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传奇在恐怖的死亡俯冲中丧生!》是万斯·摩纳哥死后许多报纸上的大标题之一。他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著名的摇滚乐队的主唱,后来成为极其成功的独唱歌手。虽然已近退休年龄,他仍然喜欢穿与年龄不符的前卫服装。令人惊讶的是,在一次他做过数百次的例行跳伞中,在他从四千多米高空自由坠落、以两百公里的时速撞击到地面、致使身体变成了一摊肉泥前,他仍然有着一头炸裂的金发。短暂的调查后,警方判定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也不排除自杀的可能。但我的委托人不这么看,他认为万斯是被谋杀的。
我叫科林·托德,是一名私家侦探。对我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案子,因为我不知道委托人是谁。第一封电子邮件上只是说:“万斯·摩纳哥的死不是意外事故,他是被谋杀的。”理所当然地,我未予理会。但随后从同一个地址发来了第二封:“我要雇你调查这个案子。我已经往你的账户里打入了三万英镑,事成后还有三万。你可以试着找出我是谁,但绝不会成功。只管接受這个委托。”
这激起了我的兴趣。我查看了一下银行账户,果然有一笔三万英镑的大额存款。从来没有这么大的一笔钱打入过我的账户,更可悲的是,因为严重透支,在这之前账上只剩两千英镑。作为私家侦探,我有责任调查所有的委托人。另外,我的很多工作来自全国各地的警察局,所以我必须确保不会出现《私家侦探毒品圈的丑闻》这类的大标题新闻。我用尽了各种方法,包括联系我的前警察同事,当然还有无所不知的谷歌,但一无所获。
我和鲍勃坐在当地的橡树锯酒吧里,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它的装饰就没变过,关塔那摩的囚犯都会拒绝它的食物。虽然环境老旧食物差劲,但我的破案灵感都是在这里喝了几品脱啤酒后获得的。
鲍勃是一名职业司机,有两条大力水手的胳膊(包括文身)和一张像是撞到了墙上的脸。不过是堵矮墙,因为他只有一米五八高。“大话鲍勃”是他在酒吧里的绰号,他总是用难以置信的大话给每个故事添油加醋。他的一些经典故事包括与FBI枪战,与占领办公大楼的恐怖分子对峙,以及逼迫一名杀手签订各种合同等等。如果你觉得这些故事听上去耳熟,那就对了,鲍勃只看动作片。撇开这些,我在调查中经常拜托他,因为他跟那些宁愿捅我也不愿跟我说话的人有联系。所以,鲍勃替我查明情况,我付他现金。
警察调查的时间很短,因为大都市警察局没有资源和意愿进行长时间的调查。他们确实发现降落伞的冒口被割开了。冒口是一种配有织物带的环形结构,把降落伞同身体上的安全带连接起来。因此对跳伞的人来说,它是套件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冒口一共有两套,一套在主降落伞上,一套在备用伞上。物理定律意味着它们非常结实,能够承受降落伞打开时施加于它们的突然且巨大的压力,确保降落伞不会与跳伞人分道扬镳——就像万斯那样。警方知道是非常锋利的工具割断的冒口,因为切口边缘非常光滑。当万斯拉动主降落伞的绳子时,他会抬头看着降落伞展开,使用备用伞时也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他会知道唯一能使他减慢速度的,是大地。
没人看到降落伞飘走,虽然万斯是同他长期合作的经纪人一起跳的。同样,也没有人看到他着陆。他跳伞的场地是候机楼后面一条从未使用过的辅道,当他的经纪人单独落地时,机场工作人员才发出警报。经过大范围的仔细搜索,他们在一个足以容纳一辆公交车的大坑中找到了万斯薄如煎饼的尸体。他们叫来了警察和救护车,但两家应急服务所能做的只是把他铲起来。
对万斯的跳伞服、找回的降落伞和他的装备进行检测发现,上面都只有他自己的DNA,也没有其他织物碎片出现在别的地方。由于没有其他证据,警方很快得出了结论,没有进行漫长的、可能是徒劳的调查。
除了尚未发现的动机外,这个案子还有两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第一,知识。在安全带的肩部可以看到冒口,这意味着切口需要在不易被穿戴者发现的位置,他必须十分了解降落伞的结构。第二,机会。这个人必须在万斯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做这件事。所以凶手——如果有一个的话——需要时间和机会在万斯拿起背包前来割断冒口。
种种迹象使得警方认为万斯可能是自杀,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判定为意外事故是唯一的选择。
我曾被指责对那些失去亲人的人过于冷酷,缺少同情心。并不是说我对悲剧免疫,我一向同情受害者的家人,只是如果每次询问他们都陪着感伤,我就无法工作了。电话里,万斯的前任助理想尽力帮忙。
“他热爱高空跳伞,十分痴迷。在这之前,他还想再买一家俱乐部和几架飞机……”她突然安静下来。
“你觉得他跳伞前的精神状况怎么样?”电话那头更安静了,“萨维奇女士?”我能听到轻轻的呜咽声。
“我没办法相信他走了。”她低声说。
“是的,非常不幸。可是……他显得忧郁吗?”呜咽声更大了。
“那么可爱的人……”她的情绪上升了一个等级,很难说出话了。
“萨维奇女士,我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万斯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不敢相信他走了。”她呜咽着说,仿佛听不见我说的话。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认识他有些年了,请务必回答我的问题。”
“他对我们那么好,我和我的女儿……”完全是哀号了。
“谢谢你的时间,萨维奇女士,再见。”
“王牌飞行”是死者生前进行跳伞运动的俱乐部。我需要拜访的第一个人便是俱乐部的老板,也是通常带万斯飞的飞行员。奇怪的是,那致命的一跳不是他驾驶的飞机。在警方的询问中,驾驶飞机的飞行员说他是最后一分钟被叫来顶替的。年轻人没有质疑这个突然的要求,毕竟作为后备飞行员,这就是他在那里的职责所在,而且在那天之前他从没见过万斯。所以我想要谈的不是这个年轻人,而是视频里的那个人,也是老板——克罗斯·沃尔纳。
“王牌飞行”的网站很漂亮。主页上有一段视频,是从坐在驾驶台的飞行员的后面开始拍的,拍摄者的窗户外是一片蓝天。拍摄者有着一副大家认为的以开飞机为生的人都有的英俊粗犷的外表,视频里只看到他的下巴、身上穿的飞行服和飞行员。
“你想飞吗?”拍摄者对着摄像头说,指指周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当他从敞开的飞机后部跑出来时,摄像头转到了飞机内部。接着是最后的镜头,他们抬头看着准备降落的飞机。
通常,一个俱乐部的“关于我们”页面会显示各个部门的成员,为了让俱乐部看上去更具规模,连端茶小姐也会出现在页面上。在介绍飞行员的板块,出现的是克罗斯。他坐在驾驶舱里,再次面对蓝天。他的简历上写着:如果你想学习飞行或花样跳伞,作为前空军上尉,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克罗斯在诺尔斯山机场迎接我,他从一架飞机的台阶上跳下来。我猜我到之前他在上面已经等了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这帅气的一跳。握手时他仍然戴着墨镜,他握得很用力,试图展现他的男子气概。我发现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回应,通常我不会这么做。很明显,他不打算先停止。为了避免我们相持到天黑,我让步了,而他看上去就像刚刚赢得了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一样。
“我为什么要同你谈?你只是个私家侦探。”他说道,仍然沉浸在胜利之中。
“哦,为那个老家伙。嗯,克罗斯,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不介意。”
“好吧,克罗斯,我同负责这个案子的探长谈过了。”他戏剧性地摘下眼镜,眯起眼睛看着我,好像他需要一个男二号似的,“虽然案子被判定为意外事故,但他们参考了我的调查结果,如果有必要,他们会重启调查。对你来说,我就是警察。”
“嗯。”他咕哝道。
“他多久跳一次?”
“很频繁。”
“他跟谁跳得最多?”
“经纪人。”
“不是应该有人事先检查一下他的装备吗?”我已经知道他们在把自己扔给地心引力之前,都要检查彼此的装备。
“是的。”他的回答就好像我在试图给小鸡挤奶。
“他死的那天谁检查的?”
“不知道,我不在。”
“但一向是你驾驶飞机带他去跳伞的,不是吗?”
“不,那天我没飞。”
“真受不了!好吧,为什么你没带万斯去做最后一跳?以前不都是你吗?”
“轮流飞。”
“你认为还有其他可能跟这个案子相关的事情吗?”
“没有。”
“你帮了大忙,谢谢。”
再谈下去毫无意义。我不相信这个飞行员,他知道如何割断冒口,而且那天他就在机场,虽然没有驾驶飞机。一起跳过那么多次伞,仅一次没一起跳万斯就摆脱了尘世的烦恼,太值得怀疑了。
回到我的公寓,我要鲍勃查查克罗斯。我下一个要找的是經纪人,来自阿尔巴尼亚的艾登·塔尼西。在霹雳火乐队的早期,他就跟万斯在一起合作了。
作为一个不知名乐队的不知名经纪人,他做了各个方面需要做的一切。通常那是等级最低的艺人助理干的,比如毒品交易,安排酒宴,努力从人群中拉粉丝,打架,疏通厕所,以及接听可疑的女粉丝的电话。然后是大家认为的经纪人该做的高层次的东西,洽谈场地合同,设法让乐队与唱片公司签约,执行营销、公关策略等等。
霹雳火在1995年解散了,因为鼓手克林特交了个新女朋友。她试图把乐队带向另一个音乐方向,但那是塔尼西的地盘,不是她的。塔尼西以个人经纪人的身份签下了万斯,然后充当正义的使者,把毁掉克林特的事业和生活作为自己的使命。克林特加入了一个新乐队,结果却因与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而进了监狱。克林特声称,那名女孩儿说自己二十一岁。由于女孩儿只会说阿尔巴尼亚语,法官裁定克林特在撒谎。一个月后,当调查人员发现这名女孩儿确实二十一岁,且英语流利,整件事是一个骗局时,克林特被释放了。被释放后,他在印度洋中央的一个岛上建立了一个拯救海龟的慈善机构,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音乐圈。而他的女朋友则在曼彻斯特的某个地方因吸毒过量死亡。
所以,这个“令人愉快”的人是下一个拜访对象,我期待着一场激烈的交锋。
在经纪人办公室等着被召见的时候,塔尼西让我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夹克。哇!我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那是一件白色运动夹克,红色天鹅绒衣领,到处缝着在空调下飘动的羽毛,只有非常自信的人才会穿这样丑陋的东西。奇怪的是,他不是东欧口音。
“听着,你这个秃头白痴!要是你食言,我就用指甲剪把你的头剪下来。”他停顿了一会儿,听着对方的回答,“不,去你的!我照顾世界上所有的一线明星。就这么说定了。”他挂断电话,走进办公室。
“抱歉,这就是工作。你懂的,对吗?我只是想和一个真正的超级明星做笔交易。”不等我问是谁,他说,“抱歉,我得保密。”
他坐下来,斜着眼严厉地看着我:“你为谁工作?”
“恐怕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
“保密职责。”
“好吧,这同样适用于我对我的委托人。”
“前委托人。”
“他的商业利益仍然是我的职责,而且永远是。”
“要是我在调查时发现这是一起谋杀案,而且你有所隐瞒,我会建议警察找你好好聊聊。”
“我开始不喜欢你了,托德先生。”
“这话我听得多了。言归正传,万斯可能自杀吗?”
“我怎么知道?”
“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经纪人,人们都说你和他比家人还亲密,你应该知道他是否有自杀倾向。”
“我们不是朋友,你甚至可以说我们相互不喜欢。严格来说,这只是生意,我为他挣钱也为自己挣钱。”
“可是你经常跟他一起跳伞,这不是生意吧?”
“要是我的艺人说跳,我就跳,这就是经纪人要做的事。”
“你如何描述他近来的精神状况?”
“疯了。”
“这怎么说?”
塔尼西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变得多疑,陷入阴谋论之中。”
“比如说?”
“各种各样的胡说,但真正离谱的是黑客强迫症。他相信黑客能通过WI-FI进入他的生活,有一天他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比如,他穿着花边内裤坐在沙发上的照片。”
“那他有特别的性癖好吗?”
“什么古怪的都有。几十年来,他在这一行里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正常的变得枯燥,而反常的变得正常。所以,因为害怕黑客攻击他,他拆掉了家里所有的蓝牙和WI-FI设备。这个疯子甚至修改了遗嘱,把财产留给一个阴谋论组织,以便组织能够继续‘有价值’的工作。”
“关于这个,你同他谈过吗?”
“当然谈了。他不喜欢谈那些,没人当面指责他疯了,我们只是简单聊了几句。”
“跳伞前你检查他的降落伞了吗?”
“没有,他说已经在家里检查过了。”
“为什么跳伞期间你没发现问题?”
“多云天气。现在,我得打个重要的电话。再见,托德先生。”
“最后一个问题,他摔到地上后你为什么没有报警?”
“在他的降落伞单独落下来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们终于找到他时,我以为工作人员会报警的。”塔尼西靠着椅背,把脚放在桌子上,“小心,托德先生。可能有很坏的人参与了这一切,我们不想让不愉快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不是吗?”他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我跟鲍勃一起健身、散步,鲍勃说:“据我认识的几个家伙说,飞行员克罗斯破产了。”我从来不想知道那些家伙是谁,他们也不想知道我。
“了不起的信息,鲍勃,这钱花得值。不过,我希望还有更多。”
“他喜欢小赌。之前输掉了房子,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
“所以为了挣大钱,他用他的飞机来空投货物,而不是跳伞。”
“哪类货物?”
“毒品。”
我们进到一家酒吧。
鲍勃发现,克罗斯会为“王牌飞行”的高端客户定制前往西班牙的跳伞之旅。这些顾客在圣赫帕塔隆跳伞场与克罗斯会合,他驾驶飞机从英国飞到那里。他们在那里度过一个周末,然后当其他人正常飞回去时,克罗斯再独自驾驶跳伞飞机携带大量可卡因回来。当飞到森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时,他把货物从后面扔下去,由买家捡起来。在相关部门看来,一切正常,因为克罗斯是高空定向跳伞的专家,没人发现任何可疑的事情。在俱乐部网站的主页上,虽然克罗斯是俱乐部的总经理,但万斯是唯一的股东和投资人。要是万斯发现了毒品交易怎么办?他们两个会怎么做?
我还是把自杀的观点告诉了鲍勃,他的反应是:“不可能,万斯是摇滚之神。过去的四十年来他曾为世界上的亿万人演唱,什么事没做过,什么东西没见过?而且在快要领取养老金时还遇到一个年轻女人,年龄只比他的一半多一点儿,他为什么要自杀?”
“关于他的妻子,你知道些什么吗?”我问。
“上流社会的女人,有点儿皇家气质。”
“我不关注皇室。”
“你什么都不关注,天知道你是怎么工作的。”他环顾四周,喝了一大口啤酒,但没有咽下去,因为它们都被喷到了我的身上。他突然的反应就像见到他贤惠的妻子光着身子走进酒吧里一样。
“你怎么……”
“我需要同你谈谈,托德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鲍勃立刻离开吧台,加入到旁边几个常客的聊天中。他们都背对着我们,但我知道他们都在专心地偷听。一个优雅瘦削的女士坐到了我的面前,乌黑油亮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辫,把皮膚绷得紧紧的。
“你是?”
“我是万斯夫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哥哥在跟踪你,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发现?”
“你的哥哥是?”
“艾登·塔尼西,来自阿尔巴尼亚。”她解释道,“他小的时候不学无术,爸爸把他送去朋友那里,想让他有所长进。后来,他带着一个新名字(我们的姓是福蒂斯丘)和新形象回来了。他一向多疑,尤其是你没有告诉他是谁雇的你。总之,是他把我介绍给了万斯。”
“哦,好的。他们两个相处得好吗?”
“他们认识那么久了,当然会争吵。塔尼西对布兰妮的事很不高兴,因为他看得出那让我伤心欲绝。”
“布兰妮?”
“作为一个出色的侦探,你一定知道她吧?”
我试图掩饰“那究竟是谁”的表情,脸扭到一边点了点头,拿起一个茶托漫不经心地摆弄,它快粘在桌子上了。
“天哪,就连英国大兵都知道她。”鲍勃对其他人说,强忍住发出更多的笑声。
“就是那个没教养的小荡妇,万斯跟她成了性伴侣。”她咬着牙说。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你为什么来呢,万斯夫人?”我需要掌握主动,毕竟是我在做调查。
“我失去了丈夫……”
“可是我想你们已经分开了?”
“他仍然是我的丈夫,我想见见那个打听我们家务事的人。谁付钱让你调查这个的?”
“我没法儿告诉你,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她站起身,说道:“我建议你查查照片墙,布兰妮·查尔莫斯。”
“你跳伞吗,万斯夫人?”我试图夺回失去的主动权。
她看着我,好像我刚刚在说天然食品是骗局,其实所有的产品都来自非法的垃圾场似的。
“为什么我要从一架正常飞行的飞机上跳下去呢?”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人喜欢你窥探他们的隐私。”
“有职业风险是正常的。”
“用棍子捅睡觉的熊时请务必小心,托德先生,它们会攻击你的。”说完她就走了。
是时候做一件我曾发誓永远不会做的事了——看真人秀。布兰妮,一个澳大利亚模特,在叫作《爱情丛林》的电视节目中亮相后,获得了一些人气。节目被宣传是无害的娱乐活动,单身男女在丛林中完成可怕的任务,同时设法勾搭其他的参与者。整个系列可以在线收看,可是看了第一集后我不得不按下暂停键。这一集中,布兰妮在开场任务中获胜。她的奖品是一把寿司刀,刀柄末端有一个日本的符号。而她在当天晚上就用这把刀把抓到的鱼切成了生鱼片。
每组男女都长得很相像。我不懂为什么人们想要看一堆千篇一律的帅男靓女咧着嘴狂笑,他们的皮肤好像在茶水里泡过,拙劣且装腔作势的表演缺少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这一集的最后,两对男女进行了一场讨论(如果可以称之为讨论的话)。当一个姑娘说她的前男友真的让她很受伤时,布兰妮说:“我不会受伤,我会报复。”
我转到她的个人媒体资料上,照片里她穿着比基尼,性感十足。她有十多万粉丝,简介上写着:旅行家、情人、门萨俱乐部会员。通过她的节目表现,我对门萨会员这点表示怀疑。还有许多她上传的梦想中的生活的照片,或者准确地说,梦的幻觉。照片里有一个丛林节目的宣传广告,其中包括了跳伞。她在万斯死前一个星期发帖子说:“迫不及待想在网上见到你们,我将发布一个重大消息。爱你们。”
最近的帖子说:“我怀着最深切的悲痛宣布万斯·摩纳哥去世。和他所有的粉丝以及他重要的另一半一样,我也被这个噩耗所摧毁。我本打算向你们所有可爱的人宣布,我们在相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我会努力从你们的支持中汲取力量。安息吧,萬斯,我是那么爱你。”大量哭泣的以及其他各种表示同情的表情符号。显然,很多人不知道他们关系的真假,但是也有成千上万的喜欢和点赞。
我在考文垂的哈格里夫展览中心新闻处与布兰妮见面,在那里我们可以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说话,不会受到打扰。
“谢谢你来见我,布兰妮小姐。发生了那起悲剧后,我有点儿惊讶你能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我觉得我必须来,向我的粉丝表现出我的坚强。我宣布了那件事后,他们一直很吃惊。”
“布兰妮,万斯先生死前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
“嗯,他是不是抑郁甚至不讲道理?”
“他从来就不讲道理。”
“抑郁呢?”
“他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没有奇怪的表现?”
她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样的才算‘奇怪’?”
“好吧。还有一件事,事故发生前你在帖子里提到的重大消息是什么?”就在这一刻,我放弃了自杀的观点。
“我打算宣布我们的关系,同时告诉大家我正在拍一档新的电视节目。”
她拿起手机给我看万斯的照片,他看上去不是很快乐。布兰妮搂着他开怀大笑,好像在拍公关照。在他们身边还有克里斯和经纪人,他们似乎也不开心。
“我只是不敢相信,那晚我吻他的时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看着手机,悲伤地叹了口气。
“他同意你参加所有的电视节目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
“很抱歉,布兰妮,他看上去没那么开心。”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哦,我想是的。他刚刚同塔尼西吵了一架,所以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争吵?”
“塔尼西——顺便说一句,他不喜欢我——他想卖掉万斯大量的旧歌。”
“万斯先生不想那样做吗?”
“不想,他说那是他的DNA,是人们世世代代记住他的方式。”
“这可能会使塔尼西不高兴。”
“的确如此。他的脾气很坏,整天同万斯争吵,万斯已经不信任他了。那畜生甚至冲我吼了好多次,不能接受我的万斯在妻子以外找到了真爱。”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他死的前一天晚上的聚会上,是剧组人员拍的。”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手机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得参加下一个活动了。”说完,助理带着她离开,去参加与媒体的见面会了。
万斯死前在家里举办了一场聚会,这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到目前为止,我所关心的人——经纪人和飞行员都在场,这两个人都是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条件。我发现照片里的房子是降落伞室的所在地,万斯所有的跳伞装备都存放在那里,包括他最后一次跳伞时使用的装备。所有参加聚会的人都可以很容易地进入那个房间。塔尼西和克罗斯都是跳伞专家,知道割断冒口的确切位置,等到万斯发现时已经晚了。他们可以趁所有出席的人都醉醺醺的时候做这件事,万斯早上拿起降落伞时完全不会知道。还有,塔尼西的动机不止一个,为妹妹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复仇,随心所欲卖掉万斯的旧歌。我需要再找这两个人谈一次。
我拿到了聚会上拍摄的所有视频,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万斯说他饱受强迫症困扰,并解释了为什么家里没有WI-FI和蓝牙。
然后,布兰妮告诉镜头后面的人她没有喝酒,她将成为新的金·卡戴珊。她缓解了万斯的强迫症,以及他如何信任她,把强迫症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接下来,摄像机捕捉到了万斯和塔尼西之间激烈的争吵。他们冲对方大喊大叫,几乎脸贴着脸,然后塔尼西猛地推了万斯一把,冲了出去。
看到下一段时,酒杯差点儿从我手中掉下去。摄像机摇摇晃晃地绕过角落,拍到万斯夫人端着酒杯在厨房里。她有说有笑,直到看到摄像机。
“我对你说过!”她严厉地对摄像机后面那可怜的笨蛋说道。我想象那家伙因为这个压迫感十足的注视变成了石头。屏幕黑了。万斯夫人在那里干了什么?
我通过线上会议与塔尼西进行了第二次谈话。他出现在屏幕上时,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这次,他穿了一件黑衬衫,上面印满了绿苹果。我对自己从不自信,总想成为受人尊敬的男子汉。
“万斯先生真的想退出你的经纪公司吗?”
“你从哪里听说的?”
鲍勃是从驱动程序网的一个成员那里搞到的消息,那些人掌握的信息甚至连客户的家人都不知道。
“恐怕这就是我的工作,塔尼西先生。”
“万斯不是我唯一的艺人。他是个很会挣钱的人,但我有很多会挣錢的人。”
“布兰妮的那个电视节目也是你负责的吗?”
“当然是我,我处理万斯所有的生意。”
“包括卖他的旧歌?”
“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有个电话要打。”我看到他伸出手准备关掉视频。
“你没告诉我你把万斯介绍给了你的妹妹。”我抛出一个直线球。他突然愣住了,缩回了手。
“那是私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万斯为了布兰妮小姐离开了你的妹妹,你不生气吗?”
他靠近摄像头:“你越界了,托德先生。”他毫不掩饰脸上愤怒的表情,“万斯是一起可怕事故的受害人,我为他的死难过吗?不。是我杀了他吗?不是。托德,我没有杀人。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他伤害了我的妹妹,不配被人原谅。”
“格拉斯哥郡?”我看着他像卡通公牛般地咆哮,鼻孔喷着热气,“我在视频上看到你跟万斯争吵,为了什么?”
“听着。”他也开始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克罗斯对万斯准备从飞行俱乐部撤资这件事非常生气,他想用酒瓶砸万斯的脑袋,甚至瞄着厨房的刀。你看到的只是我要万斯冷静下来,让他明白这种疯狂行为必须停止。”
“我在视频里看到,你好像是个好斗的人。”
“那是我的风格,托德先生。干我们这行,要是你不够硬,就得走人。”
“你知道克罗斯参与了毒品交易吗?”
“他业余时间干什么与我无关,他是个成年人。”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情绪——不耐烦中夹杂着愤怒。
“我只是想……”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但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我没有杀他!就是这样。现在,请你像坨屎消失在厕所里一样,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们来到灰狗餐厅。这是一个美食酒吧,离我们常去的酒吧只有几个街区。
鲍勃把饮料端了过来。
“一品脱六镑八?”
“这样的地方差不多吧。”我说。
“这是钻石做的吗?”他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鲍勃查到了塔尼西的过去。他出身于特权阶层,却自毁前程。塔尼西从小就拥有想要的一切,无需去挣钱,也没有失去的风险,完全没有人生目标。他的爸爸在对冲基金行业有个来自阿尔巴尼亚的朋友,于是,年轻的塔尼西被送到那里去生活。但他与当地的黑帮搞到了一起,在一次性爱游戏中失手杀死了一名妓女。黑帮把他救了出来,并摆平了警察,撤销了所有指控。因此,塔尼西欠了他们的债。是他把克罗斯介绍给他们的,所以他一定知道毒品的事。
“我不妨告诉你,万斯后来又回到他妻子身边了。”
虽然他们分开了,万斯同布兰妮住到了一起,但夫妻二人还是经常在一起纵欲。多年来,他们那旺盛且非比寻常的性欲一直是个传奇。即使分开了,仍然在继续。
“对了,克罗斯同万斯夫人偷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确定幸福的布兰妮没有意识到他们密会。
在机场同克罗斯见面时,他坚持我们一起乘坐飞机去天上,声称那是他能够同我谈话的唯一方式。我同意了,真是大错特错。这是一架现代双螺旋桨推进器飞机,前部有舷梯,后部有斜板门,就是“王牌飞行”网站上视频里的那架飞机。我们爬升到高处,我感到眩晕和恶心。克罗斯摁下一个按钮,放下后部的斜板门。它就像空军使用的大型运输机的迷你版。
“就像这样的……”他摁下另一个按钮,从座位上起来。我在网站上看到过这个动作,但这次克罗斯没有背降落伞,而我在飞机上。他这样的行为让我感到恐惧,我抓住他的胳膊,尽可能地大声喊道:“坐下!”
他停下来,含笑看着我,然后坐了回去,关上了斜板门。
“没关系,伙计,我们在自动驾驶。”这个自鸣得意的卑鄙小人对自己搞的噱头很满意,“我只是给你看万斯是从哪里跳下去的。”
“你真令人震惊!”我抢白道。
“你过于紧张了。知道吗?这是一架很棒的飞机,能应付一切。”
“聚会那晚你同万斯吵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塔尼西先生说万斯死前的那晚,你同他发生了争吵。”
“那又怎样?”
“最终导致了你们两个的扭打和来自你的威胁。”
“他打算从俱乐部撤资。”
“你找不到其他投资人吗?也许一个阿尔巴尼亚人?”
“我们亏损严重,没人愿意接手。”
“他发现了你那小小的副业吗?”
“我的什么?”
“你的毒品交易。”我击中了他的要害。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反应,连根汗毛都没动。我本想催他,但当你占上风时,沉默是最好的询问技巧。
“你知道他打算离开布兰妮。”
“我不是来讨论布兰妮小姐的,我想知道毒品的事。他发现了你同黑帮的交易,所以决定从俱乐部撤资。你失去了他,失去了俱乐部,那将是你债务棺材上的最后一根钉子。”
“即使是自由下坠……”他继续直视前方。说着,他把操纵杆猛地向前一推。突然,我从挡风玻璃里看到的是大片的地面。我的五脏六腑被挤压到座位上,血涌进脑子里,顿时天旋地转。我尖叫起来。我感觉我们失去了重力,飘浮在驾驶舱里。尽管我晕头转向、极度恐惧,还是想知道克罗斯是不是有自杀倾向,我和克罗斯从没有敞开心扉真正地交谈过。我们将如同万斯那样撞向地面,只是这次是在飞机里。随着克罗斯向后拉操纵杆,机头开始向上,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的是灰色的天空。这家伙在对我做什么?然后我们又开始平稳飞行了。我浑身发抖,刚刚把座位抓得太紧,以至于手指抠破了它的皮面。
“我会告诉你一些万斯的事。”克罗斯只是盯着前方。
“什么事,你这个浑蛋!”
“万斯是个疯子。”
“他不是唯一的疯子。赶快让我们下去!”
克罗斯没有动,我也没法儿让他这么做,除非夺走飞机的控制权,但那一定会害死我们。
“我被那家伙害死了。”
“因为他准备关闭飞行俱乐部,你就打算攻击他。”
“我没打算攻击他。”
“塔尼西说他制止了你用酒瓶砸万斯的头。”
“他也该告诉你,他和万斯实际上不是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
“塔尼西那条蛇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他正在壮大自己的经纪公司。”
“我知道。”
“但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新会计师查看账簿时,都会发现有大量资金从万斯的账户流出。”
“这些钱去了哪儿?”
“由塔尼西控制的各个离岸账户。”
“这并不能否认一个事实,俱乐部关门后,你和黑帮都会有麻烦。麻烦不会消失——所以必须让万斯去死。聚会那晚你割开了降落伞的冒口,问题解决了。”
“你一旦陷进去,就进去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死。”
网上有个报纸资源库,把自印刷机发明以来的所有报道都进行了分类。那里有许多关于万斯的新闻报道,记录了这位顶流明星几十年来的生活。比如,他会见了多位美国总统,从女王手上获得爵士头衔,在梵蒂冈同教皇握过手。我最喜欢的是《爱尔兰时报》的一期头版,那是霹雳火乐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访问都柏林时,让大批爱尔兰少女为之疯狂的报道。这篇报道的中间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万斯在一家夜总会里光着上身,腿上坐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她们分别戴着写有“凯里小姐”和“都柏林小姐”字样的帽子。三人手里拿着香烟,同时把大瓶的唐·培里侬香槟酒倒在彼此的头上。这是当时最具标志性的照片之一。女人想跟他在一起,男人想成为他。照片下面的注释只是说:万斯,哪里出了问题?
然后,有一张照片令我震惊。万斯背着降落伞站在飞机外面,跟他站在一起的是克罗斯和一个连我都认识的好莱坞演员——这意味着他的确很有名。有趣的部分是这个小团体的第四个人,这个也背着降落伞、拿着头盔、系着安全带,开心地笑着的——是他的妻子。照片下方注释道:万斯和妻子同好莱坞影星哈里森·怀特一起参加常规跳伞。
这么说,关于跳伞万斯夫人对我撒了谎。除了动机——无法再使用万斯的金钱,她也懂降落伞的结构。我要再同她谈谈,问问这事。
我把最新的想法说给鲍勃听:“也许,是经纪人和克罗斯一起干的?他们两个有联系——都欠黑帮的债,而且都能从除去万斯中得益,塔尼西得到了公司所有股份,而克罗斯免于坐牢,同时黑帮不再纠缠他们。”
“我认为还是克罗斯。”
“那万斯夫人呢?”无法继承万斯的遗产对她和住在佛罗里达的女儿将是巨大的打击。
“不,她不是那种人。”
“哦,我觉得她可能是。”
“她虽然看起来冷血,但出了事,那些名媛往往选择继续跟丈夫在一起。她仍然深爱着万斯,在很多方面看得出来。”
“好吧,明天早上我要再会会万斯夫人。我发现她对我撒了谎。”
我和万斯夫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丽兹酒店喝下午茶——地点是她选的。我走向接待台,看到的是一贯傲慢的表情。然而,我一提到万斯夫人的名字,所有人立马露出微笑和尊敬。我被引到那位贵妇人等着的地方。桌子上的三明治只能用漂亮来形容:十种不同的种类,都被切成精致的三角形,呈扇形摆放在盘子里。烤饼也以同样的方式摆放,伴随着几罐奶油、果酱和茶具。夫人的茶杯边放着一杯香槟。她坐在那里伸出手(手心朝下)让我握。我们相互寒暄,闲聊了几句。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说看。”
“万斯死前的那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聚会上?”
“什么?”
“我在那晚聚会的视频上看到了你,你要求摄影师停止拍摄。他照办了,好像不这样就会没命似的。”哈,我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默默地看着我,好像在考虑如何回答。
“那是非常私人的理由,我的家人和我不喜欢被关注。”
“可你为什么在那兒?”
她伸出手指召唤侍者,并没有挪开目光。他们已经拿来了一瓶香槟,不等吩咐便为她加满。
“因为我的膳食生意。我们为聚会提供饮食服务,作为总经理我必须在那里确保一切顺利。”
“万斯爵士真够意思,还照顾你的生意。”
“他是个好人。”
“克罗斯先生呢?”
她看着我,几乎承认了我的暗示。
“起先是为了报复万斯众多的婚外情——同他尊敬的人发生一夜情。”
“他尊敬克罗斯?”
“由于一些鬼知道的原因,万斯经常希望他从没出过名。他愿意付出右胳膊,只要能在你们常去的那种酒吧喝一杯。”
“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喜欢出名,但没有名声就没有钱,没有法兰西南部的房子,没有瑞士山中的滑雪小屋……”
“和跪下的粉丝们。”见鬼,我脱口而出了!这是我的第三杯香槟,我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了。我立刻感到了后悔,但这句话并没有让她有任何不适。
“的确,托德先生。”
“我知道他修改了遗嘱,把大多数钱留给了阴谋论组织。”我试图挽救自己。
她起身打算离开。侍者们围着她,准备把她带往衣帽间。
“你的问题是,谁——假如有一个的话——谋杀了万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编造你的观点,但你必须证明它,不是吗?”
“一个简短的问题。”
“问吧。”她在桌子边上停下来。是时候致命一击了。
“你说你不跳伞,可是我在过去的报纸上看到了你和他、克罗斯,你们都背着降落伞的照片。在我看来,你们好像正要去跳伞?”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对你说过,我不会从飞得好好的飞机上跳下去,是现在时,托德先生。以前跳过几次,那是很多年前了。”
结束又一次灾难性的会晤回到公寓,我重新思考着这个案子。重要的证据,可以确切地说是完全没有证据。该去酒吧了。
“没得到线索,对吧?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吧?”鲍勃说道。
“谢谢你的宝贵意见。我把它们存在安全的地方,以后再考虑。”
“好吧,那是谁干的?”
“好吧,我他妈的不知道!”
“注意语言,周围有孩子。”那里当然没有孩子。事实是,我必须把钱还给委托人。这是个大问题,我已经花掉了大部分。所有的嫌疑人都有机会、专业知识和动机,我只是没有证据把它们同音乐爵士的死联系到一起。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警方不进行长期调查的原因。英国法律要求任何一起刑事案件,公诉人必须排除一切合理的怀疑证明被告有罪。陪审团心中有任何疑问就意味着公诉人没有做到这一点,因此被告无罪。就连国家指定的辩护律师都能把疑问植于陪审团的脑子里,他们只需说:“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的委托人割开冒口的确切证据在哪里?”案子就结束了。
鲍勃倒是很乐观:“我有让你高兴的东西,”他打开他那个超大手机,“看看这个。”他开始播放一个黑白视频,是酒吧的监控摄像头拍摄的画面。背对着摄像头站着的是拉里(他总是抱怨一切)和他的妻子“泰森”——她以擅长使用拳头而闻名。一个穿着超短裤、紧身T恤,背着帆布包的金发姑娘走入了镜头。她走近吧台,站在拉里身边,开始同维克多说话。鲍勃解释说:“金发姑娘在问路。”拉里开始无礼地盯着她的后背。可怜的姑娘显然没有注意,但“泰森”注意到了。她狠狠地打了另一半一个耳光,把拉里打倒在金发姑娘身后的地板上。金发姑娘尖叫起来,惊恐地跑了出去。“泰森”只是拿起饮料喝了一口。“太有趣了,继续好好收拾他!”
“这是多久前发生的?”
“上个星期。”他说完,又盯着视频大笑起来。
“可是我以为维克多切断了监控摄像头的网络连接了呢!”我说。
“他只是断了网,不让儿子看色情影片。”他的儿子四十岁了,仍然住在维克多的楼上。
“可是摄像头怎么还能记录?”
“真见鬼!”他叹了口气,关掉视频,放下手机,“摄像头通过WI-FI连接到一个服务器。”
谈到科技,我爷爷都比我强。
“服务器接收所有进来的东西,把它们保存下来。”
“可是既然断开了与服务器的连接,你怎么还能得到视频?”
“有内存卡,可以记录几个月的东西。”
当我像博尔特一般冲出门时,只听到鲍勃喊道:“哎,你去哪儿……”
我曾搜查过万斯的家。当时委托人给了我地址,并寄给我几把钥匙和进入的说明。那次搜查徒劳无功,所有个人物品都被搬走了。这次不同,我是奔着摄像头里的内存卡去的。因为害怕黑客,万斯切断了监控系统与WI-FI的连接,但它们仍有可能在聚会那晚录下了视频,就像酒吧里的那个。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拿到那些内存卡,因为我不得不一直打电话给鲍勃,询问如何把它们从摄像头里取出来。
我把它们带到酒吧交给鲍勃,他把一个读卡器插在一台笔记本电脑上后,我们就开始了。
“哪一张卡是降落伞房间的?”
“不知道。”
“你取出它们时没有编号,或至少做个记录?见鬼!试试运气吧,我们从这一张开始。”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卡插进读卡器里,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你的电脑坏了吗?”我问。
“好吧,比尔·盖茨,要不你来?”
“对不起,继续吧。”
“谢谢。我们必须每一张都看,才能找到还在记录的那些。”他把卡从读卡器里取出来,又插进一张。突然,电脑上跳出了画面。
“有了,哥们儿,我们进去了。”一扇门的黑白画面跳了出来,“一扇门,好极了。”
“这不是通往降落伞房间的门。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去,我们会看到凶手进去的。”
“好吧。”
这第一个画面来自万斯最后一跳的一个月前。“见鬼!”鲍勃说,屏幕黑了,“没画面了,一定是摄像头电池没电了。”我们继续测试其他的内存卡,很多都有相似的问题,要不什么都没记录,要不就是没有用的角度。还剩两张了,倒数第二张里除了司机和万斯上下车的视频外,什么都没有。最后一张了。拜托,拜托是降落伞房间。
“看我们抓住凶手还是狗屎三明治?”鲍勃把卡插进去时说。似乎等了无穷的时间才有画面跳出来,没错,正是我要找的那一张。角度很窄,这意味着摄像头不能拍下整个房间。它聚焦在一排降落伞的中间,前后的降落伞只能看到一部分。我不知道这排降落伞中的哪个是那致命的一个,如果是两头的那些,我们将不会看到它们被割开的画面。
“我们从哪里开始?”
“快进到那一跳的两天前。”他快进到两天前,然后我们用两倍速播放来看。没发生什么事。清潔工进进出出,万斯进进出出,布兰妮进进出出,一切正常。然后到了聚会的那天早上,我们改用15倍速播放。到了10∶54∶34,我们看到万斯在整理跳伞包,然后关上灯出去了。接下来直到半夜01∶10∶12时,随着灯被打开,一个人影出现了。人影穿着黑色连帽上衣,帽子套在头上,手上戴着医用手套。
人影走到一排降落伞的中间,拿起放在中间的那个,熟练地解开肩带露出冒口。突然间右手刀光一闪,然后又移到左边照此办理。就是他了!我们亲眼目睹了作案过程。
“太棒了!我们抓住他了,鲍勃!”我在他背上使劲儿拍了一下。
“你抓到个鬼!”
“不,我们抓住杀害万斯的人了,就在摄像头前割断了冒口。”
“是的,没错,那这个人是谁?”鲍勃说得对,我就像命根子突然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我们只能看到胳膊和戴着帽子的后背,凶手没让我们看到脸,而摄像机的角度意味着我们永远也看不到。
鲍勃把读卡器给了我,我花了一整晚把视频一帧帧地看了一遍,毫无所获。我又累又恼,垂头丧气。像往常一样,我在沙发上醒来,视频还在循环播放,提醒我离成功有多近,又有多远。
香烟吸完了,我从烟灰缸里挑出一根吸了一半的重新点燃,边吸边盯着屏幕。当烟雾飘散时,奇迹发生了——我通过树看到了森林。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刀光上,它迷住了我,画面中清晰可见,刀柄的尾部有一个白色的日文题字。我以前见过这个标记,就在布兰妮完成丛林任务赢得的那把刀上。
在说布兰妮之前,先说说他们吧。
克罗斯陷入了困境——被毒品交易和对死亡的恐惧所折磨。当他在飞机上疯狂地向下俯冲时,他是想结束一切,而我差点儿成为他死亡意愿中额外的陪葬。他爱万斯夫人,我为他爱那样的女人感到难过。是万斯夫人告诉他,万斯要离开布兰妮的。他的爱拉住了他以及我,无需用垂直的方式快速冲向地面。万斯在死前几天刚发现了毒品的事,当时他的妄想症已经很严重了。由于被一个自己尊敬的人欺骗,摇滚歌星勃然大怒。那晚,万斯和克罗斯在聚会上争论的就是这件事,事实上争吵是万斯挑起的,这也是他第二天去跳伞的原因。我为克罗斯感到遗憾,赌博、对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无望的爱,以及在一个永不停止的旋转木马上下不来。我的报告里没有写毒品的事,因为它无法得到证明。克罗斯消失了(不是糟糕的方式),报道说他在阿尔卑斯山经营一家直升机滑雪公司。
塔尼西曾是我的头号嫌疑人。他有很多动机,最能证明他有罪的是他贪污万斯的钱,不仅如此,他还为黑帮洗钱。随着案件的进一步调查,塔尼西有件事说得对,他没有杀他的艺人。他不是个好人,需要受到惩罚。根据我提供的证据,大都会警察局以盗窃和洗钱的罪名逮捕了他,他被判了十五年的监禁。
在某一时段,我认为可能是万斯夫人干的,但她不是那种能够杀人的人。万斯透露要把钱留给阴谋论组织,一分钱都不留给她和女儿,这让她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动机。实际上,万斯那样做至少是一种避税的方法,以便尽可能多地把钱留给妻子和孩子。即使他在别处吃他的燕麦粥,她同他之间仍然有着牢不可破的关系。
最后说到布兰妮。她有望成为新的金·卡戴珊,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但从克罗斯那里听说万斯要抛弃她,这严重破坏了她的计划。克罗斯把一切告诉她,是因为他担心万斯夫人回到前夫身边,自己因此失去心爱的女人。他希望自己的泄密会阻止这样的事发生。可如果和万斯分开了,布兰妮的梦想就会破灭,因为她的新电视节目就依赖她是万斯女朋友这一点。只是作为万斯众多前女友的其中之一,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她。她将沦落到三四线明星的行列中,如果有幸得到一档名人节目的邀约,可能那里的每个人都会问:这人是谁?
在即将被抛弃的潮水般的愤怒,以及超级明星梦破灭的复仇心的驱使下,她酝酿了这个计划。凭着在丛林节目中的跳伞经历,她知道什么是冒口以及它们的位置。作为滴酒不沾的人,她趁万斯和客人们醉醺醺时,在头脑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溜进降落伞的房间。黑色连帽衫不是为了避免被发现,那就是她的睡衣。但手套是精心准备的,对它们的需要是她在网上搜索得知的。工作完成后,她把跳伞包放回到原处——仿佛没有动过似的,然后去睡觉。
对她来说,用刀割开冒口是一种满足感。刀象征着她名声和财富之旅的开始。要是没有参加《爱情丛林》节目,她就不会出现在第一次遇见万斯的聚会上。可是她将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了,没有比用在节目中得到的刀杀死他更痛快的复仇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摄像头的事?像我一样,她以为万斯把监控同网络断开,它们就不会工作了。因为成功地缓解了万斯的强迫症,当她对万斯说她已经检查了降落伞时,万斯相信了她。所以當塔尼西在机场问万斯的时候,万斯确信已经检查过了。
跳伞的那天早上,万斯仍然不知道布兰妮已经知晓了他的分手打算。她与他吻别,知道他将去赴死。她得到的不是伤害,而是复仇!
万斯夫人想见个面。出于尊重,我应该在一家高档的俱乐部见她。但孩子气的,我想要她二次拜访平民酒吧,体验一下下等阶层的环境。“女王陛下”驾到时,我和鲍勃已经到了。
“无论如何,我们是一个团队。”
“谢谢你的帮助,鲍勃。”
“没有我,你一事无成。”
“嗯,我不这样认为……”
然后她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另一个衣着考究的女人。
“万斯夫人,见到你真高兴。”
“托德先生,”她握着我的手问好,“这位是?”她看着鲍勃问。
“哦,这是鲍勃,他帮我破了这个案子。”鲍勃毕恭毕敬地伸出手,就像古时候奴隶见到采邑领主时那样。
“这是詹妮·萨维奇,你在电话里同她说过话。”
“哦,是的,萨维奇女士,见到你真高兴。”
“哦,叫我詹妮就行。”
我有意在桌子对面留下两张酒吧里最差的凳子(第二天醒来时,我想自己是多么小气多么混蛋)。詹妮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万斯夫人绕着凳子转了一圈才坐下。
“我们很高兴你设法找到了真相。”
“小菜一碟,万斯夫人。”鲍勃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次见面有何贵干?”
“我觉得,你也许想知道你的委托人是谁。”
现在,轮到我占上风了:“哦,我知道是谁。”
“真的?那请告诉我是谁?”
是时候致命一击了:“是你。”
万斯夫人没有反应,但詹妮大笑起来。她赶紧捂住嘴,可仍止不住地笑出声。鲍勃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冲鲍勃喝道。
“真好笑。”
“什么真好笑?”
“不知道,她笑了,所以一定有好笑的事!”
“托德先生,这个案子莫非只是你的运气好?”她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对我敏锐的观察力作出反应。
“这怎么说?”
“嗯……你的判断显然错得离谱。”
“他一向如此。”鲍勃脱口而出,我真后悔让他参与这个案子。
“哦,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不是委托人,詹妮才是。”
詹妮和万斯早前有过一夜情,留下一个女儿。他给了詹妮一份工作,希望她们母女两个过得好。尽管他有拈花惹草、吸毒、名声不好和其他的事,但她知道万斯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坚信那不是意外事故。万斯夫人和万斯分手时她很难过,她不喜欢布兰妮,认为布兰妮是个危险人物——精于算计、缺少道德心。万斯给詹妮和女儿留下了一大笔信托基金,这笔基金将使她们的余生衣食无忧。
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的一个朋友的朋友曾是我当私家侦探的第一个委托人,她就是这样得到我的电子邮箱、银行账户和其他一切信息的。
为什么第一次是万斯夫人去的酒吧?
“我只是核实一下你。我像爱护妹妹那样爱护着詹妮,不想她把钱花在一个毫无线索的私家侦探身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鲍勃又脱口而出。
作者:洛风 栏目:【英】基亚隆·芬尼根 期刊:《啄木鸟》202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