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端着,龙吴东却没往嘴边送,不知情的,以为他噎着了。
确实被噎着了,龙吴东之所以选择出来吃小碗菜,就是家里吃腻了,想换个口味。用老婆刘米秀的话,想寡肠子?吃小碗菜去。刘米秀炒菜油水重,净喜欢整些大鱼大肉,好象生怕人家说龙吴东不当派出所所长后,日子就不小康了。
退休前啥待遇,退休后还是啥待遇,这是刘米秀原话。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刘米秀明显犯了忌。
当人家闲的,眼里都盯着她家饭桌?再者说,当了一辈子警察,龙吴东在意过吃吃喝喝的事吗,多少人请他吃饭,他都毫不犹豫拒了,用疤棍儿的话说,请龙所长吃饭,是要给出场费的。
说这话时疤棍儿已经不混社会了,属于改造好的一类人,年轻时两人是死敌,彼此身上都有对方留下的印记,疤棍儿是效法古人,想相逢一笑泯恩仇。
龙吴东却沒给他相逢一笑的机会,给出场费,也未必请得到我吃饭,当我没见过钱?
这话很尖锐,杀伤力十级,伤着人了,龙吴东还不自知。
打脸就是这么猝不及防,饭菜端到桌上,龙吴东才发现,自己花钱吃饭的馆子,竟是疤棍儿开的。
难怪,饭菜都堆了尖。
促狭龙吴东呢,这是。你龙吴东见过钱不假,我疤棍儿不把钱当回事也是真。
把堆尖的饭菜削平,差不多又能装上一小碗,挣钱不挣钱,挣个肚儿圆,疤棍儿有没有挣得肚儿圆不知道,龙吴东这会儿被满肚子气撑得圆鼓鼓的。
被施舍的感觉相当不好,当自己寻上门吃白食呢?
得吐出这口恶气。
正酝酿着情绪,疤棍儿不请自来,见饭菜没动,脸上打了个愣怔,咋了,饭菜不入龙所长的口味儿?
龙吴东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说疤棍儿你坐下。
疤棍儿搓下手,神色有点儿为难地说,我店里这会儿闲不住人。
还真是,整个店里人头拥挤,除了龙吴东这桌没人拼桌其他都是插空坐的。
看不出你做生意挺邪性啊,龙吴东眉头习惯性一皱,没强逼着人家来消费吧。
疤棍儿咧着嘴,我倒是想拿着枪逼他们到别处去消费。
这绝不是说风凉话快活嘴巴,龙吴东太了解疤棍儿,他天生不是伺候人的主,瘸着腿挣钱,糊口打发日子应该是他的初衷,孰料,生意火爆得让他自己都奇怪。
看着碗里堆尖的饭菜,龙吴东问,你这小碗菜开业多久了?
已经大半个月了!疤棍儿答。
天天这么爆满?
没办法,都是不请自来!疤棍儿说得很无奈。
这就不在情理了,小地方规矩,开业头三天,半卖半送,爆满说得过去。大半个月,还饭菜堆尖,你安的什么心?龙吴东有点儿费解,可别跟我说你这是行善积德。
行善?哪轮得到我这小打小闹的店铺,疤棍儿脸红了,你晓得的,我浑球了大半辈子,只寻思着老了做点儿正经事。
经商当然划归在正经事之列,龙吴东还是觉得疤棍儿这话站不住脚,三岁小孩儿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你饭菜这么堆尖,有多大点儿油水赚。总归有个说法吧?
说法当然有,疤棍儿端正身子,反问,龙所长你当了一辈子警察,办案时最忌讳的是什么?
最忌讳偏听偏信啊,必须以法律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
每次都是龙所长给我普法,今天疤棍儿斗个胆,也给龙所长讲讲生意经。
给我讲生意经?龙吴东有点儿不相信自己耳朵,你疤棍儿开店才几天,居然好为人师。
疤棍儿把眼光落在龙吴东面前的饭菜上,这无奸不商,最先叫做无尖不商。
无尖不商?龙吴东半信半疑,难道老祖宗传错了,应该是这么个尖法?
对啊,疤棍儿眉飞色舞用一双手比画着,古时候开粮行、卖谷米是用升或斗量,你晓得吧?
龙吴东当然晓得,电视剧里这类场景也比比皆是。
你不晓得的是,我们老祖宗经商时,卖谷米每次都把升和斗堆得尖尖的,尽量让利,以博得回头客,所以叫无尖不商。
敢情是这么个无尖不商啊。
不然呢?疤棍儿来了个以退为进,如果是“奸”,那世上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人了。
还真是,历朝历代,逢天灾人祸,不少商人开仓放粮,赈灾济民。
都怪人的嘴,七传八不传的,把话传变了调不说还把意思讲变了味儿!龙吴东忍不住大发感慨。
疤棍儿不发感慨,他轻轻叹口气,龙所长你再不把这堆尖的饭菜吃掉,会伤人心的,知道不?
作者:刘正权 栏目:好看小说 期刊:《啄木鸟》202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