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初是个小学退休教师,老伴去世多年,一双儿女都在北京成家立业,忙完了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老人。老初除了对门老黄家很少串门,每天下午准时到楼下健身区坐着,碰上熟人就聊会儿,碰不上就坐在石桌旁看人。
这天老初刚坐下,一个十来岁男孩儿提着个袋子向老初跑过来问:“爷爷,你会下象棋吗?”老初说:“会呀。”小男孩儿高兴地举起袋子:“咱们下象棋吧。”老初正寂寞,回答:“好。”
才走两三步,老初就看出他只会个皮毛,反正有个人说话总比自己强,他就指点他。孩子聪明,一点就懂。他们边下棋边聊天。老初问:“你叫啥?”他回答:“小雷。”接着他反问老初:“爷爷,你有孙子吗?”老初答:“有。”小雷问:“他们陪你下棋吗?”老初答:“他们都在北京上学。”小雷不停地问:“平常只有奶奶陪你吗?”老初这下伤心了,半天才答:“奶奶去世了。”小雷指着一旁打扫小区卫生的老妇人说:“那是我奶奶,我爸是个傻子。”老初问:“你爸傻?”小雷说:“嗯,光会傻笑不会说话,可他会干活儿。”老初又问:“那你妈呢?”小雷答:“我没妈。”老初不敢再问了,怕问到不该问的。
老初觉得整个下午过得特别充实,小雷祖孙走时老初把地下室准备卖掉的废品都拿出来给了他们。小雷还和老初约定第二天不见不散。第二天老初早早地来到健身区,一直坐到很晚小雷都没来,老初很失落,起身要回家。这时,只见小雷气喘吁吁地向这边跑来,人没到声音先到了:“爷爷,今天的作业太多,我刚写完。”老初笑着拍着他的小脑袋说:“今天天太晚了,咱们明天下。”小雷把提着的东西交给他说:“我不是来下棋的,是来给你送饺子的。奶奶把你给的废品卖了,用卖的钱买了肉包了饺子,奶奶说让你尝尝她包的饺子。”老初接过饺子,心里暖暖的。
渐渐地,老初和老妇人也成了熟人,她做啥好吃的都让小雷给老初送。小雷那傻爹有时也替老妇人扫地,要是看到老初和儿子下棋会过来瞅一会儿,看到爷孙俩笑,他也傻笑,还向老初挺大拇指。老初问小雷:“你爸这是夸谁呢?”小雷笑着说:“当然夸你呢。”老初问:“他能看懂象棋?”小雷说:“他夸你是个好人。”
天热了,老妇人问老初被子几年没拆了?老初说老伴去世后就没拆洗过。老妇人就带着大盆子和搓板到老初家给他拆洗被子。老妇人一边拆洗被子一边和老初唠嗑。老妇人说:“一看你就不是勤快人,这么好的屋子你弄这么乱。”老初问:“你家人多,房子一定比我的大吧?”老妇人叹气说:“我没房子,我家是租的,又小又破。”老初不再问了,老妇人却自己唠开了:“我和他结婚那阵就没房,本想着一起干,攒钱买房子,谁知我命不好,生了个傻儿,他就抛下我们远走高飞了。也是老天有眼,让我捡了个大孙子,我那傻儿也老有所依了。我信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那傻儿他爹去年让车撞死了,他活该,抛妻弃子,那是报应……”
老初没想到老妇人的命这么苦。傍晚,老初说她包的饺子好吃,买了肉让她在家包饺子,一家子都过来吃。老妇人说:“这不合适吧。”老初说:“合适,我就喜欢热闹。”
那晚,老初高兴,还破例喝了两杯酒。当他醒来,已是清晨,他看到屋里焕然一新:室内窗明几净,厕所水管不漏了,翘起的地板恢复了原样,凳子腿修好了。桌上还有一张小雷写的字条:“爷爷,奶奶把早饭给你做好放冰箱里了,起来热着吃。”
小雷告诉老初,他家里的水管、地板和凳子全是他爸修好的。老初重新认识了傻子,其实他不傻。后来老初经常弄坏点什么让傻子修,借机把他们一家都叫过来热闹地吃顿饭。
一来二去,寂寞的老初对老妇人有了想法,他想和她凑成一家。他厚着脸皮去对门和老黄商量这事儿。老黄说:“你和她过,还带傻小子和孙子,这不明摆着是拖累吗?你图个啥?”老初说:“我不图啥,就图个高兴,我高兴和他们在一起。”老黄说:“你还是和儿女们商量一下吧。”
老初想了想,老黄说的是,就给儿子打电话。儿子一听急了:“什么?你要和一个扫大街的一起过,还带个傻儿子和孙子。爸,你傻了吧?”老初说:“我没傻,我就高兴和他们在一起。要不你回来陪我?”儿子说:“爸,你这是为难儿子,明知我回不去,也照顾不了你。不过我保证过几年孩子长大了就接你到北京享受天伦之乐。”老初气得挂了电话,也没给女儿打。他知道,打过去是一样。
老妇人一天没看到老初,晚上带着孙子去看他才知道他病了。她叫孙子去叫医生,老初说:“别叫,烧死完事儿。”老妇人笑他:“你这是犯哪门子神经,我看你是享福享的。”老初说:“我不享福,老伴老早死了,我拉扯两个孩子多不容易,现在他们都出息了,不管我了。”老妇人让小雷去叫医生,然后洗了把毛巾放老初额头上说:“你说你现在不缺吃不缺花的,孩子们管你啥?以后有事儿你叫我和傻子,我们帮你。”老初突然拉住老妇人的手说:“我想让你们搬过来住,和你们凑成一家,你看行不?”老妇人赶紧抽出手说:“不行不行,这不行,我们可不能拖累你。”老初伤心地说:“你不来我就绝食。”老妇人说:“你真是烧糊涂了。”
医生来了,傻子也跟来了。看着医生给老初看病,傻子哭了。小雷对傻子说:“爸爸,你别哭了,爷爷会好起来的。”傻子点了点头。
老妇人第二天去看老初,他病更重了,一看,原来他根本没吃药,饭也没吃,急得老妇人一直求他。老初就任性地说一句话:“你们不搬过来,我就绝食。”实在没办法,老妇人就敲开了老黄家的门,让老黄给老初的孩子们打个电话。
女儿回来了,看到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傻子守着父亲,就猜出了他们是谁,气得冲他们大喊:“你们给我爸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病成这样?”老妇人不知说什么好,傻子也吓呆了。她继续冲老妇人喊:“你是穷疯了吧?想霸占我爸的财产给你这傻儿子吧?你想都别想。”老妇人拉起儿子就往外走。只听老初大叫一声:“你们别走!初小雅,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女儿。”母子俩不敢动了。女儿看着父亲说:“爸,你是不是真烧糊涂了?他们和你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这么关心你,就是想找机会霸占你的财产。”老初接着叫:“我就是愿意让他们霸占,你给我滚。”女儿哭了:“爸,我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让我滚。”老初说:“你回来干吗来了?你看我来了,还是分财产来了?”女儿说:“爸,我当然是看你来了。单位忙的要命,我是请假回来的。”老初说:“你赶紧给我走,马上走,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老妇人看着这父女俩吵架赶紧说:“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别吵了,我们走,你们好好聊聊。不过孩子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爸在一起,也不要你家的任何财产,我只是看你爸一个人挺可怜。”初小雅讽刺般地说:“我爸可怜?我爸不愁吃穿,儿女都有本事,他还有退休工资,他哪儿可怜?我看你就是看上我爸的退休金了,还有我家的房子。”老妇人说:“孩子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们是穷,可我们不贪财。走,我们走,再也不登他们家的门了。”老初急了,对女儿说:“你要是让他们走了,我就死。”老初从身边拿起一把水果刀。初小雅没想到父亲会使这一招,无可奈何地问:“爸,你真是铁定了要和这个女人一起过了是吧?”老初说:“是。”初小雅说:“好,你想咋样就咋样,让这个傻小子给你养老送终吧。”初小雅哭着走了。老妇人说:“老初,你咋这糊涂,孩子回来看你,你却和孩子闹翻。”老初说:“老伴活着时,我啥主都没做过;老伴死了我听孩子们的,也不做主;现在我老了,就想自己做回主,高兴地活上几年,你就答应我吧。”老妇人哭了,她看了看傻儿子,傻儿子竟然哭着冲她点头。
老初绝食成功,老妇人终究妥协,一家子搬过来住了。顺了心的老初成天乐呵地像个孩子,到哪儿都领着小雷。傻子每天去打扫卫生,小雷上学,老妇人在家收拾家务陪老初看电视,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过年时,老黄总会来串门,看着一家老小过得开心他也跟着开心。老初的孩子们经常给老黄打个电话,让老黄劝着他爸点,手里那点退休金折腾就折腾了,千万别傻的把房子也给了他们。老黄会把孩子们的话传给老初,老初就会回敬他一句:“我知道,我不傻。”
转眼过了五年多,老初突然得了肠癌,住院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葬了父亲,老初的两个孩子商量着把房子卖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房产证上已经不是父亲的名字,变成了康翠花。
兄妹俩肺都要气炸了,明摆着的事实验证了康翠花的叵测用心,他们去老黄那里问情况,还说要告康翠花欺诈他父亲。老黄对这个过程很清楚,他感慨地对两个小初说:“你爸早知道得了这病,所以才提前把想做的事做了。你爸是住院前告诉我的,办房产证时,康翠花不知道,是你爸拿着她的身份证找人代办的,到现在康翠花都不知道这房子已经是她的了。你们也许不明白你爸为什么这样做,可我明白。”
老初儿子初小越问:“为什么呀?难道我爸有苦衷?”
老黄摇头说:“我是亲眼看到这五年你爸过的那股开心劲儿,连你妈在时都没有过。你们是他的亲生孩子不假,惦记他也不假,可他老了不需要别的,需要的是陪伴,你们却没时间陪伴他。康翠花一家,对你爸的好是真也好假也好,却实实在在给你爸带来了欢乐,他们确实陪伴你爸过了这最后的五年。难道,你爸的这份快乐真的就不值这60平米的小房子吗?你们又不缺这几个钱,就不要再让他们无家可归了,让你爸在天之灵安息吧。”
两个孩子默默低下了头。这时,只听门外有动静,他们走出去,看到康翠花一家人正从屋里往外搬自己的东西。康翠花很卑微地说:“我们这就搬走,搬完就给你们钥匙。”
初小雅愧疚地说:“阿姨,对不起,我们错怪你了,我们应该谢谢你照顾我爸这么多年。”
初小越也很内疚地说:“阿姨,你们不用搬了,这房子以后就是你们的了。我们虽没了老人,可这里还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母亲,让我们兄妹俩回来时还有个家能进。”
顿时,一家人哭成一团。连老黄的眼里都跟点过眼药水似的。
分类:都市阳台 作者:闫岩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