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107路公交车上来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妈妈,只见她穿着一双土布鞋,黑粗布棉裤,对襟蓝粗布上衣,头上戴着农村妇女常用的那种方巾。一上车,她就特地挑了一个靠近司机的座位坐下。
售票员见她在车上坐了很长时间了,却始终不下车,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在哪一站下车,便走过来,轻声问道:“大妈,您去哪儿?”
车上人多嘈杂,老妈妈人老耳背,听不清。
售票员只好再问一声:“大妈,您去哪儿?”
老妈妈终于听明白了,大声说:“姑娘,我去第四监狱看儿子。”
售票员心中一惊,愣了一下,忙说:“大妈,这车不到第四监狱,您坐错车了。”
“坐错车了?你们要把我拉到哪里去?”老人家显然没出过门,不会按线路乘坐公交车,一听自己坐错了车,显得非常紧张。
售票员心想:这线路错得还挺离谱,附近根本没有到第四监狱的车,就是换车,也要费上老半天。这老人没出过门,换来换去可能就更糊涂了。
“要不您下去坐出租车?”
“啥是出租车?”老人小心翼翼地问。
售票员犯难了,她感到简直与老人没法沟通。
“你把我拉到第四监狱去吧,求求你了,好人!我儿子犯了王法,这几天就要枪决,我还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这是村干部给我的地址,你把我带过去吧……”
“大妈,不是不带您去,而是我们这车不去那里,我们只能按规定的线路跑车,不能随便走。”售票员尽量向老人家做解释,她注意到,车上有不少乘客都向这边瞅来,看她如何解决这难题。
老妈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哀求道:“虎儿今年杀了人,被政府判了死刑,这几天就要枪决,我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我们娘儿俩五年没有见面了。他在这里给人家干活儿,五年都没有回过家,我想他呀!没想到最后一面竟是在监狱,真是作孽呀!”
说着话,老妈妈抹了一眼浑浊的眼泪,声音也不由地大了起来,不少乘客都被老妈妈的情绪所感染,表现出了同情和怜悯;有些乘客显得有些不耐烦,把脸扭出车外。一个上车不久,手腕上戴着粗大金手链的中年男子向售票员嚷嚷道:“坐错车了,让她下去不就得了,还嗦什么?烦不烦,纠缠不清的!”
售票员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
这时,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讽刺道:“嫌吵你下去呀,一点也不知道尊重老人!”一个老退休工人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语:“你老娘也要坐错公交车的!”中年男子恼怒地看了看中学生和老退休工人,情知众怒难犯,咽了口气,不再吭声。
中学生掏出纸巾,帮老妈妈擦了擦眼泪。老妈妈像是得到了鼓舞,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车上,回到了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乡村,面对的是那些知冷知热的纯朴乡邻,诉说道:
“虎儿爹在虎儿三岁那年去世,我们孤儿寡母什么苦也熬了过来。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老实巴交。我和虎儿在村里势单力薄。当时在队上的时候,村里分粮食,少给了我们,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头,就让虎儿去队里讲理,虎儿胆小,不敢去;等到分了地,虎儿正是好年纪,没日没夜地干,几年好收成下来,家里厚实了一些,虎儿娶了媳妇儿。孙儿六岁那年,媳妇儿得了急病,治不了,死了。可怜四十多岁的人了,出的门还没有我小脚老婆婆走的远。可为了还媳妇害病借的三千块,虎儿第一次出了远门,整整五年!每年年关,邻村和虎儿在一起干活儿的老碾总给我捎信,说虎儿每年都想回来看娘,可每到过年都领不到钱,没有路费。可今年,虎儿出了事儿,老碾回来捎信,说虎儿想娘想孩子,也急着还债,向人家讨工钱,却挨了一顿打,虎儿……这才杀了人。”
老妈妈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乘客的心。一些心软的人,已经抹起了眼泪,售票员的眼睛也红了。那些原本对老妈妈有点反感的乘客,也禁不住唉声叹气。
那个戴金手链的中年男子插嘴道:“怨你儿子太老实!要是换了我,绑了死工头的儿子,看他还给不给钱!”
中学生听了男子的话觉得刺耳,但是又想不起怎样反驳,就撇了撇嘴,从书包拿出矿泉水和面包,递到老妈妈面前:“奶奶,看您饿了也渴了,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吧!”
老妈妈下意识地接过,放在腿上:“我孙儿也和你一样大,在矿上干活儿。他也哭着要看他爸爸,可是那里不许告假,告假会丢掉活儿的……我是连坐车带走路,问路带讨饭,一个多月才赶过来。虎儿不容易,从小生活不如别人,媳妇死后在家又做饭又洗衣还要拉扯孩子……村里人不出去打工就没法生存!虎儿一时糊涂犯了事,我不识字,可我知道应该按国法处理。虎儿杀了人要偿命,可那些欠虎儿钱、打虎儿的人,当初怎么就没有王法管呢……这下孙儿没了爹,我没了儿……”
老妈妈扯起衣襟擦擦眼睛,可她的眼睛已经无泪可流……
车上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时,那个戴金手链的中年男子下了车,而107路公交车在乘客们的强烈要求下,向一个陌生的方向驶去……
分类:情感故事 作者:张彦林 期刊:《故事会》200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