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瓯江之畔,确切地说,是喝着瓯江水长大的。
瓯江,是丽水、温州一带人的母亲河。自古文人墨客也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句,比如文徵明的“梦回凉月瓯江远,思入秋风楚畹长”,汤显祖的“情知不向瓯江死,舟楫何劳吊屈来”。
我小时候除了长江黄河,就只知道瓯江了,夏天,就随着大人去江边浅水处洗澡,其实到现在也只会几下狗刨,但生在江南,对水的亲近是骨子里的。瓯江边这样的野泳去处有很多,有时候人就跟煮饺子一样,只是洗了个热闹。不少人还卷着家里的凉席过去,洗完澡,把席子立起来围成圈,人就在里面淡定地拭水换衣裳,虽然简陋,但能遮挡闲人视线,也很方便。
再长大一些,城里有了游泳池,学校也有了游泳课,就再也没有去过野泳了,童年里那些江边戏水的日子渐渐远去。我生活在丽水市区,大水门与小水门的古城墙逐渐得到了修缮,防洪堤也越来越美,成为莲都区绕不过去的一道风景线,不论是游玩还是晨练,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川流不息。我每次从上海金山再回到浙江丽水,亲友们总还会约着,晚饭后到防洪堤走一走,吹吹瓯江的风,看看远处瓯江大桥及沿岸披挂的五彩灯影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晃晃悠悠。
人生的际遇很难预料。很小的时候,我对上海就有一种特殊的崇拜情结。那时候,父亲正当壮年,在茶厂工作,经常出差,每三次便有两回是去上海。当时正值周润发、赵雅芝主演的电视剧《上海滩》风靡大江南北,大街小巷飘的都是“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所以能去上海出差,总是令人有些羡慕的。
每每从上海回来,他都會带回一些让周围人眼红的东西给我。什么的确良衬衫、大白兔奶糖,甚至有一回是双漂亮的小皮靴,橙色皮面,里面有一层红红的小绒毛,冬天穿着特别暖脚,一点都不冻人,而且走起路来,能留下一串卡卡的声响。我穿去厂里的幼儿园时,就像开屏的孔雀一般,走路都有点“外八”。想起这双靴子,不由又想起了当时园里最好的玩伴杨丽君。
我头一天穿这靴子去幼儿园,杨丽君穿的是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听说也是上海货,非常漂亮。小朋友羡慕之余,都去扯她身上的绒毛,我也跟着扯了几把,把扯下来的绒毛塞进了小靴子,觉得这样就更暖了。
晚上,父母发现了靴子里的绒毛,以为穿了一天就掉毛了,为此展开了一场上海鞋子质量好不好的讨论。第二天,杨丽君没来,她奶奶却赶到幼儿园,要追究是谁把孙女衣服扯得秃了半边。作为肇事者之一,我回家也被父母吃“生活”了,过后,一直想去跟杨丽君道歉,却没有等到她,听说她父母原就在上海,马上就要去上海读书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上海”也成为了我下意识的一个执念。那里有很多好东西,还有我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后来在写《回不去的小时候》那本书中,我也略略记下了这一段往事,希望有朝一日,童年的小伙伴能够恰好读到,能够联系到我。
上学之后,我从课本地图上看到了黄浦江,缠着我父亲,问黄浦江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瓯江差不多。可惜父亲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黄浦江是上海的地标河流,流经市区,将上海分成了浦西和浦东。多年以后,我第一次来到外滩观光时,才真正领略到黄浦江的独特魅力。岸的这边是老式的西洋建筑,对岸却是现代的摩天大楼,两岸交相辉映,中西合璧,一派繁华,又应和了“海纳百川”的味道。我们看江,其实更多的是看两岸的风景吧,隔几年每每再看,无论是瓯江还是黄浦江,水越来越清,两岸越来越美,便是一切不断向好的佐证了,令人心生欢喜。
如今,我早已在上海金山区落户,难得回一趟丽水,反而是周边的朋友,经常有人与我说起,前阵子又去过你老家了,真是美。朋友圈驴友们分享的照片,总是离不开江影碧波白帆。也有很多朋友问我自驾去丽水的游玩攻略,习惯性推荐仙都鼎湖峰、古堰画乡、石门洞几个常规的景点。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早就落伍了,很多上海人一遍一遍地游玩丽水,每次都能寻到不一样的目的地,而他们去过的不少地方,甚至我都不曾去过;有些我去过的地方,也已大不一样,画面中的美景,日复一日,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忆及上一次回老家,车子开在街上,居然开迷了路,实在是因为街景变化太大,无奈还是开了导航才找到了记忆中的去处。
从瓯江到黄浦江,我来到了向往的远方,这并不妨碍我常常思及故土。我的内心简单而又纯粹,无论是黄浦江还是瓯江,只愿两岸的景致越来越好,一切从容又美好。
分类:我的城市,我的河 作者:张玮玲 期刊:《上海故事》201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