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是下午来的,那时,焕珍正准备着带去小山父母坟上祭奠的贡品。
自打小山回来,已经是第六天了,每天家里都像是坐流水席一样,人来人往。最初的三四天,家里从早到晚,总要接待七八群来看小山的人,再后来就是两三群,有些门前鞍马稀的样子了。大家来,无非是拉着小山的手,嘘寒问暖地唠上一阵,说说小山小时候的事情,说说这些年来焕珍的苦日子,有些事情焕珍都不记得了。但动情处,焕珍还是会跟着叙旧的人掉上一些眼淚。家里的气氛热闹、温暖,还有一些伤感。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焕珍渐渐发现小山的神色有些冷漠了,再有人拉他手的时候,他会很快地把手抽出来,不似前几天任由客人拉着他的手,直到客人絮叨完主动放下他的手。而且再有人问他生活怎么样、准备将来在哪儿工作等一些看似关心实际只是客套中带些试探的问题时,他也只是用“看看再说”或是“还没打算”等轻描淡写的话搪塞。这弄得焕珍心里跟着紧绷绷的,生怕小山的态度让亲戚和邻居们尴尬,更怕他们的问话让小山反感。所以,当客人们走了以后,焕珍总会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讨好小山。
“山子,妈今天给你做豆角焖面好不好?”焕珍问小山。
“您随便做吧,吃什么都成。”小山和她说话也越来越敷衍了,这一点,焕珍能够感觉出来。
“你小时候可爱吃豆角焖面了,而且每次还都要让我给你弄醋蒜汁。”焕珍试图用回忆让小山高兴起来。
“是吗?”小山摆弄着手机,仅这两个字算是回答了她。
“可不是,有一次,我忘了给你放醋蒜汁,你吃了一口马上就吐出来,告诉我,蒜蒜,蒜蒜。你那时才多大呀,还不到三岁呢。”焕珍不甘心,但她的回忆似乎只是甜蜜了自己。
“您等等,我接个电话。”小山说着,一边压低声音接听电话,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焕珍从没有这么疲惫过。二十一年了,她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好像是泡在黄连水里,每天都觉得这种难熬的日子不会再有出头的时候了,可老天偏偏像是从天上扔馅饼有意地扔到了她的头上一样,让她好几天都恍惚着,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派出所通知她儿子找到了,到提取DNA做鉴定,再到通知她见面时间、地点,她都觉得脑子里盛满了糨糊,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只觉得每天的太阳落得特别的慢,慢得她都想上去薅它一把,恨不得早上太阳刚一露头就赶紧把它拽到西边去。
去见小山那天,她和老康、闺女晓楠一早就出了家门,娘家哥哥一大早也赶过来给他们开车。车是侄子刚买的一辆新丰田,侄子主动提出来让开的。有了小山的消息,娘家人也跟着她把每天的日子过得如年前般忙碌。车上,他们谁也不说话,焕珍想了好几个话题,但在心里掂量了半天,觉得哪个话题说出来都有些不合时宜。
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一个挺大的会议室里,焕珍他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有几个焕珍之前见过,有几个她没见过,但凭感觉,她一下子就断定坐在右首椅子上精瘦精瘦的男孩就是她的儿子小山,没等别人介绍,也没顾得上和见过面的几个人打声招呼,焕珍一下子扑到小山的面前,抱定小山就是号啕大哭。弄得旁边的人也都眼眶子酸乎乎,不大得劲。
稍稍平静后,她把老康和晓楠介绍给小山。大家拉了手,围定小山坐下,她才又想起要向参加认亲的领导说些感谢的话。
把小山接回家,家里已经聚了好多的人,有邻居,有亲戚,有朋友。小山丢了的这些年,围绕着小山丢了这件事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轰动了十里八村和所有的亲戚朋友。包括最初大家四下里帮助打听寻找,到后来焕珍和小山的爸爸刘靳河一边满世界地打工一边满世界地寻找,再到两口子在疲惫中由失望到沮丧到相互埋怨到大打出手到最后离婚,再到焕珍改嫁给老康又生下闺女晓楠,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明星的绯闻,不用网络传播,众口相传就已经家喻户晓了。
小山回到家,焕珍反倒没了多少亢奋的情绪,她把每位来客介绍给小山,然后就像小山的助理一样陪着小山回答来客们的问题,诸如小山现在生活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对小山好不好,小山现在是上学还是参加工作了……从小山一遍遍的回答里,焕珍也知道了小山这些年生活的底细。
小山的家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上,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爸爸在镇上做山货批发,妈妈起先也跟爸爸一块干,后来肾出了毛病,就在家里帮衬着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妹妹去了北方打工,听地址,应该就在焕珍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市区里。
小山中专毕业,已经工作,在他们那边的一个机械加工厂里做技工。
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和他是高中同学,现在在一个工厂里上班,打算明年结婚。当然,这件事不是小山主动对她讲的。小山每天都会接到几个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小山有意地回避她,但又怕刻意的回避让焕珍尴尬,所以,通话的时候,大多都会让焕珍听到一知半解的内容。焕珍明白小山的心意,也不多问,只是在小山让她听到的消息范围内打听一下。
现在,小山的女友又成了焕珍心里的一道梗。她没问过小山是不是回来生活,她觉得小山回来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东西丢了,找到了,当然要物归原主,更何况自己丢的是活生生的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疙瘩。
焕珍养过一只叫小黑的猫,浑身黑毛,缎子一样,还很威武。后来家里又来了一只三花猫,很漂亮。老康说,是小黑带回的女朋友。焕珍没有介意,也像小黑一样养着,想着花猫不会不回到主人的家里。但三个多月过去,花猫始终跟在黑猫的身边,一起吃喝,一起玩闹。有时也跟黑猫一样,跳到焕珍身上跟她撒娇,后来甚至比黑猫还愿意跟她亲近。真是谁养的跟谁亲,焕珍这样想。后来,主人来寻猫,焕珍像做贼一样心虚,诺诺地解释了很多,说猫是自己跑来的,猫一直不走她就像照顾黑猫一样照顾它。主人千恩万谢,并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而且,为了补偿,还给焕珍送过来一袋猫粮,说是焕珍喂了这么长时间的猫也不容易。焕珍说什么也没有要,她说猫是人家的,既然找到了主人,就该让人家带回去。焕珍没想过把小山比作那只花猫。可事实上,花猫的主人找到了它,它理应跟着它的主人回去。小山是她的孩子,而且还是被人贩子给偷走的,现在找到了,难道不该回到她的身边吗?
小山接电话,焕珍从他的回话里听到过一些内容。
“挺好的。您和我妈怎么样?”
“这次透析您和医生说一说,看看如果能够换肾是不是好一些?”
“哎呀,您不用管,钱我想办法。”
“就这样吧,下周我就回去了。”
小山打电话的时候,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焕珍正侧着耳朵听,就挂断了电话。
“还要透析?”焕珍知道小山知道了她听到了他的电话,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嗯,做了一年了。”小山说。
“还要换肾?”
“想着换肾应该好些,正打算问问医生呢。”
那应该需要不少钱吧?焕珍想问,但话没有说出口。自打小山回来,焕珍和他谈到他现在的家,一直没用过“你爸你妈”或是“你养父养母”这样的称呼,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即使不说出称呼,也都知道是在谈论谁。唯一一次谈到小山的妹妹,焕珍用了“你妹妹”这个称呼。焕珍说:“你妹妹上班的地方离咱这儿也就三十多公里,坐车一个小时就能过来,哪天你打电话叫她过来玩。”
“成,她上班挺忙的,估计来不了。”小山这样回答了她,就算已经替妹妹做了与焕珍不相往来的决定。
小山和焕珍谈话也从不用任何称呼称他的养父养母。只有在同他们通话的时候,焕珍偷听到他对他们的称呼——我爸呢或是我妈呢。叫得焕珍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山刚见面时由一位应该是领导的男人引荐着叫过她一声“妈”,再后来就一直没有叫过她“妈”了,这让她有些失望,有些伤心。听到小山电话里一口一个地称呼那两个自己不曾见面的仇人为“我爸、我妈”,而且叫得那么亲切,焕珍心里逐渐有了醋意,而后转成了妒忌,但她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她苦熬挣扎寻找儿子,不就是想在活着的时候见上儿子一面?现在,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情,但哪件事情都让她觉得委屈。大雪天里,她听说离家一百里地外的一户人家抱养了一个孩子,她都没问多大年纪,是男是女,就搭上一辆敞篷货车赶了过去。找了小山三年未果,刘靳河想再生个孩子,焕珍一个嘴巴扇过去,大骂他不如畜生,畜生还知道惦念着自己的犊子……
现在,这一幕幕焕珍都想了起来,想着想着她就掉下眼泪。老康在小山回家后的第三天回了工地,他在工地负责采买,整个工地离不开他。晓楠第二天就回到了学校,她今年高考,正是吃紧的时候。这是焕珍和小山说的,是实情,也是她说给小山最好、最圆满的理由。其实焕珍心里明白,对于小山回家,老康和晓楠并没有她百分之一的兴奋。能陪着她去见小山,已经给足了她面子。毕竟,小山没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对他们而言,小山就是一个听说过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焕珍想说给小山一些钱去给他的养母治病,但她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一直没有说出来。为了找小山,她把打工挣来的钱花得一分没剩。有了晓楠,再花钱找小山,老康就说:“你找儿子我不反对,但也要给晓楠攒一些积蓄。”以后,焕珍挣钱找小山,老康的工资负责家里的开销,余下的就给晓楠留着上大学用。焕珍知道老康已经有了三万多的存款,老康不瞒着她,而且存折也在她的手里。但她不能动,她不好意思和老康开这个口。
“我知道了,你别瞎想。”小山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从他脸上的笑模样里,焕珍就知道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等这边安顿好了,过一两天我就回去了。”
“嗯,等着我,拜拜。”
焕珍知道他们已经定好了结婚的日子,是他养母找人看过的好日子,连结婚的酒宴也商量好了。
焕珍在第一次和小山谈论他的女朋友的时候就问过小山:“什么时候带回家来?”
“行,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带上她。”小山回答得很爽快,但焕珍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下次回来?难道他只是想下次再回来?难道他没打算就留在家里?焕珍知道是那个姑娘勾着小山的魂,没有了那个姑娘,小山是不是就能留下来?那个姑娘的电话天天打过来,而且有时一天打过来好几次,但焕珍没有办法阻止姑娘的电话。如果说当年人贩子偷走小山让她猝不及防,如五雷轰顶,那么,现在那个看不见的姑娘又要把小山从她的身边带走,而且是这么明目张胆,她焕珍又有什么办法呢?
昨天,晓楠从学校打过电话来,问她哥哥是不是还在家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哥哥回来了,不在家里还能到哪里去?她“嗯”了一声算是肯定。晓楠说,那她这周末就不回家了,省得家里太挤。她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周末还在学校住有些不放心;她又有些恼,家里几个房间,小山回来之前她已经给他单独收拾了一间,根本不影响晓楠回来。她想告诉晓楠她应该回来,一是和哥哥多接触接触,再者她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想等着周末一大家子团聚团聚。但她没有说出口,她从晓楠冷漠的口气里听出了她并不希望和这个哥哥扯上关系。焕珍总觉着,现在没把小山亲热过来,反倒晓楠也和她生分了。
老康周五的晚上还是回来了,表情要比往常热情些,还亲自下厨给小山做了几道菜。这让焕珍心里热乎乎的,差点儿就要把拿钱给小山养母看病的想法说出来,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六吃午饭的时候,小山提出周日就回去,下午四点的火车,票已经在网上买好了。焕珍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小山会回去,但在他没说出口之前,焕珍心里是踏实的。现在,小山连商量都没商量就在网上订好了票,只是在临走之前通知她一下,这多少让她心里有些恼火。
算了,算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他早晚会回来的。焕珍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儿子不是已经活生生的在眼前了吗?这总比二十一年杳无音信的时候要安心多了。回去就回去吧,在哪儿他都是小山,是我的儿子。
焕珍没有表现出生氣,也没有表现出失落,她像其他亲戚来家里临走时一样,只说了些“多住几天,多玩几天”之类的客套话。
小山说,请假太多了,他的岗老没人盯着,领导该不高兴了。老康没说什么客套话,顺着小山的话说:“是,哪个单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总把活儿给人耽搁着也不像话。”焕珍想在最后的时候和小山摊牌,问问小山今后的打算:既然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了,是不是就该回来守在她的跟前过日子?她张了几次嘴,但话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她总也没有说出口。
姑妈没进门就抹起了眼泪,进了门就拉住了小山的手,就像找到的是她自己的亲孙子。姑妈先是唠叨了一遍这些年焕珍找小山的不容易,又问了小山的生活,还说了她自己悲惨的身世。她说她从小就做了童养媳,后来发大水,家里人都冲散了,她就到处要饭,最后被焕珍的姨奶奶收留才落到这里,她连自己姓什么、哪里人都不知道。姑妈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她说自己就是只找不到落脚的鸟,飞累了,掉哪儿就算哪儿了。说得焕珍的眼泪也止不住地落。姑妈说小山能找回来她比谁都高兴,哪像她,这辈子是甭打算找到自己的根了。
姑妈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听说小山明天要回去,愣了一下,语气马上变成了质问:“找到家了怎么还回去?难不成不想认下焕珍这个亲妈?”姑妈的话句句问到了焕珍的心坎上,问出了焕珍想问却始终没敢问出的话。这让焕珍心里顺畅了不少,但也让她有些揪心,她生怕姑妈的唠叨让小山反感,怕哪句话说重了让小山恼火。于是,她赶紧打着圆场,说小山单位催着他回去上班。姑妈还想说什么,也被焕珍用别的话搪塞了过去。她盼着姑妈赶紧离开,但姑妈一向屁股沉,每次来家里都要坐到日落西山才回去。焕珍只好说,小山还要准备回去要带的东西,她也要带小山去母亲的坟上去祭拜祭拜。送姑妈来的表哥看出了焕珍的心思,帮着焕珍扶起姑妈,要她趁着天亮早些赶回去。
晚上,小山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焕珍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也和老康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天能不能请个假一块儿送小山去火车站?”她问老康。
“行,你说去送就去送呗。”老康说。
“用不用给他家里带些咱家这边的大枣、核桃?”
“行,你说带就带一些呗,反正家里现成的都有。”
两个人的谈话很是寡淡。弄得焕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天,焕珍问老康:“小山明天就走,要不要再告诉小山爸爸一声?”
“干吗?你还想再团聚一回?”老康没好气地怼了焕珍一句。
也是,小山回来当天,刘靳河带着他老妈,也就是焕珍的前婆婆,也来了。口信是焕珍托她和刘靳河的媒人带过去的。刘靳河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前婆婆抱着小山宝呀孙儿呀地哭了一大通。焕珍扶着前婆婆,眼泪也是顺着皱纹湿了整张脸。
也许是自觉有愧,前婆婆拉着小山的手,唠叨着小山丢了她和小山爸爸多么着急,想了多少办法吃了多少苦找小山。焕珍听了没反对,凭良心讲,找小山全家谁都没少着急,没少费心费力,如果当初刘靳河提出再生个孩子的时候不是赶上焕珍正一心巴火地找小山,如果焕珍能心平气和地和刘靳河商量要孩子的事,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说到底,男人承受不了寂寞,离婚没半年,焕珍在心里还认为刘靳河是自己的男人,她还想着他认个错或是给她个台阶,到娘家接她一趟,她就心平气和地跟着他回去过日子。让焕珍没想到的是,传到她耳朵里的却是刘靳河要结婚的消息。
焕珍哭了好几天。赌气似的,她把心思都用到了寻找小山的下落上。她又找了一年多,挣来的钱一点儿也没攒下,小山的音信一点儿也没有,倒是听到了刘靳河又得了个儿子的消息。这个时候,有人给她介绍了邻村的老康,一个大他五岁的男人,焕珍见了,没什么感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接触了半年也结婚了。
前婆婆哭了一通,诉了一通,弄得气氛又伤感了半天。有人提议,照个相留个纪念吧。众人纷纷赞同。
先是所有人照了一张大合影,然后老康、晓楠、焕珍和小山照,焕珍的哥哥全家和小山照,焕珍姐姐全家和小山照,焕珍的侄子、外甥、外甥女们和小山照,很温馨,也很愉悦。最后,小山看了一眼冷落在一边的刘靳河,明眼人立马打起了圆场:“来来来,小山也和爸爸奶奶合个影。”刘靳河这才扶着老妈坐到准备好的椅子上,小山站在他们身后,下意识地看了焕珍一眼,焕珍赶紧低下了头,场面立时尴尬了会儿。
合完影,大家四散,刘靳河也扶着老妈上了车,老太太拉着小山的手,叮嘱小山过些日子回家去看看,但并没说是来接还是让焕珍送,刘靳河也没说接送的话题。
这回,小山要回去的消息焕珍还没有传信给刘靳河,自打小山回家第一天来的那一次,刘靳河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托人带过什么口信儿,这点,让焕珍对他彻底寒了心。跟小山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老康都能陪小山说说话,抽时间给孩子做点儿好吃的,难不成正儿八经的亲爹还不如一个外姓人?
焕珍气刘靳河没人性,也庆幸刘靳河没有因为小山回来给她添更多的麻烦。刘靳河带着前婆婆来,焕珍明显感觉老康的脸色不好,虽然当着外人没什么过分的表现,背地里两个人的时候还是跟焕珍使了半天的小性子。
或许,刘靳河不来接小山,也是怕他老婆闹脾气吧。焕珍这样想着,忽然又替小山委屈起来:苦命的儿子,丢了是妈的心病,找到了还是妈的心病。这当妈的怎么才能让你幸福呢?
“他不来正好,反正也没为孩子操过多少心。”焕珍像是自语,也像是说给老康听。
虽然自从离了婚,她一直没有和刘靳河联系过,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刘靳河的一些消息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焕珍的耳朵里。他先是得了儿子,刘家敲锣打鼓办了满月酒;那儿子一上小学就到县城买了学区房;那孩子已经考上大学,还是所挺不错的大学。林林总总,让焕珍听了不舒服。
如果小山不丢,这些应该都是小山的。焕珍愤愤地想。如果小山没丢,他刘靳河未必舍得花这些冤枉钱。越想焕珍越生气。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心里跟刘靳河别着劲儿。
老康不言语,焕珍就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像是烙饼。
“等小山再回来,他甭想让小山去认他老刘家的门儿。”焕珍一边翻身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认不认小山也是人家老刘家的根,你想告诉他你就告诉他呗,不过明天小山就走了,还来得及吗?”老康终于发了话。
“倒也是。应该是来不及了。再说,我也忘记和小山提這码事了。”这个发现,焕珍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要不就等小山下次回来再说吧。”她推了推老康。
老康没有应声,只听到了他发出均匀的鼾声。
责任编辑张烁
【作者简介】曲圆,本名张淑霞,北京老舍文学院小说班作家,北京市大兴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兴星文学院副院长。以小说创作为主,有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天池》《时代文学》等杂志,小小说发表百余篇,作品曾多次获奖。
分类:短篇小说 作者:曲圆 期刊:《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