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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军婚进行时

分类:小说月报 更新时间:2022-09-10 23:27:05

林佩瑶在昏天暗地中度过了一天。

起初是李梅香打电话。她不接,挂断。接着是姑妈打电话,她仍然不接,粗暴地按下红色键。谁知手机铃声一浪接一浪赶来。李梅香几乎动员了全部的力量,想集中火力攻占她这座山。

一上午四个小时,电话几乎没断过。林佩瑶看了看手机,有姨妈姨夫舅舅舅妈外婆外公的号码,更有林二伯林幺叔林大爹等等长辈的号码。那一刻她几乎快疯掉了,觉得个人的私事不该让那么多人知道。

倒是林佩瑶的同事,都说你的电话那么多怎么不接呢。莫非有急事?

林佩瑶恨恨地说,哪里有什么急事,这是在逼婚。

林佩瑶所言非虚,这的确是在逼婚,尤其是李梅香这个傻女人,铁了心要把她拱手送人。每每想到这些,林佩瑶就有种深深的被出卖感。

李梅香是林佩瑶的母亲,典型的乡下女人,信奉女人二十五六就得出嫁,早嫁早好,可以挑个好人家。

林佩瑶在城区药店上班,从外表看,跟城里人无异。尤其是她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随便穿件衣服,总能穿出鹤立鸡群的味道。她在药店颇受欢迎,总有男人搭讪。为此药店的刘姐总打趣,说她可以傍大款了。

刘姐四十多岁,是药店店长,热心快肠,慈眉善目,平日照顾林佩瑶不少,比如尽量不让她加晚班,也不让她干体力活儿。林佩瑶觉得刘姐比起李梅香,更像母亲。

林佩瑶不接电话,不是不同意结婚。而是觉得太快,总缺点什么。比起其他人,简直快得无法形容。

三个月前见面,捎带过门见父母。那个男孩子凭借一条烟、两瓶酒、一提蒙牛酸酸乳,就打得全家人丢盔弃甲。一个月前谈结婚,一个星期前付诸行动,给彩礼,布置新房,买床上用品锅碗瓢盆。双方的父母忙得不亦乐乎,仿佛这事与林佩瑶无关。

林佩瑶每次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她至今都记不清那个男孩的相貌。仅仅见过一次面就想结婚,未免太天真。

林佩瑶心里兵荒马乱的,站在货架前整理药品。手一哆嗦,一排药盒哗啦摔在地上,她顿时泪水直掉。

这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刘姐说接吧接吧,要是有事,就请假,记住别辞职啊!

有关林佩瑶结婚的事,刘姐了解一二。她的观点跟林佩瑶出奇一致。快了,太快了!现在哪有这样结婚的?都不认识还要生活在一起。你又不是没人要,像你这样的女孩,想追你的人街上排成排。

劉姐的话不假。有个叫罗志刚的男人近期频频来找她。也不是她招蜂引蝶,药店的人手少,没有那个闲工夫。罗志刚大概是住在附近,有个头疼脑热便过来买药。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罗志刚追求林佩瑶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来看她。来的时候不是买零食,就是送一大捧鲜花。这让林佩瑶出奇的满足,总暗暗拿两个男人相比,罗志刚比她大七岁,而那个男孩只大三岁。在年龄上罗志刚处于劣势,但从经济上又是绝对的优势。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林佩瑶万般无奈接通电话,准备咆哮一番,结果那边的声音先传过来。

佩佩,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妈了,如果你不想妈死,那就赶回来。妈从来说一不二,不信你试试?

妈,你等等,我马上就回,可别做傻事!

林佩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跟刘姐请假,租辆面包车赶回林家湾。

面包车贴着山体转圈,一圈又一圈,转完三座大山林家湾就到了。李梅香早站在村头等她。林佩瑶一下车,李梅香便抢走闺女的皮箱往家里跑。几十斤的皮箱在她手中像提个羽绒枕头一样轻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路上李梅香念念叨叨,回来了,我的佩佩回来了,好了好了。

走到屋前林佩瑶才发现,那些给她打电话的亲戚邻居们都在。家里过年一样热闹,进了家门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今天她是家里的主角。姑妈说今天是过七。林佩瑶一头雾水,又不是死人过什么七。呸呸呸!姑妈冲着地上吐了几下口水。说过七就是定日子。听完这话林佩瑶恍然大悟,原来家里瞒着她要定结婚的时间。那种被出卖的感觉又涌上来,林佩瑶气呼呼嘟囔一句,这婚我不结,谁爱结谁去结。

林佩瑶拒绝结婚的态度丝毫不影响客人之间的交流。七大姑八大姨坐在堂屋议论纷纷。这下佩佩就好了,嫁个兵哥哥,一生的幸福有保障。屋后面的林大爹嗓门最大,说当兵的靠谱,你看井边湾的李大朝不就是当兵的出身吗?一家人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人前人后不晓得多风光。

李大朝是井边湾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三年前在北京搞建筑赚了大钱,便回来投资井边湾搞旅游开发。一座破落的村子在他手中变废为宝,成为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旅游村。

林佩瑶觉得这是没边的事。李大朝跟那个男人没有半点相像,首先李大朝只当了三年兵,而他一当就是七八年,李大朝的叔叔在北京当官,而他祖宗八代都是修地球的农民。两个人没有可比性,越比越显得悲哀。

二姨妈似乎看出了林佩瑶的不快,拉着她的手说,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得认命。林佩瑶小声地反驳,我不认识他啊姨妈。二姨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说结婚以后就认识了,先结婚再恋爱。

不管林佩瑶愿不愿意,结婚的日子算定下来了,年底腊月二十八,在这之前林佩瑶必须辞工张罗婚事。有人质疑日子是不是太近,马上有人反驳,近点好,先结婚再过年,两全其美,双喜临门。林佩瑶简直快疯了,一群人完全不问她的意见,就这么替自己定下了命运。

林佩瑶在吃饭时摆明了态度,这婚我不结。李梅香顿时闹开了。这日子没法过,不如死了算了。干号几声当着众人的面欲寻短见,要不是家里人多,拉扯阻拦,非跳进屋前的小水塘。

其实水塘淹不死人,林佩瑶比谁都清楚。李梅香无非想表明态度,她比她更坚决,这婚不结也得结。李梅香脾气比牛还倔,曾经有次父亲顶撞了她,大闹三天不眠不休。每次想到这林佩瑶就犯怵,生怕李梅香故技重演当众出丑。存在这种顾虑,林佩瑶的态度难免出现松动。而李梅香也适时不闹,母女俩同时挂上免战牌。

饭后林大爹给林佩瑶做工作。说大孙女,你不要以为在城里上班就是城里人,咱是什么,咱自己得清楚。咱在城里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工作还是个临时的,说不定哪天老板不开心就炒了咱。所以千万不要跟城里人比,咱没有城里人那个命,什么先恋爱再结婚,我看城里离婚的比咱乡下多得多。所以不要丫鬟的命得了小姐的病,咱是什么就是什么,得正视自己,咱找个靠谱的人家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行了。

姜还是老的辣,林大爹一语戳中林佩瑶的心思。在和颜悦色实则严厉的敲打前,林佩瑶狼狈不堪毫无招架之力。

大爹爹,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不同意结婚,我只是想晚点结婚,先增加了解,这点还有错吗?我跟他至今只见过一次面,我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强硬反抗不行,林佩瑶又改为迂回出击。

这次奏效。林大爹一声叹息,把媒人叫来。历数对方种种不是,提醒媒人要提供两人见面的机会。

媒人惊慌失措地解释,娃儿没假,部队不比地方想回来就回来。

最后想个折中之计,双方多通过手机进行交流。现在通讯发达,距离不是问题,微信、QQ就是为这类人专门准备的。

直到中午一点,林佩瑶才瞅准机会逃出家。面包车在村头水泥路等她,司机见她脸色不好,问姑娘你怎么了?

林佩瑶钻进车内放声大哭,吓得司机好久才发动汽车。

也不知道怎么回到药店的。林佩瑶下车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人事不省。这可吓坏了司机,冲进药店狂呼救人救人。刘姐率领几个店员出来,翻翻眼皮试试脉搏,说没事没事,有点缺氧。几个纤弱的女店员合力将人抬进店内,掐掐人中,喂上几片丹参,林佩瑶便悠悠醒来。一见在店内,忙抱住刘姐的腰号啕大哭。

我的命咋这苦啊!我找男朋友我不能做主,我的婚姻不能做主,现在连工作也不能做主了,结了婚他们要我辞去工作。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刘姐火了,抢过林佩瑶的手机跟李梅香打了个电话。你闺女差点急死在外面,要不是我们出手快,她这条命就没了。你是怎么当妈的,女儿的婚姻应该自己做主,她条件这么好,何必赶着急着往外送。

李梅香反唇相讥,她死了活了是我的人,关你屁事。

刘姐摇头叹息,只得挂断电话。

以为这事这么过了。几个店员围过来劝慰林佩瑶,凡事往开里想,可以尝试性与对方商量,结婚的事往后拖拖,年底已经不远了,只有一个多月,结婚哪有急忙急赶的。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对方是军人肯定能体谅。

林佩瑶准备加对方的微信,看看能否说通他。谁知李梅香突然造访,杀了林佩瑶一个措手不及。

李梅香雄赳赳气昂昂,大模大样冲进药店,摆出一副与人拼命的架勢,质问药店员工。我嫁闺女关你们屁事?在我闺女面前说我的坏话。药店的店员们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找个地儿藏起来。

还是刘姐勇敢,奋不顾身迎上去,说婶子你还是歇歇火好,这是公众场所,不能让人看笑话。

看笑话怎么了,总比你们教坏别人闺女强吧?你就是那个刘店长吧,怎么,眼红我闺女找个好人家?当兵怎么了,好歹是国家的人,为国家做贡献!我闺女嫁过去就是军属,坐享清福,总比你赖着一张老脸在这里卖东西强!

李梅香的话犹如一颗炮弹,炸得药店人仰马翻。要不是林佩瑶示弱,非得闹得药店关门不可。

林佩瑶小声哀求李梅香,妈,我们不闹好吧?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我结婚,就跟那个男的结婚,你别骂我的店长好不好。

那也不行,除非你辞去这个工作,我怕这几个婆娘背后使坏。

妈,你过分了吧?这离结婚还远着呢。

不远,四十多天的工夫眨眼就到,你还要买电视冰箱沙发新衣裳,一大堆事等着你哩。

妈,这辞职有个流程,先得写辞职申请,公司总部批了才能离岗。

敢情我闺女卖给这公司啦?

妈你回去再说,天已经晚了,爸身体不好还在家等着你。

林佩瑶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把李梅香给劝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林佩瑶就醒了。蹑手蹑脚起床,为两个表弟做早餐。炉子上熬着稀饭,嗞嗞响,像是一双稚手抚摸她的心。

林佩瑶喜欢这种感觉。每次熬稀饭时搬个小板凳靠近火炉,身体出奇的温暖。这活儿干了两三年。自搬进姑妈家,为表弟做早餐就成了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姑妈家境并不好,但对儿子出奇疼爱。比如熬稀饭,有这样的讲究。一把米两瓢水,熬半个小时恰好两碗。稀饭要七成熟拿下火炉,等两个表弟六点钟起床,洗漱完毕恰好不烫不冷、不稀不稠,能囫囵吞枣咽下去。

林佩瑶在姑妈家借宿了三年,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姑妈家只有六七十平米,从屋内陈旧的家具可以看出这个家并不宽裕。尽管如此,姑妈仍是想方设法给予她照顾,硬是从两个表弟的房间开辟一片空地,支副铺板给她当床。从此她也算城里人了。往返药店与姑妈家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一个大姑娘家跟两个孩子挤在一间房,有诸多不便,比如穿衣洗漱上厕所。林佩瑶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可避免彼此干扰。比如错开时间洗澡,别人九点钟洗她十一点洗;表弟穿拖鞋,她光着脚走;表弟晚上做作业时,她悄无声息进卫生间洗澡,穿好衣服再悄悄回到房间。三年的时间,居然毫无违和感。

时光荏苒,两个稚气的表弟已经长到齐肩高,再挤在一间房无疑不合适了,姑妈几次暗示,男女混住对孩子的成长不利。林佩瑶其实比谁都清楚,她寻思着是该离开了。

大约六点十分刘姐打来电话,拿手机的瞬间一个哆嗦,差点摔在地上;电话铃声把两个表弟吵醒了,睁开双眼看闹钟,恰好是起床时间。林佩瑶匆匆收拾东西准备上班。一边穿鞋一边叮嘱表弟,菜在桌子上,稀饭仍在陶瓷煲里,自己盛着吃。风风火火出门,接通刘姐的电话,原来是叫她去华西乡加班。

从城区抽人下乡镇,支援基层药店,已经是常态化。林佩瑶记不清有多少回。每次加班,她都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基层药店条件艰苦,环境简陋。特别是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尤其不便。比如上厕所,得防着进进出出的人误入卫生间;比如吃饭,乡镇没有快餐店,只能吃泡面;比如一群流着哈喇子的老爹爹进店,使坏叫她拿这拿那,还得防止他们偷窥裙底风光。

不过这次已经不在乎了,坐上去华西乡的公交车时她还在想,最好永远加班,最好永远别回来。逃得远远的,或许能摆脱当前的困境。

林佩瑶万万没想到,刚刚赶到华西乡药店没多长时间,就接到总部的电话,林佩瑶,赶緊过来一趟,赶紧。

两个“赶紧”说明事情紧急,林佩瑶来不及多想,将手头的工作交给药店的同事,又风风火火赶回城区公司总部。

进公司时气氛有些异样,人事部的几个同事拿大眼瞅她,瞅得她心里发毛。经过财务室时会计扶着五百度的近视眼镜瞄她,瞄得林佩瑶心脏一阵阵发紧。

进了老板的办公室她才知道,李梅香的牛脾气又犯了,跑到公司总部大闹一场,闹得公司鸡犬不宁,无法正常开展工作。林佩瑶来公司总部时李梅香刚刚离开十分钟,是被两名彪悍的警察给带走的。

李梅香大闹公司总部时理直气壮,说你们这么大的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难道离了我闺女就不运转啦?辞个职还要走什么流程?难道当官当上瘾,要我们走关系送礼,又不是什么正经单位。

公司刘老板将所有的怒火全部发泄到林佩瑶头上。说蹬鼻子上脸是吧?攀上了高枝是吧?不想干别唆使家里人在公司闹,我们是私营企业这没错,好歹是个盈利单位吧?你妈说公司不正经这是羞辱我们的人格。我们是凭本事吃饭!

刘老板把气撒完摆着手掌对林佩瑶说,滚吧滚吧,辞职申请别写了,现在就滚,滚得越远越好!

林佩瑶风一般逃离公司总部。回去时跟自己较劲,不坐公交车,走着回家。五六里地走回来已是中午十二点。这个点姑妈家正在吃饭,而她应该正在上班。如果冒昧回去,姑妈肯定会问发生了什么?她如何应对?如果实话实说,事情不可避免扯到结婚。她不想谈这个,这是她最不愿意触及的痛处。

一个人在楼下徘徊了十多分钟,林佩瑶决定去药店。刘姐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应该不会撵她走。况且她有私人物品在药店,还有上个月的工资没领。

药店如旧,没有人问她怎么回来了。王姐在陪顾客聊天,李姐低头摆放药品,张姐则拿着一块抹布费劲地擦拭柜台的玻璃。气氛依然很温馨,林佩瑶紧张的心逐渐放松。

纸包不住火。事实上刘姐早收到老板的通知,说开除林佩瑶。刘姐了解林佩瑶的处境,坚持留林佩瑶再上一个月的班。刘姐是老板的老朋友,这个面子必须卖,老板忍住不满挂断电话算是默许了。

林佩瑶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刘姐瞒着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始终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离同事大姐们远远的。最后还是王姐心软,忍不住透露了实情。林佩瑶这才禁不住放声大哭。

药店是温暖的,刘姐的雪中送炭,解决了她迫在眉睫的问题。如果离开药店,抛开能不能拿到工资不谈,回去得直面那个咄咄逼人的李梅香。如果没有工作,窝在姑妈家不走,两个表弟又会阴阳怪气,而姑妈会毫不客气地撵她走。姑妈早放出话了,是马上要结婚的人,要住也拖不过一个月。表面上是挽留,言外之意则是庆幸。

几个人绷了一个小时还是放开了。引爆话题的不是别人,而是林佩瑶。她问,我妈大闹公司,我还能继续干吗?

王姐问,你要干多久?

林佩瑶答,我想结婚后还接着干。

李姐笑,那你妈还不把公司给砸了!

林佩瑶答,我老老实实听她的,结婚还不成吗?

刘姐问,你结了婚住在哪里?

林佩瑶:我姑妈家呀!

刘姐一脸苦笑说,你到底是个孩子,佩佩,这女人婚前婚后是两回事。结婚前你可以住在姑妈家,结婚后你得有自己的房子。

林佩瑶说,他有房子,在市里。

张姐忍不住插话,房产证谁的名字?

林佩瑶摇头。

张姐长叹一口气说,现在结婚要有房有车,房产证没写你的名字,说明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另外你们买了车吗?

林佩瑶答,没有,我们用不上车,他一年回不来一次,我又不会开,要车干什么。

李姐问,他在哪里,干什么的?

林佩瑶说,当兵,听说在海南岛。

几个姐姐一听,顿时不说话了。

还是刘姐人好,用郑重的语气对林佩瑶说,那你以后是军属喽,你可要想好了,要有思想准备,当军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佩瑶低头,用破罐破摔的语气答,无所谓,反正没感情,见不见都那样,就当自己没结婚好了。

刘姐说,那不成,嫁了人就是对方的人了,工作、房子、车子,得靠对方解决。比方现在的住宿,你不想住在你姑妈那边,就叫那个男孩租一套房吧。

租房的确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既可以化解林佩瑶与姑妈之间的尴尬,又可以避免与李梅香直接交锋。林佩瑶认为刘姐说得在理,得跟对方商量商量。

尝试性地拿起手机,翻开对方的微信,发出几个字。鲁成锋,在吗?

微信没有回应。等了半个小时,林佩瑶又看看手机,依然没有回应。她想,可能鲁成锋忙吧?无暇顾及。

鲁成锋就是林佩瑶嘴里的那个“他”,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说起来林佩瑶跟鲁成锋见面不超过一个半小时,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两次,现在是第三次。想起来林佩瑶就硌得慌。

鲁成锋是什么样的人呢?人高马大,沉默寡言,皮肤黝黑,黑得像块炭。其实男人粗糙点没什么,关键得善于沟通。在女孩子面前,你总得说点什么吧,比如问问女孩的工作,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样的零食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可鲁成锋偏偏不,正襟危坐,像根木桩杵在那里,一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样子。最后在媒人谆谆诱导下半天进出一句话,你好,我叫鲁成锋。接着又没有了,成了哑巴。

林佩瑶当时很受伤。曾经以为自己不够漂亮,可走在大街上,总有男人频频行注目礼,特别是那个罗志刚,有段时间集中踩点来看她。这让林佩瑶信心爆棚。认为不是自己不行,而是鲁成锋太轴。要与这样不谙世事的轴人共度余生,林佩瑶想想都觉得可怕。

林佩瑶跟鲁成锋第二次讲话,是在见面后的第三天。当时鲁成锋已经返回部队,破天荒给林佩瑶打了个电话,想表明一下态度。可能是生疏的缘故,话到嘴边变了味,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话把林佩瑶问倒了。该如何回答。她只能巧妙回应,我现在挺忙的。把皮球踢回去了。縱使林佩瑶喜欢一个男人又如何,也不会直接回应,况且跟鲁成锋只是初次见面,也没有擦出爱的火花。

最让林佩瑶难堪的事发生了。那家伙又犯轴了。居然沉默了许久,来了一句,那好,敬礼!便挂断了电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分手不成。林佩瑶一怒之下打电话给李梅香,把这事仔仔细细讲述一遍。末了质问她,你到哪里挑出了这样一个活宝?不会讨人欢喜也就罢了,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这以后真要跟他过日子,那不天天干架?

那时候主动权还在林佩瑶手中,李梅香还不敢像现在这样发脾气。

李梅香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女儿。这男人啊!油嘴滑舌最不靠谱。你看张小香和李大梅,找的女婿个个能言善辩,结果现在怎么样,一个穷得叮当响,一个离了婚。找男人还得找鲁成锋这样靠谱的,不会说话,但实在。

在鲜血淋漓的事实面前,林佩瑶只得选择沉默。沉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服从。李梅香倒是会来事,找媒人亲家了解情况,一来二去把事情查清楚了。原来鲁成锋的部队正在海训。他是费尽心思才找到打电话的机会。打电话的初衷不是要分手,而是想听听林佩瑶的声音。

这回林佩瑶用微信给鲁成锋发消息,算是第三次交流,情况比前两次更糟糕,整整三天,鲁成锋都没有回应她。

这期间李梅香疯狂打电话,要她赶回去置办东西,扬言林佩瑶要是不回,就继续去公司闹。而姑妈那边说话也毫不客气,说快结婚的人了,还留在城里上班算哪门子事,难道结婚还没这个临时工作重要?

林佩瑶觉得李梅香和姑妈说的都有道理。这要是旁人,早辞职回去张罗婚事。可人家卿卿我我出双入对喜气洋洋。自己算什么?一个人,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婚纱照总不能一个人拍吧,所以林佩瑶觉得自己结婚就是个笑话。没有感情基础也就罢了,甚至鲁成锋的人都见不着,如同一团空气看不见摸不着。

又过了一个星期,离结婚时间更近了。林佩瑶按捺不住给鲁成锋打了个电话,手机那边嘟嘟嘟一片忙音。求助鲁成锋的希望成为泡影。她只得想办法自己解决租房问题。

林佩瑶请了一天的假,跑遍了周围的城区。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环境好的小区,房租太贵,她不知道能租多久。离药店近的地方,又是筒子楼,里面黑漆漆的,她认为环境太差,生活起居不方便,要是鲁成锋探亲,新婚宴尔多不吉利。房租便宜的,位置偏僻,没有路灯,骑车要一个多小时,极为不便,晚上回家不安全。

最后还是刘姐雪中送炭,递给她一张纸条说,要租房,找他吧?

按照纸条的手机号码打过去,那边声音有点熟悉,说话倒是挺客气,林佩瑶与房东约定,下午两点见面。

房子就在离药店不远的和平街,林佩瑶甭提多感谢刘姐。可见了房东才知道,刘姐原来藏有另外一个心眼儿。那个房东不是别人,而是罗志刚。

罗志刚搓着双手对林佩瑶说,你来了,你放心,我这房子不收钱,只要你住,爱住多久住多久。罗志刚的用意很简单,希望她成为这栋房子的主人。

房子倒是不错,一栋四层,两间门面。罗志刚租给林佩瑶的是套房,在二楼,面积达到一百四十平米。里面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宽敞明亮,低调奢华,别说住林佩瑶一个人,就是住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最让林佩瑶惊讶的是一楼临街的两间门面,租给福建人做阿迪达斯专卖店。这个一线的世界名牌向众人表明,这栋房子的主人一年租金收入不菲。林佩瑶几乎用逃亡的步伐冲出了这栋楼,跑得飞快,她感觉再慢一点,内心的城墙就会被罗志刚击溃。

回到药店时刘姐笑着问,房子怎么样?

林佩瑶沉着脸答,不怎么样。

这是林佩瑶第一次摆脸色给刘姐看,她觉得刘姐居心叵测。

刘姐倒是不在乎,而是旁敲侧击地说,别把自己绑死了,多一个选择未必不好。

不得不承认刘姐厉害。罗志刚和那栋楼老出现在她眼前。她拼命地挣扎着,不允许它们出现,可无济于事。

一下午林佩瑶没跟刘姐再说过话,晚上下班,走到姑妈家楼下,接到刘姐的电话。刘姐解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看见你太可怜,一个女孩子到处找房子,恰好罗志刚过来买药,问起你,我说你找房子,他说正好手里有套房出租,我就叫他留下手机号码。你不要多想,其实人家没别的意思,就是租房子。

林佩瑶释然了,觉得错怪了刘姐。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再次闪现出罗志刚。其实罗志刚人挺好的,除了年龄大点,没有其他缺点。罗志刚成熟稳妥,能随时在身边,或许也是一种选择。最关键跟罗志刚在一起能解决现实中的所有问题。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你越拥有,越不在乎;越得不到,越想拽住他。林佩瑶就是这样,在接下来的两天,居然对罗志刚徒生几分好感。她居然接罗志刚打来的电话,和颜悦色地聊天。最让刘姐他们惊奇的,是她欣然应允罗志刚提出的约会邀请。

两人吃了两顿饭,晚上分手时,罗志刚还叫人送来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就在刘姐王姐她们认为林佩瑶的婚事要发生急剧变化时,李梅香又及时杀过来了。这次出手更重,直接冲进药店揪住林佩瑶的耳朵质问,这婚到底结不结了?

林佩瑶心里发虚,不敢反抗,小声回答,我结我结。

李梅香一声大吼,你结为什么不回家?离婚礼只有不到十天的工夫了。

这如一根皮鞭抽在林佩瑶身上,让她彻底醒悟。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于是收拾东西跟李梅香回家,与罗志刚的联系就此终结。

林佩瑶原以为,回到林家湾会风平浪静,谁知更大的风暴在等着她。

回去几天的确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跟着李梅香东奔西走,买床上用品,买家用电器,购置婚庆喜服,甚至去了一趟新房,查看了新房的布置进展。李梅秀像首长一样视察着鲁成锋的家。家具,院落,新房,屋前面的菜地,院后面的鱼池,左偏房的鸡舍。通通查看一遍。

鲁家对亲家母和准儿媳的到来不敢怠慢,鞍前马后提供周到的服务,凡是亲家母不满的地方一律改进,能做到的必须做到,不能让林佩瑶嫁过来有丝毫的委屈。比如新房的窗帘跟地板的颜色不配,赶紧撤下叫窗帘店重新换;比如婚床摆的位置不对,忙叫上一帮人过来移动。如此种种,让李梅香和林佩瑶挣足了面子。

鲁成锋的父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农民,憨态挂在脸上,说明林佩瑶嫁过来不会刁难。鲁成锋有个弟弟,叫鲁成朋,高二学生,主动站出来承担了哥哥的责任。新房就是他设计的,里面的摆设、购买的家具、木地板的挑选,以及墙壁上哥哥的照片等等,都是经他之手。

林佩瑶独自一人在新房站立了许久,面对鲁成锋的照片,喃喃自语。

我这就要嫁给你了,可你是个陌生人。我不认识你,甚至没跟你讲几句话。再过五天我们就结婚,希望我们好运。祝我们结婚快乐,白头偕老!

念叨这些话时林佩瑶的眼睛湿润了。说实话鲁成锋还是蛮帅的,照片上的他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只是不知道在现实中为何那么粗糙。

魯成锋的父亲鲁大山一提起儿子就笑不拢嘴。他说鲁成锋打小听话,放学时一进家门,书包往桌子上一摆,就主动跑到地里干活。当兵后更是了不得。优秀士兵、优秀班长、模范共产党员,荣誉证书不晓得有多少,还荣立三等功两次。目前是二期士官,工资加上补助有七八千。

鲁大山笑呵呵指着自家的二层楼,对林佩瑶说,这房子就是用他的工资建的,有四五年了。目前的工资一半供市里的房,一半汇给我们做家用,你放心,我家锋儿老实可靠,绝不会让你吃苦,放心大胆嫁过来就是,我们是正经八百的庄户人家。

不得不说鲁大山的介绍颇具成效,鲁成锋的形象在林佩瑶心中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实诚的兵哥哥,有责任心,肯吃苦,话语少,有孝心,对未来的生活有着清楚的把握,人在兵营,已经把今后的生活规划好了。

回去时,林佩瑶的心情亮堂了一些。扯着李梅香问东问西,好奇地打听鲁成锋的一些细节。李梅香滔滔不绝,将掌握的情况一股脑儿倒给女儿。

林佩瑶嗔道,你比我还了解他。

李梅香踢了她一脚,吼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的婚事?还不是我在做主,现在开心了吧?

林佩瑶与李梅香的关系好像融洽了。然而,仅仅融洽了两天。罗志刚的到来将这美好的融洽毁得面目全非。

罗志刚一连几天找不到林佩瑶,抓心抓肝地跑到林家湾,指名道姓要找林佩瑶。

找林佩瑶不要紧,还驾着崭新的奥迪A6,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花,直接跑进林佩瑶家里要人。

当时林佩瑶去派出所开证明,准备寄到部队给鲁成锋。一时不在家就出了事。

李梅香亲自接待了罗志刚。

罗志刚也不问问对方是谁,直接开门见山,我找林佩瑶。

李梅香乜斜着眼睛问:你是谁?

你甭管我是谁,我找林佩瑶。

我是她妈,说吧你是谁。你和林佩瑶到底什么关系?

哦,阿姨好,我是林佩瑶的男朋友。我叫罗志刚,我家住在和平街。

你多大?

我三十三了。

我呸!还男朋友,你难道不知道我家佩佩马上要结婚,嫁给兵哥哥,识相的马上给老娘滚!不然老娘翻脸不认人!李梅香说话间抄起扫帚,挡在大门前,就是不准罗志刚进门。

罗志刚知道碰上了钉子,但不愿放弃,仍低声下气央求道,阿姨,给我一次机会,我真是佩佩的男朋友,前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好,不信您问问佩佩。

佩佩不在,你滚吧,我家佩佩是军婚,你要是再骚扰我就报警。

别啊,我比那个当兵的强一百倍,我有车有房,和平街还有两间商铺,每年收入过百万。您放心,等我们结婚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一听到这儿,李梅香就怒了,抡起扫帚往罗志刚头上砸。砸得罗志刚眼冒金星,差点摔倒,于是转身便跑,李梅香则穷追猛打。一边打一边骂,有钱了不起啊?有钱我就要把闺女嫁给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那么硒碜还想娶我家闺女,仗着几个臭钱就想欺负人,没有当兵的站岗,你能那么悠闲地赚到钱吗?

这一番追打,把全村的人都招来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报警,警车赶到,才止住这场混战。

林佩瑶回来时,罗志刚早走了。两个警察在她家门前,一个在安慰李梅香,一个捧着笔记本问话。李梅香在门槛上坐着,一边哭泣,一边数落林佩瑶罄竹难书的罪行。

林佩瑶老远听见李梅香骂她臭不要脸,有一个男人又勾引一个男人。心里就暗暗悲叹,事情败露了。当时她还没想到罗志刚跟李梅香刚打过照面。如果知道,她早落荒而逃不敢进村。

林佩瑶站在离家门口两百米远的地方不敢靠近,生怕李梅香一个俯冲,将她撕得粉碎。

李梅香一把鼻涕一把泪,配合警察询问情况。捧笔记本的那个警察摇摇圆珠笔,突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是不是你闺女不愿意结婚,想跟罗志刚好?这你可要想清楚了,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嫁给谁是你闺女的自由,你可不许强迫。

警察明察秋毫,算是看出来了。但李梅香也不是善茬,回敬道:这怎么可能呢?我闺女答应的。对了,警察同志,你的语气不对哟,你怎么向着罗志刚说话?我闺女想嫁的是军人,是鲁成锋,是军婚,军婚受法律保护,对不对?你要敢偏袒罗志刚,我就上县大院告你们!

不不不!李大姐你理解错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那个警察脸都绿了,合上笔记本赶紧走。

李梅香望着两个警察离去的身影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戛然而止,厉吼一声:林佩瑶,你给老娘过来。

林佩瑶哪敢过去,转身就跑,跑到两个警察的屁股后面,往村头走。她想,有警察在这里,你李梅香再厉害,总不能在警察面前打人吧?

两个警察回头问她,你就是林佩瑶吧?

嗯!林佩瑶重重地点头。

你妈刚才跟罗志刚打起来了,你知道吗?那个拿圆珠笔的警察问。

不知道。

罗志刚跟你到底是咋回事?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在搞对象?

林佩瑶愣住了,大声说道:没有这回事,我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吃了两次饭而已,都在大庭广众之下。除此之外从未有其他的交往,我可以发誓!

林佩瑶的果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整个案子的脉络在警察的脑海中清晰起来。基本可以判定,罗志刚一厢情愿,误入歧途。

那么事实是怎样?也真如林佩瑶所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自始至终,都是罗志刚剃头挑子一头热。

林佩瑶的表态,化解了当时的险境。这话不仅说给警察听,更是说给李梅香听。尤其在警察对李梅香存疑的情况下,林佩瑶的表态为她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李梅香是个好面子的人,警察走后,她主动喊林佩瑶回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述利害关系。

她说,我为什么偏向鲁成锋,是因为跟钱有仇?当然不是。我是认为他家教好,是军人,受过部队的磨炼和教育,靠谱!在钱和靠谱之间,我宁可选择靠谱。钱可以賺,可实诚赚不来。我只要一个实诚的男人踏踏实实对我闺女好就心满意足了。

李梅香的这番话说得林佩瑶鼻子酸酸的,忍不住伸出胳膊紧紧搂住李梅香。

一连两天,在胆战心惊中度过。林佩瑶生怕罗志刚再找麻烦,毕竟李梅香的泼辣人人皆知,听说抽得罗志刚脸上全是血。

林佩瑶巴不得婚期早点到来,快刀斩乱麻。

随着春节的临近,林家湾这个偏僻的小村突然热闹起来。在外打工的小姐妹平时难聚在一起,听说林佩瑶要出嫁,纷纷过来聚会,祝贺林佩瑶找了个如意郎君。外面的城市一直在变,可林家湾依然保持着过去的价值观。在村里人的心中,军装意味着可靠,军人意味着国家。那么大的国家发展得红红火火,保家卫国的军人怎么会不值得托付终身?

小姐妹们的奉承宛如抹上了蜜,李梅香看在眼中甜在心里。她不断重申那个质朴的观点,你看,那么多妹子都想嫁给当兵的,唯独你如愿以偿。

转眼间婚期临近,离结婚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林佩瑶瞳憬着鲁成锋再次上门,她得跟他好好谈谈,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按照习俗,结婚的前一天要送喜猪肉,女方还要大摆筵席高调庆祝。

然而,罗志刚的影子却冷不防杀出来。

他给林佩瑶发了条短信。上面说,佩佩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爱你,海可以枯,石头可以烂,我的心不变。

乍看以为是诗,细看则是表露心迹。林佩瑶没当一回事。

罗志刚见短信泥牛入海,又补一条:佩佩,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江水竭,冬雷震,反正我不能没有你!

接着来了第三条短信,话风一变,恐吓道:我知道你后天出嫁,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让你跟别人结婚的。

这条短信吓得林佩瑶魂飞魄散。都说结婚是人生大事,都要讲究个吉利,要是罗志刚过来捣乱,后果不堪设想。林佩瑶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向李梅香汇报,同时上交手机。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梅香看完手机,直勾勾瞪着林佩瑶,问,罗志刚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你不是刚换手机号吗?

林佩瑶摇摇头答,不知道。

最近跟谁打过电话?

哦,我想起来了,打给刘姐问过工资。

我明白了!

李梅香就是李梅香,立即启程,带上老公林富贵,气势汹汹杀向城区。

先去派出所,再去药店。不到两个小时就控制了局面,凯旋而归。

下午,男方派人送来婚纱,林佩瑶试穿,接到刘姐打来的电话。刘姐在手机那边质问,林佩瑶,我到底作的什么孽哦,认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妈跑过来骂我,说我扰乱军婚,破坏社会稳定。我问你林佩瑶,我什么时候唆使罗志刚破坏你的军婚了?腿长在你身上,爱嫁谁我管得了吗?再说能不能低调点,这不还没结婚吗?

刘姐凌厉的质问,让林佩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林佩瑶答,刘姐你别气,我妈那个性格,你是知道的。她是豹子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吧。

好不容易敷衍完刘姐,派出所又打来电话。你是林佩瑶吧?请来派出所接受询问,我们好了解情况。

林佩瑶急忙脱下婚纱,跟闺蜜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得去派出所一趟。结果被路过的二婶听见了,忙拽住她,不许去,那个地方晦气,你是新娘子,得有个讲究。

最后来个陌生的电话,林佩瑶一接通,那边便传来罗志刚的沙哑吼声。林佩瑶,反正你这婚是结不成了,别怪我,想用军婚吓唬我,没门,你罗大爷是那么好忽悠的吗?

昔日的朋友眨眼间变得面目狰狞,气得林佩瑶久久回不过神。她有一种预感,这婚怕是结不成了。不会那么顺利的。除了陌生的鲁成锋,还有眼前的一堆事,如一堆乱麻,理也理不清,剪也剪不断。

更乱的还在后面,李梅香在城区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传到男方家去了。那边传出了消息,要悔婚。惊得林佩瑶目瞪口呆,一个人关在房间再不敢出来了。生怕帮忙的林家湾人拿冷眼瞅她,嗖嗖嗖的,那眼神像刀子。李梅香失去了往日的泼辣与机灵,闷闷不乐做事,经常张冠李戴,把开水瓶盖子盖到水杯上,扑通一声掉下去,手忙脚乱捞出来;又把煨汤的紫砂锅搁在一层层叠起的白瓷碗上,哗啦一声连锅带碗摔个稀烂。

那边的消息其实很可靠。林佩瑶姨夫的表弟媳的娘家哥哥是鲁成锋那边的亲戚,一直潜伏着不出声暗自打探情报,在某种意义上说林佩瑶能嫁给鲁成锋跟他有莫大的关系。鲁家的所有细节都是经过他传给这边,也促使李梅香同意这门亲事,并坚决要把女儿嫁给鲁成锋。

结婚结到这份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林佩瑶的父亲林富贵唉声叹气地坐在门后偷偷抽烟,气得李梅香抄起扫帚扔过去,吓得他忙不迭地逃走。

气氛有些凝重。帮忙的人看婚事要黄,一个个抽身离开。屋内只剩下林佩瑶一家三口,还有个弟弟在城区念重点高中没回来。

林佩瑶闭着双眼坐在床上,一直等待着鲁家派人上门。按照惯例,如果那边悔婚,会有正式的说辞。说什么理由很明显,那就是自己行为不检点。这是悔婚最好的理由。她与罗志刚的事闹得太大,沸沸扬扬。鲁家离林家湾只有不到五里的距离,发生这么大的事男方怎么会忍气吞声?

尽管林佩瑶坚称自己是清白的,但有一点她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她与罗志刚之间存在一丝丝的暧昧,所以林佩瑶觉得鲁家悔婚做得对,要是自己也会那么干。

等到下午媒人仍没有上门。林佩瑶一家子处于左右为难中,这婚事到底要不要准备?如果准备,那边一句话便让这边的努力付诸东流;如果不准备,鲁家吹吹打打过来迎娶又会措手不及。

李梅香的豹子脾气又暴露无遗。一边做事一边指桑骂槐,我到底作了什么孽哦,养了这样一个不要脸的闺女,结婚前还勾勾搭搭,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这回倒好,亲手把自己的一生给毁了。

林佩瑶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重重反击,号什么号?他鲁成锋不娶我是他的损失,你闺女有人稀罕这是好事。他不娶我,自然有人娶我,我保證找个比他更好的!

林佩瑶说完这些话泪水哗啦啦流出来了,她心一横,索性什么也不顾,拿起手机给鲁成锋发了一条短信。

鲁成锋你什么意思,这婚你到底结不结?听说你家拿罗志刚说事,我和罗志刚什么事也没有。我问你,我还能不能跟人正常交往,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回复。

林佩瑶发完短信,把手机狠狠扔在被子上。准备迎接更猛烈的风暴,她猜想,这婚可能真结不成,绝交信已经发出,现在就等事情的结果。

林佩瑶只等了三秒钟,手机铃声便刺耳地响起,鲁成锋用沉甸甸的语气告诉她,这婚非结不可,不仅要结,还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挂断电话,林佩瑶的眼泪夺眶而出,久久回不过神。她跳下床,用庄严的语气向李梅香宣布:这婚要结,非得结!别人不看好我们,我们非得证明给他们看!

林佩瑶说这话的语气跟李梅香一模一样。

反倒是李梅香,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

李梅香足足愣住了三分钟,很快反应过来,问林佩瑶,谁说的?

林佩瑶骄傲地回答,鲁成锋说的。

李梅香跑过来,跟林佩瑶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结婚的日子很陕来临,九辆黑色奥迪婚车在村民的围观下鱼贯而入,徐徐开进林家湾,在众人的注目中开向林佩瑶家。沿途有人打闹,也有人埋怨鞭炮不够长,喜糖不够多,锣鼓不够响。男方带队的长辈早下车张罗,发喜糖,敬香烟。几个小孩子冷不丁跑过来,将红彤彤的小脸贴向车窗,想看看新郎,结果被男方的长辈拦腰抱起,送到孩子他妈的手中,又嘻嘻哈哈塞上红包。

村民个个开怀大笑,对男方的礼数赞不绝口,自动避开为迎亲车队腾出一条道路,更有几个孩子跑到车前主动带路,为婚车去新娘家节省了不少时间。

车队离林佩瑶家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林家的鞭炮也及时响起来了,啪啪啪如炸开的油锅一样滚烫。十六人的女方腰鼓队突然从两侧冒出,拦住迎亲车队。咚咚咚,锵锵锵!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眼看男方的气势被女方压下去了,男方带队的长辈一声令下,随行的乐队手持亮闪闪的长号、短号、圆号、军鼓、黑管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在大门紧闭的朱漆门前列队站立,摇头晃脑,演奏了一曲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虽然不是正规的军号团,可雄壮的进行曲照样盖过了对方,那十六人的腰鼓队在浑厚乐曲的压制下无法施展,不得不停止脚步,投以鄙视的目光。众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环节,新郎“叫门”。这叫门有两次,第一次是大门,进了大门才能接近新娘的房门,叫第二次门。

对于“叫门”,村民期待已久。听说新郎是个军人,长期服役,极少登门。都想看看新郎的模样。

在女方长辈的提醒下,两支PK的乐队停止演奏,让女方的亲戚及时上场,好“刁难”新郎。这是鄂北地区最重要的婚俗习惯,新郎要想娶走新娘,需冲破重重困阻。但大部分只是形式,女方亲戚装装样子罢了。

林佩瑶的两个表姐站出来了,充当监考官,对新郎进行“刁难”。在震耳欲聋的鞭炮伴随下,新郎钻出婚车,向监考官大踏步走来。新郎一亮相,立即引发如潮的赞叹。新郎好帅!个头真高!我的妈呀,他居然穿着军装。

在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中,鲁成锋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披着绶带,戴着红花,满脸笑容地走向监考官,问,我要接佩佩,我要向她求婚。

两个表姐哈哈大笑。求什么婚?马上滚到—个床上了,不觉得太晚?早干吗了?

鲁成锋傻傻地站着,不知道如何回应。还是林大爹挤过来,才化解了尴尬。林大爹替鲁成锋打圆场。孩子,你给她们两个红包,她们就不为难你了。

男方亲戚马上送来红包,交在鲁成锋手中,鲁成锋再恭恭敬敬递给两个表姐。

两个表姐笑得合不拢嘴,说,不能太陕了,不然我们没面子,要不你唱首歌吧?鲁成锋思索了片刻,便来了一曲《咱当兵的人》。唱了三四句,朱漆大门便轰然大开,后面的人浪便把鲁成锋挤进院。

然后是第二次“叫门”,这次由伴郎上阵。五六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趴在门框喊开门,里面的伴娘呛了一句,不表现点什么,就想开门,别想!众人大笑,鲁成锋于是上前,拿出六个红包从亮窗塞进去。房内的伴娘仍叫不够。又塞了几个。伴娘不再要红包了,要新郎唱首情歌。结果被伴郎抢过来唱,一首张楚的《姐姐》演绎成求爱信号,让房内的伴娘娇羞不已。五六个伴郎趁此机会推开房门,一拥而入,将鲁成锋推到林佩瑶面前。

鲁成锋痴痴地站着,手足无措。林佩瑶的心像马达怦怦怦直跳,恨不得掀开盖头看看对方。但这是娘家屋,有特有的风俗,容不得乱来。只好听人摆布,按照伴娘的吩咐行事。

鲁成锋的确挺实诚的,伴娘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比如找新娘的高跟鞋,他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爬行,到处寻找。要不是林佩瑶动动大长腿,他根本不知道高跟鞋藏在新娘的衣裙下。

慢腾腾地掀开新娘大红的衣裙,结果摸到新娘的小腿,闹了个大红脸。最重要的环节当然数求婚。鲁成锋单膝着地,双手执玫瑰花,掏心掏肺地说,嫁给我吧,我带你走。林佩瑶不敢吭声,怕别人说她太不矜持。

女孩子最矜持的数这一天。鲁成锋说了两次,都得不到新娘的回应。最后要不是伴郎助力,将他推倒,他还傻乎乎地跪着。鲁成锋被人推倒在床,恰好压在林佩瑶的身上。林佩瑶突然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鲁成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爱,又是恨。这婚姻爱恨交加,让他唏嘘不已,但他控制住心情,顺手抱起新娘,在伴郎的吆喝下一鼓作气走出房间,奔到了车上。林佩瑶躺在他怀中,感觉腾云驾雾一样畅快。等她回过神,车队已经启动。望着倒退的村庄,她躺在车上再也不想动了。

车队平稳地行驶着,一路上林佩瑶揪着心,生怕罗志刚那个浑蛋不识时务从哪里冒出来,拦住车队。后来证明林佩瑶的担心是多余的,罗志刚那时候正在派出所喝茶,脱不开身。是男方的亲戚施加了压力,才让派出所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把罗志刚叫去。

这婚结得的确累。到男方的家,又是一顿折腾。先拜堂,再敬茶,接着亲朋好友闹洞房。打起精神与人周旋,陪着客人说笑,林佩瑶表现得十分得体,鲁家的亲戚纷纷赞叹新娘子落落大方,举止有礼,温柔贤惠。

夜深了,聚集在新房的人逐渐散去。弟弟鲁成朋在母亲的安排下,锁上院门,避到二楼温习功课,热闹的鲁家顿时一片寂静。鲁成锋傻乎乎地站在新房内,拘束不安,他想好好看看林佩瑶,可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林佩瑶的眼睛泛着泪花,红嘟嘟的下嘴唇被贝壳般的牙齿轻咬着,她的心里不痛快。

林佩瑶不知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她难道跟他躺一张床吗?像电视剧里的男女,在床上翻滚着,沐浴爱河。可她跟他并不熟悉,甚至没怎么聊天过。她发给他的微信,至今没回。她根本没有欲望跟他抱在一起。

鲁成锋的眼光一直偷瞄着林佩瑶,她穿着束腰的长旗袍,乌云般的头发绾在头顶上,雪白的脖子骄傲地竖立着,下面是饱满的胸部,纤细的小蛮腰,以及修长的大腿。新娘还是很漂亮的,他心里一直暗暗赞叹,难怪有人发疯似的追求她。要是他失去她,也会为此疯狂。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拥有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他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待她。

两个人很尴尬,都想找个时机跟对方讲话。可一个人坐着,低着头;一个人站着,不敢靠近。于是绷着,就这么僵持。忽然一阵风吹来,寒气袭人。鲁成锋连忙走过去,轻手轻脚关上门窗。

这风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化解了两人的尴尬。鲁成锋问她,冷不冷?林佩瑶抻长脖子去寻找空调。新房的空调是挂机,藏在纱帐侧面,靠近后玻璃窗。鲁成锋打开抽屉,翻出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二十五摄氏度。三分钟后,室内温暖如春。

鲁成锋小心翼翼地试探,累不累?

他的本意是,如果累了,那我们睡吧。他胆子小,怕惹恼了她,后面半句咽进肚子内,没敢说出来。

谁知真惹恼了她。

你什么意思?累不累?别人结婚都是两个人,我结婚却一个人。结婚的东西都是我一个人买,甚至连个婚纱照都没有。你还好意思问我累不累?我能不累吗?我累得很,不仅身子遭罪,心也累。

林佩瑶的话,让鲁成锋难受。他觉得太对不起她了。于是鼓起勇气解释,我在执行任务,部队有规定,不许请假。

林佩瑶反驳,再大的事有结婚大?还有,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我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说着说着,林佩瑶哭了起来。林佩瑶的这声哭,让对面房间的老人坐卧难安。

鲁成锋望着梨花带雨的林佩瑶,内心不晓得多心疼。赶紧抱出一床蚕丝被,披在她柔弱的肩膀上,然后说,我们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睡什么睡?你想跟我睡,做梦吧!你给我出去,你不是挺喜欢执行任务吗?我第一次睡这陌生的地儿,好怕,你就在外面为我站岗!林佩瑶擦擦眼泪,指着木门笑嘻嘻地对鲁成锋说。

鲁成锋望望林佩瑶,敬了一个军礼,果真出去了。

当晚天气突变,北方呼啸,凛冽的北风像鬼哭狼嚎一般可怕。林佩瑶躺在床上如惊弓之鸟,她想要不要让鲁成锋进来,那样就不怕了。她想鲁成锋肯定生气了,去别的房间睡了,她是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再去把他找回来,很快被羞耻心吓退,一直到深夜两点才昏昏入睡。

第二天大早,林佩瑶被公婆的惊呼叫醒。

“锋儿,你这是咋了?你咋站在外面?”

林佩瑶一骨碌爬起,睡眼惺忪地跑到外面。院内一片洁白,厚厚的雪盖住了房子,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林佩瑶的公婆正心疼地拍打着鲁成锋身上的积雪。

鲁成锋的脸上,头上,肩上,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远远看去,像是一个雪人。

林佩瑶傻傻地站在院内,看着鲁成锋,脑袋撕裂般疼痛,内心不停责备自己。多轴的一个人啊!叫他去外面,他居然真站了一夜。也不知道这一夜他是怎么過来的。她的眼眶溢满泪水,又怕公婆发现,于是装作被风迷了眼,扭头飞快擦干净。

公婆絮絮叨叨埋怨儿子,太实诚了,你除了实诚就不能多一个心眼儿。你要记住你是个男人,不能事事随着女人。男人是树,女人是藤,只有女人围绕着男人转,哪能男人被女人支使得团团转。

公婆的话太有水准了,恰到好处,既教训到儿子,又责备了媳妇。让林佩瑶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脸红彤彤的。

鲁成锋辩道,妈,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昨晚风太大,窗户关不紧,我就在外面看着窗户。没多长时间,我是四点出来的,佩佩怕,一宿睡不踏实。这不是第一次睡我们家吗,我们得多担待点。

就这一声“担待”,把林佩瑶说得哇的一声大哭,她奔过去,像只小鸟钻进鲁成锋的怀中,替他擦净脸上的雪水。他浑身像根冰棍,冷飕飕的。

林佩瑶的这个动作,将公婆感动得泪眼婆娑。赶紧找个借口回房取暖。

林佩瑶抱着鲁成锋也不知道抱了多久,忽然一阵风,将她吹得浑身发抖。鲁成锋说,还是进屋吧,外面冷。

两个人手牵手进屋,关上房门。林佩瑶钻进被窝,冷得直打哆嗦。她拉住被子裹住自己,裹了足足五分钟,才缓过劲来。这时候她发现鲁成锋在收拾东西,将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装进皮箱,又拿出大衣,穿在身上。军帽也被他找出来了,端端正正戴着,一脸的英气。刚开始林佩瑶以为他只是整理衣物,后来觉得不简单,他这是要出门。

这冰天雪地的,要去哪里呢?难道他生气了?

林佩瑶顿时乐了,伸出双手,对他说道:鲁成锋,你过来。

过来干吗呢?鲁成锋放下手中的腰带,痴痴地问。

过来就知道了。林佩瑶羞羞答答嗔道。

鲁成锋慢腾腾走过去,林佩瑶从被窝里跳出来,突然从后面搂紧他的腰。

他的腰太壮实了,林佩瑶的手臂环过去,居然摸不到自己的指尖。她的心咚咚直跳,向男人撒着娇,说,抱着我,好吗?好冷。

鲁成锋转过来,抱住她的头,用粗糙的手掌细细摩挲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这时候手机丁零零响了!

刺耳的铃声吓得两人一大跳,于是分开,紧张兮兮望着对方。鲁成锋指着手机尴尬地笑道,闹钟,闹钟!

什么意思?林佩瑶诧异地问。

鲁成锋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又继续去收拾他的衣物。带回的东西本不多,几分钟就收拾好了。林佩瑶终于明白,他这是要回部队!

你——要走吗?林佩瑶的语调在颤抖。

是的,我得走,我只有三天的假。

你结婚只请了三天的假?你难道不能多请几天吗?听说部队婚假是一个星期。

佩佩,你听我说。我们那个地方,特不方便。我们人手有限,抽不出多余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能请三天的假,就已经不错了。我是搭基地的船才赶过来的,现在得赶过去搭船再回去,年底只有这趟船。

你不是说是在基地修炮的嘛!为什么要坐船?林佩瑶大脑一片空白。不得不说,她太不了解他了。她跟鲁成锋见面时,媒人做了详细的介绍,说鲁成锋是海军基地的士官,是专门检修大炮的技术人员,在海南岛,工资待遇挺不错的,养活她绰绰有余,没想到嫁过来,就变了。

鲁成锋结结巴巴回答,不,不是,我是修炮的士官,但那个地方要求我们什么都会。

林佩瑶吵了一通,鲁成锋还是风风火火地走了,望着鲁成锋果断的背影,她泪如涌泉。

鲁成锋走后,林佩瑶后悔不迭,不停埋怨自己。是不是太霸道了,刚刚结婚她就用那样的态度对他。

这一后悔就后悔了半年。老实说公公婆婆对她还是不错的,衣服不要她洗,饭不用她做。农忙的时候,她想过去搭把手,结果被婆婆给阻止了。

婆婆说,看你瘦得能被风刮跑,我哪敢让你做事?要是锋儿回来,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仅凭这一句,就让她无话可说。这半年来,她的确消瘦了不少,话不多,连出院门的次数都有限。也不知道是谁透露消息,李梅香风风火火赶来了,将她带回林家湾,啪的一声将化妆镜搁在面前,吼道,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

林佩瑶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吓一大跳。这是谁啊?头发乱蓬蓬的,发梢干燥,双目无神,肤色蜡黄,嘴唇起一层白色的干皮,脖子下面是干瘦的躯干……

李梅香扯着她的衣服继续咆哮,看看这衣服,在大街上随便拉个女人都比你强。

这话说得林佩瑶无地自容,又钻进房间站在穿衣镜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上面是宽大的韩式碎花裙,下面是蓝色的牛仔裤,下面配一双发黄的运动鞋。这搭配不伦不类,更有几分俗气。

林佩瑶决定收拾自己。收拾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心情。她找了份送快递的活儿,每天忙碌在城乡之间。头戴安全盔,脚踏三轮车,脸敷防晒霜,肩披白纱衣,甭提多精神了。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到快递站取单,然后装载货物,一个个送到乡下,早餐午饭在路上随便对付着吃,晚饭则赶回来,跟公公婆婆一起吃。

婆婆心疼得不得了,说,佩佩,我们家不缺你这份工资,你这样拼命地干,要是锋儿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我们。

林佩瑶笑,妈,我这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有事干,省得在家无所事事,你们发现没有,自从我有了活干,吃得多了人都长胖了,还精神许多。

婆婆的眼眶湿润了。摇头叹息。她知道林佩瑶说的是什么。

这人,空下来,会胡思乱想。或许这是最好的活法,婆婆默许了她的做法。

林佩瑶一如既往地送快递,起早贪黑,她人好,嘴勤腿勤,又长得漂亮,深受客户的欢迎。快递公司见她机灵,就把她调到离家近的乡镇当派单员。这个活儿轻松,不仅省去路上的奔波,还避免日晒雨淋。最关键能早早回家,跟家里人一起吃晚饭。

空闲时间,也会给鲁成锋发微信。那句道歉的话翻来覆去,已经说过上百遍。

内容大概是,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么做。

或,锋,我錯了。我知道你忙,请你在百忙之中回个微信,别让我担心。

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从没得到回应。可林佩瑶乐此不疲,也没有过半点委屈。

有一天下午,货物分发出去了。她趴在柜台上习惯性地给鲁成锋再发一条微信。

峰,还怪我吗?

发完微信她继续干活,还以为跟往常一样,没个回音。让林佩瑶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手机传来嗡的一声响,来信了。她急急忙忙掏出手机看。微信上鲁成锋回了几个字:怎么会?

林佩瑶当即兴奋地大叫,同事还以为她精神失常。

傍晚下班,她逃出快递站,在回家的路上尝试性地再给鲁成锋发出一条微信。你想我吗?

鲁成锋当即回了一条信息,想,特别想,好想好想。

咯咯咯!林佩瑶蹲在路边像只老母鸡大笑起来。回到家,一头钻进房,再也不肯出来了。婆婆过来叫她吃饭,磨蹭一个小时才出来。出来时举起手机给婆婆看,鲁成锋回消息了,鲁成锋回消息了。说得婆婆眉开眼笑,也说,好好好!

从此婆婆惊奇地发现,林佩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容光焕发,每天下班还陪着她东扯西拉,聊的大多是鲁成锋小时候的事。

林佩瑶对手机无比依赖,在她看来,手机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精神的支柱。

有一次她通过微信问鲁成锋。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日子吗?我们分开多长时间了?

手机没有回应。她催了一下,那边终于回了,大概一年多。

林佩瑶质问,鲁成锋,你连我们结婚的日子都敢忘记。我们结婚只有八个月,你怎么说有一年多呢?

那边沉默了。在林佩瑶的一再逼问下,不得不袒露真言。抱歉,我不是鲁成锋,我是鲁成锋的战友。你别多心,是他把手机存在这里,叫我帮他回消息。

林佩瑶顿时傻了。这世上有帮忙雪中送炭的,哪有帮忙跟新婚妻子聊天的?

林佩瑶一宿未眠,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盯住天花板,不停地追问自己,这样的付出值得吗?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第二天无精打采上班,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部队打来的,声称邀请林佩瑶去部队探亲。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面对面质问鲁成锋,心里到底有没有她。林佩瑶毫不迟疑地定下去海南的机票。

林佩瑶向领导告了假,赶回鲁家收拾东西,翻出几套像样的衣服塞进旅行包,跟婆婆打了声招呼,说要去部队看鲁成锋。

本以为婆婆会惊讶,谁知婆婆平静如水,硬是塞给她五千块钱,再三叮嘱她说,路上别苦着自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她不要,婆婆塞了几次,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是收下了。

林佩瑶在机场逗留两个小时才搭上去海南的航班。飞机因天气原因延误,她急切的心降至冰点。她不断问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仅凭一句话,就这样千里迢迢赶往部队,将来该怎么办。

几番思量,还是认为走一趟值得,这飞机票实在太贵了。

下午两点,飞机平稳降落在三亚机场,她才发觉,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该往哪里去,部队在哪里,她一无所知。林佩瑶跟着黑压压的人群走出航站楼,正准备向路人打听海军基地的位置,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部队打来的,一个温和的女中音告诉她,部队有两个人来接她,穿着军装,领头的是一杠一星的少尉,还带一个兵,你应该能找到。接到电话她才稍感安慰,也不觉得此行太荒唐。

如女中音所说,她很快在人堆发现两个军人,一个穿蓝色的军服,一个穿白色的军服。一白一蓝的军装在川流不息的机场,显得那么耀眼。她突然像被某种东西击中,悄悄地想,鲁成锋如果站在这里,也一定这样醒目。

林佩瑶惴惴不安地走过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两个军人突然立正,抬起手臂,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手臂扬起那一瞬间,她的心顿时被震撼了。

两个军人二话不说,帮她卸下背包,穿白色军装的少尉拎着她的包,而穿蓝色军装的士兵则快步走向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

林佩瑶坐上车,车便启动了。越野车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奔跑。少尉才记起跟她打招呼。嫂子好!

士兵正聚精会神开车,也学着少尉打招呼,嫂子好!

你……你们好……你们都是鲁成锋的战友吗?林佩瑶用颤抖的嗓音问。

是!我们都是!开车的士兵话语多一些,但也仅限于此。林佩瑶毕竟面对的是陌生人,也不敢再多嘴,靠在后车座闭目养神。她悄悄地想,马上要见到鲁成锋了,第一句话该如何说。想了一会儿,她拿定主意,就问他哪里有船?

林佩瑶想错了,这次旅行,不仅有船,还要坐很长时间的船。越野车向市郊冲去,在路上疾驰了四十分钟,就将她送到一艘船上。船是大型的运输船,工作人员全是穿军装的海军水兵。毫无疑问这是部队的运输船,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三层楼高,长达两百多米。坐在单独的舱房,林佩瑶推翻原来的想法。看来拿船说事是不合时宜的,她应该质问鲁成锋,为什么叫别人跟她聊天,这到底什么意思?

运输船在大海足足航行了三个昼夜,才抵达目的地。在船上林佩瑶吃尽了苦头,吐得一塌糊涂,几乎把胆汁吐出来了,什么也吃不下去。要不是船上的领导派来军医,为她输上营养液,喂上晕船药,她几乎不能走路。

昏沉沉下船,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她被移交到另一拨儿人手上。像快递公司的物件,从大城市发往小城市,然后一站站往下传。接她的是一个女军官,大约三十来岁,级别也不低,军衔是二杠一星,应该是个营长或者教导员。林佩瑶曾经了解过军衔的常识,她认为这个判断应该不会错。谁知还是错了,女军官说她是水警区政治工作处的干事。政治工作处干什么的,她一无所知。

女军官叫英丽,身材匀称,大大的眼睛,如果不是被海风吹糙了脸,林佩瑶觉得她还是很漂亮的。英丽将她带进一栋楼,安排房间让她休息。她惦记着鲁成锋,急切地想见到他。

英丽望着她笑,不急于这一天,先把身子养好再说,看你小脸蛋蜡黄蜡黄的。

林佩瑶说,没事,我不怕,跑这么远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见他吗。

林佩瑶坚持要见魯成锋。她认为鲁成锋就在附近。

英丽无奈之下告诉她实情,鲁成锋不在这里,在前面的海岛上,大约有四五十海里,今天风浪太大,小船无法靠岸。

就这么住下来。无聊之余在外面散步,穿行在椰子树之间,林佩瑶这才发觉,这是一座风光迤逦的小岛。小岛的面积大约两三平方公里。绿树红花,岛上有飞机跑道,有码头、邮局、超市、篮球场、加油站,还有一些渔民。除了军人多一些,跟内陆地区没什么不同。只是小岛的规划更精巧,每块地方都得到有效利用,这可能跟小岛土地面积有限有关。

小岛上最常见的便是木质的渔船、铁壳船、巡逻艇、鱼雷快艇、补给舰,甚至还有驱逐舰、护卫舰、两栖登陆舰,密密麻麻的军舰堆在一起,蔚为壮观。

林佩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对着雄伟的军舰发呆。她是幸运的,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见到这些军舰。她拿出手机想对着那些军舰自拍,却被英丽阻止了。英丽提醒她,这是军事机密。她高高举起的手机颓然放下。遗憾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身份认同感,她觉得这一路走来,她已经深深融入这支军队。

英丽还给林佩瑶讲述了一段感人的故事。她说这个小岛就是一个流动的驿站,很多兵从远处走来,又从这里回归到远處。每个兵离开的时候,总爱站在岸边朝着波澜壮阔的大海高喊一声,我来过这里,我已经尽力了!

林佩瑶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这样说?

英丽指着海平面隐隐约约的小岛答,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战争,有很多先烈曾经在这片海域流过血。

哦,这是一种传承,也是一种守卫与担当。林佩瑶似乎懂了。

英丽接着说,曾经有个兵在大海深处守了三年的岛,回到这里抱着急切的心情给心爱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可以见她了。可他的女朋友用哭泣的声音央求他,这辈子别再见面了。他问为什么?女朋友恨恨地答,我已经嫁给别人了。

林佩瑶听了怅然说,他那个女朋友未免太不坚定。

英丽望着她答,也不能怪他的女朋友,她曾经给他打过很多电话,却打不通。也写过很多信,大部分半年才到,等他回信过去,已经过去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多到足以改变一个人。

这话说得林佩瑶脸红耳赤,她甚至感觉这个故事在说她,在含沙射影。

英丽解释道,这是十年前的故事了,那时候条件差,环境恶劣,通讯与交通极为不便,现在改善许多了。比如你从那边过来,就搭上了后勤基地的补给船队。

英丽说,现在不比从前,有手机,有网络,有微信,可以时常联系,不过这也给部队的管理带来了不少麻烦。英丽指着军舰,指着岛上巨型的圆球雷达天线对林佩瑶说,这里毕竟是部队,是守岛一线,要想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天天打电话发微信,那是不可能的。

林佩瑶听完这话,才明白鲁成锋为什么不给她回微信,也明白为什么电话总是打不通。

英丽的嗓音让林佩瑶似曾相识,于是问道,你给我打过电话?

英丽哈哈大笑,答,打过两次,第一次是邀请你过来看看,第二次是你刚刚下飞机,怕你找不到我们部队的人。

林佩瑶甭提多感动,拉着她的双手久久不愿意放开。

英丽带着她回宿舍,神秘地从手提包拿出二十多部手机。有翻盖的、有按键的、有触屏的,大部分手机比较陈旧,只有少数两部手机有七成新。鲁成锋那部手机泛着金黄色的光,林佩瑶一眼看出来了,忙拿到手中,泪珠忍不住潸然而下。

原来鲁成锋的手机不在身边。林佩瑶咬着嘴唇,恨不得抽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然而在外人面前她不会这么干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鲁成锋的手机细细把玩。鲁成锋的手机亮了,一个俏丽的姑娘闪现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是她的照片,于是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

打开手机居然有网,林佩瑶忙翻开鲁成锋的微信。她与他的对话仍在,其他的联系人都是一片空白。这时候英丽说话了。你一直怨他为什么找别人跟你聊天,是吗?

林佩瑶使劲点头。

英丽微笑着讲述一段往事。半年前,一名士官在哨位上发烧,说胡话,躺在床上不停地呼喊一个女人的名字,补给船赶紧送医生去急诊,那名士官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央求军医带话到我这里,无论如何要陪他的妻子聊聊天。后来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这名士官结婚只用了三天假,他跟他的新婚妻子只待了一个晚上。对此水警区的领导很自责,指示我们一定要把他的妻子请过来,补一个正常的新婚假期。

英丽的话说完了,林佩瑶早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跪在床上,拉着被单的一角塞进嘴中,想控制自己不大声哭泣。可呜呜的哭声仍从嘴中传出来。

费了好久才平复心情。林佩瑶向英丽透露了一个秘密。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他们根本没在一起,她把他撵出新房,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夜。这回轮到英丽哭了。她抱着她大声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会还你们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林佩瑶在岛上的第二天,来了一架直升机,蓝白相间的直升机刮起一股飓风,将岛上的树刮得东倒西歪。英丽急匆匆地来到房间,指着窗外的那架直升机大声说,收拾一下自己,我们马上见鲁成锋。

作为婚礼幕后的策划,英丽一直守口如瓶,没有把见鲁成锋的细节透露给林佩瑶。直到直升机在空地徐徐降落,她才对林佩瑶说实话。

林佩瑶略施粉黛,换了套衣服,欢天喜地登上那架直升机。当直升机飞爬到五百米的高度时,她才将心中的不安说给英丽听。

为什么这么大的排场?这难道不浪费吗?

英丽笑着回应,一点都不浪费,不仅不浪费,相反还是值得的,因为部队不想委屈你们,也不想委屈我们的战士。

在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中,林佩瑶的心一直在战栗。说得多好啊!你们,我们,还有部队,就是一个大整体。一路走来,处处享受部队的关照。还有见鲁成锋,居然动用了直升机。

直升机像只大鸟在空中飞行,下面的风光一览无余。蓝色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头,五六座小岛星罗棋布地镶在大海中,宛如熠熠发光的宝石。英丽指着其中的一座小岛说,那就是鲁成锋站岗放哨的地方,在最前面,也是最远的地方。

林佩瑶透过舷窗看过去,那是一块潮水浸泡的地方,海浪翻过去,可以看见白色的沙滩,海水一涌而过,陆地的面积顿时下沉。大约离海平面只有几米吧,以至于从空中鸟瞰,仍能看见白色的沙滩,还有海藻、礁石。各种形态的鱼儿成群结队,从沙滩上游过去,又游回来,那景色甭提多赏心悦目了。

鲁成锋的哨所就在沙滩的东南角,怎么说呢?像四朵憨态可掬的大蘑菇。哨所由四座圆形建筑组成,建筑与建筑之间,还有一条细细的长廊。其中包括三座碉堡,一个停机坪。停机坪像腾起的托盘,高高耸立在海平面约十米的空中,上面画着三条白色的圆圈,标志着直升机的起降点。

直升机并没急于降落,而是围着哨所盘旋着。英丽大声叮嘱林佩瑶,飞机停下后,你别下飞机,等布置好了再下。

林佩瑶的心翻滚着,泪水早悄悄下来了。

飞行员的驾驶技术棒极了,将庞大的直升机稳稳停在托盘中间。英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件婚纱,笑嘻嘻地对林佩瑶说,穿上它,等—会儿再下,听我的指挥!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林佩瑶穿着婚纱在英丽的陪伴下缓缓走出直升机。沿途是红红的地毯,下面是整齐列队的士兵,一个个手持钢枪,向她颔首致敬。更令人欣喜的还在后面,直升机突然启动,悬到头顶,撒下几百个五彩斑斓的气球。红的蓝的黄的绿的气球纷纷扬扬飘下来,将这琥珀般的建筑点缀得格外璀璨夺目。

接着是悠扬的婚礼进行曲。鲁成锋踩着音乐的节拍向她慢慢走来。

林佩瑶的心咚咚直跳。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幕终于来了!于是迫不及待拎着洁白的婚纱,快速投入男人的怀抱。

后来才知道,这座哨所只有六个兵,他们分散于三个碉堡,不分昼夜地守卫着这座不知名的小岛。由于人少,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他们不约而同地患上了“失语症”,都不善于言辞,都不爱与人交流。

不过,林佩瑶仍然在“新房”内翻出了鲁成锋与外界交流的铁证。是一个厚厚的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肉麻的信,当然都是写给林佩瑶的。

佩佩,第一眼看你,我就爱上了你,

这一辈子你休想逃走,你是我的人!

又如:

佩佩,我想你,我至今没跟你那个,

我都等不及了,期待我们早日相逢,那一

定是个疯狂的夜晚。

回去后,林佩瑶把这件事说给李梅香听。李梅香揪着她的耳朵大骂,死蹄子,你就浪吧,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简介】付勇军,70后,湖北孝感傅家山人。湖北省作协会员。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职业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兵火》《第五战场》《天地粮心》《高度戒备》等多部。曾在《小说月报·原创版》《青年作家》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

责任编辑刘洁

分类:中篇小说 作者:付勇军 期刊:《小说月报原创版》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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