时,在外进行科研和维护的工作人员纷纷驾车回到基地,制造出一天中的“交通高峰”;除此之外,过去八个小时里交通状况一片平静。只有一艘亚轨道弹道运输船从新莫斯科斯克去了位于火星北极的新摩尔曼斯克。这艘运输船想必是在执行紧急任务,因为船上只搭载了三名乘客,其中之一就是那位将火星更名为“新罗西斯克”的火星最高政委。这下没法在政委的老巢捉拿他了,亚历山大对此有些恼火。不过从战术的角度看,发动攻击时政委不在指挥中心,亚历山大的工作自然更加轻松容易。
一百六十艘攻击登陆艇组成的舰队将运输它们至此的星际飞船远远抛在身后,径直朝火星上的日中点大瑟提斯冲去。负责支援的一百六十艘医疗飞船和一百六十艘军需飞船紧随其后。十个中队构成金字塔形队列,正中央就是比塞弗勒斯号,亚历山大的金色飞船。
很快第一中队就脱离大部队,绕过火星东部朝火卫二前进。随后第二中队也开始减速、在火卫一停下。他们减速时使用了十分耗油的动作,以避免登陆艇将主引擎排出的废气直接喷向火星及其卫星。剩下的三百八十四艘舰艇高速撞入火星稀薄的上层大气,厚重的热绝缘材料放射出明亮的红色光芒。大瑟提斯平原时值正午,这光芒在灰蒙蒙的粉色天空中高高闪耀,不过却无人看见;与此同时,听不见的声波爆炸声倾泻在布满陨石坑的泰瑞纳山和阿拉伯高地。之后舰艇就朝不同方向散开,前去寻找各自的目标,其中一些目标位于火星的背面。比塞弗勒斯号进入低空极地轨道,而信号小组操控的机器人探测器则将绘图寻踪器和通讯卫星安排在各自的轨道上,覆盖整个火星。
在火卫二上,两个细小的人影正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金属铸件缓缓向前跳跃。抬着铸件的两个人起起落落,脚趾偶尔接触布满陨石坑的地面,于是沉甸甸的铸件便在空中画出平滑稳定的弧线。两人越过晨昏线,离开阴影来到耀眼的阳光下。在他们身后,火星巨大的圆球正开始向地平线下坠落。
“鲍里斯呼叫基地。我和弗拉德已经越过晨昏线。距离开采地三公里。”
从基地传来的确认信息敷衍了事,而且大大延迟。小小一个火卫二早就覆盖了自动无线电中继,本不该有这样长时间的延迟——值班的两个人肯定又在偷空下象棋了。可话说回来,在火卫二为期十五个小时的“夜晚”也的确没什么别的事可做。鲍里斯和弗拉德继续抬着沉甸甸的舞伴向前跳舞,每一次跃起都略微调整铸件的弹道“轨道”。
鮑里斯头盔后部传来轻微的电子响铃声,提示他现在时间0800。同一时刻,他太空服的无线电传来嗡嗡的静电噪音,看来准是出了什么问题。鲍里斯用舌头调低音量,突然眼角的余光瞟见有东西从旁边一座小山的表面飞快掠过。
他转动肩膀,想看得更清楚些。不可能!他暗想。
那是一道阴影……不对……四道阴影……笔直地朝他们来了。
这时他发现弗拉德已经松开了铸件,正一面抬头向上看,一面想要停下脚步。鲍里斯也抬起头……然后松开手,任铸件自生自灭。
三十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身着带盔甲的太空服,借助软式喷气背包从空中缓慢落下。他们的太空服有着焦炭灰的迷彩图案,与火卫二大地的颜色正好相当。士兵们缓缓落地,形成一个大圆将二人包围,三十六支高精枪的枪眼个个看起来都跟火星一样大。鲍里斯只能眯起眼睛,因为瞄准器的镭射光前前后后地在他身上闪动。太空服里的静电噪音愈发响亮,鲍里斯知道呼救也没用了。
鲍里斯和弗拉德默默等待,两人都将手举向空中。一个太空服的肩章显示着上尉身份的人朝他们走来,步态有些别扭——月球上那种大步跳跃的法子在火卫二是行不通的。
两人原地等待,这期间轻微的震动沿大地传来——沉甸甸的铸件终于在几十米之外扎进了火卫二的表面。
0800越来越近,亚历山大戴着护目镜,眼睛扫过作战控制中心,寻找代表麻烦的闪烁灯。他一盏灯也没找到,于是稍微放松了些。到了0800时,攻击开始,他反倒无事可做。作战控制中心里代表每个人的图标都不理会他,他们要么在彼此交谈,要么看着自己的控制台。
他找到后方的一块屏幕,屏幕显示的是攻击奥林匹斯山主基地的俯瞰图。这幅卫星传回的图像由被动红外线和星光反射图像组合而成。只见领头的几艘登陆艇有一艘已经着陆在远处一个陨石坑里,避开了基地的可视范围。支援它的军需登陆艇停在它旁边,而它的医护船则在后方一公里之外。这些登陆艇上绘着六角的大卫之星,因为它们来自增援美国第三中队的以色列飞船沙龙号。总共有三支远程“重炮”攻击小组,负责在必要时炮轰摧毁基地。以色列的这些登陆艇就是其中之一。
亚历山大的目光在作战控制中心里略微回撤,找到了以色列分遣队的飞行长官。在这期间他发现计算机将美国第一中队的位置移到了作战模拟中心的房间边缘。布拉德肖上校和高桥海军上将的图标亮度减弱、静止不动;两人控制台上的灯变成柔和稳定的绿色,而两人的下属和他们控制台的声音则被清除。看来对火卫二的进攻已经结束,并且获得了胜利。他低头看自己的情报板:目前还没有人员阵亡。
亚历山大找到了以色列人的控制台。以色列飞行长官的图标显示,他正从手下一名认真工作的上尉肩膀上看向后者的控制台屏幕。计算机将他们的名字分别打在两人面孔下方——亚扎克·比亘上校和本·沙米尔上尉。亚历山大对着上尉的控制台屏幕刻意睁大眼睛,他立刻就看到了这位上尉所看见的信息。
如果这时候有哪位指挥官使用自己的作战护目镜环顾计算机生成的作战中心,就会看见亚历山大的图标从上尉的一侧肩头看着上尉的屏幕,而飞行长官的图标则从上尉的另一侧肩头看过去。
光线很暗,所以小队上尉和他手下的所有士兵都开启了头盔顶部高灵敏度的头盔眼。头盔眼会观察情况,并将经过处理的数据输送给头盔面窗。
“伽马小队!”沙米尔上尉道,“帮军需官支起导弹发射器。动作越快你们越能尽早朝他们开火。”
六个士兵从陨石坑前缘站起来,之前他们都在那里调试用于指引精确弹药的组合控制台/望远镜。军需官留手下的四个装卸工继续帮助贝塔小队竖起导弹发射器,自己则领着伽马小队进入了军需船偌大的船舱。
“阿尔法小队,连接完毕,弹药上膛,长官!”一个声音响起,计算机制造出它从上尉左侧接收到的立体声效果。上尉将头盔眼转向左边,亚历山大看见一排五个士兵正在陨石坑边缘,通过各自的精确瞄准器看向几公里之外的新苏共基地。他们的军士面朝上尉。
“0810。非常好,迈耶军士,我们没准能赶在英国佬和加拿大佬前头率先击中目标。第一轮火力要干掉中央广场上方的气球穹顶。开火以后不要停,直到所有高过两米的建筑全部摧毁为止。不过导弹的轨迹要高,我们并不真想让任何人受伤。”他的最后几个字被导弹发射的咆哮声掩盖——五枚光纤制导火箭腾空而起,每一个都有尖尖的鼻子和偌大的钩状鳍翼。
亚历山大朝控制一枚高速火箭的士兵睁大眼睛,立刻就看见了后者眼里的画面——此人仿佛置身于火箭头内部,正低空掠过布满陨石坑的地面。在他前方有另外两枚火箭,左边远处还能看见另外五枚火箭组成的火网,要么是加拿大人的手笔,要么来自英国的导弹小组。在亚历山大前方,领头的火箭撕开了中央广场穹顶的厚重材料,第二枚火箭完成了毁灭的工作。灰尘如喷泉般落下,好几吨珍贵的氧气和氮气冲入火星稀薄的大气。
控制亚历山大火箭的士兵将火箭指向一条走廊的顶部。火箭击穿一道气闸上沿的材料,向下飞入走廊,上鳍撕裂了天花板。亚历山大瞥到一个人影,压力服刚穿上一半,正跌跌撞撞往走廊尽头跑。下一瞬间,导弹已经飞出室外。
亚历山大眨眼回到进攻小队上尉的护目镜。三个小组都已经开始行动,导弹连连发射。头顶传来美国第三中队攻击登陆艇的咆哮,它们是进攻的主体,每艘登陆艇后面都跟着负责支援它的医疗和军需船。攻击登陆艇纷纷降落,距离已经破败不堪的目标大楼大约半英里。
既然攻击已经发动,天空也可以点亮了。在每一处战场上方的高空,战地照明小队都在太空中展开了好几公里长的反射镜。一束束阳光被反射下来,方圆几公里之内的夜晚都亮如白昼。
亚历山大眨眼回到作战控制中心,低头看自己的情报板。两个卫星、南极基地和太阳湖都已被拿下。八名士兵受伤,无一阵亡;没有敌人死亡的消息,只有少量受伤。还有四个规模最大的基地需要攻克,分别是奥林匹斯山、米拉斯峡谷、海腊斯盆地和北极的基地。他环顾模拟控制中心,许多中队指挥官都已经拿下目标,他们的图标变暗、被挤到房间的角落;他们下属的声音则被抹去。亚历山大瞄了一眼颜色较亮的图标,那些人忙碌着,代表他们的灯也是稳定的白色。
亚历山大找到美国第三中队的图标群,再次观察起奥林匹斯山的战斗。这次他随机切入了某个小队上尉的护目镜。计算机识别此人是拉尔夫·威尔逊上尉。上尉正和自己的军需官一起看地图。在现实中上尉与军需官彼此相距很远,地图也只存在于计算机内存中,不过两人都指着地图上的某些地点,而且都能看见对方的“手”指向哪里。
威尔逊上尉说:“我要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布置巢枪。”
“没问题,”军需官说,“我们手头的巢枪多的是。想在这里也布置吗?”他指着一个地方问。
“有何不可?”威尔逊上尉说。他并不知道亚历山大此时就在自己的头盔里,所以他接着又说道:“哪怕我只是让手下人撞伤了大脚趾,咱们那位最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也会穿上他那双黄金包尖的靴子,用垫高的脚后跟把我踩扁的。”
亚历山大眯细眼睛,他绝不会忘记拉尔夫·威尔逊上尉的名字。计算机尝试解读亚历山大眼睛发出的信号,引得护目镜上的图像微微颤抖,于是他将眼睛睁到正常的程度,画面继续。
四个搬运工将重型巢枪从军需船的船舱里领出来,巢枪自行拖带大量弹丸,为其提供动力的是半遮盖式生成气体喷射器。军需官将地图上的坐标分别输入巢枪的电脑,它们就摇摇摆摆地朝各自的位置去了。
“全归你了,上尉,”军需官说着将巢枪的控制器交给上尉。这时上尉的护目镜里出现了四个代表巢枪的微笑图标。在巢枪肉眼可见期间,图标叠加在护目镜中巢枪的图像上;等巢枪移动到看不见的地方,图标就挤进了护目镜的角落里。
上尉肯定是用舌头或眼睛做了什么动作,因为巢枪全都转入自动模式:它们前后摇摆,利用生成的气体随机向远处建筑上的明显目标发射子弹,比方说门、窗或者直径足以供敌人向外射击的洞。巢枪和精准枪所用的子弹是一样的。锐利、高速、光滑,几乎可以刺穿任何东西;同时它们又够小,所以更可能让敌人受伤而不是致命。
“好了,大兵们,”威尔逊上尉在指挥频道说,“进入移动散兵坑。我们上。”
移动散兵坑是机动的散兵坑。接近一米高,底部直径两米,侧面的轻装甲向上倾斜,最后构成顶部的出入孔。每个移动散兵坑都有六个能收缩的轮子,六个轮子可以任意排列组合使用。移动散兵坑的动力或拉力不够搭载一名士兵,所以要么它先移动就位、然后人类跑过去往里跳;要么士兵在散兵坑内贴地爬行,而散兵坑则尽量跟上。
威尔逊上尉就像象棋大师一般指挥战斗。他让自己的部下待在各自的散兵坑里,利用巢枪提供火力掩护,同时趁机将士兵移动就位,为下一波攻击做准备。威尔逊即将集中火力进攻基地的弱点,那是一个被突破的外层气闸,气闸背后的仓储屋可以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亚历山大也不得不对上尉的战术表示赞许。
威尔逊上尉对自己的军需官说:“准备一辆带子弹头的线控路虎。”
“已经准备好了,”军需官回答道,“还是照常把路虎放在仓储屋中央吗?”
亚历山大看出密集操练展现了成效。过去几个月里,这两个人一直在月球上搭档,每周都带领部下模拟进攻这一基地。训练时他们还带了配重,以模拟火星上较大的重力。
威尔逊上尉说:“好。还有子弹发射器,准备好向三条走廊发射。”
“早就准备好了,”军需官说,“只等你一声令下。”计算机对军需官的声音做了处理,所以军需官就好像紧挨在威尔逊上尉的左肩旁。
上尉周围到处都是他手下的士兵说话的声音。在加密的散频无线电链接上,每个声音都做了立体声处理,使它仿佛来自这个士兵与上尉相对应的物理方位。大兵们知道链接是安全的,所以他们不停地说话传递消息,活像一大群吵吵闹闹的新手猎人正在穿过树林。
“这一侧仍然没動静,”左边的一个分队长说,“先前在一扇舷窗里看见过人影晃动,不过没人开火。”
位于前方中央的一个士兵嘟囔道:“见鬼,咱们好歹干点啥啊。”他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想在移动散兵坑里改变位置。只听一声枪响,接着传来含糊的咒骂。
“见了鬼了上尉!他们打中了我的手!我只不过是抓住顶上的边儿想换换重心,结果就被那混蛋打了!对不起,上尉。”
“没关系,帕克,”威尔逊上尉的叹息清晰可闻,“幸亏伤得不重。我们把帕克弄出去,这期间所有人原地保持隐蔽。打开你的医疗灯,帕克。”
远处属于帕克的移动散兵坑伸出一根伸缩杆,顶端有一盏红灯闪烁。
威尔逊上尉头盔的右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医护兵已经出发。”模拟的呼啸声显示有一架救护小艇正凭借喷射生成气体制造的动力赶来。靠近敌方建筑后,救护小艇降低速度并360度旋转,展示外壳上的多个红十字标记,也让建筑内的人看到自己并未携带武器。随后救护小艇继续朝闪烁的红灯前进。两个医护兵将救护小艇降落在移动散兵坑旁,受伤的士兵爬出散兵坑,医护兵将加热的手套补片盖在伤手上,又收紧了缠绕在士兵太空服前臂上的密封带,最后给手套加压。
大兵爬进两个医护兵之间的担架荚,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上尉。”
上尉伤心地说:“拜拜,帕克。”医护兵将担架荚的顶盖放下遮住伤员,为防万一还给荚子加了压,之后就搭载伤员飞回正在待命的医疗登陆艇。
威尔逊上尉将注意力转向等在远处的受损气闸。士兵们在他周围嘟囔,声音被通讯控制程序消音了。
“阿尔法小队紧跟路虎进入气闸!”威尔逊上尉下达命令,“贝塔小队在各自的移动散兵坑里跟上。伽马小队在建筑外重新部署,充当后备。”
“我们刚刚收到新莫斯科斯克的消息,他们已经投降了,”基地传来的声音说,“这么算起来所有基地都投降了,只除了南极的新符拉迪沃斯托克,自从攻击开始他们就一直联系不上。再坚持也没什么用了。他们数量占优,再说也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仍然是新罗西斯克的政委,”冰川上的俄国胖子抬起缴获的精准枪,朝下方一个移动散兵坑的顶盖上打了一枪,“我要求我们坚持下去,直到战胜这些披着联合国外衣的美国饿狼,还有他们那些亦步亦趋的跟屁虫。”
“咱们惹上如今的麻烦,就是因为这类新苏共的花哨话,”喊话的高个儿俄国人偶尔也朝下方开枪,借此压制敌人,“要不是你非要宣布火星归新苏维埃联盟所有,这地方现在还在我们手里呢。”
三人中的小个子坐在一块石头背后的冰面上,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说:“我的胳膊麻了。”
“给我瞧瞧。”高个子俯身,松开小个子身上那条缠在薄薄火星太空服外的止血带,检查盖在弹孔上的补片,“没办法确定里面是不是还在流血。把胳膊举过头顶,手套的加热调到最大。如果一分钟过后你仍然觉得有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我就只好再把止血带绑紧。”
“我可没有宣布火星归联盟所有,”政委反驳道,“我说的是我代表新苏维埃联盟,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宣布占有火星。”下方有个移动散兵坑支起轮子,里面的士兵想带着散兵坑一起向前爬。政委朝散兵坑底部开枪。一盏闪烁的红灯出现在散兵坑顶部,远处立即有架救护小艇升空朝他们飞来。政委抓起一枚迷你寻踪导弹。
“别扔!”高个子拉住他的胳膊,“你没看见那是医护船吗?看看上头那些红十字。”
政委放下迷你寻踪导弹,咯咯笑起来。“至少又打烂了一个螺丝壳。”只见救护小艇靠近闪红灯的移动散兵坑停下,里面跳出两个医护兵。他们从散兵坑里拉出一瘸一拐的士兵,将他放在两人座位之间密封的担架荚内,随后便升空朝远处的医护船飞去。
小个子俄国人用虚弱的声音说:“还在流。”高个俄国人走过去绑紧止血带,然后按摩伤口下方的胳膊。他们这邊需要的正是那种医疗救护飞船。小个子俄国人晃动身体,指着远处喊:“有东西从咱们背后靠过来了!”
政委飞快转过身,发现有三艘救护小艇径直朝他们飞来。他拿起迷你寻踪导弹,但只是握在手里没有扔出去,因为救护小艇在远处停下了。他看见它们两侧也画着红十字。国际紧急频道传来一个声音,有人操着蹩脚的俄语说:“你们有人受伤,需要帮助吗?”
“我头晕。”小个子俄国人说着扑倒在冰面上,高个俄国人在他身旁跪下,其中一架救护小艇仿佛接到信号一般缓缓朝受伤的人飞来。救护小艇停稳,两个医护兵跳下来,帮高个子俄国人将伤员抬向封闭的担架荚。
一行人朝救护小艇走去,这时担架荚的盖子弹开,一个身穿金色战斗太空服、头戴羽冠头盔的人一跃而出,手里的点四五口径火箭枪瞄准政委,在他胸前留下一个明亮稳定的红色光点。与此同时,另外两架救护小艇的担架荚也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的武装人员。然后所有的“医护兵”都从画了红十字的胸板下拔出手枪,瞄准了俄国人。
政委僵立在原地,他松开精准枪,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拿稳迷你寻踪导弹、慢慢将它放到地上。所有人都看着政委,所有的枪口都指着他。这时高个俄国人突然朝那个金色士兵冲过去,两手握拳狠砸他的头盔面窗,还用英语尖叫。
“你怎么敢玷污神圣的红十字!”
亚历山大被手无寸铁的俄国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试着挡开意料之外的拳头,虽说他个头比对方稍矮些,不过肌肉发达,还受过拳击的训练。他缠抱住对方、往俘虏的护目镜底下看。他看见的是一双愤怒的蓝眼睛和一头金色短发:那是个女人!
对方的目光也穿透了两人深色的面窗。女人第一次看清了亚历山大的脸,她认出对面的人,猛地睁大眼睛,旋即瘫软在他胸口。她双手抱住他的腰,一面哭一面用英语说话,语无伦次的声音透过贴在一起的头盔发出回声。
“是你!感谢上帝,是你!抱紧我!”
第三章征服者
政委恨恨地看着扔在他办公室门边的牌子。牌子被人用膝盖折断成了两截,不过仍然可以看出上面的西里尔字母:伊凡·佩托维奇——新罗西斯克政委。用黑色的粗芯马克笔匆忙写成的名牌取代了政委的牌子。如今门上写的是A.阿姆斯特朗将军——指挥官。
永不褪色的墨水,政委暗想。他的手被铐在背后,耐心地等着。两个押送他的卫兵与在门两侧站岗的两个卫兵简单说了几句。
站在他左边的士兵说:“原先的大佬。”
站岗的卫兵打开门:“阿姆斯特朗将军说他来了就让他进去。”
“快请进,佩托维奇政委,”亚历山大悠然坐在政委书桌后那张充气安乐椅里,“手铐可以取了,军士,然后你去外边等着。如果他蠢到想耍把戏,我敢肯定我能收拾他。”
阿姆斯特朗将军朝靠墙摆放的塑料长躺椅挥挥手。躺椅深蓝色的基座部分注满水以保持稳定,浅蓝色的扶手和靠背则充了空气。亚历山大和气地说:“坐。”
他自己则往椅子里靠得更深些,四下看看说:“你这办公室挺不错,当然今后要归我使用了……还有你的住处也一样。我敢说,小伙子们能在监禁大楼的随便哪间公寓里替你找张床睡。”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体前倾,眼睛瞪着伊凡,那著名的鱼尾纹再度出现,但鱼尾纹下并无笑意。
“我要密码!”
“你拿到密码也没用。一听说我们遭到攻击,我就把敏感信息储存器彻底抹干净了。”
“信号小组的猫头鹰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他们搜出了命令日志,结果发现你手下的计算机操作员做事倒挺精细——在把文件从主机内存删除之前,他们把每个文件都复制到了全息模块里。”
“这帮蠢货!”
“而且全息模块我已经拿到手了,”亚历山大继续往下说,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在加压的基地里实在没有多少地方能藏东西。”微笑突然消失,“我要密码!”
“不!”伊凡说。他很有信心,这些美国人心慈手软,即便想逼他开口,他们也做不出什么要命的事。最多只是单独监禁他,只给面包和水,减减肥对他没啥害处。
“你亲手杀死了我的一个大兵,还伤了至少另外八个人,”亚历山大轻声说,“我还没有正式宣布入侵结束,我们仍在确认你们那边的伤亡情况,如果你不马上给我密码,你会成为阵亡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伊凡继续沉默。
亚历山大大吼一声:“卫兵!”门开了,几个当兵的走进来。
“把这人押去西边的气闸——不穿太空服!”
军士说:“长官?”
“这是直接命令,军士!”亚历山大喝道。他瞅一眼其他几个士兵,“这些人可以为你作证。执行命令。”
“遵命,长官!”
一个士兵拿枪指着伊凡,另外两个粗汉把他从柔软的沙发上拽起来,军士啪一声给他扣上了手铐。亚历山大从桌子背后绕出来去开门。
“别了,伊凡·佩托维奇政委。确定不想把密码给我吗?”
“不!”伊凡确信将军是在虚张声势。
“很好!”亚历山大露出邪恶的微笑。在皱起的鱼尾纹尽头,他的眼睛眯成了细细的两条缝。“因为原本这会是我的至高荣耀,却被你把伤亡账翻了一倍,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把自己的脸凑到伊凡跟前,面露讥诮。
“我从不对人发火,佩托维奇同志,我替他们发丧。”他退后一步,让出出门的路。
“带他走,军士。”
军士和另一个士兵押着伊凡沿走廊向前走,两人都掏出了枪。亚历山大倚在门框上继续说话,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了,如果密码是十位数的随机数字,那我手下的猫头鹰怕得花好几年功夫才能破解。但如果密码是词语,那俄语里面只有十万左右单词,一个星期都用不着。再说我们还找到了佩托维奇政委的宣传履历,那上头简直无所不包,他老婆父母的名字……他几个孩子的名字和小名……就连他两条狗的名字都有……”
走廊远处的伊凡大喊一声:“等等!”
“带他去信号小组,”亚历山大朝走廊远处的军士吼道,“如果他不肯合作,你知道该怎么办!”他砰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塔妮娅·帕夫洛娃的心里,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士兵们对她很和善,不过还是坚持要上手铐。她看看面前的房门,“将军”和“阿姆斯特朗”这两个词似乎完全不搭边。不过过去八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自从新苏共政变夺权,两国之间的栅栏再一次紧紧关闭,她跟那些身在美国的老朋友几乎完全断了消息。
卫兵们打开门,她走进门里。
“塔妮娅·帕夫洛娃,”亚历山大露出和气的微笑,“上回看见你的时候,你用拳头砸我的脑袋。不过我敢说,现在你不会那么干了对吧?”他转身对卫兵说:“手铐可以取下来了。”
等两个卫兵离开房间之后,亚历山大又对守在门口的私人护卫下了命令。
“军士,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得打扰我们。”
“遵命长官!”军士看看那个穿着两件套工作服的女人。對方的背影高挑纤细、曲线优美,军士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门关上以后,亚历山大微笑着从书桌背后走出来,站到塔妮娅面前。塔妮娅垂下头听他说话,不肯直视他的脸。
“我还记得你在冰川上说了一句话,你说的是抱紧我。当时有点困难,不过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朝她伸展双臂。
“我矛盾极了,”塔妮娅抗议道。她将双手放在亚历山大的前臂上,顺着手臂缓缓抚上他那拳击运动员一般的硕大二头肌,“我的身体希望我一头扎进你怀里,但我的大脑坚持说你是敌人。”
亚历山大走近一步:“我们已经不需要彼此为敌了。”塔妮娅也朝他走近一步,然后又猛的转过身去背对他。
他靠近她,缓缓将双手放在她肩头。她紧张起来,他温柔地按摩她的肩膀和脖子,直到紧张的肌肉放松下去。他的双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又进一步靠近将双手放在她腰上;与此同时,他的嘴唇从她后脖子的皮肤上轻轻滑过。她向后靠进他怀里。
他先吻了她脖子的一侧,接着是另一侧。他的双手顺着她的身体向上移动,慢慢盖住了她的乳房。她没有反对。
突然她用自己的两只手抓住了他的左手,低头查看。
“你不是古斯!”她在他怀里转身,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脸。
“我比古斯强。我所有的手指都在——正可以更好地感受你,亲爱的。”他用手指捏捏她的身体,仿佛是为这番话做注解。
“停下!”她伸手向下拨开他的手。
“为什么要停?”亚历山大争辩道。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别在她背后,再度将她拉近。“你刚才不是挺享受的嘛,干嘛不继续?咱们这儿连软沙发都有,正好可以成事。”他开始解她衬衫的扣子。
“不行!停下!我要喊了!”她往后退。
“卫兵不会进来的。”他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她金色的短发,逼她把头仰起来,舌头肆无忌惮地侵入她嘴里。
她挣开了,但最终还是被他将双手都扣在背后。他开始推着她往沙发走。
“你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要干这个了,这你没法否认。你心里知道自己每一秒钟都很享受。可如果你想戏弄我,先勾起我的火来,然后又说不行,那我怕只能对你动粗了。”
他把她扔到沙发上。
房间外传来响亮而执拗的敲门声。
亚历山大朝房门喊:“我说了不准打扰我!”
敲门声再度响起,然后门开了。
“古斯!”塔妮娅慌忙扣起纽扣。
古斯说:“看来你已经见过亚历克斯了。”他转身面对亚历山大。
“我们手头还有一次入侵要完成,亚历克斯。你不觉得应该让塔妮娅回她自己房间吗?也许你们两个可以换个时间继续这次讨论?”
塔妮娅结巴起来:“古斯!我——他——”
“当然……咱们换个时间继续交流,”亚历山大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他已经恢复镇定,重新开始主导局势。“卫兵!把她带走!”
塔妮娅满脸尴尬,她又瞅了古斯一眼,然后快步走出房门。
亚历山大回到书桌背后的椅子里,古斯则迈着坚定的步子在书桌前来回踱步。
“我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亚历克斯,”古斯说,“后来有航天飞机载技师下来修复基地,我就搭了个顺风车。留在舰队的情况分析师都说你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面。看来该恢复平民指挥了,不是吗?”
“我还得把火星的新苏共都集中到奥林匹斯基地这边来,然后送他们回地球,”亚历山大反驳道,“但首先我还得弄清楚哪些人是克格勃的间谍,才好密切监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一旦我们拿到人事档案的密码。”
“亚历克斯,我也认为政客和克格勃间谍应该送回地球,但技师和科学家不一样。在基地运转和火星探测方面,他们的知识可以对我们大有用处。”
“每个技师都是潜在的破坏分子,每个科学家都有可能是间谍,”亚历山大说,“要我说咱们应该把他们全都送回老家!”
“我还是觉得技师和科学家可以派上大用场,”古斯坚持,“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在新苏共夺权之前就认识,他们是各自领域里最优秀的人才,而且他们比我们最出色的星球科学家还多了好多年的实地经验。我跟维克多·布拉金斯基一起合著过关于近地小行星构成的论文,还跟塔妮娅·帕夫洛娃合著了月球火山结构的论文。”
“那个塔妮娅倒真像是火山呢,”亚历山大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不止合作论文而已。”
“我们确实在月球一起待了两个月,住在一辆太阳能爬行车里,”古斯承认,“当时我们在探查阿里斯塔克斯破火山口的地貌。”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想让她留在火星了,”亚历山大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的眼睛消失在鱼尾纹的褶皱里。“不,亲爱的哥哥,她得跟我一起回去。她是我的俘虏。轮到我来驯服这只金发狐狸了。”
“在你眼里她就只是一个可以搞上床的女人而已!”古斯大声吼起来,他再也不能压抑对弟弟刚才行径的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坚定地说:“我们在火星这边需要她在行星方面的专业知识。”
亚历山大嚷道:“只要还是我说了算,你就别做梦了!”
兄弟俩互相瞪眼睛。片刻的沉寂。
“你说了不算,”古斯沉着脸说,“从即刻起,我重新接管这次远征的指挥权。”
亚历山大闭上嘴。这一回合是他哥哥赢了。在美国有一条近乎神圣的原则:军事力量一直是由平民政权掌控的。虽说这次名义上是联合国的行动,但如果他胆敢违背这条原则,留下的记录肯定不会好看——他还指望把这次远征得到的名誉四星军衔变成永久的四星呢。照这个节奏走下去,只需几年时间他就会成为美国国防力量总参谋长的第一候选人。
“希望你不介意,长官,”他对自己的哥哥说,“我预备在对总统和国会所作的总结报告里加进建议,建议把所有俄国人送回地球,用纯美国人组成的代表团取代他们。”
“随你的便,亚历克斯。不过别忘了我们的盟友,日本、印度、加拿大、巴西、澳大利亚、以色列,还有欧洲人。这些国家里也有不少很棒的行星学家。”
“你我心里都明白,让这些国家跟着来只是为了在历史书上好看罢了——联合国军,而不是美军。他们只死了一个人,作战的是我们,战利品也该归我们。”
“战争已经结束了,亚力克斯,”古斯安抚道,“火星不是属于美国的战利品,它属于全世界。既然如今的事件已经解决,或许世界各国可以停止争执,携手合作共同利用太阳系的巨大资源。”
“我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些新苏共的无神论者们的。”亚历山大说,他闭上嘴环视整个房间,“好吧,我猜你准备连这个办公室也一起接手吧,毕竟这是火星上最大的办公室。你只需要把门上的将军两个字划掉,再寫上博士。”
“不,办公室你留着,”古斯说,“我准备在科学区找一间办公室。我要尽快让我的行政助理下来把事情安排妥当,然后我就能有时间搞点科学了。”
四天之后,古斯终于有时间去塔妮娅的住处拜访。她的室友已经被送上莱克星顿号,准备稍后遣返地球。两个人都很紧张,他们含含糊糊地互相致意,之后古斯就瘫倒在镁框架的吊椅里。塔妮娅站在他身后,手指捋过他深色的短发。太阳穴附近的头发已经开始变得灰白。
“亚历克斯赢了,塔妮娅,”古斯的语气很沮丧,“我本来希望可以把送回地球的俄国人限制在一定数量之内,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一起探索火星、一起面对共同的危险,好让我们双方的国家都看到合作是有可能的。可是信号小组最终破译了加密的文件,结果发现火星上的几乎所有俄国人都是克格勃的间谍,包括你的室友在内。”
“可玛丽亚是核物理工程师啊,”塔妮娅将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她在为基地供电的主电站工作,轮班的第二班就是她负责的。”
“她祖母是犹太人,”古斯说,“为了能让祖母在死前回以色列,玛利亚在十六岁那年加入了克格勃。他们倒没让她做太多事,不过其中一件事就是每天报告你的行动。”
“玛利亚!”塔妮娅惊呼,“真不敢相信。他们怎么会对我感兴趣?”
“自从你和我一起探索了阿里斯塔克斯,你就被他们怀疑上了,”古斯说,“事实上,最后决定谁能留下时,我们选的就是那些克格勃不信任的人。这么一来,在火星和卫星上的八百人里总共只留下了十二个科学家和三十个技师。”
“我倒也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怀疑我。那趟在月球期间,我俩确实变得非常友好。”
“嗯。”古斯表示同意,他显出尴尬的样子,脸也红了。
“你脸红了!”塔妮娅用双手掰过他的下巴,好看清他的脸颊。
“你还记得吧,”古斯说,“那是俄国造的爬行车。”
“那又怎样?”
“车里头到处是窃听器。在你们的计算机里有一份完整的文字档,我们那几个星期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上头。亚历克斯读的时候可高兴坏了。尤其是你那句:小古斯,最亲爱的……咱们再来一次吧。”
现在换塔妮娅脸红了,古斯抬头看她,然后两人一起放声大笑。塔妮娅任双手落下,她走到房间里的小小舷窗前,透过厚实的玻璃眺望火星地表。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月球表面度过漫长的一天之后,就会回到爬行车里,帮彼此脱下太空服,再用湿毛巾擦擦身子,来一盘热乎乎的晚餐。饭后我会站在舷窗前,望着远处火山口的边缘……”
“然后你就会说那句话,而我就会走去你身边,”古斯起身走到她身后,缓缓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她身体紧绷,心里不安,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他弟弟一样,还是会像许久之前她曾爱过的那个温柔的古斯。从理论上讲,他仍然是她的敌人呢。
他轻轻按摩她的肩膀和脖子后侧,直到感觉到她逐渐放松。他的双手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最后来到她腰上;他的嘴唇轻轻吻上她的后脖子。她融化了,叹息着向后倒进他怀里。
“这里可是俄国人的基地,”塔妮娅警告说,“我房间里多半到处都有窃听器。毕竟我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人。”
“我已经让人把它们全关上了。”
“好吧,要是那样的话……”她停下来,然后换了语气。
“小古斯,最亲爱的……”她转头微笑,故作羞涩状,“咱们再来一次吧!”她拉起他的一只手,领着他穿过房间。那里有一张床塑料水床,床架是火星上的火山石切割的厚板子,用钻石切割的。
两周之后入侵舰队准备凯旋。古斯走进亚历山大的办公室,与自己的双胞胎弟弟道别。亚历山大要与手下的士兵和被俘的俄国战俘一起回地球,而古斯则要留在火星工作。美国和盟国已经派来了技术人员取代俄国人。
古斯一只手里拿着一张传真纸。那是经过压缩和删减的《紐约时报》新闻版。虽说纸张面积减小了,头条新闻的标题依然大老远就能看见。
“看看你照片底下的大字,”古斯说,“最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
亚历山大得意道:“很适合我,你不觉得吗?”
“你知道,照你现在的受欢迎程度,等到了四十岁,美国总统的位置就非你莫属了。”
“多半是这样,”亚历山大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过我还是继续在军队里待一阵吧。如果你是总统,你跟人下命令,那些公仆会说:遵命长官,说完照旧我行我素。而在军队里,当我说拉屎的时候,人家就蹲下。”
他拎起自己的衣领,自豪地看着四颗金色的星星。“一旦这四颗星变成永久的,我就会比任何总统都有更多真正的权力。”亚历山大的目光从衣领上抬起来投向哥哥。
“你确定不用我把剩下的俄国佬一起带回去吗,古斯?你想留下塔妮娅这我明白,不过维克多·布拉金斯基和其他新苏共科学家只会给你惹麻烦而已。”
古斯坐在亚历山大办公室的充气沙发里,不太自在似的动了动。“他们也许是俄国人,亚历克斯,但他们不是新苏共。他们是科学家——很棒的科学家。对他们来说发现真相比任何狭隘的政治立场都更重要。
“好吧,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亚历山大从书桌后站起身,走过去跟哥哥握手。
“我们又要分开了,古斯。这么多年我们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说老实话,之前我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再听你发号施令。不过你这个头儿还不算坏——至少你从不碍我的事。”亚历山大用力捏了捏古斯的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说:“再见了,智慧的老哥哥。”
古斯目送双胞胎弟弟走出房门。
他喃喃自语道:“你一生都在反叛那一分钟的差距。
“我在想,如果是你先出生,你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他停下来又想了想。
“会吗?我自己又会不会呢?”
第四章独立日
亚历山大·阿姆斯特朗将军带领大部分士兵离开之后,火星各基地人满为患的情况立时缓解。不过有部分人没回家。古斯邀请愿意留下的人留在火星,协助重建他们抵达时彻底破坏、完全无法居住的基地。部分原先的入侵部队接受了他的邀请。
几乎整个以色列分遣队都决定留下来,其中一个人评论说:“这地方肯定比西奈的沙漠容易改造——至少这儿有水。”沙龙号与另外两艘原本隶属入侵舰队的太空飞船留在了火星的轨道上,剩下的三十七艘飞船则带着凯旋的部队和俘虏返回地球。
为容纳进攻部队,之前曾在原本的建筑群旁加盖营房,如今营房被划分为单独的宿舍。奥林匹斯主基地被撕裂的穹顶修复完毕,现在那里成了一个带穹顶的大广场,可以用来集会,还可以进行对空间尤其是高度有要求的体育运动。
古斯一语双关地将这个带顶盖的广场命名为“波士顿公园”①,顺带向一位留在地球的老年行星学家致敬。她的精神依然健旺,不过身体却太过脆弱,没法前来火星。穹顶下的气压保持在3/4个地球大气水平,这是在工程难度和舒适度之间所做的妥协。不过对于那些来自丹佛、洛斯·阿拉莫斯和墨西哥城的人,这样的气压再正常不过了。围绕穹顶基座分布着许多健身房,健身房里有用各种东西改造成的哑铃。此外还有好几个壁球场地,铺设的是钻石切割的火山岩厚板,从塔尔西斯岭采集来的。
古斯采用了俄国人为火星设计的日历系统,也就是将漫长的火星年分为九十五个星期,每星期七个火星日,然后再在至日和昼夜平分点各加一个假日,这样就凑足了一年六百六十九个火星日。今天是“远至日”,火星来到公转周期中的远日点。在火星北半球,这是夏至日,也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明天又是星期天,夏天的第一个火星日,所以这是一个持续两个火星日的周末。火星上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工作很辛苦,通常每周只休息一个火星日,上回出现有两个火星日的周末还是在春分或者说“远分”。之后他们熬过了为期二十七周的春季,这是火星上最漫长的季节。现在波士顿公园和球场上全是人,古斯正和陨石坑动力学专家杰伊·普兰塔基内特打壁球。
“该你发球了,古斯,”杰伊把球扔给他,“好好发,否则当心我绝地反击!”空气稀薄,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场地中。古斯站到发球线上。杰伊的身高与古斯相仿,不过身材比较细瘦。他戴着用橡皮筋固定的眼镜,皮肤是巧克力色,脑袋很大——要不怎么能装下那么多聪明的脑细胞呢。他拨开一束散落的黑发,长着方正颌骨的面孔上洋溢着男孩气的微笑。他责备道:“累了吗,老头子?”
作者:罗伯特 L.福沃德 期刊:《科幻世界·译文版》2020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