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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故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分类:小说月报 更新时间:2022-09-17 15:25:22

1

扫过健康码,测过体温,雷言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急急地寻找八号厅。

温缓跟在后面,高跟鞋叩击路面的声音有些凌乱和急促。她嗔怪地说:“急慌得跟打仗一样,晚不了!”

“还有三分钟就开演了!”雷言放慢一些脚步说。

进入八号厅,雷言很意外。偌大的放映厅里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影视公司的广告。

今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这个点应该有一些男男女女来看电影啊。雷言得意地对温缓说:“今天,我们几个包场!”

“这种片子,年轻人根本不看的!”温缓答了一句。

今天是《八佰》上映的第二天。雷言认为观众会很多的,尤其晚上7∶40这一档,应该正是高峰期。他一周前就谋划了,精心调了班,计划在今年这个七夕节给妻子一个惊喜:请她看场电影,然后在木兰文化广场的且坐斋吃顿饭。

他觉得自己欠温缓的太多了,结婚七年来,节假日很少有时间陪她。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干了刑警就没有自由、时间,有时甚至生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时,前妻史莉的影子突然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唉,不想这些了,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看电影!

电影开始了。战败的国民党军队混乱地退出上海,日军快速向城里推进,来自湖北的新兵队向上海赶来……配乐把气氛渲染得十分紧张。一声炮响,温缓紧张地握住雷言的左手。雷言抬起右手,把温缓的瘦手压在自己的两手之间。

雷言看得很入神,温缓看得很紧张,两个人手握着手,都盯着银幕。温缓的气息一会儿急一会儿慢。她被这狙击的场面和情节吸引。不知不觉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他们走出放映厅,下到一楼大厅,走出大门。雷言掏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说:“缓缓,我在且坐斋订好了位子,咱去吃饭!”

温缓突然想起女儿豆粒,就说:“闺女还在家呢!”

“没事,老妈不是在家嘛,我提前安排好了。今晚你就放心吃吧。”雷言径直向广场中部的且坐斋方向走去。

且坐斋是这里最有情调的特色餐厅,以特色徽菜为主打,外加时尚果蔬和面点,不提前两天预订是订不到位子的,更不要说有情调的小包厢了。雷言一周前就让小邹帮他在手机上订了。小邹大学毕业,刚入刑警队两年,是真正的时尚青年。

雷言点了臭鳜鱼、毛豆腐,温缓点了两个素菜和一份黄精鸽子汤。下过单后,四色果盘和一壶祁门红茶很快端上来。雷言给温缓倒了一杯茶,然后笑着说:“这徽菜啊,严重‘好色、轻度‘腐败,红茶是绝配,可煞荤清油!”

“这啥话到了你们男人嘴里就变味儿了!”温缓嗔笑道。

这时,雷言的手机突然响了。

干刑警这行,最怕手机突然响。他迟疑了几秒钟,迅速掏出手机,一看是局长的电话,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局长,您吩咐!”

房间不太隔音,外面的声音有些乱。雷言把手机贴在耳边,一边听一边说:“好!好的。我马上出发!”

放下电话,雷言立即站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说:“缓缓,我不能陪你吃了。齐家寺出人命案了,局长让我立即到现场去。啊,对了,你把菜打包带回去吧!”说罢,他急急地走出房间。温缓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坐上小邹的车,雷言就开始给已到现场的秦山林打电话。

秦山林是齐家寺的辖区派出所所长。齐家寺在城西十公里涡河北岸。电话里,雷言先安排秦山林封锁现场,然后让秦山林报告案发现场的有关情况。

秦山林对情况还是相当熟悉的,他说:“死者叫孔令白,是一个月前刚退休的男性教师,妻子在城里带孙子,他一个人住在村里。村民反映没听说他跟谁有过矛盾,死时手机落在地上,家里也没有被盗的迹象,院子大门敞开着。报案人李凤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到他家时发现的,初步判断遇害时间为……”

雷言听到这些,意识到这不像是流窜作案,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他部署道:“立即封锁出村的道路,严防村里人出去!同时通知镇里和村里的干部马上到现场。”

人被害无非这么几种情况:因财、因仇、因情。从秦山林的话里初步判断,这三种情况对于死者孔令白来说似乎都不太可能。从事刑警工作二十二年了,雷言经手的命案也早已过百,经历让他明白,作为刑警有时最不可靠的就是经验。在这方面,他是伤过心的。

八年前的阴历八月十六晚上,他的前妻史莉被人割喉致死。一时间全城轰动。案子是当时的副局长亲手抓的,他既是受害人家属,又是怀疑对象。唉,那件事真是不能想,都过去八年了,雷言还没有真正从那件事中走出来。

不想了,不想了!雷言点上一支烟,把车窗按开一条缝。外面风吹进来,啊,已经有些凉了。

雷言赶到齐家寺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这是一个不到两百人的小村庄。涡河从村前流过,村西是一条干沟。村东头的宋沟与涡河相连,沟的水面有两丈左右宽,一座小型节水闸控制着水量。村子北面是一望无边的玉米地。村子的院落由西向东排列,南北每排三到四户,总共四十几户人家。此时,村里有五六家亮着灯,人们都围在孔令白家的院子前和村街上。

孔令白家在村西頭把边儿,前面是河岸,开阔平坦。两米左右的院墙内,正房三间带檐廊,西边两间偏房,东边是一间厨房;大门朝南,有一座简单的门楼。孔令白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被害的,手机丢在右手下方的地面上。

雷言围着孔令白的尸体走了两圈,又围着院子走了一圈。

他边看边想,从现场看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是坐在椅子上被锐器刺穿脖子左侧动脉流血过多致死的。由于天黑,即使在强光的照射下,也不能提取足痕。看来,现场只有天亮后再细勘了。

于是,他把派出所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封堵村子路口不准人出去,另一组由村干部带领,挨家挨户登记每户人员具体情况。然后他又把刑警队的人分成四组:一组由副队长叶鸣带领把守现场,研究侦查方案;一组由他自己带队询问报案人;另外两组,分别对村里逐人进行走访和面谈,查找线索。gzslib202204011211

安排完毕,雷言和小邹在村主任郭万明的带领下来到报案人李凤家里。

入村的路是上面给修的水泥路,到每一家的路还是土路,走在上面高高低低的,有些不平。路边的杂草丛中,不时有猫和老鼠窜出来,又消失在另外的草丛和柴垛間,偶尔有条狗汪汪汪地叫几声,栖在树枝上的鸡,咕咕地叫着,扑棱棱飞到另外的枝头。深夜的村庄,显然更加破败和荒凉。

郭万明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李凤家的情况。

李凤今年五十一二岁,她丈夫叫孔德化,人有点老实,小时候感冒打针伤了脑子,头有点向右歪,村里的人都叫他“愣鹅”,也有人叫他“老愣”。他爹原来是生产队队长,也算体面人物,就连哄带骗地把李凤给娶了回来。李凤吃得胖,脸也不白,家里穷,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她嫁给孔德化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子三岁时得急症死了,儿子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后来娶了邻村一个叫素的女孩。素小时候父亲就死了,家里也穷,不然是不会嫁过来的。嫁过来之后,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四岁时,她外出打工跟一个南方人跑了,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孔德化住在前院,给儿子看家,兼带孙子,李凤一个人住在自己家。据说,两年前,李凤跟河南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住了半年,后来又突然回来了。现在她还时不时要跟孔德化离婚,说不要齐家寺这穷家破院,不回来了。

雷言他们来到李凤家里,她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这让雷言有些意外: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这么晚了还在玩手机。

李凤见警察和村主任郭万明到家,显然有些紧张。她急忙从床上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雷言、郭万明在堂屋的两个塑料方凳上坐好,小邹坐在桌子左边的破椅子上,准备记录。李凤有些紧张地坐在床沿上,看着眼前这三个人。

雷言看着李凤说:“你别怕。如实说说情况吧。”

李凤更加紧张,不敢看雷言,而是盯着郭万明说:“说啥?我真不知道他咋死的。我看见他时,他和椅子都倒在地上。我叫了几声,他不应,用手机一照,见他不出气了,吓得我赶紧跑了出来。”

“你别紧张。雷队长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了!”郭万明边掏烟边说。

“你几点去老孔家的?”

“九点多吧。”

“具体几点?”

“记不清了,反正是九点多。”

“你去他家干什么?”

“去让他帮我修手机。”

“修手机?你的手机怎么了?”

“抖音玩着玩着就打不开了,也不能视频了。”

雷言没想到,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还玩抖音,还会跟别人视频。他觉得事情可能更复杂。

于是,他又接着问:“你找孔令白修过几次手机?”

“那记不清了。我以前不会玩手机,都是他教我的。手机不能玩时,我都去找他修理。他是老师,能着呢。”说到手机,李凤慢慢地有些放松了。

“上一次你找他修手机是啥时候?”

“记不清了。有十来天了吧。”李凤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这手机是杂牌的,便宜,老是出毛病!”

这时,雷言的手机响了……

2

孔德昌接到警察的电话,得知他父亲遇害了,两腿就筛糠一样地抖个不停。

他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试了几次,腿还是发软。妻子问他怎么了,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母亲毛爱芹听到哭声,赶忙从房间里出来,大声说:“德昌,哭啥?这三更半夜的!”

“我爸被害了!”孔德昌扶着沙发,终于站了起来。

“啊!”毛爱芹倚着门框向下滑,最终瘫软在了地上。停了两三分钟,她突然两手拍着地板,抽泣着说:“他是作死啊!上回我回家就感觉这个死鬼要出事。”

孔德昌的妻子最冷静。她问孔德昌是谁打来的电话。孔德昌说是警察打来的,要我和妈立即回去配合调查。见孔德昌魂不在身的样子,她说:“事儿已经出了,我拉你们回去!”

毛爱芹听说要回去,就去她住的房间收拾东西。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包里装,装好后又开始收拾孙子的衣服。孔德昌进来说:“妈,你这是干啥?还能住家里啊!”

“不得住些天吗?总得把你爸埋了再回来吧。”毛爱芹又哭了起来。

“走吧,走吧!案子不破,下啥葬啊。”孔德昌带着哭腔说。

毛爱芹坐在车上,三个月前她回村里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春节孔令白是来城里过的。由于突然而来的疫情,全城封闭,过了正月十五孔令白才回到村里。他嫌在儿子这儿憋屈得慌,非要回家不可。他回村后,毛爱芹由于要带孙子,不能外出,就没有回去。一直到麦黄梢,她才坐城乡公交车回了趟齐家寺。

那天中午,她回到家里时,孔令白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见妻子突然进屋,孔令白吓了一跳。“你这个老太婆怎么回来了!孙子呢?”

“这是我的家,我咋不兴回来了!”毛爱芹看着被翻乱的衣服,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是找啥啊?”

“我那套西服,你给我放哪里了?”孔令白有些着急地说。

毛爱芹狐疑地看了看孔令白,没好气地说:“这穿单褂子的季节,你找它干啥?”

“有用场。我要上最后一节公开课!”

“年前不是就不上课了吗?眼看着下月就要退休了,还上哪门子课!”

“最后一课,你懂吗?我人生的最后一课。”孔令白有几分得意和自豪地说。

毛爱芹不识字,但她对丈夫上课还是十分支持的。孔令白家以前是地主,他只上了初中,就没有再被推荐上高中。七十年代末,孔令白本来考取了一所大学,可由于政审的原因,最终还是落选了。据说,他气了一年多。后来,公社有位领导听说他成绩不错,就让他当了民办教师。虽说是民办教师,但他书教得顶呱呱的,教的学生都考上了中专、高中。后来,他还成了乡里的优秀教师。gzslib202204011211

孔令白心高,但他毕竟是地主成分的人,所以一般人家的闺女不敢跟他结亲,别人给介绍过来的女子要么长得丑,要么年龄大,他又不肯委屈自己,这样拖来拖去,就拖到了二十七八岁。这个年龄在那时的乡下就算大龄了,他成了开瓢嫩、吃菜老的葫芦。

毛爱芹当姑娘时长得双眼叠皮、杨柳细腰,也算是方圆十里之内的漂亮女子。但她右腿比左腿长了一点点,走起路来左腿有点跛。农村人娶媳妇,长得漂亮固然重要,但腿脚不灵便也是大忌,娶媳妇不能只看长得好看,还得要能打能跳,割、搂、锄、耙都会才行。她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拖也拖到了二十五六岁。后来媒人就把她说给了孔令白。两个人一见面,你情我愿地投了缘。

毛爱芹嫁过来后,孔令白对她很好。放学后,就到地里干农活儿,加上民办教师十几元的工资,小两口日子过得比村里人稍微鲜亮些。孔令白白天教书、干农活儿,晚上就不停地看书,他一心一意想考试转正,成为正式的教师。

这一点,毛爱芹是支持他的,冬天夜长,他要看书晚了,她就给他加顿饭。虽然只是煎两个荷包蛋或是下碗面条,但孔令白心里却美滋滋的。每每加夜餐后,两口子都会云雨一次。毛爱芹喜欢孔令白,一是他讲卫生,身上没有异味,更重要的是他是文化人,花样多,嘴又甜,有时边做边给她讲一些古人行房的事。当然,她最喜欢听他说那些羞得让她脸红的情话。

夫妻床上的事儿就是小猫吃鲜鱼,越吃越馋,越吃越黏。儿子孔德昌上初三那年,孔令白考上了县教师进修学校,他进城学习两年后就会成为正式教师。这下,孔令白高兴得逢人就递烟,进家就笑得合不拢嘴。毛爱芹却心里有些害怕,她担心孔令白进了城后被其他女教师给勾走了魂。

女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智谋。毛爱芹的智谋就是要求孔令白每周六放学后必须回家。理由也是硬邦邦的:儿子正在读初三,做父亲的每周都要回来关心儿子的学习。其实,毛爱芹的私心是每星期都要和男人做两回,至少也要一次。再嘴馋的猫,吃饱就不会偷嘴了;再有力气的牛,累趴下了就不想再犁地了。

毛爱芹的苦心没有白费。孔令白两年读下来没有一点花花事,一心一意在她身上。

后来,毛爱芹发现丈夫慢慢地变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十年前,他就不怎么碰自己了,别说十天半月,有时一个月都不碰一下。有时,她主动撩他、求他,也是浮皮潦草地三五分钟就马放南山了。谁说五十岁就不行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能敲破鼓呢,毛爱芹就常常指鸡骂狗地敲打孔令白。

现在,村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小媳妇一个个都像发情的母猪一样,女人主动上赶着找男人的事多了去了。毛爱芹整天担惊受怕地看着孔令白的一举一动。

五年前,孙子出生了。毛爱芹不去城里看孙子不行啊,她狠了狠心还是去了。狗打秧子猫叫春,就是那点进进出出的事,随他去吧。说是这样说,可她每次回村听到一些风声,都要跟孔令白明里暗里吵一架。听到风声不一定来雨,但是无风不起雨也是老话儿。抓贼抓赃、捉奸捉双,毛爱芹抓不到实据,也就只好在心里生闷气、瞎嘀咕。

毛爱芹觉得,孔令白的死跟女人有关。不然,上次他怎么突然找西装,穿的衣裤挺括,精神比他们结婚时还焕发呢。但这是不能对警察说的啊,人都死了,要真是为了床上那点事,那儿子、孙子、她和兒媳妇的脸往哪搁呢?人喜欢啥就会死在啥上面,老孔啊老孔,你要是真的是为那点事死的,我都不会再掉一滴眼泪了。

毛爱芹虽说是这么想,车子到了自家院门口时,她还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凌晨五点半了,夜色即将褪去,东方灰亮。

雷言问过毛爱芹话后连抽了两支烟。他确实有些累了,毕竟过了四十岁,一夜熬下来,确实有些头晕脑涨的。

让他失望的是,他从跟毛爱芹和她儿子孔德昌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中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他们确实不太了解孔令白在村里的情况,虽然每天都通个电话或视频一会儿,但那都是围绕着孙子的。其他方面,他们并没有多深的沟通。事实也许就是这样,现在子女与父母真正深入沟通的确实不多,两口子真正了解对方内心的也不太多。

雷言掐了烟,想躺在车上休息半个小时。

他刚刚眯了十几分钟,手机响了。技侦组有了消息:从手机后台的数据热点分析,春节以后,孔令白除了跟他儿子、儿媳联系多点之外,联系最多的就是他所在学校的校长孟维三!

雷言命令说:“立即把孟维三找过来!”

说罢,他又询问其他组摸排可有线索,现场勘察准备好没有。

这时,东方的天空泛起一片片红云,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太阳就要出来了。

3

大马中学在齐家寺北面,也就四里多路。

撤区并乡前,这里是大马乡乡政府所在地。自从大马乡被撤后,这里的烟叶站、粮站、乡政府等院落,先是空了十几年,等有些房子倒塌了,就或卖或租地给了个人,建起来大大小小六七家金刚石压片厂。原来的乡政府改成的东方金刚石厂最大,大马中学就与这家厂隔着一道墙。

刑警队副队长李想和队友的车子离学校还有一百多米时,就看到孟维三站在校门前了。

本以为孟维三在县城的家里,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他在学校看校。现在教育局要求学校每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孟维三把大门推开,李想的车子开了进去。

学校不算小,有二十亩地的样子。最北边是一座两层教学楼,看样子建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七八年的样子;教师办公室在大门南边,是两排八十年代的红砖起脊瓦房;操场的外面还有二十多间红砖瓦房,应该是学生宿舍、食堂。操场是绿色塑胶跑道,跑道四周被一尺多高的杂草包围着。

孟维三显然对孔令白的死感到特别意外。李想刚下车,他就问:“孔老师真死了?”

“他不死,我们找你干吗?”李想盯着孟维三看了几秒钟,又说,“到会议室吧。有些事想找你了解一下。”

孟维三看了一眼教学楼,说:“我回办公室拿钥匙。”gzslib202204011211

“那好吧。我们等你。”李想说罢,就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李想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孟维三还没起床。听说孔令白被害,孟维三猛地坐起来:这消息对他来说太突然了。孔令白刚办完退休手续才一个月零几天,怎么就遇害了呢?

孔令白是孟维三的老师,从初一到初三的语文都是他教的,而且还是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那时候,孔令白还没有转正,但他教的语文课在城西六七所中学里都是出了名的。

孔令白教学十分认真,对学生因材施教,尤其作文课上得最有特色。每次布置完作文题后,他都要详细讲解写作要点,而且每次都会写一篇模范作文。作文讲评课上,他把写得好的和差的作为典型例文加以分析,还把自己写的读给学生听。大多数学生都怕写作文,可他教的学生却都喜欢写作文。

会议室紧挨楼梯的右边,是教室改的。门打开,孟维三见会议桌上一层灰尘,不好意思地说:“前段时间疫情,老师都在家上网课,这会议室有几个月没有人进来过了。”说罢,他从墙角的脸盆架上取下毛巾,在空中把上面的土甩了甩,赶紧擦会议桌和椅子。

学校变成这个样子,孟维三是真没有想过的。

20世纪90年代,他在这里读书时,初一到初三有十二个教学班。那时没有教学楼、实验室、电教室,却感觉满满的都是学生。后来,学生越来越少,从十二个班减到六个班,从六个班减到现在只有三个教学班。让他更想不到的是,现在初一、初二、初三三个年级只有75名学生,而教师和教职工却有28人。成绩好的学生去城里上了私立中学,更多的学生退学了。农村人讲求实际,十六七岁就跟着父母出去打工。农民有农民的思维:现在就是上了高中、考上大学,毕业后一样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还不如早打工、早挣钱、早找对象结婚划算。

办公桌和椅子擦好后,李想和队友坐在对门的一面。晨光从窗户射过来,越过孟维三的头顶,李想看到光柱里飘浮的微尘。

“孟校长,我们想了解一下孔令白的情况。比如,他与其他老师有没有过矛盾,有没有过什么异常的表现。”李想掏出一支烟,对着孟维三扬了扬,“你抽烟吗?”

“我不抽的。也没给你们准备。”孟维三满怀歉意地说。

李想笑了笑,把烟点上,说:“不好意思,我一夜没睡了,这会儿有点困。”

孟维三开始回忆。

孔令白性格很温和,平时说话细声细语,从没跟哪位老师吵过架,甚至没听说过他跟谁红过脸。孟维三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这里,他与孔令白由师生变成了同事。孔令白每次跟他说话时都是先叫孟老师。孟维三听不习惯,说了好多次不让喊他孟老师,就叫维三或者小孟。孔令白总是笑着说:“你是老师了嘛,再叫你的名字怎么合适。”这样一来,孟维三对孔令白更加尊重了,两个人也经常聊聊天。

后来,孟维三当了校长,他希望孔令白能当教导主任。但是孔令白没有同意。他说,我当了一辈子教师,就是想上好每一节课,再说了,我这性格也不适合当主任的。孔令白给孟维三详细聊过自己的性格。他说,他家原来是地主成分,小时候经常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村里人斗来斗去,连家里的狗都被欺负得夹着尾巴顺墙根儿走。从小他都是小声说话,从没有跟谁争吵过。再后来,他当了民办教师,虽然课教得好,但是,在公办教师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这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孟维三把这段往事给李想他们讲了。李想听后说:“这么说,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的。”

“他绝对不可能是被仇杀的!”孟维三语气肯定地说。

李想又点上一支烟,然后说:“你回忆一下,他这一两年可有什么异常?”

孟维三边想边挠着头皮说:“没有什么异常啊!”

“不急,你再认真想一想!”做记录的另一名警察说。

孟维三把孔令白这几年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孔令白这几年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孟维三曾经找他聊过。每次他总是叹气,原因很简单,一是学生越来越少,不久的将来学生还没有教师多,这学校像啥呢?再者,能听出来他对退休是有些焦虑的,感觉教了一辈子书,现在身体好好的,马上没有课上了,这接下来的岁月干啥呢。别的老师都想早退休,他却跟别人想的不一样。

有一次,他说现在一月工资五千多块,加上年终奖、绩效奖、餐补等,一个月能拿七八千元,就教这么几个学生,真是对不起这些钱。学校里的教师基本都住在县城,学校集中排课,其他教师两三天才来学校一次,他却天天都来学校。

他对学校是真有感情。年前,他听说几所学校要进行公开课比赛,就专门找到孟维三,要求在退休前能上堂公开课,也算是对自己这几十年教学的一个总结。对了,从答应了这节公开课后,他确实有些变化。

想到这里,孟维三对李想说:“想起来了,要说异常,得从公开课说起。”

天亮了,技侦人员开始勘验孔令白脖子上的伤口。

伤口在脖子的左侧,他是被利器穿透动脉血管而死的。穿孔不到一厘米,像是飞镖穿刺而过。现场除了有李凤的足痕,没有再提取到别人的足痕,初步判断,飞镖是从五米外射过来的。后来,果然在孔令白身后一米五远的地方找到支细细的飞镖。

雷言立即在现场召开分析会。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案例,用这种凶器的人,一定是专业人员,甚至是专门练过飞镖功夫的,不然,这么远距离,能射这么准,而且力度又这么大,一般人是絕对不可能做到的。从作案时间和作案现场看,凶手事前一定对孔令白的住处和活动规律非常熟悉,极有可能是仇家,或者是被人雇来的。

案情变得更加复杂。

从初步了解的情况看,孔令白为人和善,不可能有非要他命的仇家,但凶手显然也不是为财而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雷言一边让大家继续讨论,一边让大家安排各自手底下的线人迅速查找会掷飞镖的人。同时他又安排一组人去找县武术家协会会长锁长乐了解相关情况。

刑事案件往往都这样,山重水复得让人不知所往。gzslib202204011211

这时,雷言想起他的前妻史莉被害一案的破案经过。史莉在气象局工作,平时接触的人极有限,从颈部被割的伤口看,专案组判断极有可能是因雷言而被报复。当时,全面排查了经他手被抓的所有人,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正当案件侦破毫无头绪时,凶手黄小磊却投案自首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黄小磊是县医院的牙科医生,史莉因去看牙与之相熟,后来竟发展成情人关系。据黄交代,是史莉纠缠不休,他才动了杀人的念头。

每想到这些,雷言都觉得无地自容。平时,他根本没有觉察到史莉的变化,从她安安稳稳的表现上说,她怎么也不可能成为黄小磊的情人。但是后来雷言也想通了:那是因为自己的职业。他常常半夜不归,有时案子来了,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对于女人来说,寂寞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容易导致移情别恋的。

想到这些,雷言下意识地想到了温缓。于是他掏出手机,给温缓发了条信息:缓,案子还没有头绪,你一个人辛苦了。爱你的言!

4

确定作案动机,是排查和寻找凶手的关键。

孔令白为什么被刺,凶手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从各组调查的情况看,孔令白不可能是为财被害,也不存在仇杀的可能,情杀似乎也不太可能。

但是,从近几年农村发生的命案的情况看,因婚姻问题(尤其是婚外情问题)而出现的命案还真不少。由于成年男子基本都进城打工了,留在乡村的女性可分为四个年龄段:六十岁以上的居村养老,五十至六十岁的在家带孙子孙女,三十岁左右的陪子女读书,三十岁以下的则是刚结婚生子尚未外出。而留在乡村的男性比女性少多了,每个村除了老龄男人外,留下来的便是村干部、做生意的能人、在周边工厂或县镇有工作的。留守女性长期没有男人陪伴,精神上的寂寞和身体方面的需要都是她们出轨的内因。加上留在村里的年轻男性多是混得不错的,经济宽裕,愿意给女人花钱,有些女人就不会拒绝。

雷言心里一直觉得孔令白之死不可能与情有关。这是警察的一种直觉。但直觉有时恰恰会把案件侦办引入歧途。八年前,他前妻史莉被害一案就是一个例子。当时,专案组和他自己凭直觉判断,极可能是曾经被抓的嫌疑人报复作案。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史莉是因情被杀。

尽管如此,雷言还是没有忽视自己的直觉,他安排各摸排组重点摸排齐家寺出轨男女出轨的对象,尤其是孔令白接触过的女性。

但是,各种消息反馈回来,村里人对这些事都缄口不谈,或者矢口否认村里没有过这种事。案情进入了僵局。

正在这时,县网信办冯平给县公安局打来电话说,此案已被群众用抖音和快手等媒体平台上传到网络,要求公安局立即正面回复。

局长接到电话后,亲自给雷言打电话了解案情。得知案件侦办进展不顺,局长命令抓紧破案,并报请市局立即支援。

半小时后,县公安局发出案情通报:

7月25日晚9点30分左右,我县清涧镇齐家寺村村民孔某在家中遇害。孔某今年61岁,系大马中学退休教师。案件正在紧张调查中,我局将及时向社会通报案情进展。请广大群众不要信谣传谣。

市局刑警支队队长裴楠来到现场,简单听过雷言的案情汇报,立即提出:先让村民辨认凶器,同时通知市县两家武术协会的人来辨认。要从凶器入手确定嫌疑人!

村干部召集村民来到村委会,一一进入会议室进行辨认。开始的二十几个人都说没有见过那枚飞镖,当孔飞的奶奶看到那枚飞镖时,她突然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雷言叫人倒了一杯水,一边安抚着她不要着急,一边说:“你认识这个东西?”

孔奶奶直直地盯着桌子上的那枚飞镖足有两分钟,突然哭出声来:“俺的傻飞飞啊!”

雷言看看村干部,村主任说:“飞飞,是她孙子!”

孔奶奶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说从昨天傍晚,就没有看见孙子孔飞了。但她确认孔飞有这个东西。

这时,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裴楠给雷言耳语了一下。雷言立即安排小邹把孔奶奶先带离现场控制起来。他要与裴楠布置抓捕方案。

裴楠说,分成五个组:第一组,迅速启动拦截和协查方案,到周边路口、车站、码头堵截;第二组,上技侦手段,从天眼录像查找孔飞的离村时间和方向,调取孔飞的手机,通过定位系统寻找他的下落;第三组,准备抓捕,调六十名警察分成四队各带警犬待命;第四组,从后台调取孔飞手机中的资料,查找他的联系人及掌握他的生活动态;第五组,立即从孔奶奶入手,尽可能多地排查孔飞的联系人,了解其生活状态。

确定了嫌疑人,案子侦办的方向就明确了。

雷言有些兴奋,没想到换一个思路,案情就发生了逆转。按照裴楠的命令安排妥当后,他亲自负责询问孔奶奶。

孔奶奶在一位女警察的陪护劝说下停止了哭泣。

这时,雷言也从村主任那里弄清楚了孔飞的基本情况:孔飞,2004年9月9日生,在他两岁半时父母离异,后母亲嫁到江西;父亲长期在无锡打工,自从2008年冬与人结婚生子后,每两三年回來一次,平时偶尔寄点儿钱,孔飞跟着爷爷和奶奶生活。孔飞八岁才入学,在大马小学断断续续读完六年级,两年前到大马中学读了七年级,只读了一学期就退学了;他爷爷六年前脑梗,病后只能坐,不能行走,需要人照顾;家庭十分困难,2015年被列为贫困户,半年前刚脱贫,但依然享受扶贫政策,家里的生活在村里属于较差的……

雷言一边听着村主任的介绍,一边在思考和叹息。

孔飞是典型的农村留守少年,尤其是父母离异,他被丢给爷爷奶奶,加上他爷爷生病卧床,又是贫困家庭,一般来说,这样的孩子心理都受过很大的伤害。但他为什么会对孔令白起了杀心呢?这将是下一步要重点搞清楚的作案动机。雷言觉得,这个案子可能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背后一定会隐藏着许多秘密。

孔奶奶年龄并不算大,只有六十三岁,但从她那苍老的脸和白发看,七十岁都不止。可见,生活的艰辛和家庭的不幸,让她过早地衰老。gzslib202204011212

雷言来到孔奶奶的屋子里,他尽量表现得轻松,声音和蔼地说:“奶奶,您别怕,虽然这个飞镖是您孙子的,但我们也不一定认为人是他刺杀的,有可能是别人拾到这东西呢。”

孔奶奶听雷言这样说,眉头又舒展开来。看来,她心里不那么绝望了。

雷言见她神情发生了变化,又开导说:“孔飞差两个月不满十六岁,即使是他作的案,也不承担完全刑事责任!”

雷言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打消孔奶奶的思想顾虑,以便她能放开地讲。

听到面前的警察这样说,孔奶奶心里有些放松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家与孔令白的关系。

孔令白与孔飞的爷爷是同辈分的,两家还用同一个祖坟地。从她嫁过来后,就没有见两家发生过矛盾。不仅如此,听说以前村里人斗孔令白的父亲时,他们家都躲在后面。她听老伴儿说过,孔令白家对他家有恩,以前他种孔令白家的地,一亩地一年只收他三十斤麦子。一直到现在两家的关系都很好。他儿子和媳妇离婚后,孔令白还给孔飞买过几次衣服;孔飞七岁那年,孔令白专门找到家里,拎着个新书包,说给孔飞报过名了,让他去学校上学。

孔奶奶想,孫子肯定不会跟孔令白做仇敌的。他平时那么关心孔飞的学习,有几次孙子想退学不去时,都是他过来一次一次地劝说。孔飞平时也从没说过孔令白的不是。有一天,孔飞在涡河里扎到十几条鱼,还亲自拎着两条大的送给了孔令白。

想到这些,孔奶奶心里放松了不少。她相信自己的孙子,不会是害死孔令白的坏人。这时,她开口对雷言说:“我孙子肯定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雷言见孔奶奶主动开口了,就引导她说:“您先说说他最近几天的事,他都干了什么,昨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孔奶奶开始回忆起来:“昨天傍晚,飞飞到涡河里扎鱼,他扎了三条斤把重的鱼,把鱼放在厨屋里,就坐在院子里玩手机。我问他晚上想吃啥,他嘟哝了一句‘随便,就拿着手机出去了。我做好鱼后,千等万等,等不到他回来,叫了几声,没有答应,我也没在意。平日里他也这样,有时在外面玩到半夜才回来。”

雷言见孔奶奶停了下来,就问:“您是几点睡的?”

孔奶奶想了想,说:“俺吃了点儿东西,又扶老头子解了手,收拾好东西就睡了。还没睡着,就听有人拍门。开门才看到有两个警察进来了。他们问问家里的情况就走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孔老师死了呢。”

“您当时为啥没有给警察说孔飞不在家?”雷言追问道。

孔奶奶有些害怕了,她想了一会儿说:“那两人没问,我也没想起来。”

雷言有些懊悔,如果昨晚就发现孔飞失踪,可能案子就已经破了。他又叹了口气,点上一支烟,接着问:“您能确定从昨天到现在,您再也没有看到过孔飞?”

孔奶奶坚定地说:“俺咋敢瞒你们,真没看到过他!”

雷言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问:“说说您孙子扎鱼的事吧。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扎鱼的?他一个小孩能扎到鱼吗?”

问到孔飞扎鱼这事,孔奶奶心里是自豪的。这是他们孔家祖传的本领。

孔奶奶说孔飞小时候就跟着老伴儿在涡河里扎鱼,说起来……

5

雷言一步一步引导着孔奶奶,他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有关孔飞的事。

这时,小邹急匆匆进来了。他贴在雷言耳边兴奋地说:“雷队,嫌犯出村的方向确定了!裴队长请你现在过去。”

雷言给看护的女警察使了个眼色,立即起身往外走。

裴楠正在电话中指挥说:“请求立即调市县特警队、刑警队、治安队不少于两百人,到清涧镇、朱集镇围捕;同时通知两镇书记,让村镇干部组织群众参与围堵!”

雷言听他这口气,肯定是给市局刘局长打电话。

调动这么多人,不仅要局长同意,还要请示市政法委和市长、市委书记。见雷言进来了,裴楠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继续说:“局长,现在嫌犯极有可能躲在大片的玉米地里,不仅要拉网式围捕,同时要防备他逃脱,建议立即发布悬赏通告,发动群众!”

电话打完后,裴楠对雷言说:“天网图像追踪显示,孔飞于昨晚10点43分在离齐家寺西边五里路的张阁庄村口出现。根据时间推断,案发后,他立即逃离了村子;调取周围五公里的天网录像查看,到目前为止他也再没有出现,可以判断他是有意躲开每个村口和路上的摄像头,从庄稼地里逃离的。”

“他现在的位置确定吗?”雷言急切地问。

“我们判断,他现在极有可能就在朱集镇北的一大片玉米地里!”裴楠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他出现的地点离这里十二公里,与河南省的鹿邑县交界,极可能顺着庄稼地逃到河南。我现在去现场指挥围捕,你继续留在这里指挥协调那几个组。”

说罢,裴楠急忙上车,离开了村支部。

其实,雷言也想立即到现场去。

现在,他们应该包围了那片玉米地,正全力围捕。

雷言是在农村长大的,对农村的庄稼是十分了解的。现在玉米籽已长成,正是灌浆成熟的时候。这个季节,地里种的绝大多数是玉米,只有少量的芝麻和红薯,庄稼又都被树林和杂草围着,极易藏身。稍有不慎,犯人就会在庄稼的掩护下逃走。所以,现在最迫切的任务不是继续调查,而是全力抓捕。

他虽然这样想,但裴楠毕竟是市局的领导,只有服从。雷言又吸了一支烟,他要让自己镇定下来,考虑一下如何调整工作方向。

雷言点着第二支烟后,刚吸了两口,突然想到孔飞是不是带了身份证,身上或手机银行卡里有没有钱。如果他带了身份证,身上有钱的话,就有乘车远逃的条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10点20分了,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十三个小时了。天黑之前如果不能归案,他就极有可能趁夜色逃到河南省,那就失去了最佳抓捕时机。

想到这里,他快步来到孔奶奶屋里。

看到孔奶奶正呆呆地坐着,他小声地问道:“您孙子的身份证在哪里?”gzslib202204011212

孔奶奶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啊。他平时都放在自己床头的那个小柜子里。”

“好,那我们一道去找找!”雷言边说边向看护的女警察使了个眼色。

女警察明白了雷言的意思,架著孔奶奶的一只胳膊,小声地说:“我们过去吧!”

孔奶奶上警车时,两腿直打战。她是第一次坐警车,显然十分害怕。女警察用力往上一推,加上雷言用力拉了一下,她才上去车。雷言和女警把孔奶奶夹在中间,这样坐是防止意外发生的最好办法。

车子开动了。雷言试探着问孔奶奶:“您平时可给孙子钱?”

孔奶奶看了看雷言和女警察,说:“从去年春上,俺家里的扶贫卡都交给他了。他是个好孩子,从不乱花钱。用钱的时候,都是他去镇上的银行取。”

啊,雷言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来,孔飞手上是有钱的!

到了孔飞的家,雷言径直走进孔飞的那间屋子。

这是一间西屋,里面放了一张床和一个课桌,一把绿漆斑驳的椅子,床头上果真有个两尺多长的小箱子。

见箱子上了锁,雷言让孔奶奶找钥匙。孔奶奶说她不知道,钥匙都是孙子自己放的。雷言已经等不及了,他对孔奶奶说:“那现在只得硬打开了!”

箱子打开,里面是十几本课本,课本下面是一个绿塑料皮的日记本,在日记本里夹着一个银行存折。但是并没有找到孔飞的身份证。这时,雷言长叹了一口气。从这些迹象判断,孔飞行凶像是预谋好的,逃走时带了身份证。很显然,如果他是有预谋作案,事前一定想到了如何逃脱,甚至规划好了逃跑路线。

雷言心里越来越沉重。

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身上有钱,带着身份证,极有可能是已经逃脱。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即启动通缉、协查,通过身份证和路口、车站录像排查他的踪迹。

想到这些,雷言立即拨通了刘局长的电话。刘局长并没有同意雷言的推断,他认为既然孔飞没有在齐家寺周边村庄和道路的监控中出现,就说明他并没有跑远;何况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极有可能作案后由于害怕,躲在了玉米地里。现在,最紧急的是不能失去在玉米地里追捕的机会。

雷言想了想,也觉得刘局长的判断更有道理。这样看,即使孔飞躲起来也躲不了太长时间。但他转念一想,心里又有些担心。这么大一个孩子,胆子不会太大,他如果害怕了,现在地里的机井到处都是,要是跳了井,这案子还是结不了。

正在雷言担心孔飞跳井时,正翻着日记本的小邹突然说:“雷队,你看这日记!”

雷言接过日记本,小邹说:“你看这篇!”

我喜欢她,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拒绝不了。她的眼神,她身上的味道,我看到闻到就心跳得厉害。现在半夜了,我心里像猫抓的一样想她,我多想让她再抱我一下,让我闻闻她身上的味道,挨着她棉花一样软的身体!

她现在对我冷了,我去她家里,她也不理我。这都是这个人从中作乱的。我想,她肯定是跟他好了。她为什么说变就变,就跟这个老头子好了呢!我要警告这个老头子!

在手机上看了那种事,我心跳得厉害。手机上的男人如果是我,女的是她就好了。我真想啊。可是,也许现在她正与那个老头子睡在一起呢!如果是这样,我非得狠狠地警告这个老头子不可。

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为啥那天抱我,亲我?你让我尝到了好,又把我甩在空中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老头子吗?他能给你钱,我今后也能给你钱。钱是最坏的东西,他靠工资在庄上找过好多女人了……

雷言看着孔飞的日记,心里基本清楚了:孔飞日记里说的这个老头子,肯定是孔令白。那个“她”又是谁呢?孔飞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她”?这个“她”一定是村里的女人。

现在对案情的推断应该很明朗了:孔飞爱上的这个“她”不再理孔飞了,跟孔令白好上了。所以,孔飞心生杀意,把孔令白射死了!

雷言一边看日记,一边做着推理。

这时,侦察队员燕华打来了电话。

燕华在电话里说,通过后台分析,孔飞是个典型的“手机少年”,他的抖音号上粉丝有12万之多,而且互动频繁。

雷言立即让燕华他们到这边来,共同研讨。

燕华他们向这边赶来的时候,排查组又讯问到一个情况:李凤说,孔飞曾用飞镖射过她家的狗。

李凤被带过来后,雷言直接问道:“你详细说说这件事。”

昨天晚上李凤就被雷言讯问过一次,算熟悉了一些,没有那么害怕了。她有些生气地说了起来:“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俺家的黑狗突然从外面怪叫着跑回来。见它在院子里用力甩着头,不停地大叫,俺吓坏了,以为它得了重病。这狗不停地叫,叫到半夜就不叫了。俺一看,它卧在地上死了,脖子旁边淌了一摊血。俺当时就想,肯定是孔飞这孩子干的!”

“你怎么确定就是他干的?你当时咋没有去找他?”雷言问道。

李凤想了想,然后说:“俺见过他用弓箭在村外射野鸡。狗出事前几天,俺才跟他奶吵过架。他肯定是报复俺!”

雷言想了想,又问道:“你跟他奶因为啥吵架?”

李凤看了看雷言,想了十几秒钟,才小声地说:“她奶嚼舌头,说俺跟人家好。”

啊,雷言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李凤,心想她现在这个模样,还会有男人找她吗?这样想着,就又问:“无风不起浪吧。她咋不说别人呢?”

李凤有些生气,愤愤地说:“她是欺负俺!欺负俺男人半傻。”说着说着,她竟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燕华他们赶到了。

雷言让负责记录的警察先把李凤控制起来。

燕华坐下来,边打开电脑边说:“这个孔飞注册的抖音号叫‘扎鱼少年,经常直播在河边扎鱼。他有12万粉丝,而且回复很多。初步看,有不少人与他有联系!”

雷言立即想到,这样的话,如果他逃出去了,会有许多藏身之地。以后抓捕就更困难了。

电脑打开后,燕华调出视频。gzslib202204011212

视频上显示出孔飞在扎鱼,他手握两米多长的扎子,木杆直径有两厘米的样子,头上有个十厘米长的铁锥……

6

雷言分析着孔飞的手机资料,心里还是有一分担心。他担心抓捕的方向搞错了。

孔飞手机里保存在云端的资料很多,要认真梳理。从这里的信息,可以找出他这两年的生活轨迹。为什么他的手机信号一直没有出现呢?雷言还是觉得,现在查找他的手机信号才是最紧要的。只要找到了他的手机信号,他所躲藏的地点或逃跑的路线就清晰了。这样在玉米地里的搜捕,似乎有点儿不靠谱。但是,刘局长和他的判断不一样,他必须听从刘局长的安排,这是他心里不太舒服的地方。

有许多案件并不是按正常逻辑走的。仅仅因为查看到一次录像,就能断定他在玉米地里吗?一点点误判,都可能失去抓捕的好机会。

雷言给裴楠打了电话,问现在搜捕的情况。

裴楠说:“这边乱哄哄的,我一两句话也给你说不清楚。你安排好那几个小组的工作,可以到现场看一下。”

雷言召集三个组的小组长,再次明确任务方向。

第一组,继续从孔飞手机的云盘资料里查找分析所有内容。尤其是要找准最近一段时间他跟哪些人联系最多,对联系人的具体位置要搞清。这些人的所在地,极有可能会是孔飞逃匿的地点。同时,要争取从上述内容中找到最近一段时间他内心的变化,也许从这些内容里可以分析出他作案的动机。从日记中推断,他对孔令白下毒手并非激情犯罪,极有可能是预谋已久。如果是预谋,那他就有可能做好了逃跑准备。雷言说:“我不太相信在玉米地里能抓住他,可能他已经逃脱出去了。”作为技术组,必须要有不放过任何疑点的精神。

第二组,立即开始对村民进行走访,确定孔飞日记里的那个“她”是谁。这个特别关键,孔飞之所以对孔令白作案,起因就是由“她”而起。从日记内容看,这个“她”的年龄应该是成年女性。孔飞既然心里暗恋“她”,并与“她”有过亲昵行为,这个“她”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年龄太小,不可能孔令白也喜欢“她”;太大了,孔飞不可能暗恋上“她”。要把排查重点放在四十岁以下已婚妇女身上。

第三组,要立即请求省公安厅和电信局支持,重点搜索孔飞的手机信号。从现有的资料看,孔飞是个手机控,他不可能不带手机。那么,他的手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信号?这是两个必须找到的答案。如果找到了他的手機,那就可以搞清楚他的定位,这对抓捕和后续的案件侦破是关键的一环。

安排完毕之后,雷言让小邹发动车,他们赶往齐家寺。

现在,搜捕的范围已在齐家寺周边的村子全面展开。朱集镇和与之相邻的清涧镇,由干警分组带领,村镇干部带领群众配合,网格化搜寻和守候。每一组五至八名干警,带领十几个村镇干部和村民,对每一块玉米地进行拉网式搜索。警车在村路上闪着红灯,发着刺耳的鸣叫,围观的老人和孩子散布在每一条路上。

雷言看到这情形,觉得这样做可能是不行的。这么深的玉米地,这么大的范围,嫌疑人随便藏在哪里,都是不容易被发现的。更何况从案发到现在快二十四个小时了,而且,经过了一个晚上,他不太可能还藏在玉米地里,极有可能已经逃走了。

现在太阳已经偏西,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会黑下来。夜里,即使干警不撤,守在各个路口,嫌疑人如果想逃走,借着玉米地的掩护也是十分容易的事。

雷言从车子上走下来,几个村民就围上来看热闹。雷言问一个老大爷:“大爷,您认识这个小孩子吗?您觉得他能逃到哪里去?”

老人摇着头说:“那咱哪能认识,现如今同一个村的小孩都认不全。”

“您觉得这孩子可能藏在玉米地里吗?”雷言又问道。

老人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嘿,他要逃早逃到百里开外了。这都一天一夜时间了,他会蹲在地里等你们抓?看你们这惊天动地的,咋想的。”

旁边的一个老头儿插嘴说:“你们别说悬赏五万,五十万也抓不到影子。他敢杀人,就不会躲地里等你们抓。你们一天抓不住,俺倒是一天担忧,说不定他从哪里冒出来再杀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听着老人们的议论,雷言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断:孔飞肯定不在玉米地里了!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裴楠打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雷言说了自己的想法和村民的议论。裴楠说现在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只能这样搜捕。刘局长刚才又在电话中布置了夜里的防控安排,有些干警也怀疑搜捕的办法是否可行。听两个镇的干部说,两个镇共有土地近90万亩,三分之一种的是玉米,三分之一种的是中药材,现在植株都在一米左右高,这么大的范围,要每块地都搜索不太可能。再说了,即使都搜一遍,那人是活的,他极有可能从这块地跑到那块地。但是,现在又不好收队,只能再坚持一夜看看。也许,他会在夜里出现。

雷言叹了口气。他也没有确切的办法,万一孔飞就藏在玉米地里呢?现在,他已不像前些年那样冲动了,有时候跟领导的意见不一样的想法多了,不仅出力不讨好,而且会引起领导的反感。想想这些年,他早应该被提支队长的,副支队长都干了五年,依然没有把“副”字去掉,这跟他好表达自己的想法是有关的。想到这里,雷言对小邹说:“回去,看看我们那几个组可有突破。”

小邹发动车后说:“雷队,我觉得这样是抓不到人的,方向可能错了。我判断,这个孩子应该是逃出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听过小邹的话,雷言没有马上接腔。他点上一支烟,连吸了三口后才说:“你别觉得。没有抓到人之前,我们所有人的判断都可能正确,也都可能不正确!”

雷言到了村支部,孟维三已在村支部里等着了。

现在,雷言想了解孔飞手机中存的关于孔令白那堂公开课的情况。孔飞为什么会直播孔令白那堂公开课?他直播孔令白讲课时,两个人应该是没有矛盾的,而且两个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不然,他就不会帮他直播。那么,他们的矛盾应该是在这以后,这就是说孔飞发现那个“她”与孔令白相好的时间应该是在这之后。由此就可弄清楚孔令白与那个“她”是从何时好上的。gzslib202204011213

孟维三现在还是想不通,孔飞为什么会杀孔令白。

根据他的回忆,孔令白对孔飞很好。孔飞退学时,孔令白多次到家里找过他,希望他能继续把初中读完。孟维三也从没有看出孔飞对孔令白有敌意。就从那堂公开课直播说起吧,当时还是孔飞主动提出来的。

孟维三详细地给雷言复述着那堂公开课的前前后后。

孔令白主动向孟维三提出,他在退休前要参加教育局举办的公开课比赛。孟维三答应了他,并给他在县教育局报了名。这样做,一是想圆孔令白一个心愿,二是他的课讲得好,是极有可能获奖,为学校争光的。作为校长,又作为孔令白的学生,孟维三对这堂公开课也特别重视。他与孔令白商量后,选定讲语文教材七年级下册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这是一篇很不好讲,但处理好了又极易出彩的课文。孔令白做了认真的准备,孟维三也从网上找了一些关于这篇课文的课件,供孔令白参考。没想到的是,新冠疫情从春节开始,一直到四月份都没有消除,教育局通知取消了这次公开课比赛。孔令白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失望,眼看着离退休还有一个月,这精心准备的最后一课讲不成,他心里十分不甘。

有天晚上,孔令白来到学校找孟维三说这事儿。孟维三无奈地说,现在学生都在线上上课,学校只有他和几个老师守校,这堂公开课是上不成了。孔令白很想讲这节课,他说能不能让他在教室里把课讲了,传到網上去,就当给学生再上一堂网课。孟维三也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就同意了孔令白上网课,但对于直播他弄不好。这时,孔令白想到了孔飞。他说:“现在小孩子比我们玩手机玩得好,我见过孔飞这孩子直播扎鱼,很多人看呢。”

孟维三他们就商定找孔飞问问。没想到打通孔飞的手机后,他十分乐意,当即就说定了第二天上午到学校来。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开心,孔令白十一点多才走。

讲课那天上午,孔令白特别重视,穿上了西装,系上了领带。虽然教室里只有孟维三和孔飞两个人在听,但从他讲课的激情里可以看出,他面对的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学生。孟维三说:“讲到最后,当他朗诵完‘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时,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孟维三回忆说:“那天直播后,他看了孔飞的手机,有两万多人在线呢。”说到这里,孟维三再次强调说,“他怎么会杀孔老师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雷言从孟维三的回忆中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这堂课的直播,并不能证明那时孔飞没有与孔令白产生矛盾,也就是说,不能证明孔令白与那个“她”没有发生暧昧关系,或者说即使发生了,孔飞并不知道。当然,也极有可能孔飞是知道了,但他故意没有表现出来。

天暗下来了。

村支部的大喇叭一遍遍地播放着孔奶奶带哭腔的声音:“飞飞,你出来吧——上面说了,你年龄小,出来不会被法办的……”

雷言听着这凄惨的呼叫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整个胸膛都被塞得满满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如果不是父母离异,外出打工,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雷言点着烟,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7

另一组在走访过程中,把焦点很快集中到春分身上。

有七个村民反映,春分经常到孔飞家,也有人看到孔飞几次去春分家。而且,有一天中午,孔飞拎着一条鱼进了春分家。这样看来,孔飞日记里那个“她”极有可能就是春分。春分的老公孔祥在南京打工,十几天前疫情解封了,她带着孩子去了南京。

雷言和裴楠通过电话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一方面调查春分与孔飞的关系、孔令白与春分的关系,另一方面要快速锁定春分的行踪,随时准备去找春分。

燕华再次去询问孔飞的奶奶。

孔奶奶见到燕华他们,比上一次更紧张。她是担心孙子孔飞现在不知逃到了哪里,要是抓住了是不是真的要偿命。当燕华问她,春分是不是经常到她家里来时,她却答非所问地说:“飞飞是个苦孩子啊。”她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重复着:“飞飞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燕华见没法问下去,就顺着她的话说:“奶奶您别急,您说说孔飞是咋苦命的?”孔奶奶的情绪稍平缓了一些,就絮絮叨叨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孔飞刚过了三岁,他妈就与他爸离婚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孔飞的爸爸要打工挣钱,一直也没有回来,后来就与一个打工女在打工的地方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女儿。孔飞从小跟着爷爷和奶奶长大。到了七岁那年,还是孔令白亲自到他家,把他领到学校去的。孔飞在一年级到三年级时,成绩都很好,每学期都拿奖状。孔奶奶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满足和自豪的样子,这种表情只停了几秒钟,又立即暗淡了下来。

她说,由于孔飞爸妈不在身边,村里的孩子从小就欺负他,他的胆子特别小。上三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同学的彩笔丢了。老师让学生在班里找,找了很长时间没有找到。这时,孔飞吓哭了,班里的学生就一致说是他偷的。老师问他时,他光是哭就是不说话。后来,老师领着他来到家里,他爷爷听说他在学校偷了别人的笔,拿起院子里的树枝就往他身上抽。孔飞突然大声说:“我没偷!就是没偷!”

“没偷你哭啥?”爷爷生气地问道。孔飞说:“我没有爸妈,咱家穷,他们怀疑是我!”老师看到这种情形,也觉得可能不是孔飞偷的,就安慰了几句走了。第二天,孔飞说什么也不去上学了,一直拖了一个星期都再也不愿意去学校。后来,还是孔令白来到他家,说那个同学的彩笔找到了,是另一个同学用过装书包里了。这样,孔飞才答应去上学的。

孔奶奶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情绪平定了不少。这时,燕华就把话题引到春分身上来。

提起春分,孔奶奶的眼神似乎有了光。她不知道春分和孔飞之间的事。她说,春分是一个好媳妇,整天奶奶、奶奶不离口地叫她。自从进了齐家寺,她与孔奶奶就有缘分,时常到她家里来,有时还帮孔飞洗洗衣服,收拾院子里的东西。“家里做了好吃的东西,她总是端过来一碗,让俺和老头子尝尝。俺家要是做个像样的饭,也叫飞飞给她送去点儿。人不就是这样吗,你敬我一尺,俺敬你一丈。”gzslib202204011213

孔奶奶说到这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说,这老天爷真不公平,好人就没有好命。你说春分这媳妇多好啊,可偏偏生了个哑巴,从南到北城里城外看了好几年,还是没治好。飞飞就经常到她家,跟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孩玩儿。按辈分,飞飞叫春分嫂子,飞飞就经常到春分家帮她看着那孩子。

燕华听出来了,孔奶奶再说还是这些话。看来,想从她嘴里套出春分与孔飞更多的事也不太可能,她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她决定暂时结束对孔奶奶的问话。

从孔奶奶家出来,燕华就给雷言打电话报告这边的情况。

雷言的手机接通了,那边是乱哄哄的声音。从手机声音里,燕华听出雷言所在的地方场面很混乱。难道是抓住孔飞了?燕华的心跳加快了。

这时,雷言说:“这边出事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晕倒在玉米地里了,村民正闹事呢!”

“啊,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儿咋晕倒在玉米地里了?”燕华不解地问。

“你别问了,继续调查春分和孔令白的关系。我和裴队长正处理这边的事。”雷言大声安排后就挂断了手机。

下午时,燕华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为了尽快抓到孔飞,早上公安局又增加了赏金,抓到孔飞的奖励十万元。这时,村民们才被真正动员起来,男男女女都拥进玉米地里,一块地一块地搜索。

齐家寺西边的唐楼村,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头儿也加入了搜捕的人群。上午十点多钟,太阳光已经很毒了,玉米地里的气温已经有三十六七摄氏度。这个叫唐仿仁的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他在玉米地里找了四十多分钟后,竟突然晕倒了。村民们把他从玉米地里抬出来,放到地头的树下,用手一试,竟没有了呼吸。

裴楠接到报警时,就立即安排,要求救护车一定要把人立即送到医院。可是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现场的干警给裴楠打电话报告情况,裴楠当即说:“一定要把人抬到救护车上带离现场!即使真正救不过来,以后也好处理!”

干警明白裴楠队长的意思,但已经晚了。唐仿仁的儿子和儿媳赶到现场,说什么也不让往救护车上抬。村民们也跟着起哄:“人都死了,是要拉走火化吗?”

一会儿,又赶过来十几个干警,但村民们来得更多。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让把人抬到救护车上。雷言来到现场时,这里已围了一百多人。在这种情况下,与村民硬来是不行的,必须立即把村镇干部找来,由他们出面处理。

村镇干部赶到时,村民聚集得也更多了。一条两里多长的机耕路上挤得满满的都是人,黑压压的,如一条蠕动的长龙。

最怕的这种次生事件还是发生了。现在,一方面要抓捕孔飞,另一方面又要处理这起突发事件。裴楠给市局刘局长汇报商量后,决定抓捕方案一刻不能停止,唐仿仁中暑死亡这件事,从公安局再抽几个人,配合村镇干部处理。

雷言接到指令后,又立即回到村支部,继续指导他所带的那三个组开展工作。

对村民的走访,收获并不大。相反,从众多村民的口中,走访组听到的却是对孔令白和春分的正面评价。

村民们都说孔令白当了一辈子老师,对谁家都好。平时谁家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帮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谁。几十年来,他一直文文气气的,穿着寡净,见谁都打招呼,也不跟人乱开玩笑,跟年轻的媳妇更是不拉不扯,清清白白的。

至于问到他与春分的事,大家都说没看到过啥不一样。也见他去过春分家,但是,他谁家都去过,谁有事他都去帮忙。尤其是正在上学孩子的家,他是经常去的。去问问作业情况,去说说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几十年了,真没听说过他与哪个女人有过花花事。

说到春分,村里老人都说这媳妇命不好。她生的儿子又白又胖,本来咿咿呀呀地想说话了,有一次发烧,去镇医院打了两次针,从此再没有学会说话。听说是打庆大霉素打聋了。十聋九哑,他当然就学不会说话了。她丈夫孔祥就与她生分了,一年也不回来一趟。

按说春分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地肥水汪的年纪,咋不再生一个呢?村民都觉得是孔祥不喜欢她了,甚至有人推测说孔祥在外面找没找女人都不一定。

当询问到村里有没有男女相好的事,没有一个人回答。倒是有几个五六十岁的妇女笑着摇头,不作回答。再问下去,有人就说,现如今你情我愿的,丈夫媳妇都常年不挨边,鸡猫狗猪你追我咬的,年轻女人又没上锁,要说都能守住肯定难。

但是,燕华询问李凤时,却得到了不同的说法。

李凤确实比其他女人老实些,或者说有点儿憨,用村民的话说,少半叶子肺,有点儿半精不傻的。她显然对孔令白和春分有意见,甚至是有些过节。

她说,从去年开始,她就觉得孔令白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前,孔令白对她很热情的,手机坏了,半夜里去找他,他都不烦,仔仔细细地帮着修。这两年他变了,有时九点多打他的电话都关机了;到他家去找时,大门他锁得紧紧的,叫也叫不开。手机关了,门锁了,谁知道能干啥呢?李凤的话语中透着愤愤不平。

说到春分,李凤撇着嘴说:“这小媳妇长得标致,那身子,那腰,像大闺女一样细,俩眼睫毛听说都是假的,妖着呢。”

显然,李凤对春分很有成见。

燕华就说:“听话音你不喜欢春分?”

“我就是不喜欢她那个妖样子。迷过少的迷老的,村里就数她最妖。”

接着,李凤又说了春分的一件事。

她说:“有几个月了吧,就是春三月里,那天晚上月亮挺高的,圆圆地挂在天边。那天晚上,俺的手机黑屏了,打孔令白的电话,他关机了。我想这才八点多,不该睡呀,过一会儿又打,还是不通。一直打了好几次,最终都没有通。那天晚上,俺特别想看抖音,也睡不着,就上孔令白家去了。他家的门锁着,叫也叫不应,俺就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后来,俺想,平时见他去过春分的家,該不是又去她家了吧。这样,俺就像被鬼指使的一样,挪脚去了春分家。”

“到了春分家一看,她家的门也锁着。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可是,刚走十几步,就听到她家的门开了,俺赶紧躲在一棵树后。接着一个男人出来了,从背影看,这人就是孔令白。”gzslib202204011213

“你说的是真的吗?”燕华听李凤这样说,突然兴奋起来。

“你们是公安局的,俺敢说瞎话吗!”李凤的头扭向左边,很生气的样子。

8

李凤说的情况很重要。

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就可以断定孔令白与春分是有那种关系的。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孔飞射死孔令白就成立了。从孔飞的日记里看得很清楚,他爱恋着春分。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对方对自己的冷落。这里面最主要的是孔令白,如果不是孔令白与春分好了,她是不会突然远离孔飞的。

雷言把询问的内容报告给裴楠后,专案组经过商量,决定立即派人去南京找春分问话。

只要找到春分,更多的事情就会浮出水面。春分对抓捕孔飞极有价值,如果孔飞逃到了外地,她也许能提供孔飞逃跑的落脚点。但是,刘局长认为,围捕孔飞的行动仍要继续进行。现在,出城的路口、车站都封锁了,他应该是还没有逃出焦城。

到南京找春分这组干警,进展很顺利。

四个小时后,小邹打电话向雷言报告,春分的手机信号固定在江北大学城的一处出租房里,没有移动。雷言下令,立即带人!人带到后,联系辖区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就地询问,并随时通报询问情况。

春分丈夫孔祥租的是民房,在紧挨大学城西面的一个村庄里。

这个村庄是在拆迁片区的最西边,村民当初为了能多得拆迁赔偿面积,院子里都搭满了简易的房子。从院门进去,像进了防空洞,不见一丝阳光。

当干警突然出现在这里时,春分正在床上躺着,外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见有人过来,惊恐地站起来,啊啊地向春分的床边走去。

春分翻身起床,哆嗦着说:“你们找谁?”

“别怕,我们是焦城公安局的。你叫春分吗?”

“是的。”春分手按着床沿站起来,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你丈夫孔祥呢?”

“他出车去了。”

春分扯了扯有些向上皱的白地红花褂子,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有件事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跟我们走一趟。”为了尽量不引起春分的恐慌,燕华一边微笑着说,一边摸了摸旁边男孩的头。

到了派出所询问室,春分的身子还不停地抖动。

燕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然后开口说:“孔令白前天晚上死了!”

“啊?死了!”春分端著纸杯的手晃得厉害,水都洒出来了。

“是的。他被人害死了。我们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与他的关系。”燕华平静地说。

春分合上张开的嘴,又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跟他没啥关系。”

“这个你就不要隐瞒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单来找你?如实说,对你有好处。”

这时,春分突然哭了。声音一顿一顿的,惊恐中带着颤抖。燕华递给她两张抽纸,说:“这可是在公安局,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过了十几分钟,春分最终开口了。

她承认了自己与孔令白的关系。她说孔令白是个好人,对她一直很好。尤其是从一年前开始,他常到她家里来,就是劝她把儿子送到聋哑学校去。他说,现在国家有政策,农村的聋哑孩子上学可以免费。虽然孩子哑了,但在那里可以学到知识,同样可以从小学学到初中、高中,而且还可以考特教大学。

“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后来,他说多了,我又上网查了查,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决定让儿子去上县里的聋哑学校。可我跟丈夫说时,他不仅不同意,而且还骂我,说不让我听孔令白的话。我心里很委屈,越想越想不通:人家是为咱好,你不让儿子去上学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骂人家呢。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孔老师。”

说罢,春分用两个手掌捂住脸,哭出声来。

燕华说:“你不要哭了,事已经发生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听到燕华这样说,春分止住了抽泣。这时,燕华问:“你丈夫孔祥知道你与孔令白的事吗?”

春分镇定了一会儿,肯定地说:“他不知道俺俩好的事。”

“你再仔细想想,他真的不知道你与孔令白的事吗?”

春分想了想,说:“他不让我跟孔老师来往,说他为什么对我家孩子这么关心?现在这年月,谁还无故帮助谁,肯定是对我有想法。我觉得,他心里怀疑我们之间有事,但是我俩本来就没在一起过几次,他肯定只是怀疑。”

“那你为啥来南京?是你丈夫叫你来的吗?”燕华继续追问。

“半个月前,他打电话让俺娘儿俩来的。他说打听到南京这边有家医院,治聋哑很灵的。我就带着孩子来了。”春分说罢,突然想起了她的儿子,便又四处张望着说,“我儿子呢?”

燕华说:“在旁边屋里,警察叔叔带着他玩儿呢。”

“你们来半个月了,去过医院吗?”

“没有。他老是忙,天天出车,两天白班一天夜班地倒换。白班到夜里十点交车,夜班早上八点交了车,回家倒头就睡。我也问过他去医院的事,他说还没找好人,挂不上专家号。”

春分说到这里很生气。她是为这些天一直没带儿子去医院而生气。

燕华的电话响了。她起身出去接电话。

这时,小邹接着问话。他说:“春分,说说你与孔飞的事吧!”

听到孔飞的名字,春分先是一愣,连忙说:“我跟他能有啥事?”声音虽然不大,但小邹还是听出了春分的慌乱。

“有啥事?你自己应该清楚。这是在公安局里,你要知道,只有如实说,对你才有利。”小邹盯着春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春分躲闪着小邹的目光,声音突然变大了:“他还是个小孩,跟我没有啥关系!”

小邹却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吧,孔飞就是杀死孔令白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已经被我们抓到了。我们找你,就是要了解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春分显然是被小邹这番话击晕了,她突然愣在那里,像个木偶一样,没有了表情。几分钟过后,她突然双手捂脸大哭起来。gzslib202204011214

燕华进来后,递给春分两张纸巾,让她擦脸。她没有接。这时,燕华说:“你就如实说吧,孔飞的日记都在我们手上呢。”

“孔飞还记了日记?我跟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事啊。”春分想,没有事就是没有事,如果不如实说,还真的会被怀疑有事呢!

春分边抽泣边讲述她与孔飞的关系。

她说她与孔飞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以前,孔奶奶对她很好,她就常到孔飞家去帮着做点儿提手垫脚的事。有时包了饺子啥的就端过去一碗,让孔奶奶和孔爷爷尝尝。两家关系好了,孔飞就常来她家玩儿,有时帮她看着儿子。后来孔飞不上学了,来的次数就多了。孔飞在村里也没有人一起玩儿,就喜欢到涡河里扎鱼,时不时拎来一条两条的。

说到扎鱼,春分想到一件事。她说:“孔飞平时不仅喜欢去河里扎鱼,现在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荒地多,地里的野鸡、野兔子也多,他还喜欢用弓箭射野鸡和野兔。孔奶奶就骂他,说他不学好,他就把弓箭放在俺家里。这样就躲过了孔奶奶。”

春分想了想,又说:“孔飞平时见村里人都不打招呼,他到俺家却像换了个人一样,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很亲。时间长了,我也就把他当亲兄弟一样。俺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其他啥事。”

见春分不往深里说,燕华就引导说:“春分,你现在要说实话。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比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他怎么会在日记里说那些话呢?”

春分并不知道孔飞在日记里写了什么。经燕华这么一说,她觉得那次的事是瞒不住了,事已至此,就只有如实说了。再说了,就是说出来,也没有啥见不得人的。

春分想了想说:“我全说。”

据春分说,她与孔飞真的没有发生过关系。只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次拥抱。那天早上,她与儿子突然都发起了高烧,本来想起来去医院的,但浑身酸疼得厉害,就一直躺着。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孔飞到她家来玩儿,见她娘儿俩都发着高烧,就要用电动三轮车拉他们去镇医院。春分不想去,说什么也不起来。孔飞拗不过她,就去镇上的药店买了药回来。

春分说,孔飞那天很细心,像个大人一样。药拿回来了,又烧水,水凉了一会儿,他用嘴试了试水温,把药和水端过来。自己和儿子吃过药,孔飞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屋里守着他们,说再不退烧,就一定得拉到医院去。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春分儿子的烧退了,啊啊地比画着要吃东西。春分的热还没有退完,身子酸疼得不想动弹。孔飞看出来了,就去给他们下了挂面。

挂面煮好后,孔飞盛了两碗端过来。他先喂了春分的儿子,孩子吃完后就睡着了。这时,孔飞又端起碗来喂春分。春分坐起身子,接过碗要自己吃,孔飞坚持要喂她。喂了几口后,春分还是接过了碗,自己把剩下的吃完了。春分说:“那天看孔飞把碗接过去,放到桌子上后,我心里突然想,他要是个大点儿的男人多好!这时,孔飞让我赶紧躺下,我歪在床头看着他,想再坐一会儿。孔飞走过来,抱住我的膀子要我躺好,我心里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突然,孔飞就抱住我,头抵着我的脸,不肯松开。我开始是一惊,后来就伸出两手抱住他的后背,俺俩就这样抱在了一起。”

春分说:“我们就那样抱过一次。”后来,孔飞再来她家时,她就看出了他眼神里的不一样,她自己也心跳得厉害。后来她多次想,孔飞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坚决不能发生什么。就这样,她有意疏远孔飞。春分说,拒绝孔飞来的那些天,她心里很空,无着无落的那种空。

也正是在这之后,孔令白走进了她的生活。

“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孔令白放学后回到村里,又顺道到了我家里。他说,已经与聋哑学校联系好了,如果要去就得赶快报名。那天,我把丈夫不同意孩子去的事,还有不让跟他来往的事跟他说了。孔老師很生气,气得脸都白了。当时,孩子睡着了,我们俩就坐在屋里说话,我越想越伤心,就哭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纸,让我擦泪。我当时脑子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就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

燕华听完春分的讲述,直觉告诉她,春分交代的是真的。

9

燕华继续询问春分的时候,小邹的手机响了。

雷言在手机里对小邹说:“让燕华继续对春分进行询问,你立即与当地警方联系,查找春分的丈夫孔祥,务必找到他。”

小邹想问为什么这样安排,雷言声音坚定地说:“这是命令,立即执行!”

小邹挂断了手机就找到当地派出所所长,把情况做了报告。这个姓赵的所长很是支持,拿起电话就跟区刑警队报告。这时,雷言又打通了小邹的手机,让赵所长接电话。雷言跟他说:“案情可能发生了变化,根据我们的判断,疑点正向孔祥身上转移。现在要尽快对孔祥的手机定位,对他实施控制。”

其实,在小邹他们刚到南京后不久,案情突然就发生了逆转:孔飞的手机定位在无锡一家网吧。

得知这一消息后,市局刘局长判断,最大的嫌疑人孔飞既然已经在无锡,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在玉米地里围捕了,他立即命令停止在玉米地里的围捕。同时,刘局长安排人打电话请求无锡警方协查,迅速控制孔飞。

孔飞很快被无锡警方控制起来。焦城的警察还没有赶到,裴楠委托无锡警方先行对孔飞进行突审。通过突审发现,孔飞对孔令白死亡一事好像并不知情。他交代,自己的手机在离开焦城时就丢了。据他回忆,极有可能那天晚上坐船出村时掉河里了。来到火车站时,发现手机没有了,可火车就要开了,他也只得上车。他到无锡后,本来想跟父亲联系一下,但很久没有联系,手机丢了,记不住号码。他身上只有几十块现金,于是就进了网吧。在网吧,他用自己的微信号联系到一个无锡的网友,向他借了钱,第二天才补的手机卡。

从这些情况初步判断,孔飞也许真的不是凶手。

那真正杀死孔令白的又是谁呢?雷言在赶往无锡的路上不停地想。

从小邹反馈过来的信息看,春分承认了她与孔令白的关系,可以据此推断春分的丈夫孔祥有知情的可能。如果他对春分与孔令白的相好知情,极有可能会产生报复之心,那么,他射杀孔令白的嫌疑就不能排除。虽然从飞镖上判断孔飞嫌疑最大,但是,现在孔飞在无锡这么镇定,说明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按常理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杀人后不会那么镇定。gzslib202204011214

那么,如果不是孔飞作案,春分的丈夫孔祥就是重要的嫌疑人。于是,雷言立即命令技术组查找孔祥手机的定位和移动轨迹。

信息很快反馈过来:通过手机定位查证,从案发到现在,孔祥的手机一直在南京,并没有来过焦城!

雷言接到焦城那边反馈过来的信息,一时产生了疑惑:如果是孔祥作案,他的手机怎么会显示其一直在南京?难道他有两部手机,或者故意没有带手机?

随着现在智能手机的普及以及各种知识在网上的传播,有些反侦察的小技巧被一些人知道,这为破案增加了难度。也许,孔祥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故意不带手机。这样一想,雷言觉得孔祥的嫌疑更大了。于是,他立即命令技术组扩大对孔祥手机流调的时间段,把他半年来的手机移动轨迹全部找出来。

给技术组做了安排后,雷言又给在南京的小邹做了安排,让他先行控制孔祥:控制住他,这个案子离侦破成功就会更进一步。

十几分钟后,后方技术组反馈过来消息:手机流调显示,半年来,孔祥先后五次回到过齐家寺。

雷言看到这个消息,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来,孔祥谋杀孔令白是有预谋的。不仅如此,他觉得孔祥是有反侦察能力的。案发那天他回齐家寺没有带手机,给警方留下他一直在南京的证据;同时,他也没有开自己的出租车,而是另租了车。事发半个月前,他把春分和儿子叫到南京来,是想避免由春分引起警方的注意。更费心机的是,他竟然用孔飞常用的那种飞镖射杀孔令白,这是要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孔飞身上。

雷言到南京时,孔祥已经被控制起来。小邹他们找到他时,他的出租车正跑在中山大街上。

在江下区刑警队,雷言见到了孔祥。孔祥一脸无辜,很是镇定的样子。

雷言盯着孔祥,一连抽了三支烟,并没有发话。他在暗中观察孔祥表情的变化。当雷言点着第四支烟时,孔祥沉不住气了,脸上浮现出一层慌乱的神情。

这时,雷言开口了:“7月25日你在哪里?都干了什么!”

孔祥见雷言开口说话,眨了一下眼,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猛地一松。

雷言当然看出了他神情的变化。就故意压低声音说:“把那天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做过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

孔祥是有心理准备的。他说头天开的夜班车,25日一直在家休息。他妻子春分可以做证。说罢,就再不开口了。

雷言给小邹使了个眼色,小邹立刻明白雷言的意思,转身出了门。

雷言又点上一支烟,冷笑了一下,说:“把你在家休息的所有细节说一遍!”

“在家睡觉还有啥细节?”孔祥表现得一脸不解。

雷言盯着他说:“比如几点进家,进家都干了什么,几点睡的,睡的方向,床上有什么东西,上了几次厕所,几点醒的等等。把所有的细节都讲一遍!”

孔祥没想到雷言会这样问。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按照时间顺序边想边说。

孔祥说完停了下来。他望着雷言,是在猜想雷言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这时,雷言又说:“把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孔祥疑惑地看了看雷言,不情愿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雷言突然厉声说:“再说一遍!”

孔祥愣了一下,立刻就反被动为主动地质问:“我都说两遍了,还要说什么!”

雷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盯着孔祥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是嫌疑人,必须按要求接受调查!”

孔祥的心里显然是乱了,头上竟渗出一层汗来。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雷言询问的手法。一个人对自己做的事如果说了假话,只要连续重述三次,最多七次,漏洞自然就会出来。

此时孔祥说话已经不自然了,说一句想一句,慌乱让他的语速越来越慢。

这时,小邹回来了。他对雷言耳语了几句。小邹说完后,雷言却突然笑了。他指着孔祥说:“你以为你心机用尽就能蒙混过去?!25日早上回家后,你把你妻子和儿子支到老乡的住处去喝喜酒,这样可以让妻子证明你确实早上回家休息了。你又故意把手机留在家里,造成你并没有外出的假象!是不是这样?”

孔祥更慌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闭口不言。

经验告诉雷言,孔祥快崩溃了。他就又冷笑着说:“现在是大数据时代,有手机定位、有影像追踪,你每一天的行踪我们都清清楚楚!”

“说,这半年时间,你为什么五次回到齐家寺!”雷言的目光犹如利剑直指孔祥的眼睛。

孔祥与雷言对视足足有两分钟,突然低下头来:“我交代……”

雷言离开南京时,突然想起孔令白上公开课时讲的那首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于是,他随手给温缓发了条微信: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

责任编辑张烁

分类:中篇小说 作者:杨小凡 期刊:《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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