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冀东南的陈家村有个怪人,爱养乌鸦,人称乌鸦公。
自古以来,乌鸦在人们心里,都不是一种讨人喜欢的鸟儿。三角脑袋,乌漆墨黑,看起来晦气,叫起来丧气。蹲的地方也不招人爱,好的枝繁叶茂的树干它不蹲,偏爱蹲在枯树上,死气沉沉的,要不干脆就蹲到人家坟头上去。又喜欢唬人,好好的,它突然在你近旁"啊"的一声怪叫,胆大的还好,胆小的,往往汗毛倒竖,三魂吓走两魂半。
但就这人人厌恶的东西,乌鸦公偏就喜欢,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喜欢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吃则同食,睡则同卧,出则同行,入则同坐。总之,在他身边,无时无刻不有大大小小的乌鸦陪伴左右,以致到后来,他自己简直成了乌鸦了。走路摇摇摆摆,说话啊啊嘎嘎,看人时歪着个脑袋,斜着眼睛,阴阳怪气跟乌鸦一模一样。
乌鸦公本是富家之子,家道殷实,前程远大。婚姻也不错,妻子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都活泼可爱。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让人羡慕,可他却偏偏要喜欢乌鸦这晦气的东西,自找倒霉。自他养上乌鸦后,先是一双可爱的儿女莫名其妙地先后夭折,然后是妻子神经错乱跳井而死。好好的一个家眨眼剩下他光棍一个。亲朋也疏远了,家道也衰落了,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和他打招呼,肯陪伴他的,真的只剩下乌鸦了。但就是到了这分上,他仍是不思悔改,照旧我行我素。
四乡八里的人视他为现世报,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乌鸦公。他成了败家子的象征,成了背时、晦气、无用的代名词。当地人骂架,往往互骂乌鸦公,那是最恶毒的诅咒。
但就是这个背时、晦气、古怪的乌鸦公,却曾大破鬼子炮楼,创造了人所不能的奇迹。
那是1937年,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国半壁河山。在被侵占的地区,鬼子修筑了大量的炮楼碉堡,作为监控中国百姓、镇压百姓反抗的据点。
在陈家村附近,鬼子也筑有一个炮楼。这个炮楼修筑得十分恶毒,刚好筑在一个山口上,这山口是游击队进山出山的必经之路。鬼子这个炮楼修起后,游击队的活动就大受限制,再无法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也无法顺畅地得到老百姓的支援补给。
这个炮楼成了盘踞在游击队心口上的一条毒蛇。游击队一心要拔掉它,但用尽了办法,却一直没有成功,因为鬼子也知道这个炮楼的重要性,不仅将炮楼修得十分高大牢固,而且盘查极为严密,不给游击队以可乘之机。游击队要拔掉它,除了硬攻,再无他法。
但硬攻需要火器,而游击队威力最大的武器不过是自制的松树炮。松树炮轰土墙还勉强,轰这种砖石结构的炮楼,一炮轰过去,只留下一洼印子。
正在游击队一筹莫展的时候,乌鸦公找上山来了。这时的乌鸦公,已年近六十,佝偻着腰,驼着背,却神气地抬着下巴,翻着眼睛。全身上下不过四两肉,裹在一身宽大的黑衫黑裤里,头巾也是黑的,整个人看上去,全然就是一只古怪而神气活现的黑乌鸦。
游击队的队长叫陈铁柱,其实他还是乌鸦公远房的一个堂侄,对乌鸦公再了解不过了,见到乌鸦公便奇怪地问他上山来做什么。
乌鸦公翻着怪眼打量他半天,道:"我要给鸦儿报仇,将鬼子赶出炮楼,等鬼子出来后,借你们的枪,打死他们。"
然而这古怪的乌鸦公翻着怪眼盯人时,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凛然之心。陈铁柱略一犹豫,竟就答应了,将队伍拉到山口附近,埋伏起来。
乌鸦公说要给鸦儿报仇是什么意思呢熢来,炮楼上的鬼子闲极无聊时,常拿附近的乌鸦做靶子,开枪射杀。乌鸦公从开始养乌鸦到今天,已将近三十年。陈家村附近的乌鸦由于有他的喂养照料,数量剧增,已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只。它们都和乌鸦公有着亲密的联系,乌鸦公视它们为儿孙子女,极其珍爱,它们并没有惹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却要打死它们,这叫乌鸦公如何不怒
陈铁柱虽将队伍拉到山口,但心里却和所有游击队员一样存着疑惑,乌鸦公有什么法子将鬼子赶出炮楼呢
只见乌鸦公走到一个小山包上,看着不远处的炮楼,眼中射出极度仇恨的光芒,然后微微弯腰作势,宽大的黑衫裤突然无风自鼓,随即自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利入云的"啊"的厉叫。
随着他的叫声,四周突然同时发出无数声惨厉的"啊"的怪叫。陈铁柱和所有的游击队员都吓了一大跳,转头四顾,但见四周突然飞出无数只乌鸦,眨眼间黑压压地遮住了整个天空,天地间响彻着"啊、啊"的厉叫。
陈铁柱和游击队员们个个毛骨悚然,手脚发软。面对如此之多的乌鸦,谁不觉得恐怖
在无数乌鸦的"啊啊"怪叫声中,乌鸦公穿云裂石般的"啊啊"叫声一连串响起。随着他的叫声,奇事出现了,只见一只只乌鸦飞下地来,叼起一根根树枝,飞到炮楼上空,松嘴抛下,然后飞回来再叼,再抛。乌鸦虽多,场面却并不混乱,它们排成无数个整齐的小队,有条不紊地起落来去,配合之默契,排列之整齐,竟就像久经训练的军队一般。
所有的游击队员都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恐怖变成了惊讶。乌鸦公竟能指挥得动乌鸦,谁想得到
炮楼中的鬼子也发现了空中的怪事,惊慌之中,机枪步枪朝着空中猛烈开火。由于天空中乌鸦排列过于紧密,一排枪上去,乌鸦便一群群地落了下来。
鸦群受到打击,惊慌之中,顿时乱了。这时游击队员已自动站在鸟鸦们一边,个个心中都是又惋惜,又心疼,似乎被打死的不是乌鸦,而是自己的战友。
就在这时,乌鸦公口中的叫声突然更加嘹亮,他的头巾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扯了下来,长长的白头发张扬着,在风中飞舞。他的叫声充满了惨烈、愤怒、悲怆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随着他的叫声,散乱的鸦群重又排列起整齐的队形,大部分捡拾枯枝,另一小部分,却如一支支乌黑的利箭,直向炮楼上的鬼子头上射去。鬼子手中的枪不绝地响着,扑过去的乌鸦大多半途落了下来,但仍有一部分射到了鬼子的头上。顿时一场亘古未闻的惨烈的激战便在炮楼上展开了。乌鸦们用它们的嘴,用它们的爪,用它们的翅膀,对鬼子啄、抓、打,而鬼子则用手、用枪托回击。许多乌鸦被砸飞,更有许多被鬼子抓到手里,捏得肚肠破烈。然而乌鸦们总是不绝地扑上去,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另一些则不绝地抛下枯枝。
乌鸦公的叫声连续不断,凄厉而惨烈。目睹乌鸦们如此悍不畏死的惨烈搏击,游击队员们都被激动了,不由自主地为乌鸦们呐喊助威起来。
终于,鬼子抵挡不住了,退下了顶楼,游击队员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鸦群则以更快的速度搬运枯枝。不久,枯枝即堆满了炮楼的顶楼。
乌鸦公一声脆叫,鸦群散开,两只体形特别庞大的乌鸦飞到乌鸦公的面前。乌鸦公左手提着一个铁罐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罐煤油,左手举着一支点燃的香,两只乌鸦一只叼了铁罐,一只叼了香,飞到炮楼上。叼着铁罐的乌鸦松嘴,铁罐落下,煤油倾出,同时,香落下,顿时轰的一声,大火熊熊燃起。
游击队员们齐声欢呼起来。陈铁柱手一挥,率先冲出山口。烧得哇哇叫的鬼子狼狈地撤出炮楼时,游击队员们恰好赶到,一通猛扫,将鬼子全部消灭,然后就借着乌鸦们放的这把火,将炮楼彻底烧毁,推平。
卡着游击队脖子的炮楼就这么被摧毁了,但等游击队员们回来看乌鸦公时,却见他早已耗尽气力,死去多时了,临死,他怀中还抱着一只受伤的乌鸦。而在他的尸体周围,无数的乌鸦不绝地发出低低的哀鸣。
作者:刘建良 期刊:《故事族·短篇》202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