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这是江苏南部的一个沿江小城,以发达的乡镇企业闻名。人文丰厚,山清水秀,算得上是江南的一颗明珠。陈小土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生得妩媚动人。她是电大毕业生,母亲刘春芳是百货公司总经理,托人将她安插进报社做文学版编辑。她的男朋友林洁飞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出版过诗集,是市文联杂志社编辑。小土和林洁飞已经同居有两年了。他们玩新潮,不愿结婚生小孩。林洁飞虽然家境一般,但十分有才,人长得百里挑一。小土对这位才貌双全又深谙女人心术的男子爱得发狂,几乎在与他相识的同时就轻而易举地和他上了床。一见到林洁飞投过来含情脉脉的一瞥,她的双腿就像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如果生活总是这样平淡,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但生活总会有新奇的事情发生。1998年初春,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里,小土收到一篇散文。信件落款"乌桕乡乌桕村韩春桃",这一行字让她大吃一惊。这个写散文的女孩是她表妹,文革中小土的母亲"接受改造",就住在乌桕村姑母家中,小土和春桃在一块采野花,捉山鸡,唱童谣,不知度过多少清苦但又欢乐的童年时光。后来姑母病故,母亲带小土回城。开始小土与春桃还有些往来,后来便断了联系,小土有十多年没见过春桃了。春桃这篇文章写得灵气拂动,小土立马在头条位置上刊发,之后,便决定买票去300里以外的苏南山区去看春桃。洁飞刚从南京开诗会回来,立刻阻止她去乡下看一个山里的毛丫头。她知道洁飞的心思,出去十多天了,他想她。他每次都是这样,但这回她不管他了。
小土在当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乌桕村。经过一处高高的山崖,她在崖畔的树下坐了一会儿。记得当年姑母带着她和春桃去镇上,总要在这里歇脚,分吃从镇上买回的小麻饼和"猫耳朵"。小土在一个低矮的黑屋子里见到春桃,春桃坐在混着柴草和鸡屎气味的屋子里无声地哭了。原来,春桃初中毕业以后就回到山区,靠砍柴、采毛栗熞恢稚交酰牴日子,父亲也去世了。她和本村青年农民张立相好,但张立家境更苦,他本人又得了肝炎,没有钱看病,就一直拖着。春桃这些年一直和张立写散文、小说,她写的长篇小说手稿有两部,另外还有一大叠散文。寄给小土的那篇,完全是偶然的,她并不知道表姐小土是编辑。小土一一翻读春桃的手稿,觉得春桃骨子里的灵秀正是这片青山秀水孕育出来的。她的心灵没有被山外污染,她也不懂什么观念、手法、主义,她完全凭着一颗敏感的心灵感受着、理解着生老病死、山川草木和日月轮回,就像一个巫女似的。凭着直觉,小土认为春桃的这些作品别具一格,肯定会引起轰动。她立马决定带春桃到城市里去,让她和什么张立分手,她要帮助春桃走出大山,走向更大的世界。春桃迟迟疑疑地决定跟她走,汽车开动那一刻,她在灰尘中看到张立跟着车子跑,她哭了。
"第三者"
春桃就住在小土家,这个怯生生的乡下丫头,洁飞看了有些不屑,但林洁飞在小土的鼓动下读完春桃的作品之后,马上对她刮目相看。小土是真心实意地帮助她这个苦命的表妹,不但在自己的报纸上发表她的作品,还向外推荐。春桃很快在江城出名,但江城毕竟是个地级城市,小土和洁飞一商量,带着春桃和两部书稿去见在省文艺出版社供职的同学。同学正在策划一套丛书,立马选用了春桃的书稿;另一部介绍给了南方一家大型文学刊物。在等待书稿出版的日子里,春桃当起了小土家的保姆,什么活都抢着干。小土活跃,每个晚上都有饭局,舞会上,她总是主角。这一阶段令她头痛的,是报社副刊部主任位置空缺,她觊觎已久,陈总也看出她的心,总是对她性骚扰。终于有一天晚上,小土豁出去了,对老总"献身"。事后她有些心绪纷乱地来找林洁飞,发现林洁飞对她不再像往日那样激情飞扬,而总是无精打采的。小土分析来分析去,一个疑问在她胸中升起:难道他看上了春桃熣獠惶可能,春桃本质上只是一个有些土气的乡下女孩呀
其实小土分析得一点不错,林洁飞爱上了韩春桃。他被她那种纯真、质朴而又清新的心灵所打动。这种女孩他从没遇到过,这令他激动。在都市里,像小土这样追赶时尚、爱虚荣、知道如何吊男人胃口的"恋爱老手"太多了,已激不起他的兴趣。林洁飞暗地里向春桃"进攻了"了两个月,可春桃似乎吓得手足无措,只是被动地让他吻过一回,上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反而激起了洁飞要得到春桃的决心。
这时,春桃的长篇小说《平民之花》出版了。在林洁飞的牵头下,市文联很快给春桃召开作品研讨会,省城一家影视公司决定根据春桃的小说拍一部8集电视连续剧。春桃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机会多了,凡事都由林洁飞给她出面去交涉、签约。灯红酒绿之时,歌舞升平之中,终于有一次在半推半就之中,林洁飞得到了她。当他发现她还是一位处女时,他搂紧了她。
嫉妒
小土慢慢地开始对春桃这个表妹变得心情复杂。一开始,她是可怜同情表妹,要改变她的处境。现在,当发现表妹越来越红,甚至将男朋友的目光也吸引过去时,她品尝到苦涩的滋味。这天,老总来催她在报纸上介绍韩春桃,其实六千字的通讯《她从山里来》小土好几个月前就写好了,一直压着不发。但老总催了,她只得交差。这天,她带着刊有这篇文章的报纸回到家,默默地将报纸递给春桃,想了好久,才说:"春桃,我一直想问你,你跟我讲真话,洁飞给你写情书了吗"
春桃显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说:"表姐,看你说什么呀"
小土继续说:"春桃,你有今天,都是我帮你的,你应该知道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你可别骗我。"
春桃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小土望着春桃清澈如水的眼睛,相信了她。
小土怕夜长梦多,立马要和林洁飞结婚,可林洁飞死活不肯,说:"你是了解我的,我顶讨厌家庭对个人的束缚。如果夫妻感情靠那张纸来维系,那真不如干脆散伙。"
小土最后走到洁飞跟前蹲下来,搂住他的腰,几乎是哀求他:"洁飞,你一定要爱我,我已离不开你了。我害怕,我预感到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林洁飞抚摸着她的长发,不置一词。
事情的发展和小土预感的如出一辙,林洁飞渐渐地很少来找小土,小土一次又一次呼他,他总是不回。而一连串的不幸正等着她:母亲因涉嫌受贿被隔离审查,报社因人员分流,让她待岗。那段日子,她整个人像垮掉了一样,而春桃的书在市场上卖得正火,经常有人上门来请她签名。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破格录取了她。她经常外出,整夜不归。小土断定她是和林洁飞同床共眠,但她又束手无策。
小土漫无目的地在外徘徊了一天。万家灯火的时候,她来到洁飞的住处附近,决定和他谈一谈。林洁飞穿着睡衣开了门,小土从门缝中一眼看见床边春桃那双鞋子,她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林洁飞反身带上卧室的门,小土一把抱住他。林洁飞很不高兴,说:"你别这样。"小土失去了理智,捶着门,高叫:"韩春桃,你出来"林洁飞拉开她,说:"小土,你是明白人,我们之间已经到了尽头了,再纠缠有什么意思熓祷案嫠吣,我爱春桃,就这么简单。我准备辞职,带她到北京去。"
小土不知是如何回到家的,她烧毁了春桃所有的衣物,后来慢慢平静下来:一个罪恶的念头在她心里毒蛇一样蠕动。
谋杀
此后一连半个月,小土一反常态,像没事人一样和林洁飞、韩春桃来往,她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春桃决定同她一起去乌桕村一次。这时小土已正式得到报社的下岗通知,她内心既痛苦又谵妄,但外表却面带桃花。两个人在黄昏时分回到乡下,这时残阳如血,小土建议在山崖畔歇一会儿。前面就是乌桕村了,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了。她有点害怕,又举棋不定。她俩在山崖上谈了半天,最后小土站起来指着崖畔的一丛野花,说:"那是什么花"春桃漫不经心地伸头去看,小土心一横叫了一声从她背后猛地一推……看着春桃像仙女下凡一样飘飘坠下,小土觉得堵在心头的嫉妒、仇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个月后,小土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几乎是同一天晚上,江城的电视台开始播放根据春桃的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
作者:黑 白 期刊:《故事族·短篇》2023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