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虽然没有见过章顺,但他知道,此人是负责某机关特科具体工作的,还亲自主持行动科,这是专门对付的重要部门,因此他熟悉上海某机关领导同志的全部秘密住址和许多重要机密,他的叛变必然对党组织的安全带来极其严重的威胁!
沈潮抬腕看了看表,见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如果不能迅速将此送交上海,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只要章顺到达南京,他自己也将被逮捕,但倘若他立即乘快车去上海的话,叛徒所留下的遗患又怎么消除?这许多问题,像旋风一样朝他扑来,又像千万根钢针猛扎着他的心。
可是还没让沈潮考虑如何来处理眼前的突变,躺在沙发里的徐心智忽然翻身坐了起来,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惊得沈潮头皮直发麻。幸好,特务头子只胡言乱语了几句,又倒下去"呼呼"睡了。沈潮当机立断,把密码本重又塞到徐心智口袋里,然后,苦苦思索着对策。
徐心智又翻了几个身,嘴里"叽哩咕噜"一阵,终于睁开了眼皮,见沈潮立在边上,他吃力地招招手说:"醉,我、我也会醉吗……来,给、给我点水、水。"
沈潮给对方倒了杯水,等徐心出智"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他走近一步,惴惴地说:"局座,出大事啦!我喊了您两次都不见您醒过来,我只好把您推醒了。"
徐心智微微一怔,醉眼惺忪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沈潮问道:"出事?"
"乔娜是军统方面派来的!"
"啊?你怎么会知道?"徐心智听到这儿,酒醒了大半,惊恐地一跃而起。
沈潮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渲染加工地向他汇报一遍,接着又把乔娜的胶卷递了过去。
徐心智抖抖索索地接过胶卷,取来放大镜,凑在灯光下仔细一瞧,果真是自己随身所带的中统绝密电码,他发怒地转过身来问道:"乔娜在哪里?"
"被我捆起来了,就在里间,听候局座发落。"沈潮说着,就引徐心智到了里间。
别看徐心智平日里喜近女色,但他对敢于利用他的这一弱点设置圈套的人特别憎恨。他狠狠地把捆作一团的乔娜拉来跪在自己面前,逼她再把军统局的阴谋详详细细地交代一遍。徐心智听得脸色铁青,上去"啪啪"狠狠扇了乔娜两记耳光,余怒未息地嚷叫道:"哼!这帮**!军统、军统,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要告到老头子那儿去!沈秘书,备车!"
"局座,"沈潮凑近徐心智耳边说,"此事还是私了为妥。"
"为什么?"
"乔娜毕竟是一个不值钱的货色,局座身居党国显要,声张出去,有碍局座声名。"沈潮停了停,"依我看,不如直接找到军统门上,戳穿美人计,就显得局座明察秋毫、一身正气。军统见把柄抓在您手里,今后不敢不收敛。"
徐心智略带浮肿的眼皮跳了跳,想了一会,点点头说:"嗯,也是。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这条狐狸精,你连夜详加审讯,天亮以后把笔录给我。"
"是!"
沈潮支开徐心智,是他急中生智的一着险棋。他待徐心智的汽车开走后,就把乔娜押上福特轿车,直奔局本部。等车子在局本部大楼前停下来,他把乔娜交给小特务看押,自己胸有成竹地踏进电梯,来到四楼。他径直走到机要报务室门口,咳了一声,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等了片刻,不见李飞飞开门,他又重重敲了几下门,叫道:"李小姐,快开开门,有急电要发出去!"
"唷!是沈秘书,快请进吧!"随着话音,李飞飞拉开门。看到沈潮,一双困倦的丹凤眼立即大放光彩,"深更半夜的,又有什么急事呀?"
"有份急电要发出去。"沈潮一边回答,一边跨进门去。
这个李飞飞,早就爱上一表堂堂、才华出众、又深受局长器重的沈潮了,平时,不管人前人后,只要见到沈潮就频送秋波。沈潮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一直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这下李飞飞却追得更起劲了。
现在见沈潮深夜敲门,喜得她浑身轻得快要飘起来了,她把沈潮按在椅子上坐下,也不管什么急电不急电的,就飞进里面房间,抓出几只大苹果,坐在沈潮对面,拿出小刀就削。
沈潮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尝苹果,他连忙笑笑说:"李小姐,不忙招待,先把电报发了,我再尝你的苹果。"
"唷!吃个苹果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的苹果是苦的,吃不得?"
"哪里,谁不知道李小姐是金陵一钗呀?能尝到你亲手削的苹果,我的福分真算不浅啊!不过,今天实在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搁呀!"沈潮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掏出拟好的电文,"这是局长指示马上拍到武汉去的。"
李飞飞不敢再拖了,她放下手中的苹果,坐到发报机前,抓起,撒娇似的说:"那么,你把这给我戴上,我才替你发。"
沈潮只得苦笑着替李飞飞戴上。不料李飞飞却就势把头向后一靠,倒在沈潮的怀里。
沈潮忙轻轻推了她一下,说:"李小姐,这样让局座知道会多不好,还以为我贻误军情是为了你呢!"
李飞飞虽说轻佻,但毕竟是个忠于中统事业的女特务,一听到贻误军情,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直起身子,把手向上一伸,说:"电文呢?拿来吧。"
"喏,"沈潮把电文递给李飞飞,"局座还在等我的回电呢。"
李飞飞接过电文,轻声读道:"来电已悉,请于今晨六时正把货运交江边机场,有人接收。徐心智。"
李飞飞读完电文,忽闪着眼睛问:"咦,怎么,局长没有签字?"
沈潮装得很惊讶地说:"不可能,我拟好电稿给局长签了字的呀!"
李飞飞娇嗔地瞥了沈潮一眼,递上电文说:"签了字的?你自己看,在哪儿呀?你呀,也会有粗心的时候!"
沈潮接回电文,懊恼地皱着眉说:"这真是越急越忙,越忙越乱。局座也给急得……唉!"
"快去补上吧。"
"补?"沈潮故意摸出手帕擦了擦额角,"这样急的事情,来得及补吗?假回奔波耽误了战机,那局长不怪罪我才怪呢!"
李飞飞见沈潮这副着急的模样,一时也想不出救急的办法,支吾着说:"可、可坏了规矩,局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
"哎,这也是,都怪我急于发电,没有查对一下。"沈潮站起身,靠近李飞飞说,"你就帮我这一回忙吧!"
"这……"李飞飞左右为难了。一边是一时陷入窘境的日思夜盼的心上人,而且是第一回这样求自己!另一边却是反复无常的堂堂一局之长,尽管他是自己的舅舅,但是犯了规矩,同样不会宽恕她。
沈潮当然也窥探到了李飞飞的内心矛盾,他阴着脸说:"李小姐,在我想象中的李飞飞本来是个多情而机敏果断的人……"说着戴起手套,一边故意朝门外走去,一边不无遗憾地说,"想不到,才遇上一点小事就慌了手脚,我差一点看错了人!"
李飞飞是个爱虚荣而又自尊心很强的女人,被沈潮一激,急得脸色绯红地说:"别走!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替你发?"
沈潮听到李飞飞的唤声,知道自己这激将法起了作用,但他只站定了脚,连身体也没有转过来,不冷不热地说:"李小姐,算了吧,我不想让你为我惹祸,还是让我一人去顶罪挨训吧!"
李飞飞以为沈潮真的生气了,赶紧扑过来,双手搭着沈潮的肩背,脉脉含情地说:"你的脾气比局长还大,就许你一本正经,不容我开个玩笑?给我!为了你,天塌下来我去顶。"
沈潮这才转过身,把电文重新交给李飞飞,说:"其实,也不用你去顶罪。局长查问下来,我会解释的,我怎么会让你替我一个男子汉受冤屈呢?李小姐,请你抓紧时间发出去吧!与其耽误战机不发,还不如让我去领罪,或许到时还可以解释清楚。"
李飞飞"嗯"了一声,爽快地坐到发报机前,手按电键熟练地"滴滴答答"拍起报来。
谁知李飞飞的电报还未发完,突然,她手边的一只专线电话响了起来。她暂停发报,随手拎起听筒,一听,顿时惊叫起来:"啊!是徐局长……有的,嗯、嗯……那他……"没等她再说下去,沈潮手中的无声"扑"冒出了烟,那电话筒从李飞飞的手中滑落下来,只见她像捆棉花秆似的慢慢倒在地上。
沈潮因为不知道发向武汉的电报呼号,才强按住内心急火,和李飞飞蘑菇了好一阵,激她发报。没料到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徐心智打来了电话,如果让敌人从李飞飞那儿得知自己已给武汉发了电报,他的整个计划就会全部落空!因此,他没容李飞飞说话,就断然扣动无声的扳机。
沈潮预感到敌人很快就要猛扑过来,他迅速将李飞飞的从发报机前拖开,接着将尚未发完的电报发完。紧接着连气也顾不得喘一口,就把话筒放到坐盘上,再拉到身边,"嗒嗒嗒"拨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他来到中统局之前,一位负责同志亲口告诉他的,规定只有在万不得已的危急情况下才能使用。
"……"窗外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哨子声,沈潮微微一震,他知道这是负责的特务在队伍。难道敌人已经发现了情况?他警惕地留心着外面的动静,耳膜里只有传呼声,没人来接!他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忽然,电话通了,一个沉着老练的男中音在电话里问道:"谁?"沈潮惊喜地答道:"我是那个卖茶叶的朋友,请五点正在指定地方碰头。"
"知道。"电话挂断了。
沈潮松了口气,刚想离报室,但是,已经迟了!大院内外传来了一连串的呼叫:"弟兄们,局座指示,沈潮是分子,别让他跑了!"
啊!这个狡猾透顶的徐心智来得真快!沈潮镇定了一下情绪,"咝啦"一声拉开公文包,运用从苏联学到的化装技术,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化装成了一个老头子,又从李飞飞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一支塞进怀里,然后,推报室门。但是,已经迟了,从走廊尽头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眼看冲不出去了,沈潮急忙退回来,把门反锁好,一时急得在发报室里踱来踱去。跳楼吧,他一步跨到窗口朝下一望,下面黑咕隆咚的,从这四层楼跳下去,不摔个粉身碎骨,也得跌个七窍流血,后面的工作还怎么做?
这时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忽然从窗口吹来一阵风,把窗上的湖蓝色真丝窗幔掀得飘了起来,沈潮见了,忽地有了主意,他用力扯下窗幔,把它撕成好几条,一条一条打起结,推开窗,把布条子的一头系到铁窗格上。
"乓乓乓"敌人已在猛力地敲门了。
沈潮连忙将真丝条子的另一头抛下窗去,然后像猫一样敏捷地跳上窗台,紧紧攥住条子慢慢滑下去。谁知还没等沈潮的脚落到地上,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灯光,敌人像狼嚎一样尖叫起来……
沈潮能不能逃出狼窝呢?还得把这事暂时搁一搁,回过头去先说徐心智是怎么知道沈潮是的。
几个小时前,徐心智气势汹汹地坐车直驶军统局总部兴师问罪,接待他的是一位校级军官,他非常谦恭地把徐心智让进一间幽静的小会客室,请他坐下,奉上香茶,然后满脸堆笑地询问来意。这时的徐心智也许是因为在气头上,也许是因为他见对方的军阶比自己低得多,所以傲气十足,开门见山地责问对方指派乔娜的用意。不料对方面对徐心智的责问,一点也不着慌,仍然若无其事地笑笑说:"局座,请勿动肝火,我们都是为了忠于党国,我们之间的事好商量。"他不等徐心智开口,突然换了话题问道,"请问局座,您今夜可曾收到三封要您亲译的绝密电报?"
徐心智被对方这么一问,懵住了。他想:军统、中统互截机密是常事,机密电报都是由沈潮经手的,可今晚他来东雅时只字没提呀,难道他……不会,不会,说不定是军统见我抓住了人质,故意用这话来糊弄我。想到这儿,他反问对方:"你们何以知道有我的亲译密电?"
"这点就恕难奉告了。"接着,对方似乎已看穿了徐心智的心思,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说,"不过,我们关心的是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半年前,种种蛛丝马迹,使我们对您那位忠于您的机要秘书沈潮发生了兴趣,乔娜此举与此也不无关系。嘿……"
徐心智哪能受此嘲弄,他差点要跳起来扇对方两记耳光。可是,他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他强压怒火,拎起旁边的电话打到报务室。他从李飞飞的几个"嗯嗯"声中证实了果然有三封密电。他问李飞飞沈潮在哪儿时,不料只听到李飞飞说了一个"他"字,话筒就"啪"一下挂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终于明白出事了,立即果断地又拨通电话,命令负责值班的特务队伍先把沈潮抓起来。他自己连和对方招呼也来不及打,就急匆匆钻进汽车,向中统局总部大楼飞驰而来。
徐心智一到,巨大的铁门顿时大开,汽车进入院内。他吩咐开亮院内的灯火,特务们尾随在他身边直上四楼。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报务室门前,那门已被砸开,冲进去一看,只有一具女尸和随风飘荡在窗外的窗幔条子。他气得一把揪住负责的特务,左右开弓连连扇了几个耳光,骂了一句"**".
可是,他并没有就此颓唐地瘫倒在皮沙发上叹气,因为他清楚,在自己身边出了个的地下工作者,事情传到老头子那里,即使陈立夫有心保荐,也无力解脱他窝藏之罪。唯一的办法,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抓住后灭口。
于是,他迅速地进行了搜捕沈潮的布置。不一会,一辆辆警车、摩托车吼叫着从这只"大毒蜘蛛"里冲出,一批批武装军警和便衣特务被派往各车站、码头和交通卡子。
沈潮是怎么从狼窝里脱身的呢?当他紧攥着窗幔条子滑到离地面还有丈把高时,下面的灯突然亮起来,他急忙一松手跳落到地上,幸亏这儿是一条通向贮藏室的甬道,他跃过甬道边的一道矮墙,趁着特务跟着徐心智上楼时的一片混乱之机,整整衣帽,大摇大摆地混出了大门,而后又敏捷地闪进了一条小巷。
沈潮一路穿小街、过小巷,当他奔到玄武湖畔时,听到四处响起了警车的阵阵嚎叫声。沈潮知道徐心智开始搜捕自己了,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后左右,直朝约定的地点——商场附近的小吃店疾步赶去。
他赶到那儿,正好时交五点。沈潮警惕地朝四周打量着,见没有异常情况,便大步跨进了一家毫不显眼的小吃店。他根据确定的联络方式,看见左边第二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时而低头握着调羹拨弄碗里的小元宵,时而抬头匆匆瞥一眼店门口。沈潮镇静地走过去,在那中年汉子的对面坐下,也要了碗小元宵吃了起来。
沈潮边吃边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报纸,往桌上一摊,一边吃一边认真地看着。
那汉子用眼角瞟了一眼报纸,见是张《日报》,就开口问道:"老兄,有新吗?"
沈潮反问道:"老弟,你想听什么?"
"唉!什么都想听,又什么也不想听。"那汉子用玩世不恭的口气似答非答。他从桌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
沈潮见状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我们的同志!他随手轻轻折起报纸,喝了口元宵汤,尾随那汉子离开了小吃店,来到了一处背人的小巷。
沈潮急切地向那汉子介绍道:"同志,我是沈潮!"
"看错人了吧?"那人又用另一特殊暗号继续试探他,"我是商务洋行的职员。"
"对呀!商务洋行的经理还是我大哥哩。"沈潮连忙对上暗号。那汉子立即上前紧握着他的手:"沈潮同志,我叫黄松,发生了什么事情,请说吧。"
沈潮往四下看了一下,凑近黄松说:"我机关内出了一个叛徒,名叫章顺,现已被武汉中统特务机关抓获,将在今天早晨六点钟解到江边机场。现在已是五点二十分,情况万分危急!为了解除对机关的威胁,我决定暂时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立即赶到机场亲手干掉章顺,请求得到地方党组织的配合……"接着沈潮简要地谈了自己的具体行动方案和设想,最后要求替他备一辆小车。
"党信任你!记住:我们永远战斗在你的身旁,祝你成功!"黄松说完稍一沉吟,"小车五点四十分准时停在大方巷口右侧的路边。"
沈潮告别了黄松,看看表,赶去大方巷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这时正好来了一辆三轮车,待他上了车,那车夫立即飞也似的朝大方巷蹬去,在离预定地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未完待续)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钱国盛、石铜龙、孙柔刚 期刊:《故事会》198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