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他翅膀的阴影
杰瑞5-9753是见过大世面的,然而当军队的轿车将他送到无限之主在波托马克宫殿的入口时,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发怵。现在他真希望自己有别的衣服可穿,而不是一身平时惯穿的运动衫。他把黄色的接触帽戴正,帽子里正在重播亚历山大上周的灵性宣讲。整理好之后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跑上台阶,代表二星军衔的补丁在肥胖的臀部轻轻抖动。
两个大块头女人站在阶梯顶端,她们隶属亚历山大新设立的亚马逊贴身护卫队。两人上前一步准备拦住他的去路,但是想必某个守望者正通过一列摄像头监视眼前的情景,对方认出了杰瑞,下令让他通过。杰瑞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最后来到一个大房间。从这个房间可以俯瞰波托马克河,宫殿建在绿草茵茵的峭壁顶端,河水从峭壁脚下流过。
无限之主就在房间里,光彩照人。他那么耀眼,杰瑞简直想不明白,自己参加火星战役期间怎么竟没把亚历山大当回事儿呢?正如杰瑞所料,摄政官戴安以及军队总领萨姆·萨缪尔森将军也在。两人分别戴着紫色和白色的接触帽,不过显示屏都掀开了。屋里还有一个人杰瑞不认识,他连接触帽都没戴。
“欢迎,杰瑞,”见杰瑞走进房间,亚历山大高声招呼,“你气色很好。”
“伟大的无限之主,成为您忠实的追随者是我一生中最棒的经历,”杰瑞听了对方的夸奖,露出骄傲而灿烂的笑容,“我找到了爱我和尊重我的朋友,也终于开始喜欢自己了。现在我每天都运动,感觉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我的主啊,这全都是您的功劳。”
“你个人的事情这样顺利,我很高兴,”亚历山大带着满意的微笑说,“我的战略进攻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非常顺利,长官,”杰瑞回答道。“过去十八个月里,您和萨姆将军为战略进攻方案办公室提供了那么多资源,我手下的猫头鹰①和搞金属工艺的小伙子取得了巨大进展,”他拿出一张纳米盘,“我已经准备好向您汇报。”他面露迟疑之色,眼风扫过那个身穿白西装、不戴接触帽的陌生人,“是非常机密的信息……”
“不用担心罗伯,”亚历山大说,“他很可靠。可以说是我的右手。”
“好的,”杰瑞四下寻找平板屏幕。萨姆将军走到墙边按下一个开关,一面墙上的窗帘拉开,露出一块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大屏幕。杰瑞將纳米盘插进卡槽里,拿起控制器后退几步。
“战略进攻计划有三个主要构件。其一是上主的翼眼,它能找出隐藏在任何地方的邪恶;其二是上主的核能迅捷剑,让那些倚仗核剑的人死在自己所选择的武器之下;其三是上主的银镰刀,用于铲倒那些对无限之主的意愿负隅顽抗的人。”他切到下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从月球上拍摄的,可以看到阳光从侧面照亮了半个地球。两条由光点组成的明亮弧线悬挂在地球黑暗中的那一半上方,几乎从南极一直延伸到北极,仿佛两把巨型镰刀。一把悬挂在夜晚那一侧,另一把悬挂在黎明的那一侧。
“银镰刀最简单,所以已经升空就位了。大家都曾在夜里看见过它们从空中飘过,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它们送上太空。银镰刀弧线上的每个点都是一面太阳光帆,直径好几公里。它们并不绕行地球轨道,而是静止悬挂在地球未被阳光照射的暗面。这样一来,地球向下的引力就被太阳的光压抵消掉了。”
杰瑞切换到下一张特写。照片上是一簇长针杆,每一根都有撬棍大小。它们从太阳帆中央的桁架结构上垂下,而太阳帆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之外。
“制作太阳帆的材料是经过处理的小行星,用剩的矿渣则制成了这些沉甸甸的针杆。每一片帆上都挂着数百根这样的针杆。每天两次,在黎明和黄昏时分,地球上的几乎每个人都会从银镰刀下经过。如果哪个人竟敢招惹无限之主的愤怒,那么任何东西都无法保护他。”其中一根针杆的连接处被切断,它稍一颤抖,然后向下方的地球坠落。
画面转为计算机模拟动画。针杆从空中坠落,被随机的气流扰动;针杆的鼻翼和尾翼处有微小的鳍,它们在迷你惯性导航单元的控制下迅速地前后摆动,以确保不会偏离目标。
下一幅画面显示的是测试场中央一栋简陋的建筑,周围布满了摄像机和各种设备。镜头首先拍摄建筑物加固过的混凝土天花板,接着又从打开的房门放大了屋内的场景。有个假人坐在椅子上,脸上戴着万圣节的橡胶面具,正是如今的俄罗斯首相亚列克辛·高尔基。天花板上传来爆炸声。等到混凝土尘埃落定,假人已经被炸成碎片,散落在地板上的深坑里。
杰瑞骄傲地说:“我们的圆误差概率能精确到一米以内。”
“而且信不信由你,”萨姆将军也来凑趣,“咱们CIA的小伙子们说,他们能精确定位克里姆林宫所有马桶的位置,误差不过几厘米。”
亚历山大听了这个笑话哈哈大笑,老半天才止住。
等亚历山大笑完,杰瑞展示出下一个场景。那是太空中的另一个结构:由几百万微组件规则排列构成的肥大三角形。“上主的翼眼相对也比较容易。因为我们只需要三个就能观测地球上的任意一点,而这又只需要给地球同步轨道上的已有设施加个零件。难搞的只是软件部分。我亲自撰写了一部分代码。”他将画面切换到一张示意图。
“基本上只是简单的光学。如果你距离某样东西很远,比方说你在地球同步轨道,离地球表面三万六千公里,而你又想看见一个小东西,比方说一张纸上某个句子末尾那个半毫米的小点,那么你就需要一百公里直径的眼睛。”
“造这玩意儿你肯定用了你的猫头鹰魔法,”亚历山大打断他,“因为我知道你没有铸造一百公里直径的望远镜镜片。”
“正是如此,长官,”杰瑞说,“普通望远镜是用透镜收集不同相位的光线、然后再探测光线,而上主之翼眼则拥有上百万个光探测器,首先探测光线、保留相位信息,然后再用计算机模拟透镜的功能将其集中。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计算机版的镜片还能弥补大气扭曲以及翼眼本身的振动和运动。如果您允许的话,长官,我希望能做一次现场演示。”
“当然!”亚历山大很是高兴。杰瑞按下接触帽一侧的控制按钮。
他下令说:“取消对波托马克区域的阻断,开始放大。”他掏出一本合一教会的口袋版《圣经》,是看了教会视频频道的广告买的,真皮封面,真正的纸,还镶金边——保证由无限之主亲自祝福过。他打开《圣经》翻到“首要原则”,然后走到窗边。屏幕上出现整个地球沐浴在阳光中的画面,接着,停在美国上方的翼眼计算机开始放大合一国的东海岸。
“那是华盛顿特区,”杰瑞随着放大的节奏解说,“之前我设置了阻断,不让任何人对波托马克宫附近区域成像,刚刚才把阻断取消。现在拍摄的是宫殿……现在是窗户……嗨,哈啰!”他将一只手伸出窗外,另一只手仍然拿着圣经。1/4秒过后,从屏幕上能看见窗里有一个人挥了挥手,图像继续放大,最后聚焦在《圣经》翻开的那一页。
上面写着:“要想无限之主赦免你的罪,首先你必须犯罪。”
亚历山大气红了脸,暴跳如雷:“你意思是说这东西无论白天黑夜,随时都可以偷窥我窗户里的情形!”
杰瑞本来正沾沾自喜,现在意识到现场演示很可能变成一场灾难,他赶紧让屏幕变黑。
“哦!不是的!长官!”他保證道,“我给翼眼设置了严格的阻断,绝对禁止窥视您的任何一座行宫。”
亚历山大依然怒气冲冲,他咆哮道:“最好如此。”
“我保证,长官。”杰瑞快速操作屏幕的控制器,“现在让我给您看看过去几周里守望者们搜集的其他场景。
“这是红军第五坦克营在拉脱维亚被占区的行动。
“这是俄罗斯空军领导人卡伦斯基将军的右肩。他手里拿着一份机密文件。文件顶部那几个红色字母在俄语里意思是‘绝密。”
将军翻过一页,又抬手挖了挖鼻孔。亚历山大哈哈大笑。
下一幅画面是一个穿着贝都因人服饰的男人,他偷偷摸摸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将酒瓶藏进橱柜里一个隐蔽的隔间。“这是最有影响力、最正直的人,肯定是在剑桥染上的恶习。要是这画面流传出去,他逃命时如果只是失去影响力,那就算他走运了。”
“这人的品位不错,”罗伯说,“那可是真正的好酒。”
“最后这一张是多频谱红外线拍摄的画面,”杰瑞说,“在上主的翼眼下,即便夜里的黑暗也如同白昼。”
“啊!”戴安惊呼,她这才看懂面前是什么东西,“瞧那混蛋,干得可真起劲儿!”
亚历山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晃动的红外线画面:“那是谁?”
“澳大利亚首相,”杰瑞回答道,“而那位年轻女士并不是他的夫人。”
亚历山大继续饶有兴味地欣赏,直到场景消失。“这东西可以发挥很大作用,”最后亚历山大说,“只要让人民对他们的领袖失去信任,他们就会转向更强大的人。”
杰瑞说:“现在来看看合一国战略进攻方案的第三个元素:核能迅捷剑。”
“很好!”亚历山大往椅背上一靠,“我们怎么能阻止俄国人用他们该死的原子弹把咱们炸到地狱去?除非首先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我们对新苏共的邪恶浪潮只能干瞪眼。”
“上周我们刚刚进行了首批全操作系统测试,结果远远超出预期,”杰瑞说,“我们一直都知道中微子望远镜可以精准定位核弹头和核反应堆,正因为此我们与新苏联的核对峙才如此稳定——双方都随时掌握着对方核弹和核潜艇的位置。然而之前我们一直无法接触和消灭那些武器——距离遥远、防护严密,保护措施太周全了。但核能迅捷剑能解决这个问题。”
“好极了!”亚历山大露出灿烂的笑容,“咱们这就把那些混蛋从地球表面轰出去。”
“事实上,”萨姆将军插嘴说,“是他们自己把自己从地球表面轰出去。核能迅捷剑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此:它只对那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起作用,让那些武器反过来对付持有武器的人。”
“核能迅捷剑的工作方式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杰瑞说,“所以我让手下画CAD的小子们做了些动图。”他调出第一幅图。那是一个寻常的核电反应堆,反应堆内部有白色的小球随机地弹来弹去。
“核反应堆利用中子工作。反应堆里的一个铀原子释放出一个中子,它到处弹来弹去,速度逐渐降低,然后就被另一个铀原子吸收。这个铀原子于是发生裂变、制造出三个中子,它们又弹来弹去直到速度降低,然后促使三个铀原子裂变。每一次裂变都会释放出三个新的中子,总共就有了九个,连锁反应就这样累积起来。如果不加控制,累积的速度很快,就得到了炸弹;如果控制得当,累积的速度只会让反应堆发热,就能得到电能。
“关键是要记得慢速的中子引起铀原子裂变。如果你有一把枪能发射中子,你就可以朝着一大堆接近临界点的铀原子或者钚原子射出一大片中子引发爆炸。只有一个问题……”他切换到另一张图表,上面是一个代表中子的白球,旁边有一个滴滴答答的钟,钟上的时间以分钟为单位迅速减少。等到了11,白色的中子就分裂成一个肥肥胖胖的红色分子、一个蓝色小分子和一条迅速移动的波浪线。
“中子的半衰期仅仅是十一分钟,之后就会衰变成一个质子、一个电子和一个中微子——所以我们才能借助中微子望远镜发现炸弹,因为即便处于次临界状态,它们也总会释放几个中微子。当然我们可以制造一种容纳超慢中子同时不会发生损耗的瓶子——俄罗斯人制造这类瓶子已经许多年了——”
亚历山大关切地问:“他们不会也在搞核能迅捷剑吧?”
“没有,”萨姆将军向他保证,“我专门有一队人随时监控他们在这一领域的活动。咱们的猫头鹰想出的点子,他们根本还没摸着边儿。”
“也就是说,即便你能把中子装起来,它们也会在你能使用它们之前发生衰变。”他切换到下一幅动图,上面有四个白球彼此环绕,每一个球同时还绕着自己的中轴旋转,又有一个箭头从球的顶端伸出,四个箭头指着同一个方向。在垂直于画面的方向还有许多根起伏的蓝色线条。
“然后有一天,咱们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有个搞粒子的小子,他摆弄起用新的热超导材料制作的新型超高磁力场螺线管……”.
亚历山大问:“就像我们用在约克镇号反物质火箭里的那种吗?”
“正是,”杰瑞说,“事实上这一发现早在38年我们合一之前就有了。组建战略进攻方案办公室的时候,我要大家多提新点子,有人就提到了这件事。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已经进行了许多背景性的工程研究,我的战略进攻方案办公室只需要拿过来用就行了。
“总之就是他把一瓶超慢速中子放在强磁场里,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制造出一瓶极化的中子,并让中子磁旋转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如果能这样的话,这种中子就能被用作某些分子实验里的标靶。结果那人大吃一惊。因为等到那一天结束他关闭超导磁铁时,瓶子里出现了辐射的噼啪声,而他是在四个钟头之前最后一次往瓶子里装满中子的。他制造出了第一批旋转极化的四中子。它们跟单个的中子不同,它們是稳定的。”
“旋转极化的四中子,”亚历山大努力想弄清这个概念,“这一大堆狗屁胡话到底什么意思?”
“科学上的名称并不重要,”杰瑞说,“就是四个激发态中子被束缚在一起。要想造出这样的中子需要非常强大的磁场,所以它们才从来没有被观察到。然而一旦制造出来,它们就相当稳定。又因为它们的旋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所以它们也是带磁性的。也因此你可以用磁场把它们从一点传送到另一点、把它们从枪里发射出去、还可以把它们储存在瓶子里。现在我们已经把差不多一百千克的液态四中子送入轨道,分别储存在三个配备有中微子望远镜和核能迅捷剑的轨道要塞。”他把屏幕上的图像切换到一个标准的轨道要塞。画面上能看见修长的原子光束武器、激光镜,还有一架又一架防御性与进攻性的动能武器。镜头朝一个由一圈圈线缠绕成的短枪筒推进,枪筒架在旋转的支架上。
亚历山大嫌这东西太不起眼:“就这个?”
“有了新的强磁场热超导材料,发射筒不用太长就能让四中子达到所需的速度,”杰瑞说,“这样一来枪也更容易瞄准下一个目标。来看看测试结果。”
下一幅图又回到了沙漠中的一个测试场。一枚装着核弹头的导弹被送入地下深处经过加固的发射井里,厚实的混凝土盖子落下来把它盖住。一圈带指示灯的盒子被放置在试验场周围的各个地点。
“这些是电池驱动的中子探测器,它们带有指示灯,这样一来就能看出中子什么时候击中目标,”杰瑞说,“否则根本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大片灯都亮起来。这一片灯的中心正好就是发射井那沉甸甸的大门,稍微偏向门的一侧。下一个瞬间,厚实的水泥块飞上空中,核爆的地狱之火从发射井深处向上升起。
“四中子会在进入土地几米后停下来,但是随后它们就会四处反弹向下继续深入,直到被武器里的铀吸收,或者被泥土里偶尔存在的同位素吸收。刚才的测试只用了十毫克的四中子。如果我们想攻击的目标是几百英尺以下的核潜艇,那么我们就让光束发射的时间保持得更长一些,用好几克四中子淹没整个区域。”
“毫克?克?”亚历山大问,“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已经把这些四中子弄了上百千克进轨道吗?”
“呃,是的……”杰瑞承认,“我们本来以为要想干掉对手可能需要更多的粒子,所以在测试计划期间就搜集了很多。”
“别管什么测试计划了,”亚历山大说。他转头问萨姆将军:“俄罗斯人有多少核导弹?”
萨姆扬起眉毛,手伸到接触帽的帽檐下挠了挠自己的秃头,然后他斟酌着说道:“能够直接发射到合一国的有二千四百六十八枚导弹,另外还有一千零一十六枚导弹瞄准了其他国家。再加上二十四艘潜艇,每一艘都配备了十二到十八枚导弹。潜艇已经在逐步淘汰,因为现在大家都有了中微子望远镜,知道潜艇在什么位置。”
“不到四千个目标,”亚历山大说,“你可以朝每一个目标扔一克四中子,然后还有剩呢。”
萨姆将军承认:“没错。”
亚历山大坚定地说:“动手。”
萨姆将军吓了一跳:“长官?”
“立刻动手!”亚历山大吼叫着跳起来,“等下次有装备了核能迅捷剑的轨道要塞从俄罗斯上空经过,我要它马上开始发射,并且持续发射,直到每一枚导弹都炸这些左派新苏共一脸。”
罗伯双手捂脸喃喃道:“哦,上帝啊!”
“遵命,无限之主。”萨姆将军将显示屏拨回左眼前方,他的手指放在接触帽的控制板上,然后停下来转头问亚历山大:“我能不能等到我们有两座轨道要塞都进入射程再动手呢?”
“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刚才的激愤已经消退,亚历山大的语气平静无波,十足善解人意。他走到酒柜拿出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罗伯迅速站起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可是我们还没有完成测试程序呢,”杰瑞反对道,“万一我们没能一次把他们全部干掉,然后他们开始向我们发射导弹怎么办呢?整座整座的城市都会被摧毁的。”
“那我就用我们的导弹回敬他们,”亚历山大毫不在意,“因为他们没有核能迅捷剑,而我有。”他微笑着走过去拍拍杰瑞的肩膀,“多亏了你和你那帮了不起的猫头鹰,杰瑞,你服务无限之主做得很好。”
听了主人这些赞赏的话,杰瑞的心情高高飞上空中。他被爱、被需要、被欣赏,他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萨姆将军报告说:“阿尔法站和查理站将在十分钟之后进入有效位置。”
亚历山大十分满意:“咱们运气不错!”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去走廊那头的办公室,换一台带高分辨率屏幕和高传输速率的数据控制器,”萨姆将军说,“我得让咱们的小伙子们进入警戒状态。这期间也许杰瑞可以安排翼眼的实时连接,您就可以亲眼观看表演了。”
“好主意!”杰瑞说。他启动接触帽,几分钟之后硕大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好几幅画面,其中之一位于格陵兰岛冰雪覆盖的海岸之外的一片开阔海域。静静漂在海面上的浮冰突然被搅动的辐射海水推动着向上鼓起。
“打中那些混蛋了!”戴安一面吼一面拍手,从座位里蹦起来。
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满屏的俄罗斯导弹发射井一个接一个爆炸。无限之主看了露出沾沾自喜、志得意满的表情。罗伯望着亚历山大的脸,他摇摇头,再次把自己的脸埋进戴满金戒指的粗大手指里。
“哦,上帝啊……”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
二十分钟后,一切都结束了。这是太空要塞从明斯克行进到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所需的时间。俄罗斯人设法发射了三枚导弹,但都在中途被轨道要塞几十年来一直使用的激光和粒子束防御系统拦截了。
亚历山大正在享用第二杯酒,罗伯却没这份心情。
“跟他们说,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投降,”亚历山大对安排好各项事务后返回房间的萨姆说,“我要求无条件投降,完全解除武装、解散军队、并入合一国。”
“恐怕高尔基不会乖乖接受这些条件吧,”萨姆说,“他知道只要他命令军队不得向我们开火,我们就不会使用核武器。”
“你什么意思?”亚历山大怒道,“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他那该死的国家整个从地球上抹掉。”他来回走了几步。“不行,”他摇摇头,“不能那么做。报纸上登出来可不好看。”他突然转身面对戴安。
“跟他直接视频通话。启动艾瑞克的翻译程序,开始跟他谈判,”亚历山大说,“不过让CIA的小伙子们弄清楚他在哪,把坐标传给杰瑞。要是他想充硬汉,就等着银镰刀去拜访他吧。顺着指挥链往下捋,直到你找到同意合一的人。你可以承诺让他当我的摄政官。事情基本可以照旧,但是该死的新苏共必须滚蛋。而且他们必须跟我治下的其他人民合一。”
“我马上就让国务院建立通话,”戴安把接触帽的显示屏拨到左眼前方,开始操作帽子护耳上的控制板。
“可是,亚历克斯,”罗伯反对道,“合一教会只不过是个幌子,你把这事儿太当真了。”
亚历山大猛地停下脚步,他缓缓转身:“无限之主、一切人民的合一者,他从不开玩笑。”他瞪着罗伯,钢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致命的箭头出现在眼角。
他用威胁的语气问:“这你明白吧?”
罗伯屈服了:“明白!”
“很好,”亚历山大用明朗的笑容安抚对方,“你一直对我很有用,罗伯,我可不想失去你。”
然而听了最后这句话,罗伯并没觉得安心。
戴安和萨姆都忙着用自己接触帽的通讯链接跟外界联系,亚历山大在屋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一旦把俄国佬从新苏共手底下拯救出来,我就应该开始处理世界剩下的部分。这会比较棘手一点,不好直接让军队开进去,在历史书上不好看。”然后他想起了澳大利亚首相的红外线照片,以及他在搞的那个妞。或许比起失业,首相更愿意做澳大利亚摄政官……这当然是勒索,可话说回来,政治上的勒索只不过是外交的另一种形式罢了……他停下脚步。
“杰瑞,”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那个一心取悦自己的年轻人的肩膀。
“在,无限之主。”杰瑞沐浴在温暖的友爱之情下。
“我要你招集一大批守望者,让他们密切关注世界上所有有权势的人。一旦发现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就详细记录下来。”
“就好像那个阿拉伯人和澳大利亚首相一样?没问题。事实上,我使用的大多数守望者干这种事都特别在行……第二天性吧,我猜是。”
“把信息传给罗伯,”亚历山大说,“由他负责转交给那个国家合一教会的高级领袖。这些人会把那些不正当的领袖赶下台,用懂得尊崇无限之主的好领袖取代他们。他们会配合无限之主,将整个世界融合成一个巨大的家庭。”
“那将是无比美好的一天,”杰瑞灿烂地笑着,“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让它早日到来。”
第13章不感兴趣
爬行车颠簸着爬上被霜覆盖的红棕色沙丘。车身的关节扭曲,工程区和起居区跟随驾驶区从沙丘另一侧向下行驶。突然控制台上亮起了红色的警示灯。
驾驶员说:“见鬼。”
副驾驶问:“怎么回事?”
“右侧中央车轮的引擎在发热,”驾驶员一面回答一面停车。
副驾驶站起身:“我穿宇航服出去检查。”
在上方的工程区,顶着满头橙红色细碎头发的脑袋转过来。
红色·风暴问:“彼得,我们怎么停了?”
“肯定又有一根该死的导弹纤维卷进了轮轴,”技师边戴头盔边说,“我出去把它解开。”
“哦……”红色转回去继续和维克多策划明天的勘查。
技师循环通过内部的气闸,这时红色突然再次转头,圆睁的蓝绿色眼睛里带着询问之色,眼神几乎有些急切,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根据维克多的地图,”红色说,“我们与北部基地的极地冰盖几乎成180度,直线距离一千五百多公里呢。导弹我是不太懂,可我怀疑那里头不可能有这么多光纤。”她伸手从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头盔,“我跟你一起去瞧瞧。”
红色熟练地拧紧头盔,跟在技师身后挤进气闸。向外的气闸门几乎正对右侧中央的车轮,果然有一片闪闪发亮的细光纤网缠在轮轴上。红色朝一根散落的光纤伸出手去。
“当心,风暴小姐,”技师说,“这玩意儿硬得很,一不小心就能把你的手套切个口子。来,我给你演示一下该怎么弄断它。”
他把一条线放在自己的食指上,用拇指把它压住,接着将纤维绕出一个大圈,再把线的另一头也压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这样一来线的两头就在圆圈开始处重叠了。然后他拉动光纤,让线圈逐渐缩小,同时留神不让线圈从捏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滑开。最后线圈变得非常小,完全消失在他拇指下方看不见了。纤维忽然断开,他手里剩下两截纤维线。
“纤维承受不了小半径的曲度,”技师说着把纤维的一头递给红色。红色让技师负责解开那一堆缠绕的纤维,自己则拿起断开的那一小截仔细查看。她突然福至心灵,将线的一端凑近钻石硬度的面窗,对着颈部接缝上方用力摩擦。她低头往下瞅,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进来了!”红色把技师丢在外头,自己循环通过气闸。她很快来到工程区的科学控制台前,拿出显微镜和几种液体。等她弄完,維克多已经从绘图桌前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倾斜的地板上。红色转过身,用刚刚技师教的技巧弄断了一截十厘米的纤维递给维克多。
“送你一粒钻石。”她露出满意的微笑,蓝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钻石!”维克多惊呼。他满脸愕然地看着玻璃状的光纤线。
“外部是水晶钻石,里面是玻璃钻石——就跟那些节怪生物的眼柄一模一样,”红色说。“我在一套纳米盘系列书的第三卷读到过那东西,是某个名叫做维克多·K.布拉金斯基的人编辑的,记得文章标题是《节怪扇形柄的光学特质》。作者的名字忘了,但我还记得他用来测量密度和折射率的技巧。这的确是钻石。连我钻石硬度的面窗都被它划出了一道痕迹。”
“好奇怪的钻石呀,”维克多看着那条细线,他不大确定似的说:“小了点儿……”
“你手里那个是很小,”红色同意道,“但是检测期间我还做了算术。这条纤维的直径大约十微米,每米的重量确实不多,可是每公里的话就有两克拉呢。而且说不定附近有好几千公里可以随便捡。至于说奇怪吗,东西奇怪正好抬价。人类愿意为稀奇古怪的东西花多少钱,你想都想不到。”
维克多高兴起来:“这么说来真是棒极了。”
“对我而言棒极了,对你就没那么棒了。”
维克多有些迷惑:“对我……”
“你失业了,”红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咬了咬下嘴唇,“你只能回去继续当你的科学家,每天的薪水简直等于不挣钱。”
“恐怕是这样,”维克多耸耸肩,“不过这段时间还是挺有趣的。我会怀念跟你一起的日子,红色。”
“少放屁,”红色挥手回答道,“你怀念的是鱼子酱和伏特加。”
维克多点头同意:“这个当然也是怀念的。”
红色拉开了通往乘员舱的隔板门。
她大吼一声:“嘿,查理!”
一张绝缘单人床上传来闷闷地回答:“干吗?”
“起来干活了!”红色大喊,“有个轮胎要改造,所有人一起动手,赶紧动起来。咱们越早弄完你就能越早回去睡觉。”
几个钟头之后,爬行车再次行驶在沙丘上,只不过这回它没走之前预定的路线,而是跟随那条在车大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钻石纤维。他们临时在一根长杆的末端装上钩子,把它固定在爬行车的车头部分,用它将钻石纤维从沙里提起来。
纤维被线轴导引着绕过车身,再卷到右侧的中心轮上,后者已经被改造成了卷带盘。轮胎的悬挂系统也做了调整,让轮胎不会接触地面,它的负重由同侧的另外两个轮胎分担。同时这个轮胎专属的电子引擎还不断改变运转速度,让纤维始终保持在绷直的状态。
纤维领着他们往北走——朝向北极的方向。
几个钟头之后驾驶员说:“前方有冰谷。”
红色正在工程车厢顶部的半球形拱顶,看那一卷纤维越缠越厚。他们已经收集了超过一百公里长的钻石纤维,途中只停下来一次,因为有段纤维被埋在了一座大沙丘底下。幸好他们很容易就在沙丘背后找到了纤维的另一头。
她跳下来问:“我们的坐标是多少?”
驾驶员回答道:“北纬85,西经185。”
红色说:“继续前进。”
“不过我只能慢慢开,因为纤维埋在很多雪底下,”驾驶员说,“好在它够强韧,只要悠着来,就能切开冰层露出来。”
红色在绘图台的高分辨率大屏幕上调出地图、确认位置。他们正进入一片由许多峡谷构成的区域。这片区域从极地冰盖边缘开始,盘旋着向内围绕整个北极。其中一条峡谷有六百多公里长。
“幸亏现在刚过夏至,”红色说,“我们可以每天工作24小时。”
驾驶员说:“你身上还真有点赛门·勒格里①的影子。我敢打赌,能让奴隶每天多工作四十分钟,你可高兴坏了吧?”
“拿高薪的奴隶,”红色反驳道,“我从基地任务部租用你们的服务,其实根本不必另发工资。要是你觉得不满意——”
“喔,俺们是顶快活的奴隶呢,红色·勒格里小姐,”驾驶员玩笑道,他转身拉拉想象中的锁链,“求您老别把俺们卖到河下游给基地任务部。他们的鹅肝酱里面没加松露。”
“杆子弯了,”副驾驶一面警告一面朝控制台伸手,让爬行车慢下来。驾驶员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到开车上。纤维慢慢切开积雪、露出地面,杆子也重新向上伸直。爬行车继续缓慢前行。
维克多在绘图台前,看表示爬行车行进路线的红线缓缓沿着螺旋形的峡谷前进。他说:“离北极只有两度。”红色已经回到中央的观察穹顶,继续看她的宝贝纤维越卷越多。
“纤维似乎要把咱们领向峡谷内墙,”前方的驾驶员说,“那上头有一块悬空的突出物,要我跟着开到那底下去吗?”
“先别忙。”红色跳下来,副驾驶坐到后面的折叠椅里,把自己的座位让给红色。红色往窗外瞅。太阳的位置很低,角度正好也不对,因此尽管有从雪地上反射的光,崖面依然处于深色的阴影中。红色打开一盏车前灯,目光随灯光扫视崖面底侧。那是古老的极地冰盖物质,冰在许多亿年里逐渐挥发,留下一层层尘土,因此显出深色。红色控制车前灯的光束扫过悬崖底部,结果看到一瞬间的反光。她把光束打回反光的位置停在那里,反光非常明亮,就好像那里有面镜子似的。
“是一扇门!”红色惊呼,“水晶一样透明的圆形门,嵌在水晶一样透明的门框里……”蓝绿色的眼睛瞪得滚圆,透过驾驶室的窗户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她悄声道:“我拿十块钱赌你一块钱,那肯定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咻——”驾驶员盯着前方那难以置信的景象吹起口哨。
“开过去,”红色指示他,“慢慢开……”
爬行车缓慢向前行驶,跟随纤维线径直朝崖底的门开过去。等驾驶员将爬行车停下时,红色和維克多已经穿好太空服。两人出了气闸门,沿车身下方步行前进。
门是圆形的,直径约六十厘米,位置靠近地面。他们轻手轻脚走到门前,蹲下来往里瞅。门嵌在透明的门框里,门框不到一米宽、一米高,底部是平的,顶部向上拱起。靠近圆门中央处有六个凹痕,门背面那一侧还有另外六个凹痕,与正面那组凹痕呈30度角。红色事先已经从行李中扒拉出一枚钻石戒指。她拿硕大的钻石用力划过门框表面。
“一点儿划痕都没有,”红色检查自己用坚硬的宝石划过的地方,“绝对是钻石。”
两人打开电筒往里照。向内一米半又有一个门框和另一扇圆门,两扇门之间围出一个小房间。地板是平的,天花板向上拱起,与外侧门框的弧线一致。
“显然是气闸,”红色说,“那背后会是什么?”
“看不清,”维克多左右晃动手电筒,“不过好像是很长的通道。横截面跟气闸一样。”
“咱们进去吧,”红色热切地说。她把手指放在圆形舱门中央的六个洞里。这些洞比她戴了手套的手指略小一些,不过反正也只需要用指尖就够了。门开始旋转。
“住手!”维克多抓住她的胳膊。
“你什么意思,住手!”红色一面嚷嚷一面怒气冲冲地拍开对方的手,“这是我的发现,我他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维克多硬挤到红色和舱门之间,用后背遮住手指洞。
“它首先属于人类,”他迎着红色的愤怒的目光坚定地说,“不过之后就归你了,”他向她保证,“先给我点时间。我去拿设备和照相机,开门时要先把一切都测量、记录下来。等到信息记录完毕,里面的手工艺品全是你的。”
“好吧!好吧!”紅色愤愤然,“反正我的化石狩猎许可证也是这么说的。”她拍拍几乎一米见方、一厘米厚的钻石门框,“有这样的砌墙砖,我连手工艺品都不需要了。”她从蹲姿站起身,甩甩有点抽筋的双腿。“我这就呼叫萨根研究所的主管,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他。”
“去吧,”维克多说,“我用太空服里的激光测距仪测测看这条通道有多深。”他朝通道里发射了几次激光,每一次都稍微变换方向,试图理解返回的不同读数。
最后他决定得弄个计算机模型才成。他从雪地里站起来,拍拍火星服屁股上的雪,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爬行车内。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回复。”
一束蓝色的激光从透明的门里射出来。短暂的照亮了门外的雪。然而谁也没有看见这转瞬即逝的应答。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停止。”
基地已经得到消息,专家正在赶来,除了等待没什么可做的了。新发现让红色兴奋至极,全身都像过了电似的。此刻她看维克多不再是看雇员的眼神,而是把对方当成了男人。这人个头不大,又瘦得很,可是红色已经很久没有允许自己在男人的怀抱里放松了。之前他们跟几个技术人员分享了香槟,气氛非常放松。现在两人在车后部独处,一面抿着伏特加,一面小口吃抹了厚厚鱼子酱的华夫饼。
维克多笑呵呵地直乐:“这可真不错,红色。”
“很高兴你喜欢,维克多,”坐在他身旁的红色回答道,“你知道,我会想你的。”她拍拍他肩膀,拍完还把胳膊留在了他肩上。
“我也会想你的。”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给她一个拥抱。她靠在他胸前放松,然后把头转向他,两人的嘴唇贴到一起。突然她又往回退开一点点。
红色问:“我说,你没结婚吧?”
“呃,结了,”维克多承认,“她是物理学家,人在新西伯利亚。”他试着再度把她拉近,还补充说:“可是她根本不理解我。”
红色露出一个严厉的笑容。她前夫引诱其他女人时从来都是这句台词,最后红色忍无可忍离了婚。她非常受伤,以至于在事业如日中天时放弃了月球空轨首席飞行员的职务,变成一个在小行星带捞石头的流浪者。她很幸运,不但没在小行星带送命,反而发了大财。但她也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像前夫的女朋友那样伤害另一个女人。她伸出双臂搂住维克多,结结实实地亲了他一口,然后跟他分开。
“这是说真话的奖赏,”她说,“不过只有这么多了。”她站起来朝一张单人床走去。
“等那些搞科学的过来可有的忙,所以咱们都抓紧时间闭闭眼睛吧——各睡各的。”
红色和维克多强迫自己打起了瞌睡,时间不长,睡得也不沉。他们醒来时已经有三台飞跳机分别降落在峡谷另一端的安全距离之外。没过多久,三打欢天喜地的专家带着各自的设备涉雪而来。克里斯拿着大气成分分析仪,马克斯带来了物质成分分析仪的便携版,塔妮娅拿来了医药箱,以防找到另一个节怪。古斯则是仗着自己职位高硬跟过来的——现场并不需要另一位火山专家,可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他才不准备被排除在外。前来考察的人都戴上了配备头盔眼的战斗头盔,这样不仅能在漆黑的地道里看清情况,经改造的头盔眼还会把他们看见的一切都记录在纳米盘上。
“你猜得不错,红色,”马克斯·马克法顿将便携式脉冲激光物质分析仪从环绕在圆形舱门周围的门框表面拿开。“全是碳——肯定是纯的钻石。”他凑近了看读数,“或者还加进了一小点氮以增加强度。”他又用分析仪检查了舱门,“这也是钻石。”
“瞧这底下,”古斯弯腰拂开积雪。在门框的一角有四根玻璃状的纤维物质,其中一根纤维就是红色一直在收集的那一条。其他几根埋在雪底下,一根朝峡谷下坡方向延伸,另两根朝上坡方向延伸。
“这些归你了,”红色拍拍门框,“我拿这个就行。”
“我说不太准,但门框里面似乎内建了光耦合器,”一个技术人员在检查完古斯的发现后说,“门对面还有四根光纤,但是找不到连接器。看着像是碰焊进门框的。”
克里斯问:“准备开第一扇门了,开门之前还有人想做点什么吗?”没人应声,于是克里斯用胶带将一个塑料袋粘在圆形舱门和大气分析仪的接口周围,然后用分析仪吸出袋子里残留的火星大气。塑料袋瘪下去。克里斯将手按在塑料袋上,隔着塑料袋转动舱门。塑料袋突然开始充气膨胀。
“高压!”克里斯赶紧重新旋转机关把舱门关闭。他看看读数。
“氮气60%、氩气6%、氧气15%、二氧化碳14%、甲烷3%、其他的乱七八糟2%。可以呼吸,不过靠它活不了太久。二氧化碳含量太高,有毒性。也不知道压力是多少?”
他再次将门打开,同时关注分析仪上的压力显示。塑料袋像气球一样胀起来,胶带被撑开。
“气压升上了六百二十毫巴。”他说。转了六圈以后,门從门框脱离向外落下,克里斯爬进去。“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他捡起门,利用圆形钻石板对侧那六个没有对齐的小洞把门拧回原位。他先对困在气闸里的火星大气作了皮重测量,然后打开了内侧的圆形舱门。它像第一扇门一样很容易就转动了。
“基本上跟之前的成分一样,只不过这回还多了些水蒸气。总气压是六百九十毫巴,”克里斯报告说,“我应该继续前进吗?还是让别人先去?想交换位置的话我们可以从彼此身上爬过去。但这一路基本上都只能靠手和膝盖单列爬行,除非有谁擅长青蛙跳。”
维克多说:“下一处障碍在你前方一百二十二米处,稍微向上一点。”
古斯问:“你的空气储备怎么样?”
克里斯让对方放心:“刚加满的。”
“咱们把马克斯和他的激光分析仪弄进气闸,”古斯说,“他可以随身带几百米的绳子给你递进去。把你头盔眼的视频输出连进绳子里的光纤,这样我们就能监控你的进展。如果在另一头发现另一扇这样的水晶气闸,你可以直接分析气闸背后有什么;如果发现任何别的东西你就先回来,换马克斯过去测量它的成分,测完我们再继续前进。”
克里斯把舱门拧关上,马克斯进了气闸。然后克里斯爬进黑暗的隧道,电筒的光渐渐远去,越来越弱。古斯找到通过马克斯的太空服播放的克里斯头盔眼的输出信号,他拉下头盔的护目镜,同克里斯一起观察前方的动静。
克里斯说:“光线变亮了。”透过克里斯的头盔眼,古斯看见前方有一扇亮堂的门。
古斯说:“像是另一扇气闸。”
克里斯朝着门爬过去。他低着头,所以靠他头盔眼观察的大家只能看见一片布满灰尘的钻石地板不断向后移动。克里斯来到门前坐下,他抬起头。
“哇,难以置信。”克里斯保持头部静止,好让其他人看个清楚,“瞧瞧……”
“活生生的节怪。”塔妮娅说。只见远处有一个身体分成六节的生物起伏着爬过,它有二十四条腿,活动方式跟毛毛虫差不多。比起在雪里找到的那头节怪,这头节怪体表的灰色部分更深了许多,同时每一节中央那种类似斑马的黑白条纹也更加复杂。不过最让人着迷的还是这个生物的眼柄。许多种计算机重建模型都认为它们是笔直地从身体里伸出去,形成一个扇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尾部和头部的眼柄像海葵一样开开合合,而位于中间各节的眼柄则前后波动,在身体周围形成一种协调的图形。
远处有一头五节长的节怪从众人眼前经过,消失在一些植物背后。
塔妮娅说:“中间的那几节似乎并没有长出黑色的翅膀么。”
“我要凑近些,”克里斯说,“从气闸背后根本看不清整个房间。”
“等等!”古斯想阻止,可是已经晚了。克里斯迅速卸下面前的舱门,爬进了气闸里,然后他将身体前倾,头盔眼抵在最后一扇透明的舱门上,让镜头扫过整个房间。
“这间屋子非常大,”克里斯说,“栽满了一圃圃不同种类的植物。大多数植物都是深灰色和黑色,也有些带一丝红色和紫色。那些节怪似乎在照料植物。”这时候,刚才那头六节的节怪在大家眼前抬起了身体的前面四节。它的身体向空中竖起四米高——两倍于人类的高度——只用八条后腿保持平衡。最前端的那扇眼柄聚拢成六堆,指向大象鼻子一样的吻部末端;同时它运用了吻部尽头那种手指一样适于抓握的结构,轻柔地从一株高大的植物上修剪掉一些形态破败、似乎已经死去的白色叶片。这株植物的外形类似地球上的蕨类植物,总共五米来高,几乎碰到了拱形天花板。为了够到位置最高的死叶片,节怪用六根彼此交叉的爪子轻轻握住植物的茎,每侧三根爪子,将植物顶部向下拉。它把从植物上清理掉的叶片全都吃掉,然后落回地上,用带爪子的脚爪为植物松土。
克里斯偏转脑袋,让摄像镜头沿着天花板拍摄。镜头里出现了一排弯曲的六角形棍子,棍子从顶上垂下,末端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有人说:“这些肯定是从地表接下来的光导管。”
“多半是实打实的钻石,”红色说,“真倒霉,为什么这地方居然是有人住的?这整个地方,连墙带天花板在内,肯定都是一大块一大块实打实的钻石。我说,那房间到底多大?”
“我来量一量。”克里斯启动了内置于头盔的激光测距仪,将激光光束射向对面的墙。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
六节的节怪将自己中间区域的几根眼柄聚拢在一起,朝着克里斯的方向发射了一道明亮的蓝光。
“回复。”
克里斯头盔里突然响起一片刺耳的噪音,就好像同时收听到一百个短波频道。
古斯问:“怎么回事?”
“我猜那是节怪版的‘你好。”克里斯说,“肯定射进了我头盔眼系统光学链接选项的紧急频道。我瞧瞧……也许可以重新设置我的激光测距仪,把它变成激光通讯器?”
“你好,”克里斯用架在头盔顶上的激光器朝不远处的节怪发射了一束低能量调制激光束。他希望节怪能明白过来,回答时将自己的激光强度也相应降低。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将护目镜调暗,又调低了头盔声音系统的音量。当然同时他也不愿错过对方的回答,所以把头盔眼通讯系统的所有光学频道全部打开了。
“发射信号/奇怪/自外来。回复。”
又是一束明亮的蓝光,头盔里再次充满许多电报机打字似的声音。但在最后,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你好”。
“调查。”
“搞定一个词了,还剩几十万,”克里斯通过光纤链接对外面的人说,“现在怎么办?”
“瞧啊!”一个通过克里斯头盔眼观看画面的人惊呼,“那只大虫子裂了!”
塔妮娅说:“其中一节脱离了身体。”
节怪总共六节,现在最靠前的一节从剩下的五节上断开,剩下的部分露出了与第一节完全一样的吻部。它继续照料植物,而脱离的那一节则朝着克里斯面前的气闸门前进。
“我正奇怪这么长的生物怎么可能使用这儿的气闸呢?”古斯说,“现在明白了,只需要每次通过一节就行。”
“我看我还是赶紧撤退比较好。”克里斯爬回气闸门背后。他回到地道中,然后重新将门安好。“那些爪子,我看了有点儿胆怯。”
单节的节怪停在门前,看样子并不准备打开舱门。克里斯稍微安下心来,停在原地没动。节怪将向前的眼柄扇指向克里斯,开始扫描他的身体。扫描完成后,眼柄散发出明亮的紫外线光束。光束很快变成蓝色,又变成绿色,然后是黄色……
马克思通过克里斯的头盔眼观看节怪的表演,他说:“你成了正在接受激光扫描以确认成分的样品。把你的关节露出来,再把设备举起来,这样他也轻松些。”
克里斯晃动手指跟节怪打招呼。他向地道外面爬了几步,接着又回到原处。他举起自己的分析仪、把护目镜拉起来又放下、打开手电筒朝各处照照。
“组成/由碳氢化合物/带手工物品/制造/这一生物。结论/有机体/活的/智慧。”
“命令/交流/最大值。”
节怪行动起来。它在气闸门框的左下角摆弄什么,同时还朝着克里斯的头盔眼發射了一百束颜色各异的激光。
“快关上!”克里斯吼道,他赶紧将头盔的音量调成静音,这才解脱了。
“嘿!”太空服的通用频道里传来一个声音,“爬行车上那卷钻石纤维全亮起来了。”
古斯回头看过去。太阳已经落到悬崖背后,阴影中的光纤卷放射出各种颜色的激光——因为光学纤维卷起来之后有了弧度,所以光才显露出来。
“它们想跟我们交流,”古斯一面大喊一面跑向爬行车,“光纤的末端在哪?”
站在线圈旁的一个技师说:“我来给你造一个。”那人一把抓起一缕明亮的光纤,熟练地将它在食指和拇指间结了一个圈。一大截线圈突然黯淡下去,技师将仍在闪烁的一头递给古斯,后者将光纤对准前额的激光单元。
古斯说:“你好?”
光纤里的声音重复道:“你好……”几乎与他自己的声音毫无二致。
“交流。”
“给,”古斯将光纤对准技师头盔的激光单元,“我要进车里,叫醒研究所搞计算机的那帮人。这期间你来跟它说话。我们得让节怪跟我们的计算机神经网络对话,还要在网络里设立一个交互连接语言学习程序。”
技师茫然地问:“我说什么?”
“朝它唱歌,”古斯建议道,“不过边唱你边往爬行车顶上爬,把光纤末端插进咱们的光学通讯链接。然后你就把它拿稳,直到有人拿胶带来给你为止。”
“我唱什么呢?”技师开始沿车身一侧的梯子向上爬,一只手始终将发光的光纤对准自己前额的激光单元。
“随便唱什么都行!”古斯从正在关闭的气闸门背后说。
“哦哦,”技师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不到一个钟头,教学链接就建立起来。古斯觉得事情进展非常顺利——不过节怪显然有不同意见。
“需要/思维/增强。”
留在地道里观察节怪的克里斯说:“有情况。”之前那个单节节怪用位置较低的一根眼柄接入了一根从门框穿过的光纤,然后就一直蹲伏在气闸门旁,几乎纹丝不动。“剩下的五节也过来了。见鬼!它们就像小孩玩的扣珠一样接回去了,又变成了一个节怪。”
“那里头是怎么回事?”通用太空服链接里有个声音问,“我们的神经网络计算机刚刚报告说,节怪的学习速度有大幅飞跃。”
“准备好迎接更多飞跃吧,”克里斯说,“这边又来了一个七节的和两个五节的。”
语言课程持续了好几个钟头。克里斯终于受够了,他转身爬出地道、循环出了气闸。维克多准备过去接替克里斯的位置,顺便加装一个永久性的监视摄像头。他正开始朝坡上爬,突然从地道浓密的空气中听到了爪子摩擦钻石地板的声音。维克多赶紧往回退,赶在节怪下到底之前出了气闸。
所有人都退到恰当的距离之外,给节怪留出空间。单节的节怪用吻部那六根适宜抓握的手指熟练地转动气闸的舱门,爬进了圆形的门里,气闸室刚好能容下它长圆柱形的身体。古斯和其他人尝试用自己的激光通讯器跟它说话,但它压根不理睬。
节怪用吻部触碰四根光纤从门框穿过的位置。等它摸索完,门上出现了第五根光纤,光纤因散逸的激光而微微发亮。单节的节怪沿着爬行车的车痕朝峡谷另一头走去,边走边从吻部下方吐出更多钻石纤维。
古斯对红色说:“它在重新铺设被你卷起来的纤维。”他停顿片刻,抱歉似的咳嗽一声。“可以说是风暴过境后维修电话线。”
见节怪离开,维克多想重新打开外侧的舱门。门转不动了。
他耸耸肩:“锁上了。”
一组科学家步行跟在节怪身后,其他人则发动几辆飞跳机赶到前面去。他们计划交替向前跳跃,互相接力。抵达第一个交汇点时,大家发现节怪的速度远远超出人类的预估,只有一个人还能跟上节怪的步子——那人曾经是马拉松运动员。
“它越走越快了,”马拉松选手喘息着说,“还边走边大口吃雪呢。它已经长出了一组完整的翅膀。翅膀越大它的速度就越快。我觉得翅膀的功能不仅是散热,依我看它们是能量源——这个动物是太阳能供电的!”
节怪迅速移动了好几公里,途中既没停下也没休息,只是不停吐出钻石纤维。现在翅膀已经长成,它进食的速度也就慢下来,只偶尔吃一口二氧化碳雪当零食。
克里斯和塔妮娅搭同一台飞跳机降落,两人追在迅速移动的节怪身后走了一英里,之后就累得无以为继。不过他们很幸运,正好看见了节怪排泄的过程。
“我确信它排出了氧气,”克里斯看着空气成分分析仪的数据说,“那个生物肯定是分解了雪里的二氧化碳,把它变成了碳和氧。碳就用来制造钻石纤维,”他看向塔妮娅,“它排泄的物质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塔妮娅已经把那一堆松散干燥的颗粒状物质装进密封袋。她看着握在手套里的密封袋说:“等回了爬行车我再拿到显微镜底下仔细瞧。不过这反正不是生物的排泄物。”
之后的分析证实了她的初步判断。
“里头没有任何有机物质,”她对研究小组报告说,“它排泄的只是氧化铝、氧化硅和氧化铁——也就是沙子,非常干净的沙子,里头连一丝一毫有用的矿物质和营养都没剩下。”
三天后,节怪来到了当初红色的车轮被纤维缠住的地方。节怪又继续行走了几公里,接着开始用带爪子的强壮脚部挖洞。壕沟越挖越深,锈色的沙子向四面八方飞出去。节怪突然停下来,捡起一根埋在沙子下的纤维。它用自己的吻部做了什么,然后爬出壕沟外,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往回走。一个技师滑到壕沟里,找到了重新连接上的纤维。他仔细打量,却看不出来重新连接的部分在哪里。
纤维一路向南延伸。
谁也不知道它延伸出多远。
铺设纤维的节怪返回洞穴入口,这时它已经将翅膀重新吸收进体内。
塔妮娅惊叹道:“翅膀就这样越变越小,然后就没了。”
她问古斯:“语言课进展如何?”
“很不错。它们的语法结构很奇怪,但学起英语来毫无问题。而且它们肯定又连上了很多节,因为到最后它们阅读图书馆里视频书的速度超级快,已经赶上了我们的传输速度。
“所以现在应该可以加深了解了,希望这一个跟同伴保持着联系。”单个的节怪站在舱门外,纤维耦合的眼柄连接着之前节怪们用来与语言计算机对话的光纤。古斯朝节怪走去。
他启动头盔的激光通讯器:“既然我们已经可以对话,我们应该对彼此加深一点了解。我的名字叫古斯·阿姆斯特朗,你叫什么名字?”
“属于这节的名字是巴德皮。”
“我们希望进入你们那了不起的家,巴德皮。
“存活在外面可以古斯·阿姆斯特朗。”
“对,”古斯承认,“可是——”
“进入里面没有必要古斯·阿姆斯特朗。”
节怪转过身,吻部沿着舱门外缘动了一圈,不知怎么就解了锁。接着它用带六根手指的鼻子轻松取下舱门,开始朝气闸里走。
古斯抗议道:“可是我们得谈谈,加深了解。”节怪把门装回原位。还好激光链接很容易就能穿过透明的物质。
巴德皮坚定地回答道:“继续里面的任务重要性较高。”
节怪花了一些时间用吻部触碰圆形舱门的外缘,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用一根分成六股的线抹去圆形舱门和门框接口处的那条细缝。塔妮娅弯腰凑过去观察。
她发出一声惊呼:“它用吻-指下方纤细的羽毛把钻石门焊死了!”
巴德皮进入下一扇舱门,把它也焊死,接着沿长长的缓坡往里走,身体后部的眼柄发出最后一束闪光。
它用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说:“结束交流。”
古斯晃晃脑袋,晕乎乎地站在原地。红色·风暴走向崖面,来到已经无法撼动的钻石门跟前。她把手指插进门外侧的六个凹洞一拧,门毫无反应。她使劲儿朝门底部踢了好几脚泄愤。
聚集在此的科学家和技师终于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收拾起设备和工具,开始朝各自的交通车走去。古斯头盔后侧响起一声音乐。他切换到弗雷德·温普尔给他传递机密讯息时使用的加密通讯频道。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马上通知您,长官,”弗雷德说,“今天早上全球各地发生了一系列协调一致的政变,地球上的主要国家,我指那些尚未并入合一国的,他们的国家元首全部被迫下台,被效忠于无限之主亚历山大的摄政官取代了。”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还没完,”弗雷德继续说道,“现在他要求关闭月球和各行星的所有基地,并要求所有人立刻返回地球。”
第14章救援月球
等古斯和克里斯返回奥林匹斯,他们的信息文档里已经塞满消息,办公室外也排起了长龙。两人决定共同处理眼前的局面,因为火星的未来和萨根研究所的未来已经不可分割地联系到了一起。弗雷德·温普尔手上有张长长的约见清单,优先等级最高的一条是来自埃律西昂凹地基地的视频通话请求,发起人是庞大的日本代表团主管芥川尾崎博士。对于研究所和火星领地来说,日本一直都是主要的经济来源。
尾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政府要求我返回日本。我有义务遵命行事。”
“可那已经不是原先的政府了,”古斯抗议道,“你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义务服从一个由外国势力安插的摄政官。”
“新摄政官并不是外国人,而是一个年轻的日本政治家。众所周知他是下一任首相的头号人选——只等如今的首相去世或者失去影响力,”尾崎说,“最近出现了不少关于老首相与年轻男人的传闻,如果传闻属实,那他的影响力是没法再维持太久了。”
“除此之外,”尾崎继续往下说,“你没看过来自日本的电视报道——新闻上显示有大批群众涌向国会和首相办公室。接触帽底下的面孔全都是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民希望这样,那我必须服从。”
古斯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好吧。”
“我已经启动了相关程序,准备关闭日本火星火山研究所,并将我们的代表团送回家。我们代表团的最后一批成员将在两日之后登上运输飞船。”
“不,才不会!”一個声音打断了尾崎的话,一个年轻日本科学家的面孔出现在尾崎的书桌上方,那人盯着通讯链接的视窗说:“这些因循守旧的老古板,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必须追随大多数人,但我和其他许多人都不准备回那个疯狂的地方。我们希望留在这里。我知道你手头的火山学家已经绰绰有余,但我曾经在寿司店打工完成大学学业,我不会成为火星的负担。我们可以申请火星公民身份吗?”
“没问题,”克里斯道,“不过我敢说咱们能想出别的点子,不必把你的才华浪费在开餐馆上。”
“你出去吧,吉田。”被年轻人打断,尾崎似乎稍微受了些触动。等对方离开办公室,他对着屏幕说起了心里话。“这些年轻人的决定很可能是正确的,”他承认,“但是我必须回地球,把经过岁月洗礼的理性声音加入这次讨论。因为虽说可能要花很多年,甚至很多个世纪,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让受了误导的日本人民回归传统的道路。”他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睛里闪烁光芒,“再说火星领地也需要在合一国内部有可靠的人。当然了,我因为来过火星,所以肯定会一直受到怀疑。但我能找出那些对你们的使命感到同情的人,并帮你们建立联系。”
“第五纵队!”古斯说,“正是我们需要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我们所受的训练是要让我们成为科学家,而不是成为政客,”克里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把心底狡猾的部分磨得锋利些。”
“可是如果我们不能相互交谈,那就算招揽到人手也没用啊,”古斯说,“我敢打赌,合一国很快就会关闭地球和火星之间的所有通讯链接。”
“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我同样有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尾崎说,“由于返回地球可以证明我的忠诚,又因为在日本,大家对长者和权威人士有很强的敬意,因此我相信我能够保留自己在东京大学地质物理研究院主管的位置。我们大学在楼顶架设有激光雷达系统,其射程超过月亮。我可以把它改造成联系火星的低数据流量通信系统,应该不会很难。当然了,你们肯定还需要设法建立别的链接。”
“这是肯定的,”古斯说,“不过你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和克里斯同样不会把你的计划告诉给任何人。”
“你正迅速学会恰当的狡猾,”尾崎微微笑着说,“等到新月时,在东京时间午夜过后搜索我的信号。那时候学生都已经睡了,激光也不会被用来测量月亮的轨道。”
“我们会想念你的,”古斯说,“咱们一起去奥林匹斯那次,还有在你们那里的花园散步的时光,我都很开心。”
“我们决定将花园保持原样,留下来送给火星领地的人民,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热情款待,”尾崎说,“不幸的是,恐怕你们再也不能指望从地球合一国日本州获得别的礼物了。”
克里斯说:“有你不变的友谊已经足够。”他发现自己竟也能说出外交辞令,不禁吃了一惊。
下一个来访的是一个年轻的计算机程序员,比尔·博斯维奇,他刚刚从南部峡谷搭飞跳机赶来。比尔非常紧张,手里不停扒拉一堆黄色的海盗币。古斯怀疑弗雷德之所以放他进来,只是因为不想再听硬币叮叮咚咚的声音。走进办公室以后比尔就把硬币扔进了皱巴巴的工作服口袋里。他对书桌前的椅子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很快他的一只手就揣回口袋,重新开始拨弄硬币。
“我真不愿意这么干,”比尔说,“但我必须回家去……我收到了老婆的太空电报,说她九个月前加入了合一教会。她说世界合一真是美妙极了,还要我回去。”他步子越来越急,声音也有些哽咽。
“而且她还怀孕了……而我到这边已经二十个月……辛辛苦苦地干活……想挣够钱好让我们可以组建一个家……现在她怀孕了……”泪水顺着比尔的面孔倾泻而下,“她管那叫作‘来自无限之主化身的祝福,半点不觉得羞愧!”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硬币,狠狠朝对面的墙上砸过去,嘴里大嚷着:“我真想打烂那混蛋的脸!”
他瘫软在古斯书桌前的椅子里,脸埋在手中抽泣起來。
他边哭边嘟囔着:“要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拉下台就好了……”
“办法是有的,”古斯说,“不过需要冷静和耐心,而不是愤怒。”
“是什么?”比尔满怀期待地抬起头,“要我做什么都行!”
“哪怕是要你加入合一教会吗?”
比尔迟疑了一秒钟:“当然——要是非加入不可的话。可是我加入有什么用呢?”
“我们需要可靠的人打入合一教会,而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你愿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接受你妻子和那个不属于你的宝宝?不仅带着心甘情愿的微笑加入合一教会,而且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你的要求可不简单,”比尔有些犹豫,古斯默默等在一旁,“假如我加入,而他们也接纳我,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古斯说,“我们才刚刚开始长期的计划。但是如果你能成为我们的白骑士,隐匿在一片黑棋的卒子中间,准备好在合适的时候提供协助……”
“我愿意,”比尔高兴起来,“我该怎么跟你保持联络?”
“别联系我们,让我们联系你,”古斯说,“除了你妻子和父母,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当然。大卫叔叔——大卫·博斯维奇,我父亲的兄弟。”
“很好。每隔几周你就会接到一通来自‘大卫叔叔的电话,这就是暗号,表示你应该在电话里大说特说,把从上一通电话至今你在教会里的行动通通讲一遍,这样我们就能监控你的进展。我们还会安排一个秘密投递点,用来传递不能在电话上说的消息。除此之外,你只需要尽量往教会高层爬,自愿参加一切听起来有趣的行动。等最后有事情需要你做的时候,我们就给你写信。
“所以如果你收到大卫叔叔写来的信,千万别在戴着接触帽的时候拆。把信偷偷带到浴室里再读……而且别忘了信封内侧的小字。”
“我会翘首期盼大卫叔叔的每通电话和每封信,”比尔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微笑。他与古斯握手道别。弗雷德恼火地把海盗币一一捡起,等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领下一个访客进屋。
红色·风暴是来找他们的最后几个人之一。
“人家要我充当大使的角色,”红色有些抱歉似的开口道,“我听说亚历山大掌管地球的消息以后,就借了你们的深空圆盘卫星联络我在小行星带的几个朋友。他们已经一起商量过了,还让我跟你们谈谈。”她低头看自己的脚,旋即又抬起眼睛,嘴唇显出坚定的弧线。
“我们这帮人都相当独立……在那外头非这样不可……我们从来不愿意求人帮忙……不喜欢欠人家的……但我们需要帮助,”她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我们都跟那几家太空加工大公司签了资金换分成的合同。除了我——几年之前我撞上大运,所以不需要别人预支费用。但是所有的合同都被宣布解除了,就连我在瑞士的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了。如果得不到补给,我们还能再坚持一年、也许两年,但在那之后我们就只剩两个选择:要么投降,弃船落地,在宗教独裁底下讨饭吃——要不然就只能货真价实地饿死。我们不像你们,我们没有田。”
“我们这里食物很充足,”克里斯说,“愿意的话你可以带一船回去,完全没问题。”
“我们不想受人施舍,”红色骄傲地说,“你们想要什么?重金属、有机物还是冰?”
“冰我们多的是,两极也有,轨道里我们自己的碳质球粒小行星上也有,”克里斯说,“不过如果我们真想脱离地球独立,来几座可供开采的镍铁山是很不错的。”
“它们很快就来,”红色恢复了精神,“通常的运送周期是五到十年,不过既然过去的合约已经解除,我们可以直接把一些准备送货的镍铁山转给你们。到时候记得把网和太阳帆一起还给我们,今后它们会变得越来越稀罕。”
古斯问:“网?”
“小行星带淘金人需要找到合适的小行星、钻洞采芯取样进行检测,再用一张网把小行星包裹起来。网收拢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牵引缆绳,缆绳尽头安上无线电信号源,”红色说,“所以只要你有足够强的意愿,这活儿一个人单枪匹马也能干。然后那些太空加工大公司就发射自动化巨型网状太阳帆,让它们加速前来小行星带。太阳帆会朝信号源靠近、勾住牵引缆绳、慢慢把小行星拉回地球。从地球发出的太阳帆通常带着食物、反物质和其他预支给我们的必需品。至于推动剂则由我们自己从冰冻的小行星收集。”
克里斯问:“也就是说你们还需要反物质了。”
“不用,”红色说,“我们已经决定不能跟你们要反物质,你们更需要这东西。我们可以改用备用的太阳能离子驱动器在小行星之间滑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拼命加速、想赶在其他人之前抵达。如今我们要彼此合作,而不是彼此竞争。我们只需要食物。”
“成交了,风暴大使。”克里斯站起来同对方握手。红色握着他的手露出微笑,她对事情的进展很满意。随后她转身大步走出门外,从她右膝上方大腿上的口袋深处隐隐传来极地币的叮当声。
最难处理的是来自月球和远日行星各科学基地的消息。时间延迟从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等,即便相对简单的交流也要好多个钟头才能完成。克里斯与各国的科学家进行了商谈,那些人要么身处环绕木星轨道的观测平台,要么在探索木卫二、木卫四和木卫三的冰雪世界,还有部分人深埋在木卫六昏暗的天穹下。所有人都对地球发生的事十分关切,但同时也都觉得反正地球远在天边,补给船和船员轮换飞船又并不常来,所以自己还算有保障。
“我们这里有几个人想回家,”木卫六上欧共体基地的乔瓦尼·里奇说,“但其他人都投票反抗独裁者阿姆斯特朗。我们准备留在这里,履行我们作为科学家的职责,能做多久算多久。然后我们会发动我们的运输飞船,不是回地球,而是接受你们的好意,来火星避难。”
“远日行星基地都解决了,”克里斯向古斯报告情况,“只有探索木卫四的日本代表团把忠心用错了地方,其他所有人都接受了我们的提议。不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必替他们操心,大多数基地都能继续工作。他们的储备足够维持一年,有的甚至能维持一个火星年,之后才需要我们支援。月球那边情况如何?”
“恐怕月球上的人我们一个也救不出来,”古斯说,“他们离地球和地球的飞船导弹太近了。我联系上了月球北极冰矿美国基地的主管查理·福布斯,还有欧洲核子研究组织绕月加速器项目的主管卡洛·弗佩蒂,塔妮娅和其他人也联系了各国在月球的基地。大家的感觉都差不多,只有少数几个人想回地球。他们在拖延,希望能有转机,但是亚历山大开始发火了。他现在就想看到飞船返回地球。七天之后,任何留在月球的人都会接到核弹头的拜访。”
“他们干吗不干脆飞来火星?我们肯定能替他们找到地方的。说起来月球上到底有多少人?”
“超过两千。问题在于他们的运输飞船,当初飞船的设计意图是为了从月球表面飞入月球轨道,或者从月球轨道飞去地球轨道,他们的飞船来不了火星。别说来火星,他们手头的飞船根本装不下两千人。”
“我们的飞船能飞去他们那儿,”克里斯说,“联合国军不是留下了三艘约克镇级别的飞船吗?”
“这倒是……”古斯琢磨起来,“而且都是战舰,设计速度就很快。反物质充足的话速度能到两个g。但即便只一个g也够了……几天之内就能抵达月球。”
“远远早于亚历克斯最后通牒的时间。”
“但是这些行星际飞船太长太薄,不可能在月球降落,”古斯说,“要怎么把大家从月亮表面转移到飞船上呢?他们只有几艘飞船,不可能提供接驳服务。不等我们救出几百人,合一教徒就会明白过来。他们会朝我们发射核弹头,到时候大家都得送命,连带去救援的人一块儿。”
“肯定有办法,”克里斯说,“只不过我想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来,”古斯说,“好在火星上不止咱们两个有脑子。我们召开全行星战争会议吧。”
不到一小时,紧急会议就召开了。人们还在三三两两往波士顿大厅赶,古斯已经开启会议。首先他解释了眼前的问题,然后请大家提出建议。
头一个发言的是亚扎克·比亘,入侵火星的以色列分遣队指挥官,他通过从西奈泉接入的信号说话。“我们以色列人志愿提供我们的飞船沙龙号作为救援飞船。恰好大多数船员眼下都在火星表面,因此只需要从其他两艘飞船匀出一些反物质和推进剂就行。”
比亘从镜头前退开,本·沙米尔接替了他的位置。“要我说,我们在营救期间不用考虑节省反物質,只要能把卡洛·弗佩蒂和他手下顶尖的分子加速器小组带回火星,他们很快就能在火星上建起反物质工厂,咱们就再也不用依赖地球的供给了。”
这话引来一片赞许声。
“行,”克里斯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让飞船以高g全速赶去月球营救。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把大家从月球表面送上飞船呢?”
“让飞船多带登陆艇,”有人建议说,“上次联合国入侵时留下了很多军用攻击登陆艇。”
“这是个办法。但是沙龙号只能搭载十六艘登陆艇,而每艘登陆艇核载二十人,哪怕我们能挤近三十人,总数也还不到五百。而我们有两千人要营救——而且动作还得快。”
大厅中央有个人高声喊话:“如果里面装不下,那就让他们扒在外面。”屋里一片哄笑。但笑声很快就低下去,因为眼前的情形实在万分紧急。
“有办法了!”红色·风暴大喊一声。她从躲猫猫酒吧的座位上站起来,大步穿过人群来到麦克风前。每走一步她口袋里的硬币都叮当作响。
“我们去捞鱼,”她开始解释自己的计划,“用网子……”
二十六个小时之后,沙龙号准备就绪,登陆艇驾驶员原本都已经转行做了飞跳机驾驶员,现在又重新回到自己过去的登陆艇上。他们开着登陆艇飞离火星,将小艇停进星际运输飞船尖头底部的停机位里。只不过他们开出来的不是运载军队的攻击登陆艇,而是军需登陆艇。每艘登陆艇的货舱里都搭载了一面由红色·风暴提供的小行星采集网,外加一大卷奥林匹斯山椅子缆车上取下来的高强度缆绳,最后还有四艘从基地车辆调配中心的垃圾场里拯救出来的喷气动力医疗救护小艇。
以一个g的速度飞行两天就足以穿越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因此不到两天他们就抵达了火星和地球各自绕太阳运转的中间点。沙龙号上的反物质引擎闪烁着熄灭了,两公里长的星际间太空飞船缓缓掉头,画出壮观的长弧线。接着亚扎克·比亘上校下令减速。沙龙号又长又窄,外形像箭一般,它尾部液体水滴散热器的“箭羽”从暗红色变成了明亮的黄色,这是因为反物质引擎中的伽马等离子又重新发动了。
“现在月亮挡在我们和地球之间,不过地球上的人迟早会看见我们。到那时就是赛跑了。获胜者能赢得两千个人。”
古斯阴沉沉地说:“也可能是两千尸体。”
“我们会赢的,”塔妮娅安慰他,“我们必须赢。”
抵达前四小时,从指向船尾的监视摄像头里能看见一轮大大的月亮挂在沙龙号的伽马射线护盾背后。古斯召集登陆艇驾驶员和协助人员开简会,再一次复习营救细节。之前他们根本没多少时间练习,就算演练也只是粗略的计算机模拟,完全没有真刀真枪上场的机会。
“你们都知道各自的任务,”古斯最后说,“钓鱼愉快。”
大家哈哈大笑,分头下到各自的登陆艇里。古斯和塔妮娅也跟他们一起去。
十六艘登陆艇脱离巨大的星际间运输船,这期间飞船的反物质引擎暂时沉默。沙龙号再次减速,登陆艇向各个方向散开,很快就赶到沙龙号前头,因为它们必须赶在飞船完全停下之前下到月球并带回猎物。一部分登陆艇驶向月球的北极,还有一部分朝南极驶去,这两处都是冰矿。剩余的登陆艇瞄准了月球正面和背面分界线上的各个点,他们真正的目标十分危险,全都位于朝向地球的那一面。
古斯在领头的登陆艇上。他接通了在月球上的联系人,让他们把话传开。
“我们来营救你们了。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给所有人。我们停留的时间不到两小时,所以不用管会被谁听见。如果有人想去火星,让他们立刻穿上太空服到户外的空旷地点集合,准备被我们接走。”
“你有什么计划,古斯?”查理·福布斯从北极基地发问,“用激光束把我们传送上太空船吗?”
“差不多吧。”古斯难得哈哈大笑,然后他又补充道:“顺便说一句,每位乘客只允许带一件手提行李。”
那一天,位于宁静湾的中国氦-3露天矿场遇到好几件麻烦事。其一是西边的地下宿舍发生空气泄漏,而且似乎无法找到泄漏源;其二是行政人员、工程师和科学家之间展开的政策大辩论,起因是新上任的中国州摄政官刚刚发来的限期返回的最后通牒;其三是该如何打发那位莫名其妙的来访者。
他们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对方,还把最优秀的翻译王赖威派给他,给他吃的也很好——昨晚是烤鸭呢。可这人还是不断提出各种异乎寻常的要求,总不肯照行政人员为他设计的参观计划来。
“赖威,跟他们说再做一次跳到十人金字塔上的那个三周空翻。”莫里·皮克福德一面喊,一面跑到那组业余中国杂技演员的另一侧。“我要从这个角度拍一段视频。”
王赖威抗议道:“这些人真的必须回去继续采集氦矿了。”
“可你想想,我能制造多少曝光率啊!”莫里突然闭嘴,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因为运动房穹顶的扩音器里传来了紧急情况警报。警报之后马上有一个激动的声音说起了中文。
莫里抓住王赖威的胳膊问:“怎么回事?”对方呼吸里的酒精味让王赖威直往后缩。
“美国人说有人来救我们逃出月球,带我们去火星,”王赖威回答道,“想去的人必须穿上太空服到外面集合。”王赖威挣脱莫里的手,大步朝宿舍方向走去。
“火星!我也能去吗?”莫里朝着远去的背影喊话。
“有什么不可以呢?你毕竟是美国人嘛,”王赖威说,接着他又警告道,“但你只能带一个小包。”
莫里低头看看自己拖着到处走的那一堆摄像和录像器材。在火星上这些东西肯定派不上什么用场,那里的人读报纸不是为娱乐,而是想获取信息。等到了火星,他该拿什么交换日常所需呢?
他从包里掏出塑料袋装的挤压式中国啤酒,边吸边琢磨。突然他弯下腰,打开一个伤痕累累、带真空密封边的铝制公文包。公文包内侧垫满了衬垫,里面装的是昂贵的变焦镜头和广角镜头。他把镜头一股脑倒在灰扑扑的地板上,沿着走廊向人家之前带他参观的农场跑过去。
十分钟之后,他来到气闸出口前,排在耐心的中国人中间等待。他一只手里拿着头盔,另一只手拎着用旧的铝制公文包。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好看的年轻中国女人。女人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美国来的陌生人,便彬彬有礼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看来你也要跟我们一起逃避那个恶魔亚历山大。我懂一点英语,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我。我叫隋梅。”
“嗨,隋梅。我是莫里·皮克福德,纽约《每日镜报》的记者——就是第三版有胸的那份报。谢谢你们让我一起走。”
“想躲开地球上那档子事儿的人我们都很欢迎。你为什么来月球,皮克福德先生?”
“我主动要求派我来的,来写一系列关于太空中体育运动的报道。我想离那些合一教徒越远越好,所以就不停地找新运动来写,比方说你们的杂技团。我最棒的一篇是关于游泳的——居然登上了第三版呢。”他从自己的胸板下掏出文档传真夹——老式的那种,用的是纸质页——又从夹子背面的一个小袋子里取出叠好的剪报。他小心翼翼地把剪报展開,自豪地递给隋梅。
“我管这叫‘太空之胸。”简报上是某个大型太空站的零g游泳池,一个丰满的年轻女人正从圆形的游泳泡泡里冲出水面。她只穿了比基尼的下半截。
隋梅扬起眉毛。
“零重力对女人的身材真是妙不可言。”莫里拿回简报,细心地放回文档传真夹里。他低头看看隋梅。
“嘿,我说,”他稍微后退半步,“我们的第三版已经好多年没有中国姑娘了……收入很不错呢……”
“没兴趣。”隋梅转开目光,干巴巴地说。
“我都忘了……”莫里边自言自语边抿了一口太空服里储备的啤酒,“我已经不干这行了……”
难度最大的救援行动是位于月亮“宁静”点的大型俄罗斯无线电与光学天文台。那个位置正好在月亮永远背对地球那一面的正中央,那也是比亘上校让沙龙号对准的位置——只不过沙龙号是在好几万公里以外就停下,然后掉头启航返回火星。
要想抵达接人的地点,营救登陆艇必须先远离月球,然后掉头从月球背面飞过。那艘登陆艇的货舱里同样搭载了救护小艇,塔妮娅就坐在其中一艘的副驾驶座上。
塔妮娅跨坐在喷气推动的救护小艇上,死沉死沉的蚌壳式担架早已经拆掉。当军需登陆艇的大门滑开,轰隆隆的声音一直传递到塔妮娅的大腿。
登陆艇飞行员迈克尔·沃尔夫对着太空服的无线电说:“距离目标二十五分钟。”
“该出发了。”说话的是塔妮娅的驾驶员罗斯科·拉辛斯基,曾经的医护兵,后来变成了火星上的农民。他在零重力环境下让救护小艇升空,将网子的一角拉出舱门。又有三架救护小艇尾随而出,分别拉着网的剩下三个角。很快四架救护小艇就将网完全拖出了货舱,飘浮在太空中。有四条吊索连接着网子的四个角,这些吊索的另一端连接着钉在货舱舱门地板上的缆绳卷盘。
“唐娜,缆绳松一松。”罗斯科对站在偌大卷盘旁的瘦小女人说话,后者负责控制卷盘、释放高强度的成股纤维绳。引擎驱动的卷盘开始转动、释放缆绳。四台救护小艇飞到登陆艇前方,速度越来越快。等它们飞出足够远,登陆艇的飞行员就发动负责反向运动的喷射器迅速远离小艇。卷盘发出嗡嗡声,飞快地吐出缆绳,以让缆绳始终保持松弛。
之后的五分钟,救护小艇继续沿月球表面移动。登陆艇已经化作身后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这时缆绳开始对网子施加拉力,网子逐渐改变形状。
“看来差不多两百公里了,”罗斯科说,“唐娜在刹车了。”
缆绳的拉力降低了他们的速度,他们开始朝月球表面下落。往下落的距离只有五公里,然而速度却是每小时六百公里。缆绳的拉力增加,塔妮娅在安全系带里身体前倾,抱住了面前的控制面板。她发现羅斯科也是一样的动作。
“当心头盔别掉了,”他大声说,“这一路会颠簸得厉害。”
塔妮娅说:“希望缆绳够结实。”
“应该没问题,”罗斯科说,“这可是俄罗斯制造的。”
“你不提还好。”塔妮娅的声音十分紧张,因为减速水平已经上升到三个g。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缆绳回收的减速力量让他们从轨道速度一路向零靠拢。
罗斯科在计数:“……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减速突然停止,他们再次恢复自由落体状态,此刻他们距离月球表面只有几百米。救护小艇缓缓从一个建有巨大抛物线天线的陨石坑上方飘过,塔妮娅看见了前方硕大的光子桶。光子桶一侧是天文台的建筑,建筑外聚集了一大堆人。
塔妮娅高喊:“左边。”
“看见了。”罗斯科说。四个驾驶员启动各自救护小艇上的喷射器,拉着网子朝人群前进。在小艇上方很远之外,连接着网子四角的四根吊索合到一起、接上缆绳本体。在接头处有一个带雷达海拔仪的黄色匣子,黄匣子将无线电信号传回卷盘,确保匣子大致停留在固定的海拔高度。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担心吊索会缠在一起,或者缆绳会一圈圈落在地上。
“我看准有两三百人。”塔妮娅发现其中一些还是孩子。她切换到紧急频道,开始向俄罗斯人发送指令。
“网子一落地你们就马上跑到网中央坐下,如果太空服有安全挂钩,把钩子钩在网绳上。网子上的洞很大,小孩子有可能从中间掉出去,告诉他们用双手和双脚紧紧抱住绳子,我们在六十秒钟之后离开。”
救护小艇降落,网子大致形成正方形,摊开在四台救护小艇之间的地面上。驾驶员们做的头一件事情是将救护小艇与网子脱离,然后驾驶员就站到一旁,一只手抓住从上方垂下的松弛的吊索,另一只手帮大家进入硕大的网子里。登陆艇从他们头顶五公里处轰鸣着驶过,黄色的匣子跟在登陆艇后,慢慢飘浮在空中,此时唐娜也从收线改为放线。人们继续手脚并用爬进网子里,塔妮娅在紧急频道上用俄语计数:“……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她四下看看,见所有人都已经进去坐好,便用英语对救护小艇驾驶员们说:“该我们了。”说完她自己也朝网子中央走去。
就在这时,罗斯科轻声说:“见鬼。”
塔妮娅转过身,发现一根吊索缠住了罗斯科的脚。吊索收紧,开始把他往上拉,塔妮娅惊恐万状——一旦吊索开始拉起那一大群人,众人的重量就会让吊索切断罗斯科的脚,之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掉。
“救命!”她尖叫着朝吊索扑过去。她的左手刚好抓住罗斯科的脚被缠住的位置以上,在1/6个地球重力环境下,她能很轻松地用一只手支撑自己的体重。她用右手把绳子弄松,罗斯科趁机把脚从绳圈里拖出来,身体跌落到正在闭合的网袋里。这时突然出现一股强大的拉力,想必是唐娜开始了三个g的回收加速。吊索被从塔妮娅手里拽走,那股力量还将她撞飞出去。她坠落了不短的一段距离,最后跌到月球表面灰色的地壳上。落地之前她记得的最后的景象就是一大网袋胳膊腿被拉上空中,此外还有紧急频道里俄罗斯语和英语激动的喧哗。
唐娜收到飞行员迈克尔的信号,开始收紧缆绳。事实上她仍然在往外放绳子,只不过放绳子的速度比飞船的行进速度略低。卷盘的具体操作由计算机控制,她只需要通过临时安装的监控器监控卷盘调整缆绳的速度,以确保黄盒子里的加速计数值保持在3个g左右。
加速所需的一分钟终于结束,唐娜沿着细细的缆绳向货舱舱门外眺望。两百公里之外有一个明亮的小点正在阳光下朝她缓缓移动。
“满满一网子呢,迈克,”唐娜用内部通话系统对飞行员说,“太多了,货舱里装不下,咱们直接去母舰吧。”
“收到。”迈克尔·沃尔夫说着就操控登陆艇画出一个长长的弧形轨迹,让登陆艇和拖在后面的一网袋人离开月球,朝星际方舟驶去。硕大的飞船一动不动地飘浮在毫无波澜的平静真空中,反物质引擎已经关闭,以免致命的伽马射线对前来登船的人造成伤害。
在驶向沙龙号的漫漫旅途中,唐娜渐渐缩短缆绳,直到网兜离登陆艇只有一公里远。这个距离不用担心火箭引擎伤人,同时又够近,挥手都能看见。然后唐娜开始发愁:将网子放上月球再拾起来他们倒是练习过好多次,可是要怎么把这一网兜的人放下来呢?她曾经听说过类似情况下的事故:在将拖着沉重货物的缆绳收回时,有人在最后阶段收线太快、导致振荡;不等你回过神来,货物已经缠绕飞船好几圈,活像是乱跑的悠悠球。
“快到了,”飞行员通报说,“降落网也已经铺好,准备切断缆绳。”
唐娜顺着沙龙号修长的桁架结构向前看。就在船员舱后部、紧贴一个货运气闸的位置,有人铺开了一张大网,大网牢牢连接在临时安装的桅杆上。
“悠着点。”迈克尔带着满网兜的收获缓缓朝铺好的大网飘过去。装满人类的网兜落地、不再移动;上百只手从网洞里伸出来,想确认自己已经降落。
“缆绳已经切断!”唐娜说,“你可以入港停泊了。”不过迈克尔继续在几百英尺之上飘浮了几分钟,欣赏自己的成果。网子已经打开,远远看去活像刚刚被弄乱的蜘蛛网,穿着太空服的小蜘蛛正踩着绳子往外爬。他们朝营救自己的人挥手道别,然后消失在硕大的货舱里。
“迈克,快进来!”古斯在无线电上大喊,“地球已经发射了导弹——朝着咱们发射的!”
“来了!”迈克尔将登陆艇提升到几个g的加速度,朝着沙龙号的泊口驶去。
古斯又说:“跟塔妮娅说,我要尽快见她。”
“啊——”迈克尔开始拖延。在返回沙龙号的途中,罗斯科已经把坏消息告诉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古斯讲。
第15章逃亡火星
塔妮娅听到颐指气使的响亮女声、感受到脑袋阵阵抽痛,于是明白自己还活着。她身处月亮上的一家医院,医生正跟某人争吵。那是个大块头女人,穿着打扮仿佛低成本电影里的亚马逊女战士——镀金黄铜盔甲用料极省、露出大片肌肤,头盔是仿希腊式的,但她左眼前方却有一片显示屏,类似合一教徒的接触帽。
“虽说除了脑震蕩她并没有受别的伤,但脑震荡却很严重。”医生正在说话,他戴着绿色的接触帽,“她都还没恢复意识呢。”
“她一醒过来马上通知我,”亚马逊女战士说,“我收到命令要立刻送她返回地球,无限之主要亲自跟她算账。”
塔妮娅闭上眼睛假装昏迷。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已经醒了。
她暗想:塔妮娅·帕夫洛娃,你麻烦大了。头疼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现在亚历山大成了整个地球的统治者,他要是想杀掉那些惹他不痛快的人,那是谁也拦不住的……月球上的人不合他心意,他就威胁要炸死他们……而你毫无疑问是一次次忤逆了他。一幅画面浮现在她脑海中——古斯硬闯进亚历山大办公室、救她免遭强暴,同时亚历山大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等你被带到他跟前时,你还会有最后一次机会……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首先……保住小命,然后……想法子阻止那个自大狂兼疯子男。不,他只算半个人。就好像双胞胎兄弟是同一个人的两部分,一个人全是善,另一个人全是恶。
不,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她的古斯也不是什么天使……这个念头带出许多回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好歹没翘起嘴唇微笑起来。而亚历山大也不是恶魔。他是个男人,只不过是个男人。而能怀胎生下男人的女人,只要她够努力,能把任何男人变成绕指柔——尤其她先前已经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型上练习过……看来她需要克服自己对亚历山大的反感,利用所有的女性魅力保住小命,并且想办法接近他,以期将来某一天能有益于世界。她渐渐沉入睡梦中。有两个亚马逊女战士守在门口,说话声从打开的房门传进屋内。
其中一个问:“那些逃跑的人什么情况?”
“他们朝火星去了,”另一个回答道,“不过跟死了也差不多。他们的飞船一减速,我们发射的导弹就会追上去,到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飞船指挥甲板上有一台3D图像显示器,一圈栏杆将硕大的3D图像围在中间,两个男人面对面飘浮在环形栏杆旁。图像一侧是逐渐变大的火星,中央箭一样的图标是他们的飞船——已经掉转头准备减速,以便让飞船和珍贵的货物在目的地停下。然而在图像的另一侧还有八个致命的红点。
亚扎克·比亘上校心事重重地皱着眉。他抬头看图像对面那个结实的人影,正好奥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博士也朝他看过来。对方钢灰色的眼睛有一半都藏在箭矢形状的鱼尾纹下方,每当他生气或忧虑时眼角就会出现这些鱼尾纹,而现在他又是生气又是忧虑。
“我那弟弟想要权力想疯了,拥有了整个世界还不满足——他还要把所有不受他控制的人全部杀掉——包括他自己的亲哥哥!我们就毫无办法吗?”
“眼下还没有危险,”亚扎克回答道,“我已经让沙龙号加速,现在我们的速度比导弹略快,所以目前其实是在慢慢拉开距离。我们已经抵达了掉头的位置。如果想让飞船停在火星,之前就应该开始减速了。问题是一减速导弹就会追上来,到时候就全完了。”
“能不能改变航线甩掉它们?”
“加速的时候我试过了,导弹也跟着改变了航线。那些肯定是机动反卫星弹头,在发现我们前来营救时匆忙架到星际间发射器上的。当然不是核弹——在地球附近作战,核弹弊大于利。只不过是少量的高爆炸药,用来把几十根穿甲针杆散射出去。我还可以再做几个动作试试看,只不过剩下的燃料不多了。”
“这艘飞船本来是战舰,”古斯精神了一点,“就不能用飞船上的防御导弹吗?”
“亚历山大·阿姆斯特朗将军在离开之前下令拆除、破坏了沙龙号的所有武器,”比亘上校沉着脸说,“他不想把美国的秘密留给外国人。当然这纯粹是犯傻。许多国家的导弹都比美国制造的更便宜,通常性能也更好。以色列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俄罗斯。”
“俄国人的反飞船导弹!”古斯的右手开始操作面前的控制面板,“火卫二上有!我们必须马上联络火星!”
二十分钟之后,克里斯用一条简短的视频信息回复了他们的緊急呼叫。
“我跟鲍里斯·巴图索夫谈过了。他找到一个参与安装导弹系统的俄罗斯技师,他俩会立刻搭乘应急轨道飞船前往火卫二,觉得自己能帮忙解码系统的其他人也会跟他们一起去。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但这件事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或者永远……”消息结束,古斯久久注视着屏幕上克里斯凝固的面孔。
“我可以调整航线,擦着火卫二过去,然后利用火星的重力助推,”比亘上校说,“我们从这两个天体背后经过时,导弹会暂时失去锁定,说不定就能趁机摆脱几枚。我会尝试让我们走上通往木星的航线,我们可以在那里再做一次重力转向,然后回到火星。也许到那时已经有人想出办法来了。”
“当初设计时,我们的生命支持系统考虑过这类型的旅程吗?”
“没有。”比亘上校承认。没什么可说的了。
四个小时之后,古斯和比亘上校收到一条通过飞船的通讯链接发来的信息,要求两人前往飞行员的简报室。两人抵达后发现十六名登陆艇飞行员全部到场,他们飘浮在各自的椅子里或者椅子上空,他们的副驾驶则不见踪影。迈克尔·沃尔夫代表大家说话。
“自从听说了导弹追来的消息,大家伙就一直在想办法,”他说,“在我们看来,只要接上船的人还没有安全送上火星表面,我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
“可是你们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所有的接载都成功了。”说到这儿,古斯停顿良久,“我们只失去了一个人……那也不是你们的错。”
“无论如何,”迈克尔沉着脸坚持道,“我们要确保每个人都安全回家。我们十六个人要求比亘上校开始减速,把沙龙号带入火星轨道。在减速末期,我们十六个人会驾驶登陆艇脱离飞船迎向敌人的导弹。”他略停了停,然后冷冷地说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它们绝不会击中沙龙号。”
“我不能让你们这样做,你们必死无疑!”
“我们有十六个人,导弹只有八枚。”后排的一个飞行员说,“五五开——对于撤退行动中负责断后的士兵,这是很不错的概率了。”
之后没人说话,古斯在思考。
比亘上校认真说道:“他说的没错,阿姆斯特朗博士,这你心里清楚。”
古斯问:“我们就不能把登陆艇设定为自动驾驶模式发射出去吗?”他依然不愿做那样的决定。
“导弹锁定的是两公里长的约克镇级飞船,遇到登陆艇大小的飞行器它们会选择无视——甚至主动闪避。”迈克尔说,“必须要有飞行员提供终端指引。”
古斯说:“我还是不喜欢这主意。”
比亘上校说:“要么是两千人送命,要么是八个人,这就是你必须做出的选择。”
古斯默默思考了很久。
“只能这样了,”古斯终于下定决心。他环顾房间,热泪盈眶。“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所有人。”
他拉住迈克尔·沃尔夫用力拥抱对方,接着飘到房间各处拥抱并感谢每一个人。
比亘上校花了一点时间使用通讯面板。
“开始减速。没错。开始减速,目的地火星。”之后他就跟在古斯身后,挨个拥抱每一个人,还按照欧洲的习俗亲吻对方的双颊。
飞行员们脸上挂着冷峻的微笑,分头走向泊在下层的登陆艇——独自出发。
六小时之后克里斯再次传来消息。现在火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圆盘,而且正迅速变大。随着沙龙号减速,紧随其后的导弹也拉近了距离。
“鲍里斯和技师们没能破解导弹控制系统的机密部分,”视频信息上的克里斯说,“后来他们用硬连接绕开了那一部分,这样一来导弹就能发射了。只不过他们没能改变追踪程序,所以不确定能不能让导弹不再追踪沙龙号和登陆艇。
“我可以改变航线,把导弹引到很近的地方,这样俄罗斯导弹就不需要精确的追踪程序。”比亘上校露出坚毅的笑容。他问古斯:“你们美国佬在邦克山①是怎么说的来着?”
古斯回答道:“等看见他们的眼白再开火。”
控制室外面的走廊传来奇怪的声音,古斯走到门边往外看。
“哦!嗨,阿姆斯特朗博士,”莫里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趁着有重力带一家子出来溜达一圈,让它们的腿脚长点力气。”莫里身后跟着一打小黄鸭,鸭子迈着橙色的小脚,摇摇摆摆地跟莫里穿过走廊。
“孵化的时间比我料想的早了些,”莫里解释说,“现在它们把我当成了妈妈。等到了火星该卖掉它们的时候,我准得难过呢。”
古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他返回控制室,关上了房门。
阳光照亮火卫二灰色的沙土,鲍里斯·巴图索夫飘浮在地表,仅仅脚尖轻触地面。他带领手下的技师、工程师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仍然不够。存在太多不确定性。而在太空,不确定的知识通常都意味着确定无疑的死亡——这一次更是意味着两千人的死亡。
在控制大楼内,他的工程师正密切关注雷达屏幕上展开的行动。那里已经不再需要他,而他也觉得非出去外面不可。尽管裸眼能看见的东西有限,但他就是想亲眼看看。
在太阳左侧,他能看见空中有一个反射的光点。光点很快变成拖长的破折号,朝着他所在的方位来了。没过多久眼睛就分辨出了破折号一般闪闪发光的头部和红色的尾部——是沙龙号正尾朝前倒飞。此时反物质引擎暂时关闭,飞船以相对较高的速度朝火卫二移动。飞船快速接近,这时鲍里斯看见了登陆艇喷射出的火焰,它们从沙龙号头部后方驶离了飞船。
鲍里斯自言自语道:“火星人民会永远记得你们十六个人。”只见登陆艇向前移动,在箭形的飞船前方形成保护罩。沙龙号越来越大……之后发生的一切速度太快,肉眼几乎没法跟上。
沙龙号从距离小卫星不到二十公里处飞驰而过,然后立刻启动反物质火箭,以最高g减速进入环绕火星的椭圆形捕获轨道。即便飞船被击中,仍然可能有穿了太空服的人存活下来,可以被轨道飞行器搭救。随之而来的是那一片十六艘登陆艇,它们同样尾部朝前逆飞——不过它们的火箭是以最大加速度令自己远离沙龙号、朝着导弹前进。有一艘登陆艇距离火卫二非常近,鲍里斯发誓自己看见了坐在驾驶舱里的飞行员。
在控制大楼内,监控雷达系统的工程师已经设置好发射按钮,一旦登陆艇从一个方向上经过,沉睡许久的俄罗斯反飞船导弹就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射。鲍里斯脚下的大地隆隆作响,几十道光向外窜出。远方出现一道闪光,那是火卫二发射的一枚反飞船导弹与几天之前从地球发射的一枚反卫星导弹相撞。又一道闪光。又一道、又一道……
“七……”鲍里斯在心里默数。他在等第八道也是最后一道闪光,然而闪光没有出现。
控制室里的一个工程师沮丧地说:“有一枚导弹躲过了。”鲍里斯看见导弹追着沙龙号的航行轨迹呼啸而去,导弹的轨控发动机不时点燃,令导弹保持在航线上。在它经过期间,大地因几十次小规模爆炸而震动,那是其他七枚导弹爆炸、弹头内针杆状的碎片如雨点般倾泻在火卫二表面。其中一片碎片落下的地点距离鲍里斯仅仅几十米,它激起了一大片灰尘,里面还混杂着石头和金属融化形成的明亮液滴。
鲍里斯垫着脚尖转身,愁眉苦脸地目送沙龙号朝火星的临边飞去。聚集在沙龙号前方的那一片登陆艇突然变成钳子的形状,有四艘登陆艇朝一个点聚拢。
第八道闪光。
沙龙号得救了。
鲍里斯安下心来,这才有心思去检查反卫星针杆射弹在火卫二地表砸出的大洞。针杆的直径多半只有几毫米,长度约三十厘米,重量也不足半公斤,但它的动能比同等重量的高爆炸弹更强。它在地上制造的大坑有三米多深,直径两米——由于火卫二上重力很小,所以坑壁几乎没有倾塌。鲍里斯转身离开炸弹坑,他走进控制中心,去打听沙龙号和十六名飞行员的情况。
“剩下的登陆艇救起了三名飞行员,”古斯通过沙龙号上的视频链接向火星上的各基地通报情况,“这三名飞行员的登陆艇只是被爆炸的碎片波及失去动力,但迈克尔·沃尔夫肯定迎面撞上了导弹,他的登陆艇什么也没剩下。”他停顿片刻,然后稍微打起精神说:“我要感谢鲍里斯和他的小组。情况本来可能要糟得多。”
鲍里斯从火卫二上说:“要是能全部命中该多好。”
“这个嘛,现在你们有了充裕的时间,可以继续突破软件安全锁,再为剩下的导弹重新编程,以防亚历克斯再次进攻咱们。”
鲍里斯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防御导弹了,”克里斯从奥林匹斯基地插话,“我们不确定导弹的效果会达到什么样,所以我让鲍里斯把四打导弹全部发射出去了。也幸亏如此,就这样还有一枚逃脱了火网呢。”
比亘上校从沙龙号上说:“也就是说火星毫无自保之力。”
克里斯确认道:“恐怕是的。”
塔妮娅在波托马克宫地下室简陋的小屋里等了两天,这期间她有大把时间思考,因为屋里唯一可读的东西就是合一教会的圣经。她拿起圣经来翻了翻,又随便挑几段话读了,但科学家的大脑很快就奋起反抗,不肯再读这样毫无逻辑、煽动情绪、调动内疚感的垃圾。第二天下午,门锁咔嚓一声响,负责看守这个房间的亚马逊女战士走进来。这一次她并未拿来食物,而是带来了另外半打亚马逊女战士。
卫兵说:“衣服脱掉。”
塔妮娅愤怒地问:“为什么?”
她没有得到回答。七个女人朝她逼近,粗暴地剥光了她的衣服,又把她扔到床上按住。其中一人显然受过医学训练,她彻底搜查了塔妮娅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还依次敲击每一粒牙齿。接下来她们在她身体下方各个部位铺上大垫子,又拿来一台X光机。检查她的人看看自动冲洗出的X光片上的闪亮图像,最后朝卫兵点了点头。
那个亚马逊女战士扔给塔妮娅一张毛巾和一件长袍:“把自己弄干净,袍子穿上。”其余几个女人拿上她的衣服离开了。
卫兵警告说:“你有五分钟时间。”说完她关上门,还上了锁。
门再度打开时塔妮娅已经准备就绪、等在屋里。这次卫兵背后站了四个亞马逊女战士。这四人竟比之前的几个块头更大、神情也更加狂热。
“跟我们走。”
塔妮娅没有争论,赤着脚快步踏出门外。她跟着对方,多次乘电梯向上、穿过一条又条走廊、还经过了许多扇由计算机和卫兵共同把守的大门,越往里走屋里的装饰就越华丽。最后她们来到一条走廊上。只见地上铺着白色羊毛地毯,上面有金线绣出的繁复图案;嵌在纯金相框里的镀银大镜子和金子打造的大烛台交替装饰在走廊墙面上,烛台里燃烧的白蜡烛让空气中带上了一丝馨香。
走廊尽头是一扇填满整个墙面的华丽大门。见她们走近,哨兵把门打开,其中一个亚马逊女战士来到塔妮娅身后,将她的一只胳膊拧到背后。
亚马逊女战士低声斥道:“鞠躬。”
门缓缓开启,几个亚马逊女战士领着塔妮娅弯腰鞠躬,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塔妮娅,能再见到你真是高兴。过来,亲爱的。”
塔妮娅抬起头,发现那是个硕大的房间,靠墙摆着一张巨型大床,而亚历山大就站在房间中央。他穿着不带纽扣的金色束腰上衣,肩上垫了宽大的翼式垫肩,此外还穿着金色紧身裤和金色靴子——带高跟的靴子。亚历山大长胖了许多,他的脸几乎跟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胖子一样圆一样红润。
那胖子一头白发梳成了大背头,穿白西装、白鞋、打白色丝绸宽领带。他的马甲绣着金线,身上的黄金珠宝足能压垮一匹马。塔妮娅拼命回忆也想不起这人是谁。她往前走,亚历山大挥手让亚马逊女战士离开。
“不用担心她,”亚历山大对亚马逊女战士说,“我收拾过她一次,再来一次也没问题。”后者离开、关上房门。
“亲爱的塔妮娅,”亚历山大道,“来见见我的好朋友罗伯,他可以说是我的右手呢。”
罗伯满眼戒备地看着塔妮娅,草草点头嘟囔道:“晚上好。”
“我的护卫们告诉我说,抓住你的时候你正在齐奥尔科夫斯基天文台,企图协助某些忤逆我的臣民逃离无限之主。真是太淘气了,”他朝她晃动一根手指,“现在呢……你在这儿,而古斯回了火星。我敢说我那可怜的哥哥保准为了你日夜煎熬。”
屋里开着冷气,塔妮娅又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袍子,她的乳头硬硬地立起来。亚历山大的目光在两个乳头之间来来回回,他露出好色的表情,声音也沙哑了,“不过战利品属于获胜者。”他一把抓住塔妮娅左手手腕,拉着她朝大床走去。
几步之后,他停下来扭头对身后的罗伯说:“咱们待会再见。”
罗伯点点头,走向一扇侧门。
亚历山大感到有什么东西靠向胸口,回转头一看,发现塔妮娅偎依在自己胸前朝自己微笑。他抬起右手捋过她的头发,手指来到她耳朵后面,又顺着她脖子的线条往下摸。她的脑袋朝他胸口凑得更近些。
突然塔妮娅身体一僵。
“别动!”她大喊一声,抬起右手放在他脖子侧面,感受他喉部的脉搏。
亚历山大想往后退:“怎么?”
“嘘!别动。”她又说了一遍,还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好让他保持安静。
几秒钟之后她说:“让我检查一下。”她在他胸前动手动脚,又拉开了他上衣的前襟,把胸口露出来。接着她把一只耳朵紧紧贴在他胸上听他心跳,还用两只冰凉的手环住他后背,将他拉近自己。亚历山大莫名其妙地举起手臂。塔妮娅突然抬起头,朝正在走远的罗伯喊话。
“这人病了,”她大声喊道,“我需要听诊器和血压计。”
“你胡说什么,”罗伯往回走,“他有专门的私人医生,每周都做身体检查。医生一直报告说亚历克斯的身体非常健康。”
塔妮娅转过头,责备似的看着亚历山大。“承认吧,亚历克斯,”她用一只手抚弄他的胸毛,又朝他晃动一根手指,“你难道不是有一点高血压吗?”
亚历山大迟疑片刻,然后承认说:“是有一点。”
塔妮娅转过头去,坚定地对罗伯说:“把那庸医叫来——马上!”
罗伯迟疑片刻,然后在腕戴通讯装置上输入了一个简短的编码。只听远远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是急促的脚步。从侧门冲进来一个半老男人,日渐稀疏的头发被紫色和白色的接触帽遮住一半。
塔妮娅一把抢过医生手里的医药箱,后者糊里糊涂地站在原地,不晓得人家为什么十万火急叫他来。塔妮娅很快找到了血压计,大步朝亚历山大走去。
她命令对方:“上衣脱掉。”
亚历山大反对道:“我一点毛病也没有。”
“脱掉!脱掉!脱掉!”塔妮娅嘴里重复着,双手则伸到亚历山大的上衣底下拉出了对方的一只胳膊。不等亚历山大有机会继续抗议,血压袖带已经缠上他的二头肌、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完成了测量。
“两百!低压一百二!”塔妮娅看着读数尖叫起来,“你死在我怀里都有可能呢!”她愤怒之极,转身质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跟他说他得吃点药,”医生哀号起来,“可他就是不肯。他——他逼我保证不能告诉罗伯或者任何人。”
他说话期间塔妮娅一直在黑色的医药箱里东翻西找,这时她拿出一个瓶子。
“明明你手头就有β-受体阻滞剂。”她拧开瓶盖,拿出一片药片朝亚历山大走去。
“来,”她说,“吃下去。”
亚历山大把头扭到一边:“不!”
塔妮娅问:“为什么?”
“副作用,”亚历山大任性地说,“你知道的……”
医生说:“我警告过他,有可能会让他性无能。”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出现这种反应。”塔妮娅怒道。她转过身,捏着小小的药片走向亚历山大。
“再说了,”她声音轻柔,充满诱惑,“如果我是你的医生,我会亲自确保你每次都能勃起。”她凑得更近一些,直到袍子底下的乳头与他的胸毛相互摩擦。她前后晃动身体,把药片凑到他嘴边。
“你们两个可以走了。”亚历山大隔着塔妮娅对两人说话——然后吞下了药片。
之后的一周,合一国北美部分的东海岸迎来了一连串的风暴天气。融雪、大雨、冻雨和冰雹接踵而至。
“我受够了,”亚历山大说,“打网球还是户外强得多。”
“室内、室外网球我都没兴趣,”罗伯说,“不过我正在为这些坏天气的日子构思一个永久的解决方案。我已经下令把整个塞浦路斯岛全部清空。它在太平洋中央,天气永远晴朗,安保工作也更容易些,因为只会允许高层信徒上岛。到时候把那些小破房子全拆掉,还要把希腊东正教的老教堂也铲平——无限之主的岛自然不能有那种东西。”
“这我说不准,”亚历山大说,“上回你安排的世界巡回演讲,我去土耳其的时候感觉热得很。”
“这就是塞浦路斯的妙处了,”罗伯说,“你可以在海岸边享受海景,也可以去奥林匹斯山顶享受清凉的山风。”
“奥林匹斯山,这地方对神来说倒是很合适。在奥林匹斯山顶给我建一座宫殿。”
“山顶有个奥林匹斯酒店,我已经吩咐人把最顶上的三层楼重新布置供我们使用。”罗伯说。
“我不想要什么重新布置過的酒店,”亚历山大大动肝火,“我要宫殿——建在山顶的宫殿。”
“我看罗伯的意思是说,宫殿建造期间,奥林匹斯酒店会充当我们的临时住所,不是吗,罗伯?”塔妮娅提示道。
罗伯瞟了一眼那个缠上亚历克斯的女人。罗伯并不信任她,但她一向少言寡语,迄今为止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再说她还说服了亚历克斯吃药,现在又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小困难。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反正无论她打什么算盘也不可能伤害亚历克斯。她的医药箱被搜查过,里面没有任何能造成危险的工具和药物,而且只要她离开亚历克斯的房间,罗伯总让守望者们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塔妮娅说的没错,”罗伯说,“一旦你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样的宫殿,我们马上就开工——除了建在奥林匹斯山最顶上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这个嘛,”亚历克斯琢磨起来,“要有一座高塔,顶上有护墙,这样我就可以上去俯瞰我的世界……”
“早上好,亚力克斯。”塔妮娅走进奥林匹斯酒店顶层套间的主卧室,开开心心地问候他。她一只手里拿着一片药和血压计,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装了水的水晶杯,身上穿的是天蓝色纱质短睡裙和白色蕾丝的睡袍,因为她刚刚从走廊尽头属于她自己的小卧室过来——夜里亚历山大喜欢独自睡在巨大的圆床上。
亚历山大呻吟着坐起来。塔妮娅靠着他坐到床上,熟练地套上血压袖带。血压计立刻按既定程序开始测量。
她坚定地说:“该吃药了。”说着就把药片和水杯递给他。
她带着一丝内疚看他把药片咽下去,那并不是他需要的β-受体阻滞剂,而是她偷偷用阿司匹林伪造的安慰剂。她取下血压袖带赞许地笑笑。亚历克斯从来不看读数。今天的读数是高压150,低压100——仍然很高,但并不危险……除非你知道读数已经被设定偏向低数值。她暗暗为自己打气、坚定决心,接下来的这一步或许就是把这独裁者拉下台的方法。她把脑袋歪向一边,强迫自己用邀请的语气问:“你觉得今早需要抗性无能的治疗吗?”
“今天不要,”亚历克斯又呻吟了一声,“我头痛死了。”
“这可不奇怪,”塔妮娅松了一口气,“昨晚你和罗伯真是往肚里倒了不少威士忌。你应该学学罗伯,只喝苏格兰威士忌,放弃波旁威士忌。”
亚历山大咆哮说:“我他妈爱喝什么就喝什么。”
“当然了,我的无限之主,”塔妮娅温顺地说,“容我告退,我去给你拿几片阿司匹林。”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把火星炸出太阳系?”亚历山大执拗道——这是他们昨晚讨论的主题,“我那些猫头鹰肯定能替我把这事儿办成。”
塔妮娅停下脚步,回到他身边:“我想萨姆将军和杰瑞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当然愿意试一试,可是这次跟你第一次征服火星那回不一样,这次没法搞奇袭了。”
“没错,”亚历山大承认道,“就像你说的那样,火卫二上那些俄罗斯导弹,任何飞向火星的飞船都会变成活靶子。”
塔妮娅提醒他:“而且你还记得罗伯说的话吧。”
“啊,”亚历山大再次承认,“如果无限之主亚历山大输掉任何一场战争,在历史书上可就不好看了。那会让他变成二流人物,因为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从来没有打输过。”
“再说了,”塔妮娅的手指捋过他的卷发。“如果你杀掉了你哥哥,他就不可能再知道、也不可能再介意现在每天是你在睡我而不是他了。”
“没错!”想到这点亚历山大心情为之一振,“你说的没错。还是别管火星了,就让我哥哥在那生锈死掉吧。”他拉她下来坐在床上,“说起来,你到底看上那残废哪一点?”
“因为我没法得到你,而他是跟你最像的人了,”塔妮娅撒起弥天大谎,她从不放过这类机会,用和善杀死这头野兽。她让袍子和睡衣滑下,躺在床上露出邀请的微笑。亚历山大涨红的脸凑过来,笨拙的双手开始在她裸露的身體上移动。她一面为自己打气,一面再次在脑中描绘火星那可爱的粉红色天空。
第16章神的右手
罗伯问:“如何?目前看来你觉得如何?”
“不错,很不错,你做得非常好,罗伯,”亚历山大说,“值得夸奖。”
他们在一座方形石塔顶部,塔楼高高耸立在建造中的宫殿上方。天色渐晚,黄昏的银镰刀从地平线上升起,亚历山大走到护墙旁,从奥林匹斯山顶俯瞰自己的世界,享受清凉的晚风。
亚历山大说:“这么快你就能安排人修出来,很让我惊奇。”
“这个简单,”罗伯轻描淡写地说,“首先我们修出六车道和八车道的超级高速公路,环绕整座岛并通上山顶。当地人已经离开,他们的小村子也拆掉了,所以公路用地有大把空间。另外游客住的旅馆就拿来给工人当宿舍。工人都是合一教会的忠实信徒,很乐意长时间卖命工作,除了食宿几乎不要薪水,而且也没有工会来找麻烦。”
“可是这么多的石工……”亚历山大带着欣赏之情轻抚建造护墙的硕大方形石块。
“这就是这座岛的好处了,”罗伯微笑道,“岛上到处是这样的大石头,全都已经切割完毕,随时可以使用。比方说你现在所在的这座塔就用了科洛西城堡的石头。造下方宫殿的墙准备拆掉居里圆形剧场,外加其他石头神庙、要塞和建筑。另外岛上还有好几百希腊东正教教堂,我们铲掉的每一座教堂都能提供几百块大石头。
“当然了,所有的石块都切削过,变成了没有痕迹的新石头,又用了最新的水泥和连接杆把它们拼在一起,”罗伯踢了护墙一脚,“就算发生大地震也晃不倒它。”
塔妮娅搭乘中央电梯从下方上来,一头金发在傍晚的微风中飘荡——她为取悦亚历山大留长了头发,如今已经齐肩了。她来到罗伯和亚历山大跟前,跟在她身后的那四个亚马逊女战士则分别走向塔楼的四角,接替之前在那里站岗的四个卫兵。
塔妮娅说:“塔楼里的房间稍微小了点,不过完全可以住。”
“好,”亚历山大说,“我今晚就住下,那家酒店我已经烦透了。我要住这儿,在能看见我的世界的地方。”
“看!”塔妮娅指向东边,两人转过头,发现上主的银镰刀上有几个光点正迅速爬升到其他光点之上。
“没错,”罗伯平时那种亲热的微笑变成严厉的表情,“我料到大概会是在今晚的这个时候。塔妮娅,你在新西伯利亚的那些个科学家朋友,他们自以为能蒙住我,表面上假装效忠合一教会,私底下却秘密建造远程超音速核导弹,企图突破塞浦路斯周围的空中防护,杀死亚历山大。”
“杀死我!”亚历山大发出懊恼的惊呼,“这些人必须受到惩罚!”
“他们已经受了惩罚,”罗伯向亚历山大保证,“我往新西伯利亚扔了好几光帆的撬棍下去。也许会有几个幸存者,但是今后他们要再想干这种事,那保准会三思而行了。”
“可是新西伯利亚的人总不会个个都有份参与吧,”塔妮娅抗议道,“只因为几个人的行为就摧毁一整座住满科学家的城市——”
“我不信任科学家,”罗伯说,“他们不是真正的人,没有能供你操控的情感。过于诚实。所以我才意识到里头有鬼——他们变成合一教徒的过程太快了。”
“杀死我?”亚历山大完全不理会两人的对话,只管自顾自地摇头,“杀死无限之主?我不可能被杀死。我不可能会死。我绝不能死!
“要不是我及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你现在肯定已经死了,”罗伯对自己十分满意,“不管你是不是无限之主。”
“不!无限之主必须永生不死!”亚历山大吼道,“叫杰瑞来!”他笨手笨脚地摆弄手腕上的通讯器。罗伯抬起自己的手腕输入编码,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应答。
“杰瑞在地下室的控制中心处理城堡的保安程序,他这就上来。他肯定会跟你担保,我们已经采取了一切可能的安保措施来确保你的安全。”
“很好,”亚历山大依然心烦意乱。他迈着紧张的步子走远,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无限之主不能死……”
“就像我刚才说的,”罗伯放轻声音,只有塔妮娅一人能听见,“我不信任科学家,包括你!”
塔妮娅平静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罗伯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看仍在上升的光帆,“你最好想都别想,否则你会像新西伯利亚一样死得透透的。如今这安排实在太棒了,我可绝不能失去它。”
电梯门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嗖嗖声打开,杰瑞走出门外。他穿着白色汗衫、跑鞋和紧身游泳裤。裤子底下的臀部紧致结实,如今几乎看不见赘肉。他在塞浦路斯担任亚历山大应用魔法部的主管,日子过得称心如意。他将白色和紫色接触帽里的显示屏往后掀开,快步走到亚历山大跟前。
“杰瑞!”亚历山大精神一振,“你今天气色好极了。”
“全是拜您所赐,我的无限之主!”杰瑞微微弯腰鞠躬,“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今天有人企图刺杀我。”
“哦!不!”这想法让杰瑞惊恐万分。“无限之主不能死,这种事简直难以想象。”
“没错,必须让这种事变成想都不能想,”亚历山大坚定地说,“我要你制造一枚炸弹——末日炸弹。必须非常大,足以摧毁整个世界。把炸弹设定成如果我被杀死,那么整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也都得陪葬!”
“这样一来您的死亡就真是让人连想都不敢想了,”杰瑞对这个点子非常满意,“我瞧瞧……我们在美利坚和欧共体各州的导弹发射井都还剩下很多核弹头,但我不能确定够不够真的毁灭整个世界。我们需要更大一点的东西——就像那颗灭绝了恐龙的小行星,只不过还要更大,什么都别想活下来。”
“等等,”罗伯越听越不对劲,他打断杰瑞,“为了保护亚历克斯的生命安全,在安保上该花的钱就花,我是不介意的。可现在说的这事儿也太可笑了。万一他心脏病发作咽气了呢?砰!整个世界都跟着完蛋。绝对不行。我拒绝允许这种事情。”
亚历山大浑身紧绷,他站起来,从上往下瞪着罗伯:“你以为自己是谁?无限之主要做什么也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罗伯忍无可忍:“我是制造了你的人,就是这个。是我制造了你——我也能毁掉你!要是我再听见什么无限之主末日炸弹,我就让艾瑞克切断你的通讯链接,你马上就会漏气,三个月之内你就会变成无名小卒。”
塔妮娅早已走到亚历山大身边,她抚摸他的脸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你拥有整个世界,亚历克斯,还有我。干吗不好好享受这一切?安保之类的无聊细节就留给罗伯和杰瑞处理吧?”
亚历山大对塔妮娅视而不见。暮色中,他钢灰色的眼睛闪出黑光,箭一样的致命皱纹出现在眼睛周围。
“你竟敢威胁无限之主?”他咆哮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我从不对人发火,罗伯,我替他们发丧。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他转身吼道:“卫兵!”
几个卫兵快步跑来,长矛枪随时准备发射。
罗伯吓了一跳,他开始往后退:“等等,亚历克斯!我很抱歉——”
然而亞历山大并不听他说话,他指着罗伯下令说:“解决这人。”四个牛高马大的亚马逊女战士向罗伯包围过去,她们一起用力将他举起来,其中一个抓紧了他的领带——不让他呼吸,免得他尖叫。
塔妮娅拉拉亚历山大的肩膀,她恳求道:“亚历克斯!别……”
卫兵举着罗伯朝护墙走去。她们停下来一秒钟,回头看亚历山大。后者瞪了她们一眼,还故意慢吞吞地转过背去。
从高塔顶部坠落的罗伯尖叫了好几秒钟,接着是砰的一声,然后就安静了。
亚历山大转身看着塔妮娅,神情分外严厉。“别……别什么?”他用威胁的口气问。
“没什么。”塔妮娅虚弱地回答道。她从他金色的垫肩上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纤维。
“很好,下楼去我床上躺着,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等会儿来找你。”
“我等着。”塔妮娅竭力想让硬挤出的微笑显得迷人。她搭电梯下楼去亚历山大的房间,脑子里天旋地转。她必须更努力,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个独裁者冒更大的风险。找到尖利的东西,在亚历山大不防备的时候发动攻击?可是就算罗伯不在了,守望者们依然会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亚历克斯每次完事后都会让她离开房间,然后他才入睡……总之她得再努力些。
亚历山大转身面对杰瑞。
“说起来,”杰瑞沉吟道,“那些卫兵把罗伯扔出护墙外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牛顿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里写的一个老想法,关于炮弹和卫星之间的相似性。如果卫兵扔出去的力量足够大,罗伯是可以进入轨道的呢。”
“罗伯进入轨道!”亚历山大想象猪一样肥的罗伯飘浮在太空中,胳膊和腿在真空里挥舞,这画面让他哈哈大笑,止也止不住。他好容易才稍微控制住自己,脱口说:“太空里的……的……的猪!”说完他再次放声大笑,杰瑞跟他一起乐不可支。
“话说回来,”等两人都平静下来以后,杰瑞接着说道,“这倒让我想出一个点子,很棒的末日炸弹。挑几座飘浮在太空中的轨道要塞,加一些小行星物质增加它们的重量,再用新型的高磁场超导线把它们绑在一起,变成一颗巨型人造小行星。只不过这颗小行星的轨道是你从未见过的最离奇的轨道——一种蹦蹦跳跳的轨道。”
亚历山大不解道:“蹦蹦跳跳的轨道?”
“这颗小行星,要是您喜欢,我们可以管它叫神之权杖——”
“我喜欢!”
“神之权杖运动的起点是在地球北半球上空很高的地方——我还不知道确切的距离,多半比月球还要远——不过是沿着两极的方向运动。它径直朝地球坠落,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吓人。然后,就在它撞上地球之前,您按下一个按钮,小行星就裂成两半,由磁力弹簧推动,分头向两个方向飞走。
“这两半在轨道上绕地球飞行,飞到地球对面会合。磁力场将分开的两半再次聚在一起,重新组合成小行星,朝着南半球上空飞出。如果我能把时间卡准,那么每次爬升和每次坠落都会花半个星期的时间,这么一来您每周都能拯救整个世界免遭瞬间消亡的命运,只需按下一个按钮就成。”
亚历山大非常满意:“那时候大家才真会对我感恩戴德呢,不是吗?”
“没错!到时候我会设置按钮,让它只对您的拇指有反应。那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胆敢刺杀您了!”
亚历山大拍着年轻人的后背说:“杰瑞,你为你的无限之主服务,做得非常好。”
“这事儿还没完成呢,我的无限之主,不过我马上就动手,应该不用很长时间。我们需要的东西大多数已经在轨道上了。比较麻烦的部分是身份识别的硬件和软件,必须要确保按下按钮的人真的是您。”
“记住,我不喜欢虹膜识别那一套。无限之主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盯着一个洞看,有伤体面。”
“这我很明白,我的无限之主,不过触控板是不好调整的。希望明天您能抽点时间给我的助手?”
“没问题。”此时的亚历山大非常好说话。
“他名叫比尔·博斯维奇,第六级,为人机灵又肯卖力,哪儿都找不到他这样的电脑黑客。”
“让你的猫头鹰找罗伯预约时间……”亚历山大说到一半回过神来,“该死!恐怕得让艾瑞克接替罗伯了。我可不耐烦亲自处理这些琐事……”
周六下午塔妮娅可以自由活动。亚历山大喜欢拳击,每周六下午都会观看专门为他安排的拳击比赛。每次最后一场都是由重量级选手对战——而且不戴护具。这类搏斗十分血腥,获胜的一方和失败的一方都会获得丰厚的酬劳,不过失败者的酬劳有时只能由近亲代领。塔妮娅通常都请亚历山大允许她不必观看,自己去购物。
这天她来到一家仅供第七级守望者和更高级信徒购物的奢侈品商店。她来挑选性感睡裙,想看看这里有没有通往心脏病或中风的钥匙。再过几个星期杰瑞就能让神之权杖上线,一旦权杖就位、与亚历山大的手关联上,她就只能改变策略,尽量保证亚历山大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她还应该找个办法警告火星上的人,虽说他们大概也无计可施。
接待她的店员带着五级的黄色接触帽,那人一直向她推销带镜子的眼影盒。
店员将眼影盒递到她跟前:“我敢说夫人会对它非常感兴趣的。”
“我没兴趣。”
“设计十分独特呢,”店员坚持不懈,她打开眼影盒,“镜子是可拆卸的。”她把镜子从顶盖内侧拿下来,镜子背后有一枚黄色的火星海盗币。
塔妮娅赶紧偷瞄一眼时刻跟在自己身边的亚马逊护卫。护卫站在商店门口朝外看,满脸无聊——这家店里很少有衣服适合她那种粗壮的身材。当然了,商店里也有监控摄像头,塞浦路斯到处布满监控摄像头,但是考虑到这家店的顾客群,塔妮娅确信守望者们不会花很多时间监控店里的活动。再说拥有火星币并不犯法,许多人都带了这东西回来做纪念。
“颜色是很有趣,我买了。”塔妮娅伸手去拿,店员却缩回了手。
“这不过是样品,”她说,“我给你拿盒新的。”她伸手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塔妮娅。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尽管把它拿回来,”店员说,“我再替你换一个。”
第17章设计伊甸园
亚历山大下令禁止与火星的双向通讯,不过他又实在很自恋,因此地球的激光链接还在继续向火星传输合一教会电视网络的视频节目。他用武器征服火星失败,于是指望凭人格魅力让火星上的人皈依。火星上基本没人看他的节目,唯一的例外是莫里·皮克福德。莫里打了许多份工,其中之一是为火星总督克里斯充当业余助理。每有空闲时间他就浏览当天储存的节目。他会跳过广告和布道,只密切关注对亚历山大和教会其他高官的现场报道,希望能从中提取出一些真正的新闻。这是因为他办了一份视讯报《火星周刊》。
“塔妮娅通过火星地下组织传来的警告终于成为现实。”古斯说。他与几个科学家在萨根研究所地下室的主演讲大厅聚会,这地方在饭点还充当基地的食堂。此时屋里的椅子全部面朝同一个方向,所有人都盯着对面墙上大屏幕播放的合一教会节目。那是地球上的星期天,亚历山大照例在做礼拜日的布道。古斯发现亚历山大瘦了一些,脸上也不再有那种中风似的颜色——如今塔妮娅肯定在竭尽全力确保他身体健康。这次在亚历山大布道的画面上又插入了人造小行星坠落的画面。摄像机被安排在处于战略位置的太空飞船和地面上的各个地点,从不同角度拍摄小行星迅速朝地球坠落的清晰画面。亚历山大身前有一个地球的大模型,在地球模型上方,坠落小行星的迷你模型正缓慢向下移动。
“世界有罪,必须接受惩罚。”亚历克斯说。无数人聚集在硕大无朋的“欧罗巴穹顶”下听他布道,这座宫殿建造在曾经的摩纳哥所在的位置。时值夜晚,穹顶打开,露出满天星辰。“因此我才化身为神之权杖。如果神之权杖撞击地球,它将摧毁地球上的所有生命。”
他停下来,计算机模拟画面显示神之权杖坠落欧洲。首先是被冲击波加热的大气在小行星前方聚集,释放出滚烫的光和热。接着小行星撞上地表,引发规模无比的爆炸;再刺破地壳,进入地球液态的熔岩核。大西洋上掀起滔天巨浪,海浪冲上了北美和南美的海岸。然而早在海浪抵達海岸之前冲击波已经穿透地核,制造出波及整个地球的巨大地震。长期休眠的火山开始喷发,撞击时形成的融化的碎片从空中落下。
“搜索和移动小行星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古斯说,“但是如果能带给我们足够的气压、让我们可以不穿太空服在户外工作,就算仍然需要戴氧气面罩那也是值得的。”
“你们这些书呆子压根闹不清状况,”后排的红色脱口而出,“直径一百米的小不点行星重量都有上百万吨,你们还只管夸夸其谈什么七十公里直径的大家伙。这样大的鬼东西,你们准备怎么挪动?要多大的加速度才能让它开始朝火星移动?——你们又准备用什么样的火箭飞船来执行?我的拖船肯定没这本事。”
“唔……”克里斯拿出视传平板调到计算模式,“从小行星带弄走一颗小行星的确需要很大的加速度。走运的话,也许能找到一颗特洛伊小行星,或者是木星或土星的外缘卫星,只消仅仅每秒一公斤的加速度将它踢到逃逸速度。”
“我表示怀疑,”红色说,“但就算你说的能实现又怎么样呢?把这些数据输入电脑试试,你会大吃一惊的。”
“先假定一个岩石密度,”克里斯触踫视传平板界面上的数字图标,“嗷……红色说的没错……将近十的二十三次方焦耳。来看看换算成现实的东西是多少。”他又按下几个数字,然后抬起头。
“假定转换率是50%,我们需要两万个一兆吨当量的炸弹……或者一吨的反物质。”
“地球上所有的反物质工厂加在一起,每年也只能生产大约一百公斤反物质。”古斯说,“何况我们手头并没有地球上所有的反物质工厂。照這样计算,我们先得花上两个世纪建造反物质工厂,别的什么也不干。哪怕这样也仍然只能待在一个洞里。”
“我可没说我的法子会很容易——或者很快见效,”克里斯说,“还有另一个更传统、耗时更长的办法可以让火星地球化,就是加热极地的冰盖。在极地冰盖的永冻层和极地周围被灰尘覆盖的土地里有许多二氧化碳和少量的氨,它们与冰水一起被冻住了。加热这些区域就能释放出足够的二氧化碳,将火星海平面的气压提升到将近两百毫巴——海腊斯盆地的气压能升到二百五十毫巴。
“一旦二氧化碳压力达到这个水平,温室效应就会出现,让气温升高、融化整个星球的水冰,释放出更多被困在水里和灰尘颗粒上的挥发物。少量的氨气能为二氧化碳提供补充,因为氨气吸收八到十二微米之间的红外线,而二氧化碳则不行。我看过萨根研究所过去的一些论文,即便每百万份中只含一百份氨气也能产生很好的效果。”
“这个嘛,”古斯说,“亚历山大在轨道里留下了很多战场照明反射镜,最开始我们可以用这些镜子照亮两极。当然我们还需要建造更多的反射镜,也就是说红色和小行星带的朋友需要找到含铝的小行星。”
“锡、铜、银、哪怕铅也行。因为太空里不存在氧化现象,所以它们的反射能力都不差,”红色说,“没准下回我能找到一颗纯银的小行星……”
“从火卫一和火卫二落到极地的灰尘可以让冰的表面颜色变暗,增加对阳光的吸收。”鲍里斯提供思路。
“我们还应该每年制造几千吨其他温室气体来推进这一进程。比方说各种碳氟化合物和比较简单的碳氢化合物,好比甲烷、乙烷、丙烷和丁烷,”克里斯说,“碳氢化合物还能帮忙把紫外线给隔绝在外,如果我们想在户外工作就需要这层保护。不过最多到丁烷就该收手了。因为下一个碳氢化合物是新戊烷,听说闻起来像牦牛屎和烂鱼的混合物。”
“大气里有氨和甲烷就已经够难闻了,”古斯说,“不过我猜我们会习惯的。”
“我们的长期目标是将二氧化碳和水转化成氧气和碳氢化合物,”克里斯继续往下说,“当然了,植物就是干这个的。所以我们肯定要尽快培育尽量多的森林。要过很长很长时间我们才能摘下氧气面罩呢。”
“只要大气里稍微有些氧气,我们就不再需要随身背着氧气罐,”玛莎·特纳开口了,她是研究所的首席技术人员之一,“很容易就能设计一种电池驱动的涡轮增压器,只要有合适的滤芯就能分离出适合氧气面罩使用的氮和氧。”
“好极了,”克里斯说,“把它搞出来,我给你专利。”
“现在该谈谈数学了,”古斯说,“上一个地球化方案,最后发现需要好多吨的反物质。这回的数字是什么呢?要我说,恐怕火星接收到的太阳光没那么多、不足以在相对可接受的时间内把冰盖加热吧。”
“这个我已经计算过了,”克里斯说,“要把火星加热到冰冻温度以上,并且将所有的二氧化碳都从冰蒸发成气体——我说的是整个火星表面,而不仅仅是冰盖——那么行星表面每平方厘米需要吸收的能量是两百万焦。”
“嗷!”古斯说,“好吧,看来这个方案同样到此为止了,我们不可能为火星的每平方厘米面积弄到两百万焦的能量。我可不愿计算这相当于多少反物质。”
“不是的!”克里斯抗议道,“这方案根本没问题。别忘了,这一次我们可以直接利用阳光作为能量源。而且虽说在火星被阳光照射的地方一平方厘米表面只会接收到六十毫瓦的阳光,但是只要能想出办法确保所有的阳光都被火星吸收,那么只需要相当一个地球年的阳光就足以把火星加热到冰点以上。如果我们把冰盖蒙上灰、触发温室效应,那么假设阳光吸收率提升1%,让火星温暖起来的时间就会减少到一百年。提升百分之二——五十年,提升百分之四——二十五年。”
“现在听起来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古斯说,“又要多长时间二氧化碳才能被转化成氧气和碳氢化合物、好让我们连特纳的涡轮增压器呼吸面罩都不带就能出去呢?”
“这个时间会很长,”克里斯说,“因为先得把阳光分解成二氧化碳分子,再把它们重新组合成某种人类能够承受的东西。这方面植物的效率并不太高。”
古斯问:“要多久?”
“十万年,”克里斯轻声承认,然后他又补充道,“通过选择正确的植物品种,我们就能把速度提高10%。”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
“也只能这样了,”古斯说,“亚历克斯没给我们留下多少选择的余地。还有谁有更好的主意吗?”
屋里静悄悄的,最后杰伊说话了。“我认为我们应该着手进行克里斯的温室方案。如果能在户外工作、在户外栽种植物、不再被限制在高科技压力服和增压建筑里,我们的存活率会大大提升。如果玛莎·特纳能想出一种技术含量低、重量轻、可靠性高的涡轮面罩,那么我们在火星基本就像地球上的因纽特人一样不需要依赖技术生存了。这个目标值得我们付出二十五到五十年的努力——所需的时间也足够短,大家不至于灰心丧气。如果我走运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我自己都能不穿火星服到外边散步呢。”
“我们立刻开始执行克里斯的方案,”古斯拍板说,“我需要克里斯和其他人仔细研究其中涉及的数据,尽快拿出一个详尽的计划。与此同时,大家如果有新的想法,或者对克里斯的基本方案有任何可能的改进,都请让我知道。”
“我准备用小行星撞击计算机模拟程序来制造一个较小的‘空气洞陨石坑构成模型,”杰伊说,“加热十年以后,说不定海平面高度就能有五十到一百毫巴的大气,那么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得多的洞就能让压力升起来。另外如果我们与植物一起住在洞里,那么植物就不需要为整个火星提供氧气,洞里的氧气水平就会高很多了。”
“但你仍然需要一颗非常重的小行星,”红色警告说,“别忘了,重量的增长是直径的三倍。而你说过,小行星的直径几乎是你想挖的洞的两倍。”
“倒也不一定,”鲍里斯抬手打断对方,“上次我正好看见反卫星导弹里的穿甲针杆撞上火卫二,它在地壳里钻出了一个很深的洞,相对于它自身的直径或长度,那真的是非常深了。”
“所以弹头里才会使用针杆,”杰伊说,“它们的穿透力非常强,连盔甲都能刺穿。还记得阿金库尔吗?在面对英王亨利的长弓手时,法国骑士可是付出了血泪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红色,你手头有没有针杆形状的小行星?”
红色回答道:“红薯形状我能替你找到大把,针杆形状就没有。”
“也許一连串紧密排列的小行星会跟针杆同样有效,”杰伊一面琢磨一面站起身,“我得用我的模拟程序试试看。”
“我从没试过一次运送一颗以上的小行星,尤其是运到有重力的天体表面。”红色也站起来,“我也得算算去。”
古斯跟着站起身:“咱们大家都去计算和制作模型吧,然后明天再回来。”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古斯和克里斯。会议快结束时,莫里溜去旁边的躲猫猫酒吧,现在拿着啤酒晃悠回来了。
“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他说,“我准备把这次会议的结果作为下一期《火星周刊》的主打文章。”
“不反对,”古斯说,“我们巴不得有更多人一起思考如何改善火星的生存条件,让它成为人类的永久家园。”
“我说莫里,”克里斯说,“这个地球化项目肯定会让我忙得不可开交。”
“对此我毫不怀疑,”莫里说,“我会尽全力协助你处理总督的事务。”
“谢谢,”克里斯说,“不过我想的是另外一个办法。再过十一个星期就是下一次选举,我刚刚决定不再竞选连任——连续三届已经够了。你干吗不竞选呢?”
“有何不可?”莫里抿了一口啤酒,“这样我就能干点儿有用的事,还能让你们这帮科学家多点空闲时间拯救人类。”
“很好。”克里斯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代表总督职位的紫色火星全球币,把磨损的彩虹色缎带挂到莫里的脖子上,“你现在就可以先试当总督。电话都由你来接、决定都由你来做,如果有文件需要签字,就把它塞到我眼睛底下,我来给你签。要是出了任何差错,责任我来承担。这么一来,火星上的人还可以在选你之前就看明白你是怎么干活儿的。”
“可是……”莫里一面抗议一面拿起紫色的硬币打量,然而克里斯已经开始朝门外走去。
“我说总督,”古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下就有些挺棘手的协商工作等着你呢。”
“我?”莫里抗议道,“协商?什么?跟谁?”
“如果我们要把火星地球化,让它更适宜人类居住,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提前把计划告诉给这个星球的原住民知道吗?”
“不是说节怪不跟咱们说话吗?”
“至少应当试试看,”古斯坚持道,“等到克里斯、杰伊和其他人把详细计划敲定,我们就去北极拜访它们的飞地。”
几天过后,萨根研究所的演讲大厅再一次挤满了人。大家移动了墙壁,把咖啡馆的一部分也拼进来,但还是有很多人只能站在后头。几乎每个火星居民都在为地球化问题的某一部分出谋划策。
杰伊报告说,要想在海腊斯盆地挖一个空气洞穴,一串直径一公里的小型小行星确实比一个大型小行星更强。
“你往行星上扔一个大块头小行星,它会砸出一个大洞,”杰伊说,“但它同样也会大力摇晃地面,泥土会失去所有的应力,像水一样流动,流进去把洞填上。这就是为什么地球和火星上都找不到特别深的撞击陨石坑。
“一串小型小行星也能挖出一个洞,洞的直径约等于这一整串小行星的长度,但释放的总能量却低了许多个数量级,地面的摇晃也更轻微。希望这意味着之后填进洞里的泥土会更少。不过只有真正试过才能确认。”
古斯问:“需要多少颗小行星?”
“十八颗直径一公里的致密小行星,红色能把它们排多紧就排多紧,”杰伊说,“它们会砸出一个二十四公里深的洞,并且我指望洞只会被土填上一半——也就是还剩十二公里深。”
“可你这还是公里级别的小行星呀——而且还要十八颗,”红色抗议道,“我们的确可以拿网子把它们网住,但是通常用的那种光帆需要好几百年才能移动那么大的质量。”
“这要看它们所在的重力井,以及你能不能使用重力帮忙,”杰伊说,“你在木星和土星附近找到那种大小的天体了吗——附近,但又不能太近。”
“我还在搜集数据,”红色说,“一直在想办法说服那些身在‘巨人国①的太空人,让他们别找恒星,替我找石头。”
杰伊说:“要是真遇到最糟的情形,我们也只好等上一百年。”
“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红色说,“不过搜集数据还要一周左右。”
“我这边也陷入停顿了,”克里斯说,“火卫一上的伙计们已经去查看仍然漂浮在轨道上的战场照明镜,但他们还需要花点时间才能确定有多少面照明镜仍能运转。在做更多详细计算之前,我得先拿到那个太阳能量注入的数据。”
古斯说:“那么或许现在正是时候,去把我们的计划告诉节怪。”
“如果它们愿意听的话,”克里斯说,“上回那什么啪噼噗叫咱们滚蛋,然后不仅当着咱们的面锁了门,还把门给封死了。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但我们还是要试试,”古斯说,“我准备带一台激光通讯器,尝试透过大门把光束射进地道里。如果不起作用,我就再次切入它们的光缆,看看用这种办法能不能联系上它们。”
“上回用这招倒确实把它们引出来了,”红色说,“顺便说一句,我们不需要去北极跟它们交谈——它们在火星各地有至少五个飞地。去年冬天我查看了关于爬行车被光纤缠住的维修报告,找到了几处不可能有导弹光纤的地方。然后我去现场找到了光纤的断头,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它们的飞地。这几个飞地彼此间隔很远,而且都深埋在地下。它们几乎从不出来,除非是为了维修断裂的光纤。它们肯定是靠光纤互相联系的。”
马克斯·马克法顿问:“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住在地下、分布地又这么少?”
“我跟几个搞生物学的人聊过,他们也闹不明白,”红色说,“节怪似乎为自己制造了一些小绿洲,然后就一门心思待在那里,而不是想办法增加人口。这可不是常见的反应。”
古斯说:“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它们已经有二十亿年没有进化了。”
“把飞地深埋在地下,并且零星分布在整个星球上,这完全说得通,”杰伊说,“如果你的目标是在几个绿洲里维持现状度过几十亿年的时间,那么真正的危险在于小行星撞击。所以你就需要藏得很深,这样只要不是直接撞击,即便是被小型的小行星撞过来也无所谓。同时你也会让居住地彼此远远分散开,这样即便被大型小行星撞击也有其他人能活下来。”
“而且它们还避开了有火山的区域,”红色说,“已知的飞地全都在两极和哥白尼、蒙德和库诺斯基环形山附近。”
“库诺斯基!”杰伊说,“我曾经横穿过那个环形山呢。”
“根据维修记录,你的爬行车也曾有一个轮子缠上了光纤,”红色说,她停顿片刻又补充说:“那并不是导弹光纤。”
“的确!”杰伊惊叹道,他为自己的愚蠢直摇头,“不可能是导弹的,我们离最近的交战区域隔了好几千公里。我当时压根没想到——”
“没想到的不只是你,”古斯说,“只有红色留了心,并且找到了节怪。现在我们最好去跟它们谈谈。虽说哥白尼环形山比北极更近,我们还是应该去北极的飞地,因为我们有定期的飞跳机前往附近的基地,这样能节省反物质。”
“我想一起去,”红色说,“你刚刚说的,是我找到了它們。再说我已经好久没摸到大块的钻石了。”
“好吧,”古斯环顾四周,“飞跳机或者爬行车能载一打人,虽说不会太舒服。克里斯和杰伊应该去,以防节怪愿意跟我们对话、对地球化计划提出问题。然后还有见习总督莫里,再加上一些生物学家,以防它们放我们进去。眼下研究所里还有谁手头没有要紧的工作要做的?”
研究所的主管用这种方式提问,屋里举起的手瞬间就放下好多。
第18章节怪的帮助
降落在北部基地的飞跳机里总共有八个人,包括安东尼奥·菲亚特和张璐,前者是从月球救回来的欧共体代表团的医生,后者是月球上中国代表团的低重力生物学家。计划是让埃尔·艾森驾驶爬行车送他们穿越沙丘和冰川前往飞地,因为埃尔之前就开过这段路。菲莉丝·艾森因为是埃尔的家属,也加入了队伍里。
“如果它们放咱们进去,”菲莉丝说,“我一定要录下那些钻石地道穿过的所有冰层和灰土层。”
出发的头天晚上,古斯去找维克多,想邀他同行。他在取芯洞啤酒花园找到了他,酩酊大醉、哭个不停。红色坐在旁边安慰他。见古斯走近他们的桌子,红色抬起头来。
她解释道:“他刚刚从火星的地下组织得到消息,他妻子也在新西伯利亚遇难了。”
“我的心,我的心碎了。”维克多醉醺醺地,声音含混,说完继续抽泣。
“也许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置。”红色边说边把维克多的脑袋拉到自己胸前,轻轻摇晃那烂醉的可怜虫。她再次抬头看古斯。
“我最好送他上床,”她说,“明早咱们在基地的车库见。看他这模样怕是去不成了。”
古斯警告说:“爬行车九点整准时出发。”
自从上次拜访飞地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大部分路程爬行车都自动驾驶,偶尔也会遇到滑坡的路段或新近形成的裂缝,这时候就由埃尔接手选一条路走。
他们来到嵌在崖面里的钻石门跟前。圆形舱门的开口又能看见了,“门廊”还新近扫干净了雪。红色立刻走到门前想转动它。
“锁上了,”她报告说,“焊死的。”
古斯拿出激光通讯器安装到合适的角度,让通讯器可以沿地道向上发射光束。发送什么样的信息才能吸引节怪的注意、至少吸引它们与人类开启对话呢?这个问题大家琢磨了很久。基于那个名叫巴德皮的节怪在突然中止对话前发表过的几句评论,生物学家提出了一个行动方案。
“你们好,”古斯说,“古斯·阿姆斯特朗呼叫巴德皮。我带了朋友来。火星太冷了。火星上没有足够的空气。我们的设备正在失效。我们不能再存活很久了。我们需要帮助。请跟我们说话。”
古斯把拇指从激光通讯器的“通话”按钮上拿开。
“稍微撒了个小谎。不过对于一个生存了几十亿年的文明,几百年也确实算不上‘很久。”
从钻石气闸的地板上反射出一束激光。通讯器发出声音。
“回复古斯·阿姆斯特朗与朋友的是奇帕佩-拜佩坡-图姆罗-巴德皮-普贝姆。来了我。等着你们。”
“成功了,”莫里说,“它来了。”
“不是之前跟我们谈话的那个,”古斯说,他把回复重放一遍仔细听,“不过名字里头倒的确有‘巴德皮。”
“之前跟你谈话的是一个单节,被派出来执行简单任务的。”克里斯说,“我敢打赌,现在它已经连接成一个更长、更聪明的生物了。还记得吗?当更多的节接入第一组节怪之后,它们的学习能力就增强了。”
“那奇什么普来了,”莫里指着低矮的钻石门说。气闸内侧的门已经打开,节怪将身体前端靠前的眼柄抵在门上。各种颜色的激光在人类身上闪烁,那生物在扫描人类的身体。
“发现古斯·阿姆斯特设备运转正常,”激光通讯器里传出声音,“发现古斯·阿姆斯特朗的朋友设备运转正常。理解古斯·阿姆斯特朗的话不能。”
“現在我们的设备是运转正常,”古斯说,“但几年之内就不能运转了。那时我们人类就会死。”
“进来庇护所内允许人类,一个雄性一个雌性。留在外面剩下的。”
菲莉丝说:“只允许一对人类进去飞地,倒像是节怪版的诺亚方舟。”
“我们必须拯救所有人类,”古斯说,“请允许我们增加气压、提升温度、增加火星大气的含氧量。”
“请求允许没有必要。阻止任何生物的任何行为不可想象。”
“但是我们可能需要融化冰盖、毁掉你们的保护层。温度和气压的提升也可能杀死你们保护的植物。我们要把火星变得更像地球,你们确定这没关系吗?”
“是首要准则生存适者。控制地球环境过去确保人类生存。控制火星环境今后确保人类生存。阻止人类控制火星环境不可想象。”
“真是典型的生物学家,”菲莉丝说,“它们宁愿让我们改变整个世界也不愿干涉我们。而我们则遵循自己的天性要去改造环境,我们要成为更好的‘适者并存活下去。”
“人类感谢你们,”古斯说,“我们很快就会开始这项工作,不过这要花上很多年——很多个世纪——才能完成。在这期间,能不能允许我们进入你们美妙的庇护所,去瞧一瞧里面的奇观呢?”
“继续里面的任务重要性更高。”节怪回答完毕便从气闸里退出,并封死了内侧的气闸门。它开始顺着地道往回走。
“它又回去了,”古斯摇摇头,“我猜它们真的只把咱们当生物样本,除此之外对咱们毫无兴趣。”
“见他的鬼!”莫里喊道。他一把抓过古斯手里的激光通讯器,用通讯器朝远去的节怪喊话。“嘿!回来!”
“回来中。”通讯器里传来答复,节怪停下脚步回到内侧的气闸门前等着。
古斯和其他人瞠目结舌地站在一旁。
莫里下令:“开门。”
“开门中。”节怪说着拆下了内侧的气闸门。
“再打开……”莫里话没说完,古斯一把抢过通讯器。
“打开中。”节怪说着准备打开外侧的气闸门。
古斯朝着激光通讯器大喊一声:“等等!”
“等着。”节怪吻部周围那六根手指一般的突出物停在圆形舱门的六个洞里。
菲莉丝说:“它完全服从命令,就跟机器人一样!”
张璐说:“对于生物体这实在很罕见。”
“我得小心遣词造句,”古斯说,“莫里差点让他在没有关闭内侧气闸门的时候就打开了外侧的气闸门。”
“把门都关上,但是要确保人类也能打开,”古斯下令,“返回庇护所内部,等待人类抵达。”
“确保人类能打开,”节怪说着就退出内测的气闸门外,并将它旋转关闭,“返回内部。”人类等了几分钟,一束激光的反光颤巍巍地射出钻石门。“等待人类。”
“咱们走吧!”红色说着就把手指插进六个指尖大小的洞里,开始旋转外侧的气闸门。
克里斯举起空气分析仪:“科学家优先。”
“他进去过,红色,”古斯说,“让他先走,确保节怪真的愿意让我们通过最后一扇门进入飞地本体。”
很快克里斯就报告成功进入,于是其他人挨个进了气闸。最后外面只剩下古斯和埃尔·艾森。
古斯对埃尔说:“你得留在这儿。万一出现意外就请求支援。”
埃尔拉下改造过的战斗头盔的护目镜:“我会通过菲莉丝的头盔全程关注。”
古斯循环通过最后一道气闸门,进入节怪的飞地。他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已经摘下头盔,只有菲莉丝例外。后者正缓缓转动身体,用自己的头盔记录下一切,也让埃尔能看见里面的情况。古斯抬手松开头盔的搭扣,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气,发现空气温暖潮湿,还带着一丝香料的味道。节怪就在他鼻子底下,但它似乎并没有任何特殊气味。
眼前的情景与之前他们从气闸背后通过克里斯头盔眼观察到的情况差不多。花圃里种着植物,由长度各异的节怪照料,还有单个的节怪跑来跑去做各种杂事。这时古斯抬头往上看,发现头顶有蝙蝠一样的黑色大家伙在拍打翅膀。它们比风筝还大,翼展足有两米,身体大小则类似意大利腊肠。
他指着上面问:“那些是什么?”
“我管它们叫振翅蝙蝠,”克里斯说,“起先我们以为这是另一种生物,但是菲莉丝指出它们跟节怪身体上长出的‘翅膀非常像。结果莫里正好就看见有个节怪长出翅膀、然后让翅膀飞走了。振翅蝙蝠似乎专门聚集在我们头顶,说不定是因为我们身上发臭,而它们是某种空气净化器。我的确发现如果有一只从近处经过,空气里就会多出一丝新鲜香料的气味。”
“我头疼,”红色说,“这一趟很有趣,不过我要戴头盔了。”
“红色说的没错,”克里斯也拿起头盔,“这里有很多氧气,但同时二氧化碳也太多。呼吸这种空气的话,只消几个钟头你就会变成一条生病的老狗。”
古斯也重新戴上头盔:“反正跟节怪说话我也需要头盔里的激光器。”
菲莉丝说:“你跟它们说话的时候,我和张璐到处转转。”
安东尼奥说:“我走这边。”
刚才的那只节怪还在等着古斯用太空服里的激光通讯器跟它说话。古斯特意拿出坚定的语气:“人类需要探索庇护所。任何节怪都不得阻挠人类。你们要听古斯·阿姆斯特朗的话。”
“阻挠人类探索庇护所无法想象,”那个节怪说,“听说话的是奇帕佩-拜佩坡-图姆罗-巴德皮-普贝姆。”
“我要叫你奇帕佩,”古斯说,“我希望确认你们明白我们准备对你们的星球做什么。我们人类准备使用太空中的大反射镜反射阳光,再利用从卫星上落下灰尘加深冰的颜色,借此来加热极地冰盖、在火星制造新的大气。然后我们准备扔下一些小型的小行星,在海腊斯盆地底部制造一个洞,以增加气压。”
奇帕佩说:“制造新的大气用极地冰,人类花很长时间。”
古斯表示同意:“非常漫长。”
奇帕佩说:“制造新的大气用极地冰,节怪花一个冷热循环。”
“一个循环?”古斯感到不可思议,“你意思是说你们只需要一个火星年,就能做到所有这一切!”
奇帕佩说:“制造大气和洞一个循环几乎确定无疑。”
“你们愿意吗?”古斯问。他无法相信竟有这样的好运气。
奇帕佩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柄在那群人类头顶前后扫动。
“你只需要跟他下命令,它们就会开始了,”莫里说,“真让人有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呢,不是吗?”
“更像是胆战心惊的感觉,”古斯说,“我觉得自己活像是魔法师的学徒。”
“又或者有人刚刚擦了油灯,”莫里说,“总共三个愿望,该要点什么才好呢?”
“就是这个!”古斯说,“我们没必要先想好最佳选项再告诉它们,不如干脆让节怪帮我们想怎样才能最好地利用它们!”
“亲爱的节怪,”红色低声自言自语,“请为我们设计一个火星上的伊甸园。”
奇帕佩说:“启动设计火星上的伊甸园。”
“等等!”红色慌得大喊一声,“我开玩笑的!”
奇帕佩说:“等待中。”
莫里说:“至少你还能把它们关上。”
“没关系的,红色,”古斯说,“只要它们知道伊甸园是什么。”
“主基地的图书馆里肯定有《旧约》,整座图书馆它们都背下来了,”莫里说,“只不过那一大串的谁生了谁,肯定会让它们犯晕。”
红色试探着说:“继续。”
奇帕佩说:“继续设计火星上的伊甸园。”他身体下方出现了闪光。那是激光能在他的耦合眼柄与山洞地板上的光纤之间来回传递。很快另一个五节的节怪走过来连接到奇帕佩的末端,接着又有一个四节和一个七节。总共二十一节身体在房间里延伸,盘绕过好几个花圃。二十一节的大脑对困难的问题进行认知处理,与此同时整个身体竟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一道激光朝古斯的激光通讯器闪烁。
“制造钻石塔进入太空花很长时间。带一节节怪由人类进入太空花很短时间。”
红色保证说:“只要能有用处,我们很愿意带任何数量的节怪去太阳系里的任何地方。”
“带一节去月亮附近足够,”奇帕佩说,“继续设计火星上的伊甸园。”
等事情结束,八个人类爬出节怪的飞地,他们身后跟出来两个单节的节怪。两节节怪身体中部的条纹图形非常相似,就连名字都差不多:一个叫巴巴迪,一个叫巴巴多。
莫里说:“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两位能在一个火星年里把火星地球化。”其中一节节怪拿强有力的爪子撕扯附近的雪堆,接着用最快速度把泥土和雪吞进肚子里。另一节节怪来到爬行车旁,耐心等候在气闸门外。
“它们并不是真的要在一个火星年里完成整件事,”克里斯说,“就像它们说的,要想让大气真正变得像地球一样,首先就缺乏必需的材料。一个火星年以后它们能让我们脱掉太空服。但是要把二氧化碳变成氧气、再挖出所有埋在地里的硝酸盐、把它们变成氮气,花的时间还要更长一点。”
埃尔打开了爬行车的气闸门,朝等在那里的节怪挥手。
他说:“跳上来。”节怪一动不动。
“忘了……”埃尔说,他大喊一声,“莫里!”
莫里走过来又说了一遍:“跳上来。”节怪弯曲身体下方强有力的腿,四只脚同时启动,跳进了气闸门。
莫里跟着爬进气闸,埃尔把他们接进车内。这时古斯也过来排队。
埃尔转头对古斯说:“幸好你给节怪们下了一般性指令,从今往后它们只听带着紫色全球币的人下命令,”埃尔说,“要不然人类随口说一句话都可能惹出麻烦。”
那天晚些时候,爬行车抵达北部基地,引来大批人围观。然而节怪丝毫不理会周围的人类,径直快步走向停在基地尽头停机坪的轨道飞行器。
“有没有训练过它不在室内拉屎呀?”轨道飞行器驾驶员看着那个腰上仿佛长了羽毛、外形跟猪类似的动物,明显心存疑虑。
“过去二十四个小时里什么也没吃,”莫里安慰对方,“你只管带他去火卫一,然后就没你的事儿了。如果它吃东西的速度像另外那个那么快,那它很快就能迎头赶上。”
飞行员依然没有信服:“没有腰,没法系安全带。”
莫里说:“我敢肯定他那些爪子能抓得稳。”
“要是抓烂座位,我保证把账单寄给你。”飞行员一面威胁,一面开启了外侧的气闸门。
他对节怪说:“跳上来吧。”节怪没动。
莫里高高在上地朝飞行员微笑:“跳上来。”
“跳。”巴巴多说着砰一声跳进了气闸。
“嘿!轻点儿,别弄坏设备。”飞行员说。
“抱歉,我的错。”莫里說着跟节怪一起进了气闸。气闸门关闭,飞行员站在原地直摇头。
张璐和安东尼奥·菲亚特花了两个火星日聚集起一批拥有生物学背景的同事。当初人们以为火星及其卫星上没有生命存在,所以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又带上几个技术人员和一些设备,领着由许多台爬行车组成的车队开回了节怪的飞地。车队长途跋涉穿越螺旋形冰峡谷,抵达时发现有四个单节的节怪正在用最快速度吞食雪和灰尘。
节怪们并肩站立,沿着一个斜坡表面挖雪前进。如果方向不变,它们最终会来到一处冰脊顶部。节怪背上伸出漆黑的长翅膀、尽情吸收阳光——一年中的这个时候,这里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日照。在它们身后是刚刚挖出的宽阔壕沟,雪面上覆盖着一层暗黑色物质。
“脚的数量变成八了!”张璐显然吃了一惊,“我不明白。”
“它们的中央部分变长了许多,”安东尼奥说,“多长脚似乎是为了支撑中央部分。看起来它们几乎和两节的节怪一样长。”
“对,这就是答案,”张璐说,“它们复制时并非通过分娩或出芽,制造较小的年轻节怪。而是长到足够大,再通过分裂变成两个成年个体。瞧左边那个,它中央有一条环绕整个身体的缝,眼柄也开始长出来了,就跟两节的节怪一样。”
“咱们别坐在这儿从窗户背后观察了,”安东尼奥看见克里斯已经拿着空气分析仪走进了雪地里,“不如拿上照相机和设备出去搜集数据。”
安东尼奥看了看物质成分分析仪的读数。他刚刚往里面放了一份暗黑色的冰样本,那是辛勤工作的节怪定期从身体后部排出的。
“几乎是纯的水冰和碳元素,”安东尼奥说,“它们吃的是埋在地下的冰层,其中有12%的二氧化碳和5%的氨,全都与水冰冻在一起。但它们移走了二氧化碳和氨,把冰与碳彻底混合,这样就能排出黑色的冰来吸收更多阳光。最让人吃惊的是排泄出来的冰的温度并不比吃进去的冰高多少。”
“因为有背景大气和人类增压服泄露的气体,所以我很难搞到准确的数据,”克里斯说。“但我相当确定它们把冰冻的氨和二氧化碳变成了气体。大约1/4的二氧化碳被原样保留下来,剩下的3/4转化成了氧气、甲烷以及用来与冰混合的黑色碳。如果它们能选择性地处理其他所有分子,而让水冰基本保持不变直接排出,那它们的消化系统肯定非同寻常。”
“那边有情况!”一个技术人员喊道,“有个节怪在分裂。”
张璐、安东尼奥和克里斯赶紧跑过去。只见那节怪摊开脚躺在地上,靠前的四只脚全都放在躺倒的身体左侧,而靠后的四只脚则在右侧。节怪拖长的身体从中央开始扭曲,缝隙中生出了一整套的眼柄。节怪再进一步扭曲,中线两侧各有一只爪子伸出来彼此抓握,增加扭曲的幅度。这时中央部分突然断开,八只脚的长节怪变成了两个四只脚的短节怪。
克里斯说:“同卵双胞胎。”
“不完全是,”安东尼奥说,“斑马状的条纹稍有不同。前半部分最靠外的那条条纹是黑色,后半部分最靠外的条纹是白色的。”
“所有节怪中间部分条纹的基本图案都一样,”张璐环顾四周、观察其他节怪,“但是最外侧的条纹则各不相同。”
克里斯说:“就好像过去商店里用的那种老式条形码,在计算机聪明到能够直接读取商标之前。”
“真奇怪,”张璐说,“就生物而言实在是过于秩序井然了。”
“又有一个节怪瘫倒了,”克里斯指着一个节怪说,“很快四个就要变成八个。”
“它们的复制速率简直不可思议,”安东尼奥说,“这才五天,已经复制了三次。”
“第一个多半一开始就吃得很饱,”克里斯说,“所以它们花了两天时间处理足够的冰和土来进行复制。看它们进食的样子这实在不足为奇。阳光充足的时候,它们每个火星日消化的冰准有一吨。只需要在那一吨里找到五十公斤能用的东西就成。”
“有了它们消化系统的那种化学处理能力,节怪唯一需要的只是二氧化碳和水,或许再加一點点微量元素,”张璐说,“在冰和泥里这些肯定都能找到。”
克里斯一直在往自己的视传平板里输入数字。“据我计算,”他说,“它们只需要三十七次复制就能超过接近九十亿的地球人口——距离现在大约十周多一点。”
安东尼奥惊呼:“它们会完全覆盖极地的冰盖!”
“我觉得它们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克里斯微笑着收起了视传平板。
“我说‘开始执行计划,那小混蛋就直接把吻部伸进了灰色的泥里,就跟那是蜂蜜似的。”躲猫猫酒吧里,莫里抿了一口火山口牌啤酒,又欣赏似的看看酒杯,“火卫一人酿的酒确实不如咱们吉姆,多半是因为重力太低什么的。”他又抬头看了看古斯和杰伊,“我留下来看了头几次复制,但很快就觉得有点恶心,所以就搭下一趟轨道飞行器下来了。”
“恶心?”古斯问。
“这个嘛,搞生物学的那帮人可能觉得挺有趣吧,”莫里说,“可我要是看见鼻子从一个生物脸上掉下来、像一条虫子一样钻进地里,我就管那叫恶心。尤其它还会长出新的鼻子,又再来一次。没过多久,每个节怪都有好几十条钻地虫帮它把挖松的土翻来翻去,可能是在找好东西吃吧,我猜。”
杰伊说:“反正肯定能提高处理泥土的效率。”
“但那还不是最恶心的部分,”莫里继续说道,“等一条钻地虫满载而归,它就得把找到的营养物质传递给节怪主体……”莫里停下来不说了。
古斯问:“它是不是又接回到鼻子上了?”
“不是,”莫里做个鬼脸,“另外那头。”
“当然,”杰伊高兴地说,“节怪是靠把鼻子和尾巴相连来制造加长的节怪,各节之间共享血流、神经系统和消化道。所以它们身体里有一个内建的区域,让钻地虫可以接进去。漂亮!”
“你们搞科学的觉得漂亮,”莫里说,“我觉得恶心。钻地虫爬上末端的眼柄扇,活像肥嘟嘟的蛆爬上了裙子,然后变瘦的蛆又重新掉下来。只看几分钟我就受不了了。”
古斯说:“我敢打包票,我们做的许多事在它们看来也一样恶心。”他又转头问杰伊:“火卫一那边进展如何?有什么新消息吗?”
“节怪进展非常顺利,”杰伊说,“它们在火卫一上的复制率更高,因为在那里它们不用把冰加热。现在已经进入建造镜子的阶段了。”
“我还是不明白钻石怎么能反射阳光,”莫里说,“钻石不是透明的吗?”
“你可以这么想,”杰伊说,“玻璃是透明的,但当你的视线穿过玻璃,你还是能在正面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好像是一面效果不大好的镜子。”
“的确。”莫里承认。
“然后呢,其实存在两个影子,”杰伊说,“一个在镜子正面,一个在镜子的背面。如果你把镜子做得非常薄——1/4个光波长那么薄——此时背面的影子与正面的影子同位相,二者相互加强,让1/4光波长厚度的玻璃变成一面还凑合的镜子。然后如果你在第一面镜子背后再放一面1/4光波长的镜子,那它不仅能反射通过的光,而且是与第一面镜子同位相反射。这样加在一起,镜子的效果就稍微好了一点点。节怪准备把八层厚度稍有不同的钻石放在一起,中间夹七层真空,它们认为这样能得到在整个阳光光谱上三个九的反射率——比任何金属镜子都强得多。”
莫里问:“三个九?”
“99.9%,”杰伊说,“只有不到0.1%的阳光能通过。它们还计划制造五个九的激光镜,因为激光镜可以与单个波长的光调谐。它们最好别失败,按照它们准备使用的能量等级,要是有太多激光能被镜子吸收,钻石会变成石墨的。”
莫里问:“第一次激光发射是什么时候?”
“后天,”杰伊说,“除了太阳帆远离,别的也看不见什么。节怪在火星大气层里使用的激光是远红外线,这种颜色节怪能看见,我们看不见。”
几天过后,火星上半数的人类都穿上火星服来到室外,看轻薄的大太阳帆一动不动地飘浮在火星上空的阳光中。太阳帆非常之轻,阳光已經在推着它向外朝小行星带移动。不过从阳光得到的速度对于节怪来说还不够快,它们还会用自己的人造阳光照亮太阳帆。
古斯说:“看地平线,激光来了。”他头戴改造过的战斗头盔,可以借助顶上的头盔眼观看红外线。“我看不见输出镜发出的激光束,不过激光在两面镜子之间来回弹射时漏出来的光倒是清清楚楚。”
莫里的头盔没装头盔眼,所以只能看见头顶有两面平坦的镜子在轨道上缓慢移动。轨道上的大气激光器发射出十亿瓦特的激光束,激光束撞上太阳帆反弹,远处的太阳帆便开始移动。太阳帆上只搭载了一名旅客,激光的能量将它推往小行星带。
“第一个星际旅行的节怪出发了,”古斯说,“照太阳帆加速的频率判断,几周后它就能抵达小行星、开始复制。到时候小行星带可要当心了。”
“抵达小行星带以后它怎么停下来呢?”莫里问,“那头也有激光器吗?”
“前往小行星带的太阳帆其实有两片,”古斯说,“节怪系着安全带待在内侧那部分,此外还有一个外侧的环形部分。等太阳帆接近小行星带,两部分就会分离。来自火星的激光推动环形的外侧部分,致使它的速度超过节怪所在的内侧,于是二者就会渐渐远离彼此。很快从环形镜面上反射回来的激光就会从另一边射向内侧的太阳帆。巨大的环形太阳帆反射出聚焦的激光,比直接来自火星的激光要亮九倍,于是内侧的太阳帆就开始减速,在小行星带停下来。”
莫里说:“还是不懂。”
“图书馆档案里有本好书,里面解释得特别清楚,”古斯说,“是科幻小说,不过书里有图表解释多重太阳帆的概念。我记得书名叫《岩石世界》①……作者的名字记不清了。”
“多少年的辛劳都白费了。”维克多悲悲戚戚地说。在他眼前有好几百取芯样品管,它们依然排列在储存架上,末端却滴出泥浆。厄内斯特·里肯走过来。他一直在监督拆解取芯样品管储存大楼的工作,大楼里的东西要搬到远离极地冰盖的安全地点。远处的地平线被百万节怪覆盖,它们正一面吃着雪和泥一面朝人类这边推进。在节怪上空盘旋着大片的振翅蝙蝠,它们负责处理由节怪和钻地虫释放的气体。上千面巨大的反射镜从它们头顶的极地轨道经过。反射镜不断转动,即便此刻正值严冬,它们也能让节怪活动的区域被阳光淹没。
厄内斯特说:“至少每一个取芯样本你都拍了照片。”
“可原来的设想是建立一个冰层和灰土层编年表,这样未来的取芯样本就都能很快确定年代,”维克多说,“现在节怪把极地地区全挖起来了,也没必要再建编年表了。”
厄内斯特说:“咱们都得做出牺牲。”
维克多悲伤地说:“我知道。”
“你还是赶紧去飞跳机停机坪,离开这儿吧,”厄内斯特说,“节怪倒是喜欢在相当于二十个太阳照射的温度底下工作,你的火星服可受不了。等那群节怪继续靠近,咱们都得撤离。我领着爬行车车队走,我们在姆奇维尔的防空洞见。”
“别迟到。”维克多说,“离‘扑通日只剩二十五个星期了。”
火星的低空轨道里有十八台激光器,它们在上层大气中高速飞行,吸收储存在被阳光激发的二氧化碳分子中的能量,将其转化为十八束十微米的激光。激光器上的镜子直径三公里,这样大的镜子足以将强激光束发射到小行星带,并且保证光束不会散开。到了小行星带以后,激光束被十八面面积相似的环形镜子接收,这十八面环形镜子分别锚固在十八颗直径一公里的小行星背后,每束激光都重复脉冲十万亿瓦特的镭射能。能量被聚焦在各个镍铁小行星的背面,将小行星变成简易火箭。最开始会有一束较短的脉冲将一层薄薄的金属蒸发成一片薄薄的蒸汽;之后一束更长、更强的脉冲会爆炸性地加热蒸汽、推动小行星前进。虽说每面镜子上都有节怪、随行可以调整聚焦点、控制方向,但整个系统被设计为自主控制的驾束式导弹。旅途中节怪几乎无事可做,直到最后几个火星日才需要它们用钻石纤维绳把小行星绑在一起,形成一支长长的金属箭瞄准火星。
“距离扑通日还有二十四小时,”古斯说,“大家都已经离开火山地区进入防空洞庇护所了吗?”
“奥林匹斯、埃律西昂凹地、海腊斯盆地全都人去楼空,”莫里报告说,“两极的基地当然也早就关闭了,因为节怪在那边活动嘛。火卫一和火卫二现在挤满了人,接待量达到上限,因为那两个地方最安全。剩下的人全都进了姆奇维尔、西奈泉和米拉斯的地下防空洞。有些人本来想留在伊希地,但我觉得那里离海腊斯太近了。”
“现在只能等着了,”古斯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太姆奇”酒吧的桌面。墙上的大屏幕正在显示那串小行星逐渐接近的实时画面,由火卫一上的一台望远镜拍摄。
“幸好咱们不缺啤酒。”莫里抿了一口啤酒。他看着大屏幕问:“为什么小行星是箭一样的队形?我还以为应该排成一排呢。”
“节怪想把两颗小行星放在侧面靠后的位置,希望这样能制造出蝴蝶形状的洞,”古斯说。“蝴蝶的翅膀分别指向东北和西北,这样一来洞底就能有更多阳光。”
莫里说:“希望能成功。”
“迄今为止它们每件事都做对了,”古斯说,“基地的工作还只完成了一部分,但在姆奇维尔的低地我们已经有了六十五毫巴的氧气,整个气压达到一百二十五毫巴。”
“已经有些疯子试过只戴特纳涡轮面罩去外头待几分钟,”莫里说,“我本来想立法禁止来着,但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就让适者生存起作用,把蠢货清除掉吧。”
“我真觉得天空越来越清晰了,”克里斯搭乘的是领头的爬行车,他从驾驶室上方的穹顶往外看,“在太阳的方位能看到一个圆。”
“地表可没变清晰,”埃尔·艾森说,“到处都是新出现的大石头。咱们现在的平均速度已经降到每小时五公里了。”
“前头是什么东西?”克里斯问,“像是有什么在打转。”
“会不会是尘卷风?”古斯问,他从埃尔背后的折叠椅上站起来,爬上爬行车中部的观察穹顶,“或者是比尘卷风更可怕的东西?”
克里斯说:“移动速度太慢了。”
古斯启动望远镜,对准远处的动静放大。他说:“那是一大片振翅蝙蝠!”
“现在前头全是没走过的路了,”埃尔说,“爬行车的地图显示这里应该有一座半公里高的小山,山顶位于海平面以下两公里。但导航系统却显示我们现在位于海平面以下四公里,而且还在迅速降低。”
“我们肯定是在沿着陨石坑往下走,”杰伊说,“也不知总共多深?”
古斯警告说:“开慢点,埃尔。”
“这种程度的坡,爬行车如履平地,长官,”埃尔说,“再说往前两百米能见度都挺好,然后灰尘才变得有点太浓密。”
“我出去做个环境大气测量,”克里斯穿上汗衫,挂上涡轮面罩,“我得把爬行车产生的废气计算在内,好排除数据误差。”他从气闸循环出去,走到几十米开外安装好分析仪,接着退后几步等分析仪取得读数,最后再把分析仪带回爬行车内。在他头顶有大片的振翅蝙蝠在盘旋着。
“啊嘁!”杰伊被克里斯衣服上的气味给呛着了,“你身上那味儿,就跟在谷仓里打过滚似的。”
“这就是新火星上的生活啦,”克里斯说着看了看分析仪屏幕上的读数,“总计290毫巴。氧气146,二氧化碳90,氮气43,甲烷11,还有少量的氨气。就是甲烷和氨气让空气有点刺鼻。”
杰伊说:“牛屁和猪尿。”
“但它们是很棒的温室气体,”克里斯说,“而且已经开始起作用了。那外头居然是零上六度。”
杰伊说:“真暖和。”
“下去喽。”埃尔再次发动爬行车。菲莉丝走过来看克里斯的汗衫。
“别动,”她说,“你汗衫上这是什么东西?”她拈下一小块棕色的蜡状物。
“振翅蝙蝠的大粪,”克里斯说,“这玩意儿满地都是。”
“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成分。”菲莉丝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向工程段的分析工作台。片刻之后她回到大家身边。
“碳氢化合物和硝酸铵,”菲莉丝说,“有机物和化肥。在这片地方种植物完全没问题。”
“我注意到二氧化碳、甲烷和氨气的水平都比较低,在混合大气中所占的比例不够,”克里斯说,“我觉得振翅蝙蝠把它们转化成了有用的固体,只为我们留下了氧气和氮气。”
杰伊说:“从那股味儿判断,它们的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
埃尔说:“前头有一条小溪。”大家纷纷涌过去透过窗户往外看。撞击造成的断裂带正好切开了地下水位,小山的一侧有大块地方布满了一股一股的泉水,渗水部分的底部流淌着一道不窄的小溪,溪水冲刷着地上一个大洞的坡面一侧,它会在这里造就一条新生的山谷。埃尔领着三台爬行车组成的车队绕开了布满沼泽的坡路,整整绕了十公里才能继续向下。
几小时后埃尔宣布说:“海平面以下十公里。”
杰伊说:“如果洞深如我计算的那样,那我们已经下去一半了。”
“气压上升到三百九十毫巴,”克里斯说,“车外是热烘烘的三十摄氏度,连汗衫都不用穿了。这可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杰伊说:“就是那味儿有点儿受不了。”
“这个嘛,”克里斯抬头透过穹顶看上方的振翅蝙蝠,大片振翅蝙蝠盘旋向上,直至目力所及的尽头,“振翅蝙蝠会解决的,给它们时间。”
小溪已经变成一条水量可观的河。有两次他们都正好遇到这条河与另外一条河交汇的地方,只能原路撤回、另找地方涉水。
“越来越热了,”菲莉丝抱怨道,“这台爬行车里没冷气吗?”
“你开玩笑吧,菲莉?”埃尔说,“暖气咱们有。造车的人可没想到火星上还用得着冷气。”
“看哪!”古斯指着斜上方喊了一声。盘旋的振翅蝙蝠似乎消失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它们形成的云朵,也变小了。“好像能看到對面了。我们肯定已经到底了。”果然大家看见几公里之外有股深色的溪水从对面的斜坡上蜿蜒而下。埃尔驾车继续往斜坡下开。空中挤满了忙忙碌碌的振翅蝙蝠,空气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们终于远远看见了下方的水体表面,烟气蒸腾的棕色湖面中央有一座小岛冒出头来。
“泼溅湖,”杰伊说,“正好在它该出现的位置,海平面以下十六公里。眼下水又浑、模样又丑、温度又高,但很快它就会变成火星的度假胜地。”
“我预测那下面的温度是五十四度,”克里斯说,“湿度应该也差不多。实打实的赤道丛林。对于植物来说是棒极了,不过我还是宁愿等它变得比较温和再来。”
“这里又热又湿又臭,但它是我们的家,”古斯说,“呼叫‘防空洞,叫大家开始收拾行李搬家。”
古斯在“庇护城”有了一间新办公室,他透过图景窗往下看,远远地能看见泼溅湖,湖边环绕着植被茂密的土地和新巴西的花园。图景窗是一整片硕大的薄玻璃,产自一家由几位企业家开办的玻璃窗工厂——如今大气压已经大幅提升,大楼不必加压就能使用了。
往左边能看到“西区河”蜿蜒在覆盖“西区坡”的年轻森林中,他前方则是新瑞士茂密的草场,草场上点缀着帐篷一样的畜栏,绵羊、山羊、兔子和家鸡在里面吃草。透明的塑料帐篷边缘用加大版的特纳涡轮增压机压着,因为动物也和人类一样对二氧化碳十分敏感。只见一队饲养员将一帐篷的山羊挪到了没被吃过的茂盛青草之上。他们还是没有奶油——地球依然不与火星联络,更不会送给他们奶牛胚胎。今天是研究所日间学校的休息日,因此下方的山坡上到处都能看到孩子在奔跑嬉戏,每一个都戴着特纳涡轮面罩。
湖对面汇聚起积云,就在阳光顺着“东区坡”照射下来的位置,已经很暖和的湖水又被进一步加热。下午常有大暴雨,今天多半也不例外。在上方的火星表面,南半球迎来冬季,天气寒冷,常有霜冻。然而在下面的庇护城,泼溅湖的湖水十分暖和,让这一小群人类过上了温暖又安全的生活。古斯把目光转回办公桌,去处理在那里等待他的问题。
卡洛·弗佩蒂的加速器小組已经在伊乌斯峡谷建好了反物质工厂的第一部分。接下来应该开始建造第二部分吗?还是应该把时间花在加速器增值反应堆上,为核反应堆制造可裂变燃料呢?
这时弗雷德·温普尔打断了他的沉思。
“东京的激光链接传来了一条火星地下组织的重要信息,”弗雷德报告说,“已经发送到你的信息文件夹里。”
古斯调出信息,是塔妮娅发来的。
周六晚亚历克斯轻度中风。祈求杰瑞关闭权杖。说控制器只回应亚历克斯的要求。我尽力帮亚历克斯恢复,让他的手在周日摸到了拯救地球的按钮。亚历克斯情况好转,但依然固执——拒绝相信自己可能会死。你能说服他讲道理吗?
世界爆炸成一团熔岩火球的噩梦再次不请自来,古斯仿佛看见自己接受恶魔献上的世界、听见恶魔不断回荡的大笑声。
突然间,古斯因内疚和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确接受了一个世界——火星。并且还在为她的美而沾沾自喜。与此同时,地球离完全毁灭却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弟弟的想法——固执根本不足以形容亚历克斯——但他必须试试。
他轻触屏幕上的几个按钮,很快就联系上了火卫一的系缆控制中心。
“我准备搭下一趟系缆穿梭机上来,”他说,“准备启动火球计划。”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那枚一千火星元的紫色全球币。“弗雷德!”他朝通讯单元里喊话,“进来一下好吗?”
弗雷德·温普尔顺从地走进门来。“什么事,阿姆斯特朗博士?”
“我要出去一趟,时间会很长,这期间我希望由你来管理研究所。”
“我很乐意,长官,只要遇到重大决定时能找到你就行。”
“恐怕不可能,弗雷德。所有的决定都必须由你做主——哪怕是重大决定。”
弗雷德惊呆了:“这我可做不了!”想到如此巨大的责任他不禁瑟瑟发抖。
“你能行的,弗雷德。”古斯坚定地说。他从书桌背后走出来,又指指自己刚刚空出的椅子。“请去那边坐下。”
“我不行的,长官。”
“请坐下。”古斯又说了一遍。弗雷德走过去慢慢坐下了。
“有件事你是知道的,”古斯说,“火星总督的职位徽章是一千元价值的紫色全球币。”
“知道,”弗雷德说,“我见过。那是唯一的一枚。”
“不,还有另外一枚。”古斯亮出左手里那枚又大又厚的紫色硬币,又用残疾的大拇指和食指将它前后转动,好让弗雷德能把两面都看清楚。
“它属于萨根火星研究所的主管。”古斯把硬币递给弗雷德。后者接过硬币拿到眼前,起先他的手直打哆嗦,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
“今后它就归你了,”古斯说,“有了这枚硬币,你就有权作出与研究所有关的任何决定。你甚至可以对节怪下命令。”
“当然了,”他又继续说道,“平时最好别到处炫耀……免得威胁到火星总督的权威。”
“对。当然了。”弗雷德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他把硬币放进背心的口袋里。
“现在你可以调出电脑里的‘收件文件夹,你的第一个问题就在那里等着你呢。”古斯说。弗雷德迅速触碰几个图标,问题再度出现在屏幕上。
“解决方案很明显,”弗雷德很快说道,“火星对可移动性的需求超过了固定的电站。温度在不断升高,冰也在融化,我们很快就能有许多水电,而核电站可以备用。你可以告诉——”
“不如你去告诉他们?”古斯打断他。弗雷德抬头看对方,满脸惊慌失措。但他伸手到背心的口袋里摸了摸藏在那里的硬币,然后坚定地转向控制台。
古斯出门进了外间的办公室,弗雷德充当秘书时的小书桌就放在那里。他拿起弗雷德的名牌走回主管办公室、取走自己的名牌、将弗雷德的名牌放在桌上。这时他在弗雷德的屏幕上看见了对方发信息的落款。
弗雷德·温普尔博士
萨根火星研究所主管(代)
古斯看着从火卫一延伸至太空中的那根细线。“要不是早知道那东西是用钻石做的,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们搭乘钻石系缆向外行进,系缆在他们身下急速移动。整个结构处于离心力场中,通过将能量传输给盘绕在钻石系缆核上的超导缆绳,他们就能保持位置而不会坠落。他们飞速穿过了位于九百四十公里节点的火卫二中转站,从这一点释放的航天舱不用一点燃料就能飞到垂落在火卫二下方三千公里处的内系缆。他们继续前往尽头的发射站,发射站在大约十万公里之外,在一万四千公里节点处他们穿过了火卫二的轨道。
“两个卫星的轨道倾角相差了快一度,所以每个火星年里火卫二只有几次会接近系缆,”航天舱驾驶员说,“那时候我们只需要稍微拨动系缆的第一振动模式就能避开火卫二。”
六小时后他们来到终点站那半个g的离心加速机上。火球计划的古怪飞船就悬挂在终点站底部。
“肯定跟在电话亭里住一个月差不多。”古斯沉着脸说。他从装满水的石墨水箱中间往下爬,进入中央的小房间。
“体积越小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工程师帮他调整设备,“我在中央计算机内存里存了好多书,外加我能找到的关于塞浦路斯的所有信息。祝你好运,古斯。”
“我确实需要好运气。”古斯关上舱门。
没过多久,火卫一在自身轨道中正好摆荡到与远方的地球合适的角度。握爪松开,古斯以每秒二十三公里的速度冲向内太阳系。这已经高于从太阳系逃逸的速度——假如错过地球,他永远别想回来。
等航天舱进入自由落体状态,特别设计的喷嘴就开始有控制地喷出水雾,于是航天舱表面完全被脏兮兮的冰霜覆盖,总共几十米厚。太空中很快就多了一颗不起眼的彗星,它将在地球的上层大气中化成转瞬即逝的明亮火球。
第20章神的左手
一颗坠落的火球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划出明亮的线条,最后燃烧殆尽。覆盖上帝之岛的雷达预警网络留意到这道燃烧的等离子光束,发现它的轨迹略有些不同寻常,所以还追踪了一会儿。后来火球似乎分裂,碎片太小,无法很好地反射雷达信号,预警网络就把它抛开不管了。
热防护盾在古斯周围裂成明亮的碎片。一直环绕在他周围的茧涂层也裂开,古斯突然有些害怕——那泡沫一样的绝缘层覆盖在他的太空服表面,不仅能隔热,还能吸收雷达波段的几乎所有电磁信号。古斯往下一看,只见大地正飞速朝他冲上来。透过调暗的护目镜他能看见自己的双脚发出闪光,在稀薄的空气中制造出带磷光的冲击波。再往下则是大片大片的亮光,每片光都是一座城市。
系在几千公里之外那硕大“彗头”上的钻石玻璃缆绳拉扯古斯的挂带,让他降低了速度,于是围绕他双脚的闪光渐渐消失了。他头盔上的护目镜自动调整透光度,现在他能看见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围绕塞浦路斯岛。几分钟过去,塞浦路斯越来越大,土耳其在他的右手边。古斯拉下红外线护目镜,眼前的场景便从一片漆黑变成磷光闪闪,仿佛他打开了一轮人造绿月亮的开关。钻石缆绳缓缓倾斜,带他靠近小岛表面,他坠落的速度也相应降低。时间刚刚好。他会在靠近利马索尔岸边的水中着陆。超音速海拔指示仪自动上线,他感觉到挂带内的引擎发出嗡嗡声,卷轮在卷起缆绳。这时他的双脚离水面的涟漪仅仅几英寸。他从水上掠过、滑向岸边,卷轮发出悦耳的嗡嗡声,不断收起缆绳让他保持在水面之上。他看到了閃烁的蓝光,蓝光位于探入水中很远的下货码头的尽头。
他提醒自己:别太靠近外围巡逻的卫兵。他按下释放按钮、落入水中、沉到水底。
“什么声音?”一个巡逻的女卫兵抬起头。她放下咖啡杯,从枪套里拔出多功能枪,出门来到码头上眺望平静的太平洋。她的搭档从另一扇门走出屋外。在特米斯托克利·哈鲁拉库斯饱经风吹日晒的额头上,弯弯的浓眉向上扬起,几乎碰着了橙色的接触帽。他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也应该对自己感到满意。他瞄一眼钟上的时间。真准时。刚才也是他把卫兵引进屋里,免得她们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花了几个月的功夫跟巡逻的女卫兵调情,说了不知多少甜言蜜语,终于让她们养成习惯,每次巡逻执勤时都到码头旁他的酒馆喝点儿东西。过去他以训练马跳舞为生,连马都能教,蠢头蠢脑的巡逻兵自然不在话下——在他的训练下,每回受到特定的信号刺激她们就会想要喝点什么。他从柜台背后走出来、来到码头上。巡逻兵把多功能枪放在栏杆上,用红外线双筒望远镜扫视水面。
另一个巡逻兵从码头对面走过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向上头报告吗,军士?”
军士有些犹豫。她们本来不应该在咖啡馆里逗留,最多只能进去买杯咖啡带走,再用用厕所。即便这样也应该留一个人在屋外保持警戒。
“多半只是海豚在水里乱搞罢了,”特米斯托克利露出灿烂的微笑,“我猜准是有个公海豚做了春梦,醒过来以后就找个睡眼蒙眬的处女小海豚想占人家便宜。”他咧嘴笑着朝军士飞眼风,还做作地卷了卷自己的大胡子。军士面上一红,接着又沉下脸来。
“肯定是海豚,大兵,”她对另一个巡逻兵说,“听刚才溅水的声音,准是个大家伙。再说现在这儿外头什么也没有。咱们继续巡逻。”
特米斯托克利分别用法语和日语跟两人道别:“拜拜,米歇尔。拜拜,美智子。明晚再见。下回我再替你们新做一杯加奶和巧克力的浓缩咖啡。”
他殷勤地走到巡逻车旁打开车门,帮两人坐进车里,又很绅士地吻了两人的手背。他站在码头尽头与她们挥手作别,直到巡逻车再也看不见了才离开。此时已接近午夜,酒馆里并没有客人,于是他就让酒馆的杂工下班回家。关灯锁门前他最后一次环视酒馆。他一点也没觉得舍不得。
特米斯托克利的家就在酒馆地下。那地方住起来实在不舒服,不仅潮气重,而且白天看不到任何景色,只除了船身侧面——早上是卸载食物的船,下午是运走垃圾的船。但至少他不必住在城里,在城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守望者的监视。
当然了,他的房间里一样有摄像头。在神之岛,每个人的住处都装着摄像头,连浴室也不例外。咸水对设备和电缆不太友好,所以摄像头偶尔会出故障,没法向守望者和监控计算机汇报他的行动,也因此这许多年来特米斯托克利有大把机会可以完成他的工作
他打开楼梯底部通往房间的门,手肘用力朝墙上一块装饰瓷砖顶过去,一台录像机随即切断了守望者摄像头在起居室里的信号,以特米斯托克利走进卧室的图像取而代之。画面上的特米斯托克利给自己弄了点零食,然后伸着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脑袋使劲往后仰、目光投向天花板。之后他便坐下来看电视上的深夜电影。这出戏的剧本是特米斯托克利亲手写的,每一步他都一清二楚,所以在现实中他同样为自己弄了点零食吃,好让头盔眼里的摄像头报告与视频信号相同的行动。而在那个长长的懒腰期间,头盔眼盯着天花板,什么也看不见,他趁机从书架上拿过了荷马的半身像,将自己脑袋上的接触帽转移到荷马头上。最后他让荷马舒舒服服地坐在安乐椅椅背上,正对着电视机。弄妥之后他从椅子前退开,走进房间对面的衣帽间,轻轻关上门。
他打开壁橱的灯,又在墙上与视线齐平的高度打开一个隐秘的面板。那里头有一面小镜子,镜子前放着一把小剪刀和一把安全剃须刀。他伸手去拿剪刀,双手禁不住微微发抖,然而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那个篡夺了山中众神之位的渎神者,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害我不得不这么做!愿宙斯用一千道闪电把他炸飞!”他拿起剪刀,迟疑片刻后一刀剪断了半边漂亮的大胡子。接着又一剪刀,他颤抖的上嘴唇从两片被剪断的胡子底下露出来。他把剪刀扔回墙上的洞里,拿起安全剃须刀,水也没用就刮掉了剩下的胡须,结果没留神在嘴巴左上角割了一道小口子。他忘了在洞里藏些止血的药,但现在也懒得回浴室去拿,所以就只是用手帕把血吸干。
接下来他从洞里拿出一顶接触帽,帽子上有紫色和白色的图案,代表此人是上帝之家的员工,不过帽子里的电子设备别有玄机,可不是用来在他和守望者之间来回传递视频的。他戴上接触帽照照镜子。现在他看起来已经比较单纯,但还不够一览无余——他脸上仍有愤怒,眉毛又那么的张扬,完全不同于亚历山大大神的忠实信徒。他叹口气,只能这样了。他再次拿起剪刀,把浓密漂亮的眉毛剪成了胆小怕事的模样。接着他朝镜子做起鬼脸,好容易找到一个眼睛大睁、嘴角下垂的组合——这副傻样就比较像伟大的亚历山大大神的工人信徒了。再穿上工人的白色工作服,变身完成。最后他拿出一串钥匙、一个电池驱动的金属小球和一捆刷过漆的布,布里带有定型用的金属线。这些东西都装进了外套的大口袋里。
衣帽间有一个秘密出口,通向环绕码头底部的步行小道。他沿着小道走到通往码头顶部的阶梯前。见周围没有巡逻的卫兵,他便快步爬上阶梯、沿码头上的木板往前走。码头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硕大的冻库占据。神之家所需的食物从船上卸下、搬进仓库、在这里接受检查分类,然后装进冷藏卡车,沿弯弯曲曲的高速路送到奥林匹斯山顶上,供神之宫殿里的那一大群人食用。
他用钥匙打开了冻库的门。冻库的工头常来小酒馆喝酒,而特米斯托克利则经常需要拿抹布擦去洒在吧台上的酒渍。擦桌子时他会拿起钥匙挪到一边,于是很容易就搞出了钥匙的模子。
进入冻库后,特米斯托克利表现得非常自然,似乎自己理所应当出现在这里。他打开一扇通往卸货码头的门,然后在仓库一面墙上找到一辆冷藏车的钥匙,把卡车开上了卸货码头。他走进巨大的冷藏室,用头顶的台车吊出几片牛肉,穿过冷藏室送进冷藏车里。接着他又把悬挂台车挪到一扇朝码头末端水面打开的门旁。台车接近时门自动打开,他小心翼翼地用后背挡住了守望者的摄像头。电池驱动的小球被挂在台车的挂钩上,放进下方的水里。特米斯托克利把装了饵的挂钩留在水中,回身继续往卡车上装货。他找到很多箱冰冻野鸡肉,一箱箱野鸡肉被精心垒在货车后部,箱子制造出的藏身之处足以容纳一个成年男人。
古斯的速度比计划的要快,但也没快多少。他太空服的重量在出发前经过了仔细调整,不过他们的预估值稍微偏重,穿着这样的太空服,还要踩着水底的沙子,走起路来确实费劲。他停下来核实方向。码头底下的声波发射器发出声呐信号,信号在他护目镜的正前方显示为蓝色。声波发射器发射的是低水平的准随机噪音,除非接收者知道准随机编码,否则这声音与波浪的声音毫无区别。他的护目镜里还能看见左右两边的声波发射器,但这两个发射器被显示为黄色的箭头,分别指向中央的蓝点。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更加明亮的脉冲绿点。它缓缓降入水中,紧贴着稳定的蓝色光点。古斯尽全力朝着绿色光点涉水而去。
特米斯托克利忙活了一个钟头,然后走到悬在水上的那扇门前,准备把钩子拉起来。悬挂台车开始向上提,引擎的音高起了变化。
“看来抓到鱼了,”特米斯托克利自言自语道,“大鱼。”他把钩子拉高到合适的位置,现在他能看见一个深色的影子吊在水面之上、码头之下的黑暗中。他尽量隐蔽地展开那一捆刷过漆的布,把它扔下去盖住了下方那一大块东西,盖好后那东西活像一大包捆好的肉。他用悬挂台车把肉拎起来、推到房间另一头的货车旁,完全暴露在守望者的摄像头和监控计算机眼皮底下。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设计的伪装是不是合格。
特米斯托克利让天外来客继续吊在半空中,自己接着把最后几片牛肉装上冷藏车,直到车厢几乎装满。他假装清点货物、穿过牛的尸体来到卡车后部。他取下来访者身上的罩子、把他从挂钩上放下来,又用一箱箱冰冻野鸡肉把依然穿着绝缘太空服的来访者遮住。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在工头的书桌上找到货车的管理日志,伪造了深夜特运去宫殿的记录,并标明卡车会在第二天返回。做完这些他便将车开进了夜色中,踏上通往奥林匹斯山顶宫殿的漫长旅程。
“不管那后头是谁,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干吗,”特米斯托克利一边开车一边琢磨,“花了好几年功夫才在岛上站稳脚跟,今晚我就要变成通缉犯了。”
特米斯托克利把车开到奥林匹斯宫殿送货的大门前。时值周日清晨,门口的女卫兵正在打瞌睡。
“见鬼,你在这儿干吗?”宫殿的亚马逊女卫兵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开口就是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为什么没像别人一样去参加周日礼拜?”
“跟你一样。就算是在强制参加的仪式期间也总得有人干活嘛,”特米斯托克利说,“这是给厨房特送的冰冻食物,多半是准备开派对之类的。”
卫兵有些犯疑:“我可没听说要开什么派对。”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特米斯托克利边说边挥舞胳膊、扬起眉毛,但他很快记起自己根本没什么眉毛剩下,赶紧重新恢复愚蠢的表情,“那我只好再开回去了。”
“不!你进去,”卫兵气呼呼地打开门,“不过我要先检查。”
特米斯托克利用一只手打开卡车门,另一只手抓住藏在口袋里的扳手。冰冷的空气从卡车里倾泻而出,亚马逊女卫兵衣衫单薄,裸露的皮肤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她透过霜气瞅了瞅一片片牛肉和一堆堆的纸箱,然后挥手放他通行。
他把车开到厨房送货的门前,只见卸货区站着一个满头金色长发的高个女人。特米斯托克利认出她是亚历克斯的情妇塔妮娅。对方将左手垂落在身侧,打出了火星地下组织的暗号:食指伸直代表长矛;拇指和剩下的手指围成一个圈代表盾牌。特米斯托克利以相同的暗号回复,随后把卡车倒进卸货区。塔妮娅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容器走上前来。
她说:“厨房的工作人员都去参加礼拜了。”
“那就先卸重要的货。”特米斯托克利把带盖的容器推进卡车,很快又推了出来。
“真够累的,”他说,“待会儿我得去游个泳。”
塔妮娅接过容器,将它推进厨房旁的大冻室里。
“古斯!”头盔摘下时塔妮娅大喊一声,“我想死你了。”她不顾冰冷的太空服,把对方整个人紧紧搂住。
“塔妮娅!”古斯真希望自己没穿太空服,才好感受对方的擁抱。不过亲吻如雨点般落下、被泪水打湿的鼻子贴在他脸颊上,所以倒也足够了。
“也许你身上的味儿活像古时候的宇航员,但在我看来你美极了。”塔妮娅拿出自己藏在冻室里的一捆东西递给他。“一张湿润的大毛巾还有替换的衣服,”她说,“希望你不介意绸缎内衣,你弟弟如今的品位相当古怪。”
古斯费力地脱下太空服,边脱边问:“亚历克斯现在如何?”
“不太好,虽说我已经尽力要让他保持健康了。他自己并不知道,但上星期我看出他又有一次小中风。我们一定得让他命令杰瑞把权杖关闭。”
“杰瑞自己不能关闭权杖吗?”
“对程序的任何变动都需要亚历克斯亲自授权。可是他不肯。他确信自己是不死之身。你能跟他谈谈吗?”
“我尽力,但效果没法保证。你准备怎么样让我见到他呢?”
“周日晚饭过后厨房的工作人员通常都能放假休息。他们要去上星期日的晚课,为深入下一级而学习。很多次我和他都在深夜下来厨房弄点儿小零食吃。”
“嗯,”古斯说,“我们小时候老爱这么干。妈妈从来不知道第二天冰箱里还能剩下什么。”
“今晚我就带他下来。”
“而我就在黑漆漆的冻室里等着。”塔妮娅默默拿起一条毯子递给他。
“只能这样了,”塔妮娅说,“除了亚历克斯的私人房间,这是少数几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
她最后吻了他一下,转身向楼上走去。
亚历山大和塔妮娅走进厨房,亚历山大朝监控摄像头大喊一声:“不许偷看!”摄像头上的指示灯随即熄灭。亚历山大走到冰箱前打开门。
“冷野鸡肉和冷鸭肉!”亚历山大说。奥林匹斯宫殿厨房的工作人员很了解主人的习惯,总会在冰箱里装满精心准备的剩菜。
“真不错,亚历克斯,”塔妮娅非常紧张,“不过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她打开通往冻室的门,自己让到旁边。古斯就站在门里。
“你好,亚历克斯,”古斯平静地说,“我想跟你谈谈。兄弟之间、双胞胎对双胞胎……”
亚历山大瞪大了眼睛,气得满脸通红。他转身朝塔妮娅怒目而视,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古斯。
“我没有兄弟!”他喊道,“我是无限之主!我是完美的!看看你!残废!不完美!你不是我的双胞胎!你是冒牌货!”
“卫兵!”他大吼一声,“卫兵!干掉这个人!”这时他想起监控摄像头已经关闭,于是便伸手去按手腕上的通讯器。塔妮娅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跟他纠缠在一起。他很快把她甩出去,正好砸在站在冻室门口的古斯身上。塔妮娅和古斯一起倒地,腕戴通讯器在地板上弹了几下,最后掉进木地板的一条缝里。
“我自己动手!”亚历山大咆哮着冲进冻室,一把掐住古斯的喉咙。
“亚历克斯,”古斯喘不上气,“住手!”他抬起双手抵住亚历克斯的胸口,想把弟弟推开。
“来呀!”亚历山大洋洋得意,“你倒是试试掐我脖子呀,你这个残废!你做不到!”他哈哈大笑。古斯渐渐意识不清,亚历山大的笑声也仿佛带上了一丝金属音。梦中的场景再度浮现:世界变成熔岩火球、恶魔放声大笑……
压力消失了……古斯感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滚下去。塔妮娅的脸从上往下看着他。
“我拿医药箱里的无针注射器给他打了一针,”塔妮娅把空的注射器放回腰带上的小包里,“他会昏迷好几个钟头。”
“会谈进展不妙啊,”古斯说,“我们怎么办?趁他醒过来之前跑掉吗?”
“那么世界依然要被他捏在手里。”
古斯说:“非得把权杖关掉不可。”
“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机会,”塔妮娅说,“亚历克斯最讨厌停下来朝虹膜扫描器里看,所以他们训练中央计算机识别他的外形作为身份认证。可以试试带你去他房间,等进了房间我们或许就可以聯系杰瑞,让他把权杖关闭。”
她看看瘫倒在地的亚历山大。
她问:“这期间该把亚历克斯放哪?”
“我知道有一套舒服暖和的太空服可以借给他——二手的。还带挂钩呢,方便把他吊起来,免得他醒来以后到处乱跑。”
“冷野鸡肉和冷鸭肉!”说话的是穿着金色束腰上衣和紧身裤的英俊男人,满头金色长发的女人笑眯眯的挂在他胳膊上。
“只可惜你切伤了手,亲爱的,”女人说,“幸亏有医生在场帮你包扎。”
两人走到两扇雕金大门前,门两侧各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亚马逊女战士,她们的头盔会将她们看见的一切都报告给中央计算机。门开了,那一男一女走进了无限之主的私人房间。
古斯放下食物:“现在来看看中央计算机。”
“我来吧,”塔妮娅走到控制面板前,“我看他操作过几次。”她触摸几个图标,计算机说话了。
“您希望更改神之权杖的操作参数吗?”
古斯说:“是的。”
“请原谅我多嘴,无限之主,”那个声音说,“不过您确实曾要求我在更改前进行身份认证。请把您的手放在地球上。”
古斯目光一扫,发现亚历克斯每周日用来拯救世界的地球悬空飘浮在基座之上——无疑是某种超导应用魔法。在地球上方是小行星的小模型,今天早上亚历克斯才拯救所有人免遭它带来的灭顶之灾。它正朝远地点飞去,下周日还会再从那里返回地球。
古斯走到地球前,自信满满地将手放在上面。
“请用左手,无限之主。”
古斯迟疑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包着绷带的左手放在地球上。
“绷带让我无法完成完整的认证,无限之主。虽说我的视频程序告诉我这就是您,”那声音说,“可以去掉绷带吗?”
“现在不行,”塔妮娅打断计算机、将控制台关闭。一看到古斯的断指计算机就会知道情况不对。她用俄语嘟囔了一句什么。
古斯说:“见鬼。”
“这话我已经说过了。”
古斯叹口气:“也许亚历克斯已经冷静下来,我们可以再跟他谈谈。”
“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塔妮娅领头朝外间的门走去,“记住,等我们进了厨房,如果监控摄像头已经重新开启,就命令它不准看你。”
“他没挣扎,所以肯定还没醒。”古斯松开头盔的搭扣。塔妮娅看看亚历山大的脸,然后突然伸手摸他脖子检查脉搏。
“他死了!”塔妮娅想到是自己动的手,不禁惊恐万状。
两人赶紧把亚历山大从太空服里拉出来。他们尝试了一切急救手段,但是已经太迟了。
“世界还能再活一个星期,”古斯灰心丧气,他拉起弟弟瘫软的左手,“从那台计算机的反应看,能拯救世界的似乎就只有这只手——神的左手。”他轻轻摩挲不久前才企图掐死自己的手指,手的温度已经开始降低。“要是能让这只手活下去……”
塔妮娅说:“有一个办法。”
古斯诧异地抬头看她。
塔妮娅说:“不过会很疼。”
两人把亚历山大的遗体抬回冻室,然后重新回到厨房里。古斯有些头晕。切肉的案板上有一把肉锯,锯子旁放着亚历山大的左手。
“现在轮到你了,”塔妮娅说,“你行吗?”
“刚才的注射器里还剩了镇静剂吗?”
“恐怕没有了,”塔妮娅再次用一根钢棒把切肉刀磨快。古斯呆呆地望着闪亮的刀刃,转不开眼睛。
“再说我们得伪装成意外事故。我会用刀切断主要的筋腱和神经,这样重新连接起来比较容易。但肌肉和骨头必须用锯子才显得逼真。”
她放下锋利的切肉刀,拿起亚历山大的左手仔细观察断面,特别留意在这只有着特定基因的人类左手上重要的神经纤维都在哪些位置。之后她把亚历山大又冷又湿的左手放在他哥哥颤抖的左手上,用刀尖在活生生的肌肉上画了一条参差的白线。
“准备好了。”古斯说。他把胳膊伸到菜板上,眼睛转到一旁。塔妮娅先启动了肉锯,免得到了要用的时候再浪费时间,然后她拿起了切肉刀。
第二天一大早塔妮娅就去了中央医院。快到大门时,一辆武装巡逻直升机在头顶发出轰鸣,随后降落在急诊室的停机坪。只见医护人员从直升机侧门抬出一个穿游泳裤的男人,又把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放到担架上。塔妮娅认出那是开冷藏车送古斯来宫殿的人。
“看看能不能把他救过来,”巡逻的军官咆哮道。,我们还想问他话,为什么他想游泳去土耳其?”
“那你们就不该往他身上射这么多机枪子弹,”医护人员抬头说,“他已经死了。”
起先人家不想让塔妮娅进去,但很快她就获准看望正在恢复的无限之主一小会儿。他住在一个大套间里。整栋楼都是医院为教会高层保留的,走廊里遍布监控摄像头,但房间里却没有。塔妮娅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生硬地说:“现在你们只剩一个了。”古斯没问她是怎么善后的。她仔细看看他的左手,手有些肿,但颜色是粉红色。
她说:“世界的寿命延长了。”
“前提是我们能把这出戏演下去,”古斯说,“一旦教会上层有人发现我不是亚历克斯,肯定会发生宫廷政变,到时候世界就会被另一个独裁者控制了。”
“除了我俩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你成功降落到地球,而那个人刚刚也被巡逻兵杀死了。”
“那么奥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必须死,”古斯说,“这样一来,任何人都不会往调包计上想了——哪怕我犯下严重的错误或者行为异常也没关系。”
“比方说表现出理智健全的样子?”
“发消息给火星地下组织,问他们我为什么还没出现?我消失在太空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守望者耳朵里。任何抵抗运动都不可能滴水不漏。”
“我真不愿意这么干。等听说你不见了,火星和火星抵抗运动都会士气大跌。”
“他们越早学会不依赖某一个人就越好,”古斯粗声粗气地说,“告诉他们古斯·阿姆斯特朗死了。”
“好吧。”塔妮娅掏出一张小纸片和一支筆,写了张简短的字条。接着她拿出装满紫色眼影的眼影盒,把纸条夹在镜子背后。
“紫色好像不太适合我,”她照着镜子说,“我准备去换一个颜色。”
第21章地球获释
接下来的那个周六,无限之主坐了自己的私人直升机回到奥林匹斯宫殿,他于傍晚时分降落在高高的石塔顶上,接着搭乘升降梯下到自己住的那层。塔妮娅在悬浮的世界之球旁等着他。世界之球上方是一个迷你的神之权杖模型,权杖正在下降,准备在星期日早晨与地球相会。
“在这儿我们可以放心说话,”塔妮娅说,“在你启动控制台之前,就连中央计算机也又聋又瞎。”她拉起古斯的左手,很专业地轻触每一根手指,又抚摸手掌观察神经反射。
“感觉如何?”
“又痛又肿,不过有几段手指已经能动了,”他将后三根手指向掌心弯曲,“大拇指和食指还没什么反应。我猜是因为好多年都没有这两根指头,大脑有点不知所措。”
“的确还稍微有点肿,”塔妮娅说,“明天一早真正的危机就会到来,我们最好提前行动。”
“对,”古斯说,“既然现在我已经能控制中央计算机,应该很容易就能关闭权杖。”
塔妮娅走到计算机控制台前将它启动。她轻触几个图标,计算机说话了。
“您希望更改神之权杖的操作参数吗?”
“是的。”古斯走到地球前,将左手放在球体上。
“好的,我的无限之主,”计算机说,“请下命令。”
“请安排让神之权杖进入一条不会与地球相撞的轨道。”
“只要预留足够的时间提前通知,权杖可以坠落到地球上您指定的任意一点,以便在信众中制造恰当的敬畏之情,”计算机说,“但您所提出的要求,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就安排让权杖每次都分离错开地球,即便我没有把手放在地球仪上。”古斯说。
“这并非可选项之一,”计算机说,“它与权杖的目的相抵触。”
古斯挫败极了,脱口问:“可万一我死了呢?”
“这是不可能的,”计算机说,“无限之主不可能会死。”
古斯赶紧关闭控制台,免得自己失去理智露出马脚。他走去巨大的圆形大床上坐下直摇头。
“我们该怎么办呢,塔妮娅?那些编写权杖程序的狂热疯子,他们居然让计算机相信我是不死之身。”
“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吧,”塔妮娅说,“好在计算机认了你的左手,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启动权杖,这样就又多了一个星期想办法。”
她开始往门边走。
“你去哪儿?”
“去我的房间,”塔妮娅说,“亚历山大喜欢一个人睡。”
“我可不是亚历山大。”
“我去换了睡裙就回来。”塔妮娅露出开心的笑容。等她回到房间,古斯已经脱光衣服、躺在被单下等候多时。塔妮娅爬上硕大的圆床,她揭开被单,低头看被单下的身体。
“啊,也许说不上无限,我的主,”她说,“不过也够了。”
那天夜里塔妮娅被呜咽声惊醒。古斯做了噩梦。
他大喊:“不!不!”
塔妮娅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又抚摸他的脸安慰他,直到噩梦褪去。
艾瑞克已经安排好星期天的布道用重播代替,不需要亚历山大亲自上场。事实上看起来会像是新布道一样,因为艾瑞克摘取了亚历山大过去布道中最精华的部分,天衣无缝地拼接在一起。不过他们仍然需要无限之主在恰当的时间把手放在地球仪上,以便启动神之权杖的分离程序。古斯在自己的房间独自完成了这一动作。他看见权杖的模型裂成两半,不由长出一口气。
“成功了,”他说,“我们有了一周的喘息之机,可以想办法把世界从亚历克斯留下的烂摊子里弄出来。”
塔妮娅说:“首要的任务就是彻底关闭权杖。”
“还不止,我们必须摧毁合一教会对整个世界的控制。用这个控制台怎么呼叫艾瑞克?我需要信息。”
“教会控制了超过一百万亿美元,”稍后古斯把得到的情况告诉塔妮娅,他吃惊极了。“平均每个地球人一千多美元。”
“那是因为他们从每个教会成员身上都吞了成千上万美元,”塔妮娅说,“这根本就是骗局,专为让特许权拥有者和守望者大发横财。”
“可绝大多数人加入教会都是凭着自己那愚蠢的自由意志,”古斯说,“他们的确受了言语的蛊惑,但却没有遭受武力逼迫。恐怕就算我说出教会的真相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趁着还有权杖压制他们,我最好先摧毁高阶信徒的权力。”
塔妮娅说:“别忘了还有银镰刀。”
下一个周日,无限之主准备就绪。他发表了一篇强有力的布道,向所有信徒保证世界终于完成合一并得到拯救。而既然人类已经得救,他们也就不需要再被监控了。他出人意料地宣布上主的翼眼将从此闭目,又感谢守望者多年来的忠诚和辛劳,与此同时不但免除了他们的监督之职,还正式让他们退休。每人都得到一大笔退休金,因为他们都是神的忠实仆人。有几个守望者干这行是为了权力而不是钱,因此还想继续使用接触帽,结果却发现自己被控制计算机拒之门外。
他的下一步举动让全球几千个九级领导者大惊失色。这些人拥有本地区升级教学学校的特许权,而无限之主解除了升级所需课程的安全锁定。从今往后,戴任何颜色接触帽的人都能免费获得之前需要付费才能了解的奥秘。领导者们想抗议,结果发现自己也无法操作控制计算机了。
最后无限之主免除了所有人欠教会的债务,并免除信徒缴纳什一税的义务。古斯本来还想把大家扔进教会的钱还给他们,可惜钱已经花掉一大部分,剩下的部分他还要用来贿赂较高几级的信徒,让他们老实听话。
布道结束后,无限之主马上向第九级领导者和第八、第七级守望者的接触帽发送了一条短消息。
“两周之前我们差点就把整件事搞砸了。我要结束这一行动。第九级每人十亿美元,第八级每人一亿,第七级一千万。拿上钱赶紧走人。要是有人想给我找麻烦,银镰刀可还在。亚历山大。”
接下来无限之主去了位于宫殿地下室的实用魔法部门,他们抵达主管办公室后没多久杰瑞就到了。
“实在抱歉,我隔了这么久才回应您的召唤,无限之主,”杰瑞说,“刚才我在海滩上跟几个未婚的六级裸泳。能为您效劳吗,无限之主?”
“有鉴于我最近的经历,杰瑞,我想禁用权杖,让它不会再撞击地球——哪怕我意外身亡。”
杰瑞似乎不能理解不限之主怎么可能会死。
“或者失去我的左手。”
“啊!”杰瑞说,“真惊险不是吗?从没想到过那种可能性。”他闭上嘴琢磨半晌。
“对不起,不可能。代码是我亲自写的,天衣无缝。不过我们没什么可担心的……《合一圣经》15:74——‘无限之主在时间与空间中都是无限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关上吗?”古斯恳求道。他挫败极了,然后他想了一分钟又说:“每星期天都得來这么一遭,我厌烦了。”
“原来如此……”杰瑞想了想,“这倒确实挺烦人。”他又想想,“还是不行。我想到的所有办法都会触发把两个半球锁定在一起的线路。”
古斯沮丧地磨起牙,拼命压下火气。这时他想起自己还藏了一位白骑士。
“或者别的人可能有什么点子?比方说比尔·博斯维奇?”
“对!”杰瑞精神一振,“比尔没准能行。咱们找他去。”
他们走进比尔·博斯维奇的办公室,比尔从计算机控制台上抬起眼睛,带着奇怪的表情盯着身穿金色束腰上衣和紧身裤的无限之主。古斯从他眼里看出了极力压抑的憎恨。他明白这是为什么——比尔桌上摆着他妻子的照片,那是个满头金色长发的美人儿,正是古斯和亚历克斯喜欢的类型。女人身前是他们的两个女儿,除了裙子和卷发,大女儿的脸和当年阿姆斯特朗两兄弟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古斯想安慰比尔,告诉他情况很快会好转,告诉他大卫叔叔来了——就藏在金色的戏服底下。但他永远不可能这么做。绝对不能让比尔知道,因为奥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必须永远死去。
“无限之主希望能暂时摆脱每周的权杖职责,”杰瑞说,“你有没有什么点子能关闭权杖?你藏在代码里的那个后门就别指望了,做最后的程序检查时我已经把它揪出来了。”杰瑞转身面对古斯。
“我认识的所有程序员都会在自己写的程序里头留后门,这么一来哪怕不知道顾客设定的密码也可以访问。”
古斯问:“那我们干吗不直接用你的后门呢?”
杰瑞满脸震惊。“我绝不会在为您写的东西里头留后门的,无限之主,”他说,“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想象,所以我才揪掉了比尔的后门。再说了,即便有后门,权杖的操作参数也并不允许将它关闭,这您已经知道了。没有关闭权杖的必要,所以我就没把这一条加进程序里。”
“我们非得找到办法关闭权杖不可,”古斯激动地说,“不能让世界毁灭!”
比尔·博斯维奇不解地看着那个全世界他最恨的男人。比尔知道上周整个世界曾无限接近死亡,或许那个自负的疯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终于开始恢复理智。
“也许我能想出点办法,”比尔试探着说,“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也许你只是想骗我说出来,好消除隐患?”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古斯说,“但是在经历过最近的事件后我已经变了。我为我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道歉。请你帮助我,如果有任何办法能为世界消除这个悬在我们所有人头顶的可怕威胁……”
比尔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转向自己的计算机屏幕。
“我现在调出的是权杖程序里与时间门相关的部分。”
很快比尔的屏幕上就布满一排排程序码,他指着屏幕说:“基本的时间间隔是两个星期日之间的七天,三天半向上三天半向下。当地球仪在正确的时间启动,误差在正负半小时之内,它发出的信号就会令两个半球分离、绕过地球。不过我编程的时候好像犯了一点小错误。”比尔看着屏幕问:“一星期有多少秒,杰瑞?”
“根据程序显示,是302400秒。”
“这就是我的小错误,”比尔说,“那个数字是三天半的秒数,一周的秒数是它的两倍。”
“啊,你这个狡猾的小混蛋,”杰瑞露出满意的笑容,“也就是说权杖不仅会在接近地球时接收信号,也会在到达轨道顶点、八十三个地球半径时接收信号。如果我们在那个高度让权杖分裂成两半,它们就会进入环绕太阳运行的轨道。
“我要的就是这个!”古斯长出了一口气,“什么时候?”
“这个嘛,权杖通常设定的时间是每周日上午十点你布道时,”杰瑞说,“这个时间的一半就是星期三晚上十点。”
星期三夜里,古斯抵达地球后头一次睡了个安稳觉,被恶魔诱惑的噩梦没再来折磨他。权杖和银镰刀都从天空中消失了。分成两半的权杖进入了绕太阳运行的安全轨道;银镰刀的载荷已经扔进大海,光帆则正在离开太阳系。
“接下来是困难的部分了,”第二天古斯对塔妮娅说,“要让受骗上当的人清醒过来。不知道艾瑞克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我的布道弄得无趣又无聊。”
无限之主借口身体疲惫退隐到奥林匹斯山顶的宫殿。一周又一周,教会电视网络日夜重播过去的布道,最后就连最虔诚的信徒也常把接触帽挂在衣帽架上。电视和报纸开始称呼无限之主为亚历山大——不过依然是最伟大的亚历山大,或者合一者亚历山大。
遵照无限之主的命令,地球剩余的武器全部销毁。守望者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解除了较低级信徒的武器,现在就连警察也只有非致命性武器了。不过他们用于捕捉嫌犯的辅助工具都是高科技产品。
在攫取世界权力、组建合一国期间,亚历山大已经取消了国界。现在古斯让所有摄政官退位,正式将世界分成小型的自治城邦国。每一个城邦国都由说同一门語言、遵循共通习俗的人民组成。城邦国拥有自己的警察力量和税收权,并为公民提供必要的服务。所有的几千个城邦国都向世界大会派出代表。结果这个世界大会规模太大、太粗笨,根本没有多少实权,因此也很难造成什么伤害。与火星的外交关系恢复,太空旅行重新受到鼓励。
有天晚上,古斯和塔妮娅站在塔顶,享受奥林匹斯山顶的清凉晚风。明亮的红色火星渐渐升空,古斯捏了捏塔妮娅的手。
“似乎成功了,古斯,”她也捏捏他的手,“世界大会的执行秘书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打电话来要你解决争端了。”
“塔妮娅啊……”古斯转过身,警告似的摇摇手指。“要想确保长久的成功,必须永远称呼我为亚历山大。古斯已经死了。”
“不公平,”愤怒的泪水顺着塔妮娅的脸颊往下流,“亚历山大是仗势欺人的杀人犯、疯狂的独裁者,结果他却会被当成统一全人类的人写进历史书里。这不公平。明明是你的功劳,该死,跟他无关。”
古斯把她搂进怀里。“只要你知道就够了。”他抬起她的下巴给她一吻,“现在世界似乎不需要亚历山大也能运转了,咱们就带亚历山大老伙计休个长假吧——去火星。”
穿梭机越过“东坡”尽头高低参差的峭壁,缓缓滑下深邃的盆地。接近傍晚,下方的那个大洞被层层叠叠的深色积云填满。越往下飞空气密度越大,穿梭机的修长机翼制造出的哨声也随之增大。飞行员在两片砧状云之间找到空隙,一个急转从中穿过。
“那些雷暴云砧可够怕人的,”内部对讲机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会有点颠簸,所以安全带扣好。”
“在我看来这些云很美,”塔妮娅说,飞机朝铺满灰白色云絮的山谷急坠,古斯靠在塔妮娅肩上同她一起看窗外的景色。靠近他们这侧的一片云突然从内部点亮,几分之一秒后,响亮清脆的霹雳声传入耳中。
“哇!”古斯说。窗外的景色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穿梭机降落在奥古斯都城附近的“西坡”机场。朝航站楼滑行时雨仍然下得很大。
“你们得在飞机上等着欢迎委员会,”飞行员说,“火星总督决定最好在这里拍你们抵达的照片。虽说地方窄了点,但总比你俩浑身湿透到航站楼拍来得强。”
第一个通过气闸的是莫里。他少见的安静——对于通常都很外向的莫里,矜持实在是很稀奇的举止。他的鼻子依然很大,但红色的血管不见了。古斯注意到莫里没把内侧的气闸门完全关闭,这么一来其他人就没法进来了。
“大人,我是莫里·皮克福德,火星总督。”莫里说话时很不自在。他跟古斯握手,仔细审视对方的脸。
“这些尊称都没必要了,”塔妮娅建议,“叫亚历山大就行。”听塔妮娅念出亚历山大几个字,莫里的脸色更阴沉了。
“那么……亚历山大,欢迎来火星。我和你哥哥奥古斯都曾经是好朋友,在他失踪在太空里之前。我们的首都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古斯用右手与莫里握手,又抬起左手用力捏捏莫里的胳膊。透过金色束腰上衣的衣袖,他左腕的伤疤清晰可见。莫里突然松开古斯的右手,拉过他的左手细看那五根粗壮却完好的手指。接着他又看看手腕上伤疤的形状,再抬头看古斯的眼睛。
“你确定……”他只说了半截,而古斯保持沉默。他没法当面对老朋友撒谎。
塔妮娅坚定地重复道:“叫亚历山大就可以了。”
莫里看看亚历山大,他犹豫着、思考着,最后若有所思似的说:“地球的合一者亚历山大,非得是他不可……那么就亚历山大吧。”
他整个人都欢快起来,转身从气闸里拿出一样东西。“有件礼物要给你,亚历山大先生。过去咱们这儿是用不上的,但如今好多小作坊生产它,生意兴旺极了。”他把一根盖着布的棍子递给古斯和塔妮娅。
“别在穿梭机里打开,要走霉运的,再说打开它你也别想走出气闸了。等等!差点忘了照相!”他让一台微型摄像机升高到两人头顶,然后打开气闸门,挥手示意两人进去。
“来吧亚历山大,火星等着迎接你呢。给你一个手持式的氧气面罩,能让你撑到候机大楼。那之后我们会为你提供涡轮面罩。”
莫里协助塔妮娅和古斯出门、打开雨伞,自己则被淋了个浑身湿透。三人冲进候机大楼。大楼是用红色的火星砖搭成的,有一个充气穹顶,在雨点滴落时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们被大风打断好几次才将简短的欢迎仪式录制完毕。视频会被传回地球,让大家知道他们的神安全抵达。
莫里把等候在此的一排人介绍给他们。
“……而这是弗雷德·温普尔博士,萨根火星研究所的主管。”
古斯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跟弗雷德握手。后者自信满满地上前一步,有力地握住古斯的手。古斯注意到弗雷德的背心口袋上磨出了一个大圆圈的痕迹。
“萨根研究所最近从地球收到了非常慷慨的支持,我们对此表示感谢,”弗雷德说,“我们的科学家又能专心搞研究了。”
仪式结束后,莫里从技术人员手里接过摄像机,换了块空白的全息水晶,让技术人员带着冲洗出的全息水晶去“地球链接”工作站。
“我们在火星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亚历山大,”他说,“希望你不介意由我带你参观——除了说话我什么也不会,所以如果我不插手帮忙,搞技术的人反而更开心些。”他走到出口的柜子前取出两个透明的塑料面罩,一大一小,把它们分别递给古斯和塔妮娅。然后他又从一排特纳涡轮交换机里选了两个电池充满并配有紧急氧气罐的,把它们也递给二人。
古斯先调整了面罩上的橡皮筋,确保面罩紧密贴合在鼻子和嘴巴周围;随后他又检查了涡轮交换机的显示和设置,并且调整背带,让沉甸甸的机器落在自己后背上免得碍事。最后他把从涡轮交换机伸出的长管子绕过左肩,连接到自己的面罩上,然后打开涡轮引擎,检查整个系统有没有漏气。
塔妮娅一直没弄好。
“来,”古斯说,“我来帮你调整背带。”
莫里看着古斯一步步教她。
“身为全能之神就有这个好处,”等两人终于弄好以后,莫里带着心照不宣的微笑說,“就算从没用过特纳涡轮面罩,你也马上就知道该怎么佩戴、怎么检查。”古斯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塔妮娅。
莫里故意不去看两人担忧的眼神,率先走向气闸门。“来吧,上帝。我先带你们下洞去泼溅湖。那片地方美极了,有整个太阳系最大的瀑布——说不定是全宇宙最大的——不过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上帝?”
“看啊!”塔妮娅指着湖对面喊。雨云暂时分开,午后的太阳将一束束光洒向西坡,形成一道明亮的彩虹,从湖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
“嘿!真有你的,上帝!”莫里说,“一定要照张相。”他朝上坡跑了几步,边跑边调整摄像机的取景框。最后他停下脚步,跪下将全景收入视窗。在他身后的古斯和塔妮娅也望着彩虹。
“对你的人民说几句吧,上帝!”
古斯和塔妮娅转身回望莫里,古斯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深吸一口气摘下面罩。他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地上空:“来吧!来跟我迈向群星!”
一道闪电从彩虹背后的云里劈下来,落到“泼溅峰”上。如今那里几乎已经被不断上升的蓝色湖水淹没。莫里·皮克福德放低手里的摄像机。
“演讲棒极了,上帝!换我也不可能写出更好的结尾。等这段视频下传到地球,你会在皮奥里亚的新闻中心引起轰动的!”
古斯并没有听他说话,他重新戴上面罩,回头看着彩虹的方向。远处是新瑞士的青绿山坡,为七彩的彩虹充当背景。莫里走过来递给他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是用持久纸印刷的。
“对了,”莫里说,“送你一本最新出版的小册子,我刚刚才弄出来的,名叫《火星新殖民者指南》。也许你愿意仔细读一读,上帝。我们这些凡人对火星做了一点小改动,跟四五十亿年前你造的那个火星不大一样了。比那时强——要我说的话。”
欢迎来火星!
但愿塞进这本小册子里的信息能助你了解你奇妙的新家,同时免你送了性命。你作为新殖民者是花了大价钱才到这儿的,要是旅途的劳顿还没消散,你就因为想家或者其他什么蠢事咽了气,那可就太遗憾了。
强烈建议你立刻坐下来,把这本小册子一字不漏地读上至少一遍。有关安全的注意事项至少读两遍。那之后你要把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并时常参考它,这样你就会慢慢从那种自以为不需要这样一本指南的、愚蠢的新手殖民者,过度成机灵的老资格殖民者,随时参考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指南。
给你的这第一份《新手殖民者火星指南》是免费的,由火星领地资助。这之后每一本需付费10火星元,收款人莫里·皮克福德,本书作者与出版人,火星领地总督。
关于火星的基本事实
在下一页你会找到一张列表,列出了火星的物理属性及其与地球的对比。你会看到火星可以被想象成一个冷而干的小地球。对于普通的新手殖民者,这就意味着除非你原先是月球人,否则适应火星的一天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因为它跟地球一天的时长基本上差不多。火星的自转轴倾角也跟地球几乎完全一致,所以火星上的季节也跟地球上一样。不过一个火星年有将近两个地球年那么长,所以你会觉得每个季节都好像没完没了。
半径(平均值)3386千米(地球的53%)
陆地面积1.44x1014平方米(地球的97%)
质量6.4x1023千克(地球的11%)
平均密度3.93克/立方厘米(地球的72%)
表面重力3.73米/秒2(地球的38%)
逃逸速度5.0千米/秒(地球的45%)
軌道速度3.5千米/秒(地球的45%)
自转轴倾角25.2度(地球的107%)
一天的时长=火星日88775.238秒(地球的103%)
恒星日88642.663秒
一年的时长59355041秒(地球的188%)
686.97964天
668.59906火星日
太阳常数590瓦特/米2(地球的43%)
日火距离(平均值)228吉米①(地球的152%)
近日点207吉米
远日点250吉米
地火冲日距离(最大)101吉米
(最小)56吉米
卫星
火卫一和火卫二是火星的两颗卫星。节怪对它们做了一番加工,以获取制造激光镜和各种太空设施的碳,以及其他有用元素,这一过程中它们损失了些许质量。不过它们仍然以相同的周期在相同的轨道上运转,物理特性也与过去大致相同,见下表:
火卫一火卫二
轨道半径(千米)9378 23459
(火星半径)3 7
轨道周期(恒星、秒)27554 109075
平均半径(千米)11 6
平均密度(克/立方厘米)2 2
约重(千克)1x1016 2x1015
表面重力(毫米/秒2)6 3
表面轨道速度(米/秒)8 4.5
逃逸速度(米/秒)11 6
那么火卫一是从西边升起,并在大约4.5小时后从东边落下,在它穿越天空期间,通常会消失在火星的阴影中一段时间。火卫二则像地球的太阳一样,与群星一起从东边升起,但由于它自转的速度只比火星本身慢一点点(30小时对24小时),它几乎处于火星的同步高度。它东升西落需要约60小时。这期间太阳会升落2.5次。
两颗卫星都被火星潮汐锁定,所以它们的一面永远朝向火星,就好像从地球上我们只会看到月亮的一个面。这就意味着火卫二上的一“天”会持续30小时还多,而火卫一的却还不足8小时,此外火卫一穿过火星的阴影时还会额外有天黑的阶段。
需要注意,两颗卫星的重力都较低,通常那种“月球大跳”用在这两个天体上就太过了,你必须学会一种更轻盈的步法,仅用脚趾推动身体前进。由于卫星表面的轨道速度与人尽力奔跑的速度大致相当(假设你能得到起速所需的着力点),所以你其实是沿着一系列的亚轨道弧线在运动。但除非你已经在两颗卫星上积累了大量经验,否则悠着点!并且要以有节制的速度运动。从悬崖边缘冲出去然后飘到另一侧或许挺乐呵,但如果你半路上开始打转然后头盔着地,乐子就会变成危险了。
有些老资格火星殖民者可能会跟你讲些唬人的故事,但其实一般人穿着太空服是不可能从任何一颗卫星跳进逃逸轨道的。不过只要来一点点机械助力,比方说抓着一根拴在某个移动中的机器上的系绳,或者救生包里的氧气瓶给刺破了,或者你的气垫船的推进器堵了,那你倒真有可能发现自己进入了你专属的绕火星轨道。
还有,别为了显摆能耐把小石子儿扔进逃逸轨道。四个钟头之后(火卫二是15个钟头),那粒石子儿会回到卫星上,以你把它扔出去的速度击中某个人!你的胳膊也许可以暂时把石块扔出卫星的重力井,但你胳膊的力气不够让它脱离火星的重力井。那粒石子儿会进入一个略扁的绕火星轨道,并在绕火星半圈时,在轨道另一头与卫星的轨道相交。也就是重力版的“迎风吐唾沫”。
时钟与日历
虽说我们努力让一切跟老家尽可能相似,但火星的时钟与日历跟地球上的还是大不一样。对于那些身体节奏感很强的人,好消息是火星的一天与地球的一天几乎等长,所以你不会因为换了星球而失眠。不过火星多出来的39.5分钟也够给人添乱了。如果火星是被生意人殖民的,我们会选择简单的处理方法:把手表调慢3%,并继续使用每太阳日24小时,每小时60分钟,每分钟60秒。唯一的区别就只会是火星的每秒钟比地球要长上3%。
可惜这对于科学家而言不啻是异端邪说。在火星上,一秒不再是一个地球日的1/86400,而是由一台铯原子钟的无线电波的某个波段振荡9192631770个周期所用的时长。既然火星是被科学家殖民的,我们也就只能凑合用他们发明的系统,也就是说火星上的一秒与地球上的一秒完全等长,以方便两个星球上的科学家实时交谈。所以你得收起地球带来的手表,重新搞块火星表。
火星上的一天被称作一个火星日。火星日被分成24份,每份叫作一个火时(maur,火星小时。我从先前的朋友那里听过些冷嘲热讽,不过火时确实不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每个火时都与地球上的一小时大致相当,所以学生上课依然每次一小时,工作也仍然是八小时一班,只不过现在是八火时一班。
接下来是真正的差别。每火时不是60分、每分60秒、加起来每小时3600秒;每个火时是60火分(意思当然是火星分钟了),每火分是61或62秒(还记得吧,火星秒与地球秒完全相同)。较短的火分是每火时的第零零分和第零一分,以及每火时里所有能被3整除的分钟,总共就是每火时21x61 39x62=3699秒。然后每四个火星日有三个第零零火时的第零二火分只有61秒,于是那个火时就只有3698秒,整个火日就是88775秒。第四个火日并不跳过那个闰秒,所以是88776秒长。这样每四个火日平均下来就是88775.25秒每火日,已经非常接近一个物理日的长度,而一整个火星年下来,误差值可以纳入科学家所做的闰秒调整里,反正原本因为行星自转速率降低、轨道形状改变,他们时不时就要加加减减一番。好消息是你不必背诵那些闰秒去了哪里又没去哪里,所有的闰秒都编进了你的火星表的时间线路程序,连同各种假日、闰日一起都在里头,总之会保证每年的日历与季节相符。
在火星上计时跟在地球上还有另一个重大差别,因为火星距离太阳更远,一个火星年(简称火年)几乎是一个地球年的两倍长。因为我们没有移动缓慢的“月亮”来赋予“月”这个概念重要性,所以我们干脆就把月份给取消了。不过我们倒是保留了七日一周(“谢天谢地又到了周五”在火星上跟在地球上有着相同的意义。)火星的年历包括95个由7日组成的周,总共665日。
一个物理年差不多是669个火星日,为了让年历能达到这个数,我们在周历之外加上了季节“假日”,位置就在尽量靠近昼夜平分日和至日的时候。它们分别是:近至日、远分日、远至日和近分日。它们之后的那一日是新一周的开始,也就是说永远都是周日,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连着休息两天。
一个火年的长度其实是大约668.6火日,所以从第001.25火年(M001.25)或者说第001火年(M001)的远分日开始,每隔2.5个火年,我们就会要么有一个“春年”,跳过近分日直接进入新一周,要么有一个“秋年”,把远分日从年历里剔除,好让每一个新火年的开始都与季节保持一致。这种做法能帮我们搞定日历问题很长一段时间,远远超过第999火星年(大约公元4000年),到那时候大家反正也该换新表了。
95个周被分成季节。因为火星轨道的偏心率很高,所以每个季节并不等长。既然目前人类在火星上的主要定居点位于南半球,我们就以南半球的季节来设定季节。当然住在“顶上头”的那些人他们的季节是相反的。每年从近至日开始,也就是火星靠近太阳的那个至日。此时南半球开始了短暂炎热的夏季,而北半球则开始了短暂温暖的冬季。南半球的夏季持续22周。接下来依次是远分日和为期27周的秋季、远至日和为期26周的冬季,然后火星再次转朝太阳进发,就是近分日和火星上最短的季节,为期20周的春季。
季节不被用在书写的正式日期上。日期的标准格式是以大写字母M表示这是一个火星(Mars)的日期,紧接着是火年的编号数字,M000正好是地球的2000年,且火星年和地球年开始的时间也很接近。(并不完全相同,不过这些小细节就留给科学家操心吧。)再接下来是周的编号,从00到95,再来是三个字母的编码,代表每周中的某个火日(SUN,MON,TUE,WED,THU,FRI,SAT),然后是火時、火分和秒。如果这天正好是“假日”,就用五个字母的缩写代替周和日的编码,即PSOLS(近至日)、AEQUI(远分日)、ASOLS(远至日)、PEQUI(近分日)。以这种命名法,本火年的起始是M025/PSOLS/00:00:00,而本火年的最后一秒则是M025/95SAT/23:59:62。
钱
我们火星上是有钱的,只不过没有纸币。纸币磨损太快,所以我们就用强化过的阳极电镀铝造了硬币,硬币的直径与厚度与其价值成正比,颜色则是彩虹的颜色。硬币正面的图案周围有几个字:火星领地。没有日期,因为没有计划做任何变动,同时我们也希望积极地阻止收藏行为。
没有计划铸造更大面值的硬币,因为那样的高额交易反正也应该用虹膜验证的银行账户计算机进行。
火星的元勋最初确定汇率的时候——那是在合一者亚历山大将整个地球带到单一统治下之前——他们定下了一火元等于一百美元的汇率,这是一个刻意为之的低汇率(而且是由政府补贴的)。后来地球与火星的外交关系时好时坏(并且时有时无),汇率也随之经历了大幅波动。如今合一者再次允许在地球上建立自治,情况也就稳定下来,目前的汇率是一火元等于280地球信用点。
一个有用的小窍门给那些恰好没带尺子但口袋里装满零钱的人:五枚海盗垒起来或者一枚红币立起来就是一厘米,而一枚奥林的直径接近一英寸。
大气
节怪加工了极地冰盖,提升了温度和压力,所以如今的大气跟当初海盗号宇宙飞船降落火星时的大气已经很不一样。当时的总气压只有大约8毫巴,比较一下就知道,地球的气压是1000毫巴(也就是1巴),而庇护所陨石坑坑底则是500毫巴。水的三相点压力是6.1毫巴,所以在海盗号那时候,裸露在火星表面的水不仅会被冰冻,而且会被升华。如果你在那时候不穿太空服出去溜达,你会发现自己有点气短,而且很快你也会被冰冻和升华了。
那时候还不仅是没有足够呼吸的空气,有的那么一点点也根本不值得去吸。大气的构成是95%的二氧化碳、3%的氮、1.5%的氩,氧气只有0.1%。水汽含量起伏不定,从冬天的约0%到夏天的3%。与此相比,你所习惯的地球上的情况是78%的氮、21%的氧、0.9%的氩,以及仅0.03%的二氧化碳;然后随湿度不同,空气中的水汽在0到3%之间浮动,取代其他气体。
庇护所陨石坑底部的大气当然并不像地球,但已经比我们刚开始那时候强。那里有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3.5%的甲烷,此外还有微量的氩和氨。氩来自火星的原始大气,而甲烷和氨都是节怪在加工两极冰盖时故意加进去的。甲烷和氨让空气有股臭味儿,但它们是上好的温室气体,能给庇护所陨石坑底部的作物和人保暖。
大气中主要成分的气体分压随海拔变化不尽相同,二氧化碳这种较重的气体比甲烷和氨这类较轻的气体含量更低,这就意味着这些温室气体在高海拔地区所占的比例更大,而那里也是它们最有用的地方。下表给出了随海拔变化的总气压和气体分压。好好看看再出门。
给出的温度是南半球中南纬地区夏季的日平均温度。一个火日期间可以出现正负20摄氏度的起伏。好在节怪在加工冰盖时已经把原先的火星温度升高了不少,而且温室气体也在继续给火星加热。
表中给出的水汽压力是100%湿度下的最大值。不过通常说来你都不会遇到100%湿度,除非你在夏季闷热潮湿的时候跑到泼溅湖这底下来,而且就连这类情况也很快会被一场雷暴驱散。
(这样一本指南通常还会给出另一张表,列出冬季的平均气温,但南半球的冬季你是不应该出门旅行的。)
与海拔相关的大气压力
(相应表格见下页)
从表上可以看出,庇护所陨石坑底部的总气压是500毫巴,且在庇护所周围方圆几百千米、海腊斯盆地底部那些海拔低于-4千米的区域,气压都大于290毫巴。这些地方的气压足够高,你在室外可以不必穿太空服。
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穿上太空服(另外如果你离开海腊斯盆地你就必须穿),但在盆地里尤其是在庇护所那底下,你只需要带上自己的特纳涡轮面罩,有它那神奇的分子微过滤器就够了。电池驱动的涡轮风扇吸入外界的低压大气,那是500毫巴气压的大气,含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外加些别的有毒气体和臭烘烘的东西,然后在过滤器的高压侧制造出3个大气压(3000毫巴)。奇妙的分子微过滤器放氮、氧通过,同时阻止二氧化碳和臭烘烘的气体进入。这样一来你就能通过面罩在另一侧呼吸过滤过的空气。涡轮面罩在略高于500毫巴的压力下带给你58%的氮和42%的氧,于是你每次吸气都能吸到与地球上氧含量21%的1000毫巴大气等量的氧。面罩内的气压稍高于外界,这样不仅更易呼吸,还有助于把那些恶心的东西挡在外头。
在“突围”那里,也就是“外出”坡与海腊斯盆地底部在-4千米海拔处融合的位置,总气压只有290毫巴,涡轮面罩会以72/28的氧氮比例給你送气,或者说210毫巴的氧和80毫巴的氮。这跟刚开始探索太空时在美国首个太空实验室所用的混合气体大致相同。
紧急情况下可以用特纳涡轮面罩(设为纯氧模式)为你供氧,并把你的皮肤当成太空服,这样你能一直来到大约海拔2.5千米的位置,那里的总气压会降到大约200毫巴。别待太久,否则你的皮肤表面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吻痕。
现在……如果你新来火星,而最后一次体验到二氧化碳过量还是在地球上一口干了一罐暖呼呼的可口、打了个难受的嗝的时候……那你要把招子放亮,把接下来的这部分存进永久记忆里。
二氧化碳中毒
二氧化碳能要你的命。
我再说一遍……二氧化碳能要你的命!!!它有两种方式可以搞定你。首先它可以取代你所需要的氧气把你憋死。其次,就算它没能用第一种办法搞定你,它也会偷偷摸摸地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毒死你。
与二氧化碳中毒有关的医学信息大都来自地球上进入大酒缸清理的啤酒厂工人。暴露在高浓度二氧化碳下,例如25%的地球大气压(250毫巴的气体分压),就会在一分钟内引起抽搐和昏迷。暴露在接近10%(100毫巴)的浓度下,只需几分钟就能造成昏迷以及之后的窒息。庇护所陨石坑底部的二氧化碳气体分压是178毫巴,顶部是90毫巴,现在你该明白不戴面罩呼吸能造成什么后果,哪怕就几分钟。
吸入浓度为7%-10%(70-100毫巴)的二氧化碳会造成呼吸困难、头痛、眩晕和恶心。百分之五会让很多人气短、头痛。即便只暴露在2%(20毫巴)浓度下,仅仅数小时也能让绝大多数人开始头痛,并且只很轻微的运动也会觉得呼吸困难。所以如果你头痛,或者呼吸困难,或者感到其他不适,立刻要怀疑是不是面罩漏气外加CO2警示系统故障。
这时你遭遇的不仅仅是缺氧。二氧化碳(在地球老家的可乐罐上被称作碳酸气体)在你的血液中累积,渐渐把你的血变成给吸血鬼的碳酸饮料,同时搞乱你体内微妙的酸碱平衡。
所以——呼吸面罩一定戴紧,并且确保每次吸入的都是从涡轮交换器的过滤罐里出来的气体。如果面罩没有戴紧,你或许仍然能得到足够的氧气,感觉一切正常,但你可能同时还吸入了过量的二氧化碳。不等你明白过来,你就会因为血里的酸而犯糊涂、虚弱、想吐,或者开始抽搐。
大楼或工作区的空气都经过过滤,40/60的氧/氮比使得人可以在500毫巴下活动,甚至还挺有趣(有些人这么说——我是从没觉得),这期间你要随时随身携带你的涡轮面罩或者紧急氧气面罩。(从事某些室内运动时可以允许把你们的面罩放在床头柜上。)如果建筑有了缺口、放进了室外的空气,那就要尽快戴上你的紧急面罩,戴上面罩之前则往高处走。
需要注意二氧化碳的分子质量是44,比氧和氮都重。火星表面出现风暴时,风通常都是由从极地冰盖蒸发的二氧化碳构成。气流可能顺外出坡往下流,越往庇护所陨石坑底部压力较高的地区密度就越大,最后可能在低洼处聚集,替代了你呼吸所需的含氧48%的空气。这时你的涡轮交换机和过滤器可能运转正常,但却没有氧气进入——也没有氧气呼出。在室外移动时你要随时关注含氧水平指示器,此外除非你在涡轮面罩之外还带了氧气瓶,否则不要快速下到低洼处。
火
我们在大气中需要二氧化碳的另一个原因是防止把这地方给烧了。我们本来可以要求节怪为我们制造纯由氧-氮构成的大气,几乎一点二氧化碳也不必有。不幸的是,冰盖里现成的氮(冰冻的氨的笼合物)含量有限。能够生产出的氮的气体分压是在火星“海平面”36毫巴,在庇护所陨石坑67毫巴。把这与庇护所已有的240毫巴氧结合,将会在庇护所底部制造出307毫巴的总气压。这一压力水平已经够高,不必再穿太空服,而且氧的气体分压足够,又没有二氧化碳,也不必再用涡轮面罩了。
可是很不幸,几乎完全由氧构成的大气用来呼吸是没问题,但如果遇到火花或者擦火柴,那可就要命了。尤其我们又想在大气里加点甲烷作为温室气体把这地方搞暖和点。氧气和甲烷构成的大气挺好的——直到有人划火柴为止!我们需要一些不可燃的气体把氧气的比例保持在较低水平。恐怕我们手头仅有的就是二氧化碳了。
目前的混合比例是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和3%的甲烷,这样大气就不会自己燃起来,因为甲烷的可燃范圍是在5%以上。不过氧的相对含量还是相对较高,比地球的两倍还多。虽说较低的气压有助于防火,但你必须当心火柴、火花和明火。我们在种树上投入了太多,可能不能因为一场森林大火失去它们。
地点
火星上有很多地方可去。毕竟火星的表面积跟地球的陆地面积一样大。不幸的是很多可去的地方并没有人。下面我列出了火星上的主要城市,外加拥有居住与生命维持设施但没有常住居民的营地。
城市:
奥古斯都城(别名庇护所)【-39 S 303 W,海拔-14千米,人口4500】。火星首府。位于庇护所陨石坑底部的泼溅湖上方2千米处一片新月形梯地。奥古斯都有几片郊区,分别位于每一片逐渐抬升的梯地上(例如海拔-10千米处的“半程”梯地),最终来到海拔-4千米处的突围基地,它位于海腊斯平原(别名地狱平地),在外出坡顶端。奥古斯都会在几十年里向上抬升,并最终扩散开,因为庇护所陨石坑会渐渐填起来,扩散进海腊斯平原并形成海腊斯海。庇护所陨石坑附近有苏联过去的新西伯利亚基地,已经被陨石坑的碎片掩埋。
姆奇维尔【 24 N 45 W,海拔-3.5千米,人口250】。位于火星第二低的盆地内、是建在克莱斯平原中央的城市。火星的太空港之一。盆地的海拔-3.5千米,泼溅撞击后有28%的地球大气压,人可以不穿太空服在户外作业——只需戴上涡轮面罩。姆奇维尔纪念碑就在城市西南100千米处。人员的主要活动是研究古代火星北部海的海岸线。所有能适应火星的植物的备份也都保存在这里,以防奥古斯都的培育场遭受什么毁灭性打击。
伊希地(别名潜伏)【 14 N 272 W,海拔-1千米,人口200】。位于火星第三低的盆地的一座小城市。不过气压只有地球大气压的四分之一。除非你是经验老到的老资格,否则外出时一定要穿上压力服,不要自以为自己的皮肤堪当太空服。(大多数老资格之所以能升级成老资格,靠的就是即便并不真的需要穿压力服也一样穿着它。)这里是探索火星东北部区域的基地。
奥林匹斯【 14 N 130 W,海拔 2.5千米,人口200】。过去苏联的新莫斯科斯克,火星最初的首府。它位于奥林匹斯山的基部,就在东南断崖下方。火星的太空港之一。在奥林匹斯山上和周围有好几个营地依附于奥林匹斯城。有两条几乎垂直的升降缆车线路能把你带上奥林匹斯山的断崖,其一位于奥林匹斯城正北100千米,它向上笔直地抬升5千米;西北营地的升降车抬升将近8千米,能替你省下不少爬山的功夫。(不过升降车只能把你带到海拔10千米处,还剩17千米才能到奥林匹斯山的山顶!)
米拉斯【-10 S 73 W,海拔 2.5千米,人口200】。曾经的苏联新基辅。位于水手谷底部的米拉斯峡谷。探索水手谷西端的低海拔基地。离西奈泉很近。
北部基地(别名烦闷①)【 79 N 48 W,海拔0千米,人口150】。曾经的苏联新摩尔曼斯克。就在北部峡谷入口处。探索火星北极的主要科学基地。
南部峡谷(别名瓶底)【-84 S 262 W,海拔0千米,人口150】。曾经的苏联新符拉迪沃斯托克。位于南部峡谷深处。探索火星南极的主要科学基地。
半程梯地【-41 S 303 W,海拔-10千米,人口1000】。是奥古斯都城一个比较凉快因此广受欢迎的郊区,位于外出坡半中,泼溅湖往上6千米、往南100千米。
海腊斯基地(别名突围)【-42 S 303 W,海拔-4千米,人口250】。突围位于外出坡顶部,泼溅湖往上12千米、往南200千米。从泼溅湖前往突围就像爬上内外翻转的帕弗尼斯山。火星的太空港之一。
西奈泉【-8 S 84 W,海拔8千米,人口100】。尽管海拔较高,基地却持续有人居住。主要活动包括水工程项目,以求获取大量地下水,并利用附近水手谷悬崖从顶到底的落差获取能量。
通常无人居住的营地
塔尔西斯岭【-4 S 117 W,海拔 10千米】。位于阿尔西亚山和帕弗尼斯山之间的小块平地。设立之初是作为探索塔尔西斯岭三座山的大本营。
埃律西昂凹地【 29 N 211 W,海拔 5千米】。曾经的苏联新列宁格勒。位于埃律西昂山和海卡特斯山之间的小块平地。设立之初是作为探索埃律西昂岭的基地。
太阳湖【-26 S 80 W,海拔 6.5千米】。曾经的苏联新巴库。地球对火星的早期雷达研究显示这片地区似乎制造出了大量的微波反射,就好像在地表或接近地表处存在液态水。苏联在这里设立基地以寻找水源。后来与水相关的活动转移到西奈泉,这一营地被弃用。
赫勒斯蓬特斯(别名地狱桥)【-30 S 315 W,海拔 3.5千米】。另一个地球雷达发现水的营地。
水手湖(别名排水孔)【-7 S 36 W,海拔-2千米】。水手谷的最低处。泼溅撞击后气压为26%地球大气压,夏季平均温度高于冰点,足以让水在夏季聚集。(我有些湖景产业可供出售)。基地在夏季用于研究永冻层融化、峡谷动力学和湖的形成。
姆奇纪念碑(海盗1号登陆器)【 22 N 48 W,海拔-1.5千米】。每个火星游客必到的景点,位于姆奇维尔西南100千米处。
海盗2号登陆器【 48 N 226 W,海拔-1.5千米】。远离之前提到的所有地方。
【责任编辑:李克勤】
①指信号分析人员。
①《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残暴工头。
①Bunker Hill,指发生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邦克山之战。
①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科幻剧,剧中的人类亚轨道运输船遭遇太空电磁风暴,被拖到一个住着巨人的行星。
①本书作者于1982年出版的科幻小说,其中有借助激光驱动的光帆推进系统航行到数光年之外的情节。
①又称“京米”,10的9次方米,在天文学上被用于表述行星到其恒星的距离。
①英语里二者发音相近。
作者:罗伯特 L.福沃德 期刊:《科幻世界·译文版》202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