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菜刀队”
一份治安情况报告,摊在唐山市公安局长的办公桌上:
“……今年二月份以来,各类案件的发案率逐月上升,到六、七月份,上升幅度更大……”
这短短的几行字后面,包容着多么严重的社会治安形势呵!
一九八三年的六、七月间,唐山市人民就象重新遇到了地震那样惶惶不安。一百多万人口的唐山市居然出现了六股穷凶极恶的“菜刀队”。这帮八十年代的“蒋门神”、“镇关西”,成了唐山人民的心腹之患。唐山大地,记载着他们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
——在一辆行驶着的公共汽车上,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无端向两名解放军战士撒起野来。战士刘福云据理斥责,那两个家伙就恶狠狠地说:“好小子,下车见。”
年轻的战士哪里知道,这是两个残暴成性的“菜刀队”成员,一个是南范“菜刀队”头子刘洪明,一个是“菜刀队”骨干、劳改释放犯“花狸豹”。车停了,两名战士在机器厂下了车。突然“恶狗”扑了上来,抽出菜刀,照着刘福云的肩膀就是两刀。顿时,战士的肩膀鲜血淋淋,凶手扬长而去。
——一个黑沉沉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一位男青年去接下夜班的姐姐。只迟到了两分钟,就见姐姐被几个手持菜刀的歹徒用毛巾堵住了嘴巴截走,……弟弟不顾一切地呼喊:“救人哪,快救人哪!”呼救声撕破了夜空,歹徒吓得匆匆而逃。弟弟急步上前,扶起瘫倒在地上的姐姐哭着说:“都怪我不好,姐姐,是我晚来一步,我去追他们!……”姐姐忙一把拉住弟弟惊恐地说:“可不能去呀!他们是‘菜刀队的!”说完,姐弟俩抱头痛哭。
——在五三粮站附近的农贸市场,“菜刀队”骨干冯保新等一伙人摘下草帽往卖鸡蛋的跟前一扔,很快,四帽壳装满了鸡蛋,他们提起就走。卖主刚一说“钱”字,脖子上就横上了一把冰凉的菜刀……
唐山,是一座曾遭到过严重地震摧残的城市。但是,大自然的暴戾并没有使英雄的唐山儿女屈服。他们从废墟中挺起,毅然担负起建设新唐山的重任;各地人民向他们伸出了兄弟般援助的臂膀。然而,胡作非为的“菜刀队”也向这些臂膀伸出了罪恶的砍刀!
邯郸地区援建新唐山的一支施工队,多次遭到绰号“二号”、“铁哥们儿”的袭击,施工器材被盗抢一空,队里的工人也被“菜刀队”砍伤……不得已全队七十名援建工人在暴徒们“放血”、“要钱”的狂叫声中,拿起用作自卫的镐把、锨把,扔下正在施工的工程,挥泪离去。临行,他们用白灰在断墙上写道:“再见了,唐山人,我们一定要回来!”“菜刀队”赶走的岂止是一个援建唐山的施工队,而是对整个唐山经济建设的犯罪!
“菜刀队”内部还经常爆发“内战”,常常打得瓦砾横飞、鸡犬不宁,给社会治安带来严重的破坏。
三月二十八日下午,林西矿内发生了一场几十人参加的大型斗殴。交战双方是东西工房的两股“菜刀队”。西队头子张昌明纠合十员干将,以探伤员为名,到东工房寻衅。双方先在矿外狭路上打了一场遭遇战,后又转入林西矿东门内。这伙暴徒从正在施工的工人手中抢走铁锹、撬棍,大打出手。张昌明一伙爬上矿事业科的平房,揭瓦砸向对方,东队捡起瓦片反击,一时瓦片纷飞……
落日黄昏,“战火”平熄,矿事业科的平房上,几乎片瓦无存。由于这场野蛮的“游戏”,造成矿区停工停产达四个小时之久。交通为之堵塞,损失巨大。
在一家饭馆里,几个“菜刀队”成员为争一把凳子,交起手来,一旁的顾客也被打得头骨凹陷,送进了医院。歹徒们还追到病床边,向受害者逼讨“打人的手工钱”,硬是抢走了受害者的手表!多么蛮横,多么凶恶!
“菜刀队”不仅横行乡里,涂炭无辜,而且还祸水横流,四处造孽。在北戴河海滨,在迁安桥头,在滦县集市,在他们涉足的每一个地方,寻衅作恶,胡作非为。他们就象一股沤久了的污水,流到哪里,臭到哪里!
难道真的没人敢招惹他们,同他们的恶行进行斗争吗?当然并非如此!
一次,几个狗男女半夜三更还在楼上跳摇摆舞,刺耳的音乐夹着狂乱的舞步,搅得四邻不安。气愤之下,邻居的一个军属严厉斥责了他们几句。第二天,这座楼楼顶上的所有电视天线被一扫而光……
在路上,有一个老人瞟了他们一眼,仅仅说了一句他们“穿的喇叭裤象扫地风一样”,立时遭到一顿围打……
对他们的横行不法,广大人民群众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呵!
“菜刀队”如此猖狂,如此嚣张,我们身穿警服,头戴国徽的公安干警在干什么呢?他们竟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吗?不!他们没有忘记自己肩头的重任,而是一直在想方设法和“菜刀队”进行斗争。但是,斗争是艰难曲折的。
忍无可忍
林西派出所所长龚振山,五十来岁,戴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乍一见面,要不是穿了一身警服,让人看了倒象一个老花匠。他何尝不想当一个帮教劣迹青年的“花匠”呢?为扭转管区内的治安状况,做好帮教挽救工作,首先想到了违法青年李敬臣。
李敬臣,二十二岁,其母因流氓罪判刑八年,当时正在劳改;其父长年流窜在外,吃喝嫖赌不着家。这不争气的父母,使李敬臣自小成了一个浪迹街头的弃儿,很早就染上了偷摸、调戏妇女等恶习,沿着犯罪的道路越滑越远。
龚所长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叩开了李敬臣的家门。这哪里象个家呀,还不如狗窝。床上摊着一堆破棉絮,发出油腻的亮光;脚底下,尽是些燃尽的烟头、火柴棍。房顶飘拂着一串串塔灰,墙角布着一张张蜘蛛网。再看李敬臣,污首垢面,头发长得象个疯女人。
“小李子,为啥不让自己干净些,让屋子利落些呢?”龚所长皱了皱眉头,决心从改变他的生活入手。
说办就办。龚所长找街道,跑办事处,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又说服有关人员从治保人员苦巴苦业几个月的看车费中提出一部分钱来,给他添置了铺盖、新衣;还专门派人帮他收拾屋子。人们满以为这样可以稳住他那颗狂荡无羁的心,使他走上正路了。然而,人们很快发现,李敬臣有了工作有了钱,同狐朋狗友鬼混得更火热了。一个月的工资,几天就挥霍干净,然后,又和同伙去偷去摸。龚所长对他进行严厉的批评,他却如东风过牛耳,脑袋甩得象个拨浪鼓,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龚不死心,又和干警们把派出所盖的简易房挤出一间来,打扫干净,摆上暖壶桌椅,让李敬臣搬来住;老龚还亲自托人说情,在离派出所最近的南四街道食堂给他联系了吃饭的地方,只收成本,不加利润,顿顿吃得便宜热乎;为了帮他安排生活,老龚从李敬臣每月工资中拿出十元钱代他存入银行,预备将来好为他安家娶媳妇。在所长的带领下,其他干警也有空就到他屋里坐坐,同他促膝谈心,讲新中国青年应有的道德,讲违法犯罪的危险性,讲闪光的革命理想,讲先进人物的成长过程……在那些日子里,李敬臣没出什么大事。但好景不长,正当干警们商量着如何让这块顽石点头的时候,李敬臣却又拿着工资,穿着新衣大肆犯罪,先后强奸多名妇女。
在林西派出所境内,还有一个外号叫“毒瘤”的违法青年。其父朴实忠厚,是个老工人;母亲操持家务,善良贤慧;七个姐姐都有工作,也都很正派。可他却吃、喝、嫖、赌、偷,五毒俱全。为了医治这个“毒瘤”,派出所指导员阎庆友一个星期上门三次,常常从深夜谈到凌晨。但是“毒瘤”没有萎缩,反而扩散了,案子越作越大。气得他三姐朱满华不得不代表全家到公安局请求说:“求求你们,快把他劳改了吧!我们姐儿七个出钱,关他一辈子都行,我妈都气成心脏病了……”
朱满华的话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对李敬臣和“毒瘤”这样的人我们的干警做到了苦口婆心,仁至义尽,可为什么无济于事呢?
林西派出所的干警们仿佛面临着一个新的课题,而搜寻答案的又岂止一个林西派出所?
是癌就得及早根除,否则就会扩散。我们是不是太软了?
是的,由于我们没有在充分发挥公安机关专政职能的基础上进行综合治理,对刑事犯罪打击不力,因而不仅防范、改造收效甚微,而且客观上使刑事犯罪活动有增无已。我们对社会治安进行综合治理的方针是正确的,对犯罪分子进行感化、教育也是必要的,但是,没有打击,感化只能是一句空话,也不会使综合治理产生应有的作用;只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到后来就连瓢也按不下去。
四月三日夜,唐山市公安局派出庞大的工作组进驻了东矿区,配合分局的干警采取了突然行动。一夜之间,宛如秋风扫落叶,将三股“菜刀队”及其他团伙的四十三名头子、骨干,全部拘捕。
“公安在东矿下手了!”天一放亮,消息不胫而走。唐山市区五十里方圆的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无不拍手称快。
“嘿,神了,东矿区抓了‘菜刀队!”
“咱这儿也快了,坏小子们等着挨收拾吧!”
……群众挺起了腰杆,犯罪分子蜷缩一隅,市内治安出现了转机。
消息传到正在开会的唐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会议上,代表们,特别是来自东矿的代表,欢欣鼓舞,讲述着“菜刀队”被公安局抓捕的新闻。市政协委员王志同在会上伸着大拇指高声叫好。
然而,与此同时,一些犯罪分子的家属也开始四处“告状”,人大、政法委、检察院,一切能管公安的地方他们都给参了一本;同时又私下里托门子、找关系。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来自各方面的因素,使“菜刀队”的四十三名犯罪分子中,居然有三十六名免予追究刑事责任;被判劳教的十三个人,送到劳教所后又被退回来几个;被处以行政拘留的,几天后又被陆续取保释放了;有的罪犯仅被罚了点款。
人们竖起的大拇指又重新窝进了拳头里。总之,人们重又变得担惊受怕起来。
刑警队的打击曾经使“菜刀队”成员心惊胆战,不得不有所收敛,而这一放虎归山,就使他们根本无所顾忌了。犯罪的欲火,混合着复仇的心理,使他们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时间,气焰嚣张得无以复加!
那是一个暮春之夜。为工作奔波了一天的龚所长刚刚入睡……猛然间,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撼动了整个矿山。龚所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地震?可灯线纹丝不动;开山放炮?附近采石场从不夜间作业。是爆炸!”他马上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快!”他立即带了几名同志冲出了派出所。
居民骚动起来了。孩子哭,大人叫,老头、老太太们就象碰到地震一样,惊恐地探身门外,在迷茫的夜色里,只见身穿白色制服的民警匆匆而过。
跑着,跑着,老龚的心开始收缩了,浑身的热血涨得滚烫……
“老龚!这是……你的家!”
“花匠”的家里,爆炸的气浪把整个窗户抛到几米远的地方,玻璃碴子象弹片一样飞得满屋都是;离爆炸点最近的大儿子,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昏迷不醒……妻子坐在床边,伤心地哭泣着;小儿子瞪大眼睛,惊恐未定。“花匠”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然后又缓缓地戴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对这一切,龚振山同志仿佛感到有一扇沉重的磨盘压在身上。他象是对自己,又象是对家人说:
“天塌下来有地接着,没啥了不起,让他们来吧!都来吧!”
这位干了三十多年公安工作的派出所长,面对这丧心病狂的报复,不但没有半点惧怕,反而平添一股威势:“他们炸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克星吗?!……这个克星我当定了!”
事隔两个月后,这个案子还没有处理,龚振山的下属朱文高又被停职反省了。
那还是十一个月以前的一个中午,小朱正在所里值班。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跑进派出所,躲到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说:“民警同志,快救救我吧,有坏人……”
不等小朱问明情况,只见闯进来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瞪着恶狠狠的眼睛,绕过小朱,一把抓住那少女的头发就打。小朱一看,来者是管段内保外就医的劳教分子赵海泉。
“住手!”小朱火冒三丈,上去一扛膀子,撞开赵海泉:“姓赵的,你欺人太甚了!竟敢跑到派出所来耍流氓。”
赵海泉把腰一叉:“她是我对象,管得着吗!有本事再教养我三年。”
“不,我不认识他,是他在饭馆里缠着我。”少女哭诉着。
“青天白日,你太没王法了。”
“她是你老婆怎么着,那么上心!”赵海泉一副蛮不讲理的流氓恶棍相。
依照法律,赵海泉已构成了流氓犯罪,被决定送去劳教十一个月。十一个月过去了,赵海泉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了。他一进派出所便破口大骂:“姓朱的小子,现在老子和你一样了,也是合法公民了,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以后,隔三差五,赵海泉便到派出所门前骂阵,口吐脏话,不堪入耳。
每一次,小朱都气得浑身发抖,但最后都不得不忍气吞声憋住了。
赵海泉这个流氓则蹬着鼻子上脸,错认为现在警察“稍息”了,越发肆无忌惮。一天,竟然领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闯到小朱家里胡闹,迎头碰上小朱,挥拳便打。小朱忍无可忍,朝天鸣枪警告。
龚振山带着两个民警循着枪声赶到现场,探明情况,一声令下,立时给赵海泉铐上手铐。赵海泉就象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发疯般地向龚所长狂喊:“姓龚的老儿,我和你不共戴天!你挨了炸我还没给你道喜呢。可惜我不知道谁炸的,要是知道喽,我拿他当祖宗供着。”他走一路骂一路,冷不丁挣脱民警的押解,抡圆铐子朝身后的小朱猛劲砸去,妄图行凶夺路而逃。小朱出于自卫,照着赵海泉的腿部就是一枪。子弹擦伤了他的小腿,总算打掉了他的嚣张气焰。然而,这一枪,给小朱却带来了新的苦恼。
小朱被停职反省了。赵海泉仍不善罢甘休,四处扬言“跟小朱子没完”。为避免扩大事态,所领导只得让小朱夫妇搬进派出所住。
一个星期后,派出所指导员阎庆友被召到了分局。分局领导传达说,上级来电话,要求尽快拿出对朱文高的处理意见。
阎指导员坐不住了,他心情沉重地说:
“今年以来,我们所十二名同志有三个挨了犯罪分子的打,五十多岁的龚所长被炸得无处存身,朱文高有家不能归……为什么不去惩罚犯罪分子?现在群众怨我们,犯罪分子恨我们,可为什么我们老是给自己找不是,念紧箍咒?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是我无能……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日夜拼命工作而又抬不起头来的同志们!你们要处分,就先处分我吧!……”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地痛哭起来。
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淌着,冲刷着干警心中的憋屈!
经过梦魇似的十年,苏醒的人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国家在日新月异的发展,民主与法制在不断完善……一切是新鲜的,甚至是陌生的。而有些人,由于思想认识的片面性、绝对化,无形中成了工作中的羁绊,使下面的同志很难办事。
分局领导被阎庆友感动了,在回复上级的报告中说:朱文高同志开枪属于正当防卫……上级默认了这份报告对朱文高同志的结论。
种种打击、挫折、困难并没有使林西派出所的干警沮丧,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那个被群众誉为“炸不垮的派出所所长”龚振山,根据“菜刀队”头子王宝善的罪行,为了保卫人民的利益,维护法律的尊严,据理力争,经过一个半月的周折,劳教所终于同意收留这个恶棍了。
分局干警、林西矿公安分处干部,以及两个武装民警,一行七人,在街道干部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王宝善家。群众听到警笛声,雀跃欢呼,纷纷前来助威;也有些王宝善的小兄弟赶来观风。
“劳教?没门!”王宝善又臭又硬拒不签字,其兄大喊:“谁要带走他,我就豁出去不活了……”
怎么办?铐,铐不得;说服教育,不听……告急电话一下子打到了分局。
“无法无天!”分局副局长王朝新立即带领十几人赶到现场,准备强制执行,王宝善的父亲王兴一下钻到警车底下,大叫:“我今天就死这儿了!”
王母挥舞歪头拐杖把住门口,也喊:“谁敢进我的家门,我就打他王八×的。”
那些混在群众中的王宝善的小兄弟趁机起哄,“噢噢”乱叫,甚至往执勤干警身上扔烟头、吐唾沫……
再度告急,电话打到市局,回答是: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不要激化矛盾。
于是,干警们从下午一点半,一直“说服教育”到太阳偏西,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王家十来口成员,个个撒泼放刁。其兄王宝俊还怪声怪气地比划着说:“少在这儿念经吧,我们不吃那一套!”
几个分局长一起紧急研究了一下,决定最后请示上级,强制执行,阻挡者以妨碍执行公务论处。
谁知,意见被驳回了。忠于职守的干警和对“菜刀队”头子早就义愤填膺的群众,顿时象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撤!”王朝新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一阵绞痛。
“撤,没门儿!”王宝善把门一关,将三个正在说服教育他的民警反锁在屋里。“进来容易出去难,我这大门不是给狗们修的!”
耻辱啊!围观的人群中,正直的群众气往肚里憋,王宝善的小兄弟们则更加狂妄……
龚振山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吃晚饭的时候,儿子讲起了这个传遍东矿区的“神话”:
“……你们去了五六十人,四五辆警车,连个王宝善也抓不来,纯粹是饭桶,是……”
“砰”,没等儿子讲完,“花匠”把饭碗往桌上一冲,呼地站了起来。儿子一看不妙,撒腿朝门外就跑;老子一步跨出,顺手抄起门边一把铁锹,照着奔逃的儿子就要砍去……邻居们闻声拥出,拦住了龚振山。
人们陆续散去后,院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月光清冷如水,他只觉得眼镜片渐渐变得模糊了。
窝囊,太窝囊了!
什么时候我们这样窝囊过?
五十年代,镇压反革命,保卫新生的人民政权,我们公安干警威风凛凛窝囊过吗?
十年浩劫,公检法被砸烂。东矿分局一百七十名干警,除十七人留用外,全部被赶出公安机关。有的去卖煤,被人称为“黑人、黑线、卖黑煤,长着一副黑心肝”;有的被赶到砖窑干活,被骂成“出了窑的坯子,回炉也烧不出样来”;还有的进了监狱,自己经手法办的犯罪分子成了监号组长;有的人含冤死去,孩子被人骂作“狗崽子”……粉碎“四人帮”后,给他们重新安排工作,向他们征求意见,一百多人几乎一个要求:还干公安!我们的干警对自己从事的工作充满了自豪感,哪里有半点窝囊?
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时,我们的干警们从废墟中爬起来,面对死亡的亲人,倒塌的房屋,没有沉浸于个人的悲痛中,而是首先寻找自己的岗位和组织,奔赴战斗第一线。有一个派出所指导员刚一苏醒,就丢下老母的尸体和受伤的孩子,赤脚跑到党委请求任务。分局有个股长,从瓦砾中挣扎起来后,除了一顶帽子什么都没找到,便穿着裤衩,头戴着大沿帽,跑到桥头组织群众疏散……群众在云飞灰扬中看到闪闪发亮的国徽,心里就感到格外踏实:党还在,政府还在,我们的后盾——公安机关还在。可见,我们的人民公安战士是和光荣、尊严联系在一起的,不该窝囊!
唐山的公安干警同群众一齐经受了地震的考验,共同的磨难使他们的心贴在了一起;现在看到人民遭受刑事犯罪分子的危害,他们心疼呵!作为人民的卫士,他们感到愧疚。他们急切盼望着、期待着出击的时刻。社会主义的新唐山,岂容这些暴徒恶棍胡作非为,逍遥法外?!
全力出击一网打尽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唐山市公安局接到一个电话,决定了唐山“菜刀队”的命运:
“……限你们一周之内将‘菜刀队一网打尽,对他们不能讲民主;不一网打尽,就撤公安局长的职……不要等,先行一步。”
电话是新上任的公安部长刘复之委托省公安厅领导同志打的,它说出了广大人民群众和公安干警的一致愿望。“不要等,先行一步”,这就是说全国公安战线将会有大的行动。唐山市局干警们的脸上展露了笑容,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局长李景同志,更是激动得热血沸腾。今年四月间,有感于群众的呼声,李景局长亲自组织了那次对流氓犯罪和械斗团伙的打击,造了声势,依法处理了一些罪犯……可也让人告了状,惊动了省里,甚至惊动了舆论界。此时回想起来,他觉得很遗憾,那次的行动小手小脚,收效甚微,对罪犯处理过宽,打击不力,给干警和广大群众带来了苦恼,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
这回好了,新任部长坚决贯彻中央的精神,站得高,看得远,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一个电话拍了板,定了调,他感到自己被解放了,可以依照法律,放手大干了。虽然自己已到了“退”的年龄,但在退居二线前,不把治安面貌彻底转变,他于心不忍啊!更何况还有自己对新部长立的“军令状”呢。
唐山市公安局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局党组紧急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了。与会者群情激昂,个个如弦上鸣镝。
“我去东矿!”副局长张贺民同志抢先挑了重担,“六股‘菜刀队东矿有三股,我来扛这个大头,不挖掉这伙蟊贼,撤我的职。”
“我去路南……”
“我去……”
一个给犯罪分子以致命打击的战斗部署定下来了!
同一天下午,唐山市委、市政府大楼会议室里也热气腾腾,不同规格的紧急会议开了一个又一个,从上到下,人民民主专政这架机器的全部齿轮和部件都充分有力地运转起来了!
最紧张的是战斗在打击犯罪分子的第一线的干警们。由于犯罪分子前一段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肆无忌惮地活动,已使他们大部分暴露无遗,为打击摸底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为了慎重起见,干警们还是认真地对每一件案子都进行了细致的核实;特别是对“菜刀队”成员的犯罪情况,逐个进行了调查摸底,整理成案。
午夜,细雨蒙蒙,一支支公安小分队象一把把出鞘的利剑,穿透浓重的夜幕,纵横于大街小巷,组成了一张围剿刑事犯罪分子的巨大罗网。
林西西工房派出所老所长张连法,右腿患严重的脉管炎,肿得象刚烤出炉的大面包,乌紫发亮,正躺在家里休病假。当他一得知这次行动的消息后,立即从床上起来,赶到自己的岗位上。所里的同志看到他那忍受痛苦的样子,都劝他:“所长,放心休息吧,您那份任务我们包啦。”
老张一听急了:“现在是啥时候?局长都豁出去了,我躺得住吗?”
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在值班室给他支了张床,让他卧床办公。电信局的同志听说此事后,破例在他的床头安了部电话单机,以方便指挥。
那个“炸不倒的派出所所长”龚振山,当时正连续四天高烧,体温高达三十九度五。他家离派出所近在咫尺,但他一步也不离开自己的岗位,顿顿饭都让孩子送到所里吃。为查证“菜刀队”抢劫马车队一案,他亲自带人深入到滦南农村调查落实。二十多个车老板,分住在各村,远达十里、二十里;道路坎坷,车不能行,全凭两条腿一步步量。适逢序属三伏,骄阳似火,又值三夏大忙,找人有时还得钻进大田……许多证明材料都是在田头地埂上写成的。
在同刑事犯罪的严酷斗争中,我们的公安战士,以自己坚强的意志和血汗,洗净了曾一度蒙罩在头顶国徽上的尘埃,给神圣的职业增添了光荣和骄傲的光彩,恢复了公安干警作为人民卫士的形象,获得了人民群众的信任!
林东街道党委书记来到派出所,把二百元钱放在所长手中,郑重地说:“街道党委决定,这钱给你们花。”
“不,这……这钱咋花呢?”所长确实为难,派出所哪花过群众一分钱哪!
“咋花?当我不知道呢?派出所那点经费还不够交电费呢!你瞧,同志们都累成啥样了。这钱,是让同志们加班吃夜餐的。”
火热的话语,温暖着干警的心扉,他们的眼睛湿润了。
林西街道党委给驻地三个派出所的民警每人买了一根警棍,价值二千元。他们是怕自己的亲人在“菜刀队”这些歹徒面前吃亏啊!
许多单位听说分局车辆紧张,主动派来各种车辆。矾土矿的一个青年工人,把自己刚买的摩托车往派出所院里一推,爽快地说:“骑我的摩托去抓这些坏蛋,我最恨‘菜刀队了!”
街道缝纫组的一位大嫂,看干警们穿着厚厚的警服办公,大汗淋淋,实在于心不忍,于是用布头赶着给干警们每人缝了一条短裤,让他们在屋里办案穿。
…………
多么强大的阵线,多么深厚的凝聚力!在这道警民共筑的高大堤坝前,社会主义的正气急剧高涨,使一切刑事犯罪分子无地自容,胆寒心战,瑟瑟发抖!
当公安干警敲开“菜刀队”头子王宝善家的门时,王犯已出逃。王家的人妄图故伎重演,对王犯去向拒不吐口。于是,他们立即被传到派出所。在派出所明亮的灯光下,王犯父母深感形势大不相同,这些警察仿佛变了一副模样;一想起六月份的那件事,他们不由心颤手抖,不得不低下了脑袋。不久,王犯被捕;其兄弟王宝俊,王宝春,均为“菜刀队”成员,也相继落网。
还有个“菜刀队”成员,豢养了一条杂种狼犬,经常利用它欺压群众,对抗公安机关。以前,我们的民警上门做工作,他不但拒不开门,而且放出那条疯狗扑咬,十分凶恶。这次民警又上门了。那家伙先是在屋里,听得外面一阵狗咬,心里乐滋滋的……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爱犬没声了,他也没神了,站起来高举双手走了出去。当民警出示拘留证,给他乖乖伸出的双手铐上手铐时,问道:“你怎么老实了?”“我看出来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有罪。”这个家伙的脑瓜比他那条杂种狼犬还是明白一些的。
形势变了!当我们的公安机关发挥了自己作为专政工具的职能作用,向那些为非作歹、横行不法的刑事犯罪分子展开了摧枯拉朽的攻势时,那些曾经不可一世、无法无天的坏家伙就都魂飞魄散、狼狈不堪了。除暴才能安良,只有对那些“东霸天”、“西霸天”给予狠狠打击,才能使社会治安秩序得到保障,使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广大群众,包括许多犯罪分子的家长、亲属,也都对这场斗争积极拥护。
短短的几天里,唐山市公安机关收到群众揭发的线索二千多件;群众直接扭送到公安机关的犯罪分子达一百多人。
唐山煤研所工程师王道康听了公安人员说明其子犯罪的情况后,主动要求协助搜寻在逃的儿子,带着公安人员于大街小巷查寻。最后,在火车站发现了自己的儿子,亲自上前扭住归案。
省一建一位领导干部在检查工作时,闻听其子参预了犯罪,立即亲自星夜赶到河北任丘老家,将正在那度假的儿子带回,交给了派出所。
一九八三年七月三十日,是限一周内将“菜刀队”一网打尽的最后一天。七年前的这一天,正是唐山市遭受地震灾难的时刻。七年前,为战胜自然灾害,我们的公安干警曾建立了光辉的功绩;今天,为保卫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维护社会治安,建设社会主义新唐山,我们的人民公安战士又树立了新功!如今,“坏人神气,好人受气,积极分子憋气,基层干部泄气”的不正常风气已明显扭转。
现在,如果人们再去唐山,想看一眼“菜刀队”的话,那么只有到法院的布告上去找了。六股“菜刀队”的上百名成员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其中的首恶分子受到了严厉的惩处。
七天过去了,这七天,是胜利战斗的七天,是战果辉煌的七天!
一九八三年八月的一天下午,唐山市公安局局长李景等同志来到北戴河海滨,向公安部长刘复之同志和其他有关领导同志汇报了对唐山“菜刀队”及其他刑事犯罪分子打击处理的情况,整整谈了三个小时。在座的同志心情振奋不已,深深感到我们的人民公安队伍是一支经得起考验的、光荣的队伍!
汇报结束,刘部长亲自安排晚饭。吃过晚饭后,他对唐山市局的同志说:
“你们立了一功,我没说的,好好休息。”
入夜,北戴河海滨灯火通明。闪烁的灯光,照耀着激情满怀、难以成眠的公安战士;照耀着为打击刑事犯罪,维护社会治安而研制新的战斗方案的指挥员们……
北戴河的夜是宁静的,而那里的海涛声却显得热烈欢快,仿佛在欢呼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首战告捷!
分类:报告文学 作者:冯 凌 王克俭 李永文 期刊:《啄木鸟》198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