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上海总商会会长的虞洽卿,名和德,后来人称“阿德哥”。这位大亨早年发迹非常具有传奇色彩,传说他常常能因祸得福。
赤脚财神
1881年,15岁的虞洽卿已经长成一位翩翩少年,经族叔虞庆尧的帮助,来到上海瑞康颜料行学生意。据说他初到上海就下雨,于是把母亲精心缝制的一双布鞋揣在怀里,赤脚进店。一进门,由于地上泞滑,且乡下孩子初到大码头,不免心慌意乱,脚一滑,跌了一跤,手脚朝天,活像“元宝”。瑞康老板奚润如见了,连忙起身把他搀起来,仔细打量着这个乡下孩子,竟要了他做瑞康的学徒。
原来,奚老板在前一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位贵人登门。那位贵人,长面阔嘴,和虞洽卿颇为相象。而虞洽卿进门就跌跤,手脚朝天,又像“活元宝”。“活元宝”滚进门意味着财神进门,做生意的人岂不高兴。老板认为虞洽卿便是应梦的人,便把他留下了。
歪打正着
转眼间,虞洽卿在颜料店学徒三年,虽然对颜料能分得了红黄蓝黑,但对外国颜料包装箱子上的洋文却一字不识,跑洋行进货就轮不到他。早年他只读了三四年私塾,后因家贫辍学。他眼看师兄弟当跑街、赚回佣,白花花的洋钿分得不少,心中十分羡慕,就抽空到青年会补习英文,以便日后有机会能当跑街。
一天,老板吃过午饭,坐在店堂后进的房间里吸水烟养神。忽然门一响,虞洽卿推门进来,叫了一声“先生”,便立在旁边不讲话。
老板知道这小子有事,便问:“阿德,你有啥事体找我吗?”
虞洽卿嗫嚅半晌,才嘟起嘴说:“先生,和我差不多时间进店的师兄弟,您都派他们跑街到洋行里进货。我知道他们懂得洋文,只好让他们去。如今,我已抽空在青年会学了半年洋文,也能和洋人打交道了!”
老板晓得他想当店里的跑街,碰巧原来那个跑街被另一家洋行高薪雇用,空缺倒是有一个。“是不是用阿德呢?”老板有点踌躇,这是出去与外国人做生意,非比一般啊!但当看到阿德胖胖的脸儿,不由想起他初来上海时那个“活财神”的故事……是啊,财神赏赐发财,发财要靠“财神”。于是老板决定让他去,主意一定,便好言安慰说:“阿德,你别急,一个师兄已另有高就,下次外国轮船到就让你接手。现在,你先熟悉一下进货手续。”
阿德听说派他当跑街,心中自然高兴,谢过老板,就赶快去请教那师兄。师兄问他:“你懂得德文吗?我们做的生意主要是和德国洋行打交道。”
阿德不知道英文和德文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呆了半晌,就说:“洋文反正是爱皮西地,英国话和德国话恐怕就像咱们家乡宁波话和绍兴话,也大致差不多,我想不要紧。”
那师兄一听,知道阿德全都外行,心里暗暗好笑。但这个人门槛精,再加上对原来的老板有意见,有心想调排一下,就对阿德说:“你讲得也有道理。其实做这行生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待洋行的颜料船一到,你就随着买办到船上,用粉笔在颜料箱上标明店号,便算你订下了。洋行自然会开账单过去收钱,等店里付了款,马上可提货了!”阿德信以为真。
不出两月,德国洋行通知有一条颜料船已停靠在十六铺码头,各家可前去看货订购。老板就吩咐阿德去办理。
阿德到了德国洋行,买办知道他是新来的跑街,就把他介绍给德国人。德国人一开口,阿德竟没有一句听得懂,这下他慌了。可是,为了面子,他又不好说自己不会德文,只是乱点头。德国人被弄得莫名其妙,买办看出阿德对看样购货是外行,决定趁机把船上那些难销的大红、乌青、深紫颜料都塞给他。于是,买办带阿德到十六铺码头船上装滞销货的舱位,也不讲明那些颜料的色泽,只说:“这都是老牌德国货,请虞先生挑选,要的就用粉笔标明宝号,敝行就开单发货。”
阿德看看箱子上的德文,也不知是红是蓝,他想,反正内行充到底,就接过买办递来的粉笔,将这舱内的颜料箱标了三分之二。买办心里暗喜,表面却不露声色,恭维道:“虞先生真有做大生意的气派,出手不凡,将来宝号肯定财源茂盛!”
阿德也不回答,就匆匆告辞。一路上,他边走边想,越想下脚越虚,寻思道:“这次肯定闯祸了,反正老板饶不了我,还是趁早滚蛋!”
老板不见阿德回来报告标货的经过,正在纳闷,账房却送来一张订货单子,是德国洋行通知付款提货的。老板一看进的颜料只有红、黑、紫三色,而且数量大得惊人,价格近万元,差点气昏过去。但这是店里跑街订下的,做生意要讲信用,岂可反悔!他回头想去找阿德,岂料阿德竟不告而别,偷偷逃回乡下去了。
阿德回到乡下,没有对母亲说明事情真相,每天浑浑噩噩,只吃饭、闲逛、睡觉,这样过了三四个月,上海也没有信息传来。这天他吃过午饭,觉得有些疲倦,便爬上床打个盹。蒙眬中,他听见门外人声杂乱,有人说:“阿德就住在这里!”接着,又有人喊道:“阿德,上海老板带人来看你了!”
阿德瞌睡未醒,还以为是上海老板抓人来了,不禁大惊失色,想逃也来不及了,只好爬起来在屋中坐着。房门开了,老板和店中账房先生一齐进来。奚老板满面春风,笑容可掬,走近后又十分亲热地说:“阿德,你在家呀!”阿德看看老板脸色,心里捉摸不透。
老板坐下来说:“阿德,你确实有胆量,以前我错怪了你。这次店里发了一笔财喜,所以我回家修祖坟,顺便邀你回去。今后店里要多多借重你了。”
阿德一听,疑惑不定。账房先生就将经过情形,仔细地告诉他。原来,自从阿德标货的轮船进口以后,欧洲发生了战事,外轮停止向远东行驶,颜料突然断档。尤其红、黑、紫染料是染布的底色,有些店由于进货不多,几乎无库存。只有他们这家店存了几百箱,一下子成为紧俏商品。老板就趁此机会,把颜料的价格翻了两倍,脱手半数,竟然大获其利,不但欠债还光,还赚了个对本对利。现在,老板手头还有半数,暂时刹车不卖,想要借此来垄断市场,赚更多的钱。正因为这样,老板喜出望外,将一切归功于阿德,真的把他当成了“活财神”。于是,老板决定趁这次修祖坟之便,要把他恭请回店。
阿德听了账房先生的话,才恍然大悟,连忙杀鸡宰鸭,款待老板,并约好日期和老板同船回上海。
聪明人自然明白,老板恭请的阿德并非什么“活财神”!这种得利,完全是由于时局变动造成的。
巧钓“大鱼”
这次进颜料反赔为盈以后,虞洽卿逐渐懂得一些经商的秘诀。过了几年,他离开颜料店,给几个外国商行做买办,经营的也不仅仅是颜料,大豆、桐油、丝、茶的出口和西药、五金、军装的进口,都插一脚赚取佣金。佣金十分丰厚,出口是百分之二十,进口是百分之十。这时他不过二十岁上下,已发了大财,买下花园洋房,进出用华丽的马车代步,成为租界内第一流的富商了。阿德做生意已非当年的吴下阿蒙,确是有些手段。
清末,清政府改练新式陆军,采用欧美军队的服装,但那时我国的新式服装裁剪业尚未成气候,因此都是向国外大宗订购现成的军装进口,分发给部队穿着。所以,洋行经营军装,也是一宗赚钱的大生意。各洋行买办对清政府派来采办军装的官员都十分奉承,想方设法接到上海最豪华的旅馆住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因为只要接到一笔军装生意,至少上万件,利润十分可观。
这年,清朝北洋军派一名大官到上海采办大批军装,据说是一笔起码有三四十万银元的大生意。消息一传出,上海各洋行的买办无不争先恐后去见那大官。不料,那大官却厌恶洋行的买办,说他们是吃里扒外的空手人,要自己和外国人直接打交道,所有来者一概不见。
这可难煞了许多洋行买办,如果这名朝廷官员真和外国人直接挂上钩,岂不是一笔大生意落空!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接近此人。
阿德这时已是一家德国洋行的大买办,他听说这件事后,就派人去打听那大官的每日行止。次日,派去的人向他报告,那大官每天下午一定会坐马车去市内洋行打听军装行情,但因他不愿和买办打交道,买办都暗中捣鬼,使他迄今没有见到一个外国洋行的大班,所以采办军装的事还没有头绪。
阿德听了忽然想出一计。他问明那大官走的路线是从一品香大旅社出发,沿四马路(今福州路)去黄浦滩(今外滩),时间总是在下午二三点钟。阿德又问明那辆马车的形状,随即吩咐家中车夫把自己那辆十分精致的马车准备好,在下午二时左右,便乘车来到路口等候,并吩咐等那大官的马车过来时,听他号令行事。
不久,就见那大官的马车远远驶来。阿德吩咐车夫,你用力鞭马,快向那大官的马车撞过去,要把车外面的一切装饰撞坏。车夫一听,有点迟疑。阿德说:“你快去撞,一切有我!”
那大官正在车中打瞌睡,忽然听到自己的车夫惊叫:“不好,过来的车马受惊了,撞上来了!”
那大官一惊,忙叫:“快停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那大官在车内跌了一个跟头,两车已相撞。双方的车都停住。那大官惊魂方定,走下车来一看,自己的车被撞得车灯粉碎、油漆掉落,不觉大怒,正要上前来交涉,只见那边车门开处,走下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人,趋前向他行礼:“实在对不起,小辈这匹驾车的马买来不久,烈性未驯,把大人的车撞坏,追究起来完全是小辈的过错,理应赔偿。请大人留下尊名,明天小辈将赔偿的马车送上。大人请恕罪息怒!”
那大官见眼前的青年彬彬有礼,答应赔偿,气已消了一半,但他尚在怀疑:对方会不会耍滑头?阿德知道他不相信,于是抽出一张名片,说:“小辈虞和德,家住虹口海宁路。大人如今天还有公事要办,就先坐我这辆车去,我明天再亲自上门赔车!”
那大官见阿德如此谦恭知礼,十分高兴,就上了马车,并热情地挥手告别。
阿德觉得自己的计划已完成一半,第二天就买了一辆颜色深红、车灯把手都锃亮的新马车,要车夫空车驾驶,自己雇了一辆“野鸡马车”(当时对出租马车的俗称)跟着,驶到一品香大旅社。阿德先递进名片,那大官立即将他迎入客房。阿德说:“昨日撞车使大人受惊,今日特来谢罪,外面一辆新马车已送到,请您过目。如果中意,就请收下。小辈还备了一点薄酒为大人压惊,也算是赔情!”
那大官这次南来,有人告诉他上海小滑头很多,要小心防备。如今见阿德如此知礼数、讲信义,心里暗道:“这真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也!”
酒席上,那大官问阿德做什么生意。阿德这时才告诉他,自己是一家德国洋行的大买办。那大官听了,表示惋惜:“虞兄,你这样笃实的青年朋友,为什么要在洋人手下担任此职呢?”
阿德哥觉得时机已到,就煞有介事地对那大官说:“大人有所不知。洋行的买办也贤愚不齐,有的是靠洋人牌头来欺骗中国人的,这种人我也看轻他。然而,上海是五口通商的大码头,一向华洋杂处,当今朝廷也和世界各国通商。我在洋行做事,不过是替两者沟通沟通。我是大清子民,尽可以‘身在魏阙,心存汉室,也即‘手臂弯进里,拳头打出外。这就是我的宗旨,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那大官听了不由连连点头,觉得有理,这时他已有了三分酒意,就说:“不瞒虞兄,兄弟这次就是奉派到上海为新军采办一批军装,我恐怕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坑骗,因此发誓不和买办打交道,直接找洋行大班,可到现在还没有头绪。不知你们洋行经营这货吗?”
阿德一听,实在开心,“大鱼”果然上钩!但他表面上仍装得十分老实,说:“小辈的洋行就是经办这项生意的。大人晓得,德国陆军世界称雄,而且北洋军也是德国教官教的。明天我就陪大人去见敝行大班,看样面谈好了。”
就这样,在众买办欲取不得、欲罢不能的情况下,阿德接下了生意。
分类:上海滩 作者:邵维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