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父亲始终独居,各自忙于工作的我们姐弟三个也仅限于逢年过节回去看望一下他,买买礼物给点钱,聊表一下微不足道的孝心。
每次我们回去,父亲高兴之余就是不停地絮叨,我们很快被那些诸如孙辈们的学习现状邻居家的生老病死等等家长里短麻木了耐心爱心。渐渐的,火炕上、床上、沙发上,姐弟三人各踞一角人手一部手机,玩消消乐的斗地主的微信互动的,忙得不亦悦乎。父亲进房间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咽下到嘴边的话,掉头出去。几分钟后又进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欲言又止地出去。
这状态让我不安,终于有一天,我帮他换了一款智能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装微信,QQ。我想,强大的手机一定会吞噬掉老年人的琐碎和絮叨,说不定还能迎来一场黄昏恋呢。
父亲果然被手机玩得不亦乐乎,却毕竟跟我们还是有所区别。等我们再回家,他的惯性动作变成拿起手机按几下,抬起头看看我们几个低头族,再无奈地拿起手机乱按,最后叹口气扔下手机,出去给我们张罗吃的去了。
那天跟父亲聊的时候,他信口说到村子里的大祥买了一部二手机,春节期间一直断网,过了初八就自动好了,据说是安装了一款什么软件。我超强的想象力立刻被诱发,这款软件的功能要是和亲情、现实结合到一起,肯定会冒出噌噌火花的!我于几分钟内确定了一篇短文的主题和情节构思,然后完成了一篇一千二百字的文稿投给了《上海故事》,顺利地通过初审终审,于2014年第8期的短镜头栏目上刊出,题目是《感谢二手机》,故事内容大致是一个手机控青年在母亲猝然离世后的愧悔。
《感谢二手机》上刊以后,因为强烈地照应了现实,引发了很多读者的好评。随着手机功能的不断翻新强大,这篇短文的情节却丝毫不落伍。我兴致勃勃地跟父亲显摆,开玩笑说给他分一些信息提供费。
那天一个陌生人加我QQ,拉开对话框的他自顾说了起来:
“老师,我以前从来没读过故事,我觉得故事太肤浅了,真的。这次偶然翻一本叫《上海故事》的杂志,看到《感谢二手机》这一篇,我立刻在网上搜索,然后搜到了您的博客,上面有您QQ,所以冒昧加您,想跟您说几句心里话。我为什么不早点看到这个稿子呢?那样也许此刻我会好过一些。因为,我遇到了和故事里的手机原主差不多的情况。我妈妈……她旅游时出了意外,在医院抢救五天了还是人事不省。一个病友把一本《上海故事》借给我看,我突然想起来,面对我这个低头族她那不满和无奈的眼神,她多希望我能陪她聊聊天,买买菜,逛逛街……现在她躺在那里,不会再有祥林嫂似的抱怨,不会再孩子气地藏起我的充电器,不会再跟我老婆告小状……我却再也不想看一眼手机了。如果,如果她能醒过来看我一眼,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再碰一下手机……”
我极为震惊,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我尽其所能让他心里稍安,同时在为作品欣慰的同时一缕不安却自心底泛了出来。
几天后,新网友喜极而泣地告诉我,他母亲醒过来了,他马上安装我故事里提到的那款在节假日就会自动断网的软件。最后他说,感谢《上海故事》,感谢促他猛醒的作者。
……我的脸烧灼似的红到了脖子,我当然没勇气跟我的读者实话实说,因为那款软件,我都没想过要安装啊。
分类:“我和《上海故事》”专栏 作者:李谦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