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名医夏省吾深夜出诊,独自进入一座怪宅,受到意外惊吓,慌慌张张从里面逃了出来。可是他坐进汽车,又喊着要黄大发把汽车倒回去。黄大发以为他吓昏了,在说胡话,就没听他的,一口气把汽车开到诊所。一到家中,夏省吾立刻命令黄大发摘去门口的医牌,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擦去了“日夜出诊,风雨无阻”八个字,然后又颤抖着在牌上写了“夜不出诊,敬希鉴谅”。
过了几天,夏省吾的情绪稍稍平静以后,才告诉黄大发那次夜诊遇到的可怕事情。
那晚,夏省吾跟着黑汉子进了大门,沿着花圃旁边滑溜溜的小道进了楼。这幢楼的底层高大空旷,象座阴森森的教堂;屋内摆设考察,但都蒙上了一层灰尘,霉扑鼻,却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墙角里老鼠追逐嬉闹发出的“吱吱吱”叫声,和蝙蝠飞舞发出的“呼呼”声。那个黑汉子,这时突然变得象哑巴一样,一声不吭,他用一只黯淡的手电照着,把夏省吾引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走到左边卧室门口,黑汉子推开房门,用手指了指屋子中央那张雕刻精细的红木床,说:“先生,太太就睡在这床上,我去叫老爷上来。”说完,返身下楼去了。
夏省吾书读得不少,社会经验却不多,他傻乎乎地坐在房门口的椅子上等候“老爷”上楼,谁知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而房里那盏本来就昏暗的电灯突然灭了。可奇怪的是,未见屋里来人,却亮起了烛光。循着暗红的烛光,夏省吾往那张红木床上的罗纱蚊帐边一看,只见有件雪白的东西伸在外面,细细一看,竟是只女人纤细的手臂,平摊在床头边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夏省吾断定这就是病人了,此时,他虽然有点紧张,但救命要紧,决定不再等待主人,便走了过去。夏省吾看病历来讲究望、闻、问、切。这观颜察色的“望”字是第一位的。因此,他轻轻揭开罗帐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一颗心差点从喉咙口里蹦了出来。原来床上哪是什么病人,分明躺着具披头散发的女尸!女尸脸色青白,象张枯萎的#叶;一双本来很美丽的大,直勾勾向上翻着,露出吓人的眼白,嘴角有一缕发紫的血丝挂下来。在她那僵死的脸上,好象在发出一种可怕的狞笑。这是一种典型的中毒暴死病人,夏省吾行医多年,从未见到如此可怕的尸体。这时他才猛省到自己已面临险境,再呆下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他神经紧张起来,上下牙齿直打架,两条腿哆嗦着象钉子钉住了一般,连一步也迈不开。
正在此时,房间里唯一亮着的蜡烛也突然熄灭了,一缕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好照到那女尸可怕的脸上。那女尸忽然轻轻地发出了“唉”一声。夏省呈惊得“啊”叫了一声,转身就往楼下冲去,他连滚带爬,滚到楼下,爬起来挣扎拼命地往大门口奔去……
听了夏省吾的叙述,黄大发惊得几次吐出了舌头。他疑惑不解地问:“先生,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把车倒回去呢?”
夏省吾说:“当时我确实吓破了胆,但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我只看了那具女尸一眼,就强烈地感觉到她很象一个人,哎,实在太象了,真令人不敢相信……”
黄大发忍不住脱口而出:“莫非象那个绿茵?”夏省吾没有回答。
打那以后,夏省吾一过晚上八点,就闭门谢客,一个人潜心自修医术。可是,让黄大发暗暗担忧的是,他工作时不声不响,有了闲空,不是木呆呆地愣着,就是絮絮叨叨地对大发说:“那床上女尸象她,一样的脸型,一样的眼睛,唉,只怪我那晚走得太急了,没顾上多看几眼……”黄大发见他神态有点反常,便打断他的话头:“先生,你还没被吓够啊,说不定那女尸慢慢个白面僵尸,会坐起来掏你的心呢!”夏省吾听了,笑笑说:“无稽之谈。”
黄大发嘴里不说,肚子里的疑团一直不解,过了几天,他决定瞒过夏省吾,一个人悄悄到海潮路去了解了解那幢神秘的别墅。一天白天,他到了那儿,也不觉得什么可怕。他细细打量着这幢房子,只见窗户全部关闭,院子里没有人迹,大铁门上挂着把拳头大的铁锁,锁面锈迹斑斑,显然已是很久无人开过了。再一睢,大铁门旁边的水泥柱子上镶着一块暗红色的古檀木,上面镌着“郜寓”两个涂成绿色的阴文隶字。黄大发十分纳闷:在和先生往来的人中间,没听说过有姓这么个怪姓氏的啊,他为什么要蓄意谋害先生呢?
为查个究竟,黄大发就向路边一位老皮匠打听。据老皮匠讲,这别墅主2确是姓郜,早先在日本人开的洋行里办事。日本鬼子投降后,姓郜的怕办成汉奸,连转让房子都没顾得办,就带着家小逃到南洋去了。从此这儿就成了无主空房。
黄大发听了仍不死心,又问:“老人家,这里有没有住过一个又黑又矮的小个子?”老皮匠摇摇头羽:“没有。”“那有没有一个女人呢?白白净净的年轻女人?”老皮匠微微一笑说:“不瞒你说,这一阵,这家大宅子里连只母猫儿也没有,哪有什么白白净净的年轻女人?除非出了狐狸精。”
黄大发顿时呆在那里,想想这就太奇怪了!黑矮子是自己亲眼所见,先生夜诊时遇到那个女尸也决不会假,可是怎样来解释这一切呢?莫非这座大宅子年久空旷,无人居住,真成了狐狸精的天下?他颠来倒去,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回去以后,也不敢把私访之事告诉夏省吾。
转眼之间,到了一九四七年初秋。
一天黄昏,屋子里决得像蒸笼。夏省吾吩咐黄大发提早关上诊所大门,陪伴他去皇后大戏院,看梅兰芳先生来东江演出的《宇宙锋》。
看完戏,在回家的路上,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汽车在淹了水的街道上慢慢着,刚开到一半路程,只见车窗前突然滚过一个火球,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顿时街道上一片黑暗。
黄大发打开车灯,开足马力,飞快地向家里驰去。
汽车开到了家门口,两人顿时惊呆了。只见诊所两扇门大开,在车灯的照射下,外间的候诊室里停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位病人,病人身上蒙着一块雪白的床单,担架前面点着支蜡烛,烛光幽幽,忽亮忽暗,把个候诊室弄得象灵堂一样。担架周围还有几个人影在晃来晃去。
夏省吾见这帮人破门而入,十分生气,一进门就劈头盖脑地大发雷霆:“真不象话,谁让你们私自打开我的诊所大门?”
听了夏省吾的怒吼,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打招呼说:“夏先生,实在对不起,这是位重危病人。本来我们是歇在廊下等您回来的,可您瞧,下了这么大一场阵雨,病人可淋不得啊,没办法,我们才设法打开了锁……”
夏省于听了这话,气便消了一大半,他一边吩咐黄大发去拿听诊器,一边穿上白大褂,俯下身子仔细观察起担架上的病人来。
病人全身用洁白的被单蒙着,只露出长长的乌黑头发,看样子是个年轻女人。夏省吾轻轻揭开被单一看,啊!多么熟悉的脸啊!夏省吾的心禁不住强烈地颤抖起来。正是这时,窗外突然亮起一道强烈的闪电,那女人一下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雪白床单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亮。夏省吾顿时失去了理智,浑身痉挛着大叫一声:“绿茵!”说时迟,那时快,那女人突然伸出两条雪白胳膊,一下子紧紧勾住了夏省吾的脖子,同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黄大发听到叫声和笑声,急忙拿了听诊器奔出来,看了这个场面,大惊失色,再看那女人,竟和夏省吾书房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啊?!死了多年,里在西郊合剑山公墓的绿茵难道真的复活了?正在这时,黑暗处又突然闪了一下亮光,有人已用照相机摄下了这不堪入目的镜头。
没等黄大发回过神来,人群里挤出个彪形大汉,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拎住夏省吾的衣领,“通”一拳把他打出老远。接着这一伙歹徒抢起担架,一阵风似地朝门外奔去。
夏省吾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追到大门外,拉开嘶哑的嗓门喊着:“绿茵,回来!绿茵,回来!”喊完了就哭,哭了一阵又笑,这这样在雷雨中折腾着。黄大发费了好大的劲,才连拖带架地把他拉回了屋里。从此夏省吾就疯了。
三天后,东江市一家小报《东江新闻》,在头版头条登出一条特号新闻:《社会名医的桃色梦》,旁边还配了一张夏省吾和一个面目不清的半裸女人拥抱在一起的照片。这件事一时成了轰动东江朝野的爆炸性新闻,满城风雨,众说纷纭。就这样,一个富有才华的一代名医,便成为一个江湖骗子和色情狂。夏省吾发疯后,已失去了替自己辩解洗雪的能力,这一历史沉冤似乎用黄河水也洗不清了。可是制造这一卑劣诬害案的祸首是谁?连黄大发一时也说不清楚!
黄大发说到这儿,已激愤得声泪俱下。娄建中听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在他的心头升起,他告别了黄大发,决定立刻回东江市。
一路上,娄建中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几个问题:绿茵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究竟死了还是活着?如果活着,夏省吾和她既然是生死不渝的恋人,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他?如果死了,那么这个“绿茵”又是谁呢?绿茵幽灵的出现和夏省吾去市警察局出诊有没有直接联系呢?那天大雷雨之夜,夏省吾见了小诸护士,为什么又要误认是绿茵而做出那种荒唐的举动呢?从天气来看,似乎条件相似,此外还有什么呢?……娄建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似的,他极力想从纷繁的头绪里理出一条线索来。
晚上,华灯初上的时候,娄建中风尘仆仆回到了医院,他简要地向院长汇报了走访黄大发的经过。院长鼓励他把这次调查继续深入下去,并说是为了新中国,要抢救每一个蒙冤的知识分子。
娄建中回到办公室,解放后新创办的《东江日报》衬有位新闻记者正等着他采访,娄建中在解释夏省于发疯之谜时说:“希望借贵报一角,边这位社会名医洗雪一下,他的致病瘊不是什么‘桃色梦’,而是一件有目的有预谋的政治陷害。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事实,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的真相将可大白于天下。”
次日一早,娄建中在发生路派出所的协助下,走访了一直空关着的夏省吾的开业诊所。娄大夫径直走进夏省吾的书房,只见那帧少女的照片还挂在墙上,心中非常高兴,便小心翼翼地取下,把照片从镜框里拿出来。由于时间长了,照片虽已受潮变黄,但那位少女的翩翩风采,仍可看得一清二楚。他翻过照片,见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钢笔字:
献给心中的吾!
下面便是一行流利潇洒的英文签名。娄建中一看,照片的主人果然是绿茵!他又把照片翻到正面细细观看,不禁脱口叫了起来:“哎哟,那不全象她吗?!”他非常,马上把照片取下,放进自己的拎包里,急匆匆离开了诊所。
娄建中来到大街上,买了一盒“稻香村”奶油蛋糕和一袋精美糖果,要了辆出租汽车,直奔郊外桃溪镇,去探望病休在家的小护士诸丽云。
桃溪镇位于桃溪河畔,距市区五十多华里,这是山明显水秀,风景秀丽。小镇一角,有一幢大尖顶古老建筑,这是本世纪初,有个名叫利玛的传教士向东江市巨商们募捐了一笔巨款,建造的一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修道院。解放前夕,修道院长都利玛圆满去了,修道院也关了门,但它仍引人瞩目地耸立在那儿。
小护士诸丽云的家就住在桃溪镇上的一条小巷里,娄建中知道小诸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家中只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娄建中赶到她家时,小诸正在安心地看一本小说,看样子精神已经恢复正常。小诸见娄建中来看她,显得特别高兴,连忙张罗着沏茶、削苹果,忙得团团转。娄建中呷了口热气腾腾的“龙井”后,便跟小诸唠起了家常。娄建中问道:“听说你妈是个中学教员,还没请教名字呢,叫什么来着?”小诸说:“我妈叫诸月芬,在镇上中学里教历史,嗬,娄大夫,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妈还是个老”东江“呢!”娄建中一听到“老‘东江’”几个字,心中不禁一动。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咯咯咯”的皮鞋声。小诸忙对娄建中说:“娄大夫,听,我妈回来了!”话刚说完,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四十开外的女人。只有见她身材修长,皮肤白晰,脸上架一副玳瑁近视眼镜,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知识妇女的风度。
娄建中和诸月芬寒暄了几句以后,便从拎包里取出从夏省吾诊所里取下的那张照片,试探地说:“诸老师,我今天一来探望小诸身体;二来向你顺便打听一个人。”
诸月芬诧异地接过牛皮纸包,打开,只看了一眼,立即把照片放到桌上,十分冷漠地说:“人,我是认识的,她叫绿茵。可惜,已经死了多年了!”娄建中一听,愣住了。
要知绿茵是死是活,请听第三回《滴滴辛酸泪》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孙庆章 期刊:《故事会》198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