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兄弟来装修

1.新楼新气象

最近，王元辞职创业，在腾飞大厦三楼租了办公室。房东赵老板问王元需不需要装修队，他可以介绍，绝对专业靠谱。王元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我有个兄弟，就是干装修的，我正打算找他帮忙。”

赵老板一愣：“哪家装修公司的？咱这块儿干办公室装修的公司，我基本上都熟。”

“没有公司，就跟我一个村的兄弟，叫郑大强，他拉了个装修队，手底下有十来个人吧。”

赵老板一听，“哈哈”一笑，友情提醒道：“有些活儿最好别找熟人干，尤其是装修，出了问题，后悔都来不及！”赵老板点到即止，王元却愣了老半天。

送走赵老板，王元来到大厦五楼——大学同学秦朝阳的公司“朝阳互联科技”就在这里。秦朝阳见了王元，热情地带他参观了一圈。

一到门口，王元就怔住了：两座硕大的石狮子，表面还刷了一层金粉，金灿灿的，一看就花了不少钱。进门是前台，全部是大理石台面，背面墙上是充满高端设计感的企业LOGO和名字，很显气派。再走到里面，工作间宽敞明亮，茶水间、健身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员工亲子区，让王元看得叹为观止。

秦朝阳和王元毕业后，曾在同一家互联网公司干过。两人入行早，赶上了行业高速发展的东风，手里有些积蓄，秦朝阳率先决定辞职，自己闯一闯。在他的激励下，一年后，王元也辞职创业，还特意跟他租同一栋楼，方便交流。

看了一圈，王元由衷地赞叹道：“你这儿真不错！”

“原先那破地方实在不行，旁边挨着菜市场，声音太嘈杂;办公楼采光也不好，一看就掉档次。所以这次不但搬了个好地段，还请了个有名的设计师，装修花了两百七十多万，你看员工这座椅，都是人体工学椅，一把两千多呢！”

王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可真舍得下本！”秦朝阳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叮嘱王元：“高档的办公环境，第一，好招人;第二，方便谈生意。现在客户多精明啊，有实力没实力，人家来看看就知道了。对了，你是不是也要搞装修？我跟你说，猪肉都买了，咱不能心疼葱钱，千万别在装修上省钱。”

王元一个劲儿地点头，秦朝阳推荐了设计师和装修公司给他，王元立马添加了对方的微信。对方很热情，发来很多成功案例，王元正看得眼花缭乱，郑大强打电话来了。哟，差点忘了这茬！王元刚要接，突然犹豫了：装修的事自己还没跟大强提过，而且赵老板之前的一番“提醒”也不是没道理。大强这会儿来电话，是不是听到风声，主动来揽装修的活儿了？王元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就听郑大强兴奋地说：“元子，晚上一起撮虾子，就在后湖旁边的虾子店，味道正得很……”

王元推托道：“大强，我不去了，晚上还有事……”

“来嘛来嘛！我刚干完了星耀集团的工程，财务提前三天给我结清了款，心里高兴！”郑大强兴奋地说，“我这大出血请客，你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就单纯吃虾啊？”

“不然呢？”

王元倒是被问得张口结舌。晚上他还是去了，去之前他想好了：不管郑大强如何“花言巧语”，都不能答应他参与自己公司的装修。

到了虾子店，一个俏丽的长发女生站了起来，王元一见，格外惊喜：童年小伙伴王楚楚居然也来了。王楚楚大学毕业后在杭州工作，王元跟她联系不多，没想到她来这里出差，居然跟郑大强联系上了，还被叫来了饭局。王楚楚曾经是王元的暗恋对象，当然，现在大家都成家立业，早没了非分之想。

只是曾经的女神来了，不联系他这个乡亲们口耳相传的“成功人士”，反而只联系了包工头郑大强，王元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2.半信又半疑

饭局上，王楚楚主动给郑大强敬酒，说是半年前，王楚楚爷爷去世，后事是郑大强前前后后帮着张罗的。王元听了，也不由得感触：三年前奶奶走时，王元在外地出差，忙得回不来，还是郑大强特意连夜从城里回村帮的忙。

提及往事，郑大强一挥手，说：“这有啥，都是互相帮忙！去年我带孩子去杭州，楚楚带我们玩了好几天;我在城里讨生活，元子不知请我吃过多少次饭了，哈哈……”

“好嘛，今天就让你请客，你现在出息了，挣钱多啦！”王楚楚笑着，又转头对王元说，“我刚才跟大强商量，我们家的房子半年后交房，装修的活儿就交给他。”

郑大强接话道：“还是楚楚牛啊，买了大别墅呢！交给我装，一切都给你办得妥妥的。”王元开玩笑地说：“哟，这么贵的房子给你装，你别给人家装坏了。”

郑大强拍胸脯保证：“我办事，你们放心！星耀集团，世界五百强，我不是也参与装修了嘛！”说着，郑大强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给王元他们看。视频里，郑大强带着兄弟们在装修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虽然他们负责的仅是整个装修工程的一个小标段，但令王元意外的是，他们都穿着工装，一点儿也不像“装修游击队”，看着挺专业的。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咱小团队搞了十几年，都是老手。”郑大强吹起来了，不过他始终没提给王元公司装修的事。

回去的路上，王元边开车边跟王楚楚打电话，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你那豪宅还真让大强给你装啊？装修不比其他，如果不满意，推倒重来的代价很大，市面上专业的装修公司多了，再说你老公那边未必同意让一个‘游击队装……”

“我老公最怕麻烦，上一次房子装修，我俩吵得差点儿离婚，这次他说啥也不管了。再说，大强也不比专业公司差，成功案例也不少嘛！”王楚楚又強调了一句，“最重要的是，这钱我想让他赚。”

王元说不出话了。

第二天，之前接洽的几家装修公司都将报价单发了过来，王元看了看，一家公司超过了他预算的30%;一家刚好符合预算，看样子是卡着他的预算来的;还有一家是低于预算的10%。三家给的方案大同小异，无非是用料的差别。他看得头疼，不知道如何选择，他又想起郑大强说过：装修就像马里亚纳海沟，里面的门道深不见底……

想想自己那点创业资金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得用在刀刃上。踌躇之后，王元就给郑大强打电话，约他商谈要事。郑大强在外面度假，根本不愿意回来。王元只好放大招：“大生意，一百万的活儿，你不干我找别人了啊！”

郑大强听了，顿时来了精神：“别呀，我马上回来！”

郑大强根据王元的指示，到了腾飞大厦，王元领着他看了一圈新办公室。郑大强打量了一番，说：“上一家公司挺坑的，留了这么多废弃材料在这儿，装修前还得把这些全砸了，再清理出去。我跟你说，上一家公司的人绝对不是善茬，要是我，绝对不租这种半拉子地方……”

见王元面露尴尬，郑大强赶紧另起话头：“好好的工作，怎么就辞了？老板不是好当的……”

“我知道，所以开局一定要搞好，我打算花一百万来做装修，五楼是我朋友的公司，他那里的装修可以做参考。有几家公司把报价单发来了，它们虽然都很有实力，但咱们俩毕竟是兄弟嘛，所以还是想着让你来做……”

王元详细地跟郑大强说了自己创业的计划。郑大强确认王元是铁了心要大干一场，便说：“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交给我吧！”

郑大强答应得恳切，王元很感动，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以防万一，及时止损，他严格按照流程办事：先付郑大强20%的预付金，后面再根据流程付款。

郑大强很快就组织他的兄弟们开始干活了。王元刚开始不是很放心，来现场看了几次，发现兄弟们干活挺卖力。这天，只见郑大强拎着大锤敲卫生间的马桶，动静不小，王元过去一看，郑大强指着马桶骂道：“瞅瞅，意大利进口的马桶呢，还这么新，搬走前故意花气力敲掉一半，就是给下家添堵呢，上家老板是真不仗义！”

郑大强拎着大锤“砰砰砰”地敲，瓷片碎渣子乱飞，王元看得也跟着心烦。光清理工作就整整花了八天，处理这些建筑垃圾还得用专门的车辆，这些车辆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进出园区，王元跑了好几趟物业报备，苦不堪言。

清理工作完成后，郑大强带着兄弟们开始运物料：脚手架、水泥、线缆……算是正式开始了装修工作。到了这一步，王元就不愿在装修上花精力了，反正郑大强还要问他要下一笔工程款，到时他看看具体的装修结果就行。他把心思用在了人员招聘上，拿着装修效果图给应聘者看，和谈妥意向的员工们一起畅想未来……

3.装修暗坑多

装修计划是一个月，半个月过去了，王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招聘工作，他也没忘记装修的事，每天看郑大强的朋友圈：墙体抹腻子了;地面开始抹水泥了;电工小哥截取线缆，准备铺线了……王元觉得装修工程早就进行到下一步了，他纳闷：大强怎么还不张口问我要钱？是不好意思张嘴？不应该啊！

这么想着，王元来到装修现场，一看傻眼了：公司里空空的，工人们热火朝天干活的場面没有;设计图中高大上的装修效果没见;墙上却挂着一条横幅：祝贺元力互联科技公司装修工程完工。落款是“强大装修贺”。装修完了？王元简直不敢相信，这不就是最基本的简装嘛：白墙地板砖;市面上最常见也最便宜的办公家具;前台也没有高大上的大理石桌面;背景墙就是简单的“元力互联科技”六个字;茶水间就一个台子，上面放了个普通款饮水机，更可气的是饮水机上还贴了一张红纸：大头敬贺元哥公司开张。

大头以前流里流气的，属于社会不良青年，后来被郑大强带出来干了装修。王元挺讨厌他，这样的家伙居然送他一台饮水机，王元感觉糟心……

“糟心”的物件还不少呢：摇头晃脑、造型土气的招财猫是西禾村的三炮送的;微波炉是村东头的小涛送的，要严格按辈分论，王元还得叫小涛叔;郑大强送的东西最贵，一台两千多块钱的咖啡机！可王元要的哪是这些？他想要的是装修设计图上那华丽的现场效果。

王元气急败坏，打电话让郑大强赶紧过来。郑大强一来，王元就黑着脸问他怎么回事。郑大强解释说：“元子，你创业的资金都是自己的钱，不能大手大脚地花。开公司不是简单的事，我深有体会，我那装修队都是咱四里八乡的人，按说管理起来容易吧，可真正干起来，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我有好几次都差点儿赔个底朝天。现在你把活儿交给我，想让我挣钱，你把我当兄弟，我也不能对不起兄弟！无论什么事业，艰苦朴素的精神不能丢，公司刚开张，不用太铺张！”郑大强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是‘惊吓。”

王元怒气冲冲道：“惊吓？是后悔！我真应该听赵老板的话，找个专业的公司。郑大强，甲方是让你拿钱干活的，不是省钱的。花一百万装修，有我的目的，你一个干活的乙方，凭什么替甲方做主？”

王元一顿“甲方乙方”的说辞，让郑大强半天回不上话来。这时，房东赵老板来了，王元对着赵老板一通抱怨：“我好心好意地把工程给兄弟干，结果被你说对了，坑人的就是兄弟，瞅瞅，我这办公室装得跟丐帮似的……”

赵老板看了一圈，问：“一百万装修就这效果？”

“总共花了20万，包括这些办公家具！”郑大强在一旁讪讪地说，“我这不就是想替兄弟省点钱嘛，都知根知底的，他有多少实力，我能不知道吗？”

“才花了20万啊！”赵老板一脸失望的样子，背着手走了。

“老乡坑老乡，两眼泪汪汪！”王元在气头上，也没注意赵老板的表情，给郑大强撂下一句狠话后，转身进了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了门。郑大强在门外等了半天，也不见王元出来，只好走了。

在办公室郁闷了半天，王元想重新找装修公司来“弥补”，可找来找去也没个合适的，他就想干脆去找秦朝阳，让他拿个主意。

坐电梯上了五楼，王元看到一群装修工人在忙活，环境嘈杂，员工们工作也受到影响。他敲开秦朝阳办公室的门，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外边工人怎么回事？”

秦朝阳唉声叹气地说：“卫生间返修！都返修三次了，修一次管道漏一次，那味道……唉！”

“修好不就行了？别生气！”

“你以为光这一件啊？还有那布线呢，我花了几百万，居然给我用便宜的电缆，公司新进来几台大功率的设备，一开就跳閘，开了两次，设备被打坏了一台，损失一百多万！一查，就因为装修公司省那两三千块钱的电缆差价。还有我们那网络，咱们是互联网公司嘛，需要高速网络，我就搞了千兆企业宽带，电信公司把网络升级了，但我们上网速度没变，一查，嘿——装修的给我们铺的都是五类网线，我只得又买了七类工业网线，重新铺线，不知道有多麻烦！这种装修公司，永远拉黑！”

“嘘，小声点！”王元要关门，秦朝阳却示意他不要关，王元明白了，秦朝阳这些难听的话就是说给外边忙活的人听的。

王元拉起秦朝阳朝外走：“要喝，也别在办公室喝，影响员工工作。走，咱去小酒馆！”

到了酒馆，秦朝阳要了一瓶白酒，上来就对着王元自罚了一杯：“老弟，哥对不起你啊，把你拉进火坑了，哥给你赔罪！”

王元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朝阳，你这是怎么了？”

4.还得靠兄弟

“仗义！兄弟你真仗义！”秦朝阳一脸佩服，“打落牙齿和血吞，遇到事你都不向我抱怨！”

“咳！我公司那装修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啊？我是被兄弟坑了。”王元说起来就闹心，也喝了起来。

秦朝阳摆摆手说：“我说的不是这事儿，赵老板那王八蛋涨租啊，一下子涨了30%！不答应，就让我们搬走。你说，光装修我都砸了几百万，我搬得走吗，他那点违约金哪够赔？这老鬼精心算计过了，他就卡在让我难受的位置上，我搬走吧，装修的钱白瞎了;不搬吧，就得忍气吞声地答应涨租。唉，当初我还把你介绍到这里，你装修刚搞好，他就来这一套……”

王元说话结巴了：“他、他没跟我提涨租的事啊！”

“啊？”秦朝阳吃惊了，“赵老板说不光涨我一个，全都涨！”

秦朝阳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了一圈，发现租赵老板房子的人都被通知涨租了，但涨幅不一。秦朝阳明白了：赵老板涨租也是看人下菜，那他为啥没涨王元的租金呢？

王元也糊涂了，但想起赵老板听到他装修只花了20万时的微妙表情，他一拍桌子：“我明白了！”

晚上，王元主动打电话，约郑大强在公司见面。郑大强像没事人似的，乐呵呵地来了，王元站起来，先捶了他一拳。郑大强也不躲，笑着问：“还生气呢？”王元故作埋怨地说：“你咋不早说？”

“早说啥？”

“知道房东要涨租的事。”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哪儿知道？”

王元就把秦朝阳的遭遇跟郑大强说了，郑大强拍着桌子说道：“我就知道这人不地道，上家公司为啥搬走时要搞破坏呢？就是老板心里有气呗！把装修好的办公室破坏一通，他就是冲着房东撒气呢，让房东不能白捡了他装修的便宜。所以我一琢磨，你要是砸一百万在这房子的装修上，之后这房东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逼你就范呢！”

王元听得百感交集：“大强，你们干了一个月，总共也就花了20万，去掉材料费，赚不了钱啊！”

郑大强摆摆手，说：“你那20万全是材料费，元子，你看看我给你铺的线——最高标准的电缆;网线全是七类工业网线，价格比五类网线高了四五倍，但肯定能保证公司后面的网络升级空间;这是排水管道水管，这是弱电箱……咱花钱不多，但看不见的地方都给你做扎实了，不留后患！”王元跟着郑大强看了一遍，秦朝阳不就是被这些看不到的地方给坑了吗！

王元眼睛湿润了，他拍拍郑大强的肩膀，说：“叫上兄弟们，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再给大家每人包个大红包……”郑大强笑着说不用。王元坚持道：“兄弟，就不能亏待，都是大伙儿的辛苦钱，这红包我都不能给少了……”

“你就别忙了，放心吧，该给的钱我都给大家了——都养家糊口呢，我能让他们吃亏？兄弟们没说啥，干完了活，大头说元哥的公司要开张了，他得表示表示，就买了个饮水机，花钱不多，就是个心意。大家伙儿也都送了点小玩意儿，你别嫌土就行。”

“你们这帮家伙！”王元急着掏手机，要把钱补给大家。郑大强拦下他，笑着说：“别忘了，我比你早好几年当老板呢……”

当晚，王元和郑大强那群穿着工装、流着臭汗的兄弟们喝了一顿酒，大家说着家乡话，聊着几百里外村里的事情，越说越来劲，越喝越上头……醉醺醺地，王元给王楚楚打电话：“楚楚，你那豪宅，交给大强装，这就对了，他给你搞装修，绝对给你搞得妥妥的……”

王楚楚听出王元喝醉了，笑着逗他：“你又不是搞装修的，还能替他打包票啊？”

“那绝对能！他是我兄弟……我从前以为，咱们农村那套人情，到了城里就行不通了，以为乡里乡亲的情分，经不起真金白银的现实考验……但、但我错了啊……”

（发稿编辑：丁娴瑶）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刘祖光 期刊：《故事会》2021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