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考古发掘工作中极为罕见的重要发现:一座二千一百年前的汉墓在长沙出土。”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二年七月,新华社播发的这条消息引起了世界的轰动。
庞大的墓穴。丰盛的随葬品。三层彩绘漆棺中盛殓的贵妇人,全身肌肤完整柔软,宛如刚下葬一般!
各国的专家学者,纷纷涌向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陈列馆,一睹这位死去二千余年的贵夫人的“丰采”,欣赏那些保存完好的珍贵文物:锃亮如新的漆器,绚烂多彩的丝织品,奇幻瑰丽的帛画,品种繁多的食品、药物、日常用具,弓弩兵器,记载着《老子》、《纵横家书》等珍贵文献的帛书木简;还有那件神奇的、薄如蝉翼、轻若烟雾、重仅49克的素纱禅衣。人们在陈列着这些稀世之珍的柜窗前流连赞叹,久久不忍离去。
然而,在熙熙攘攘的参观人群中,有时也会闪过一双贪婪、邪恶的眼睛……
事情发生在星期天
这一天是星期天,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上午八点钟,湖南省博物馆的铁栏门外聚集了一些等候购票入内参观的群众。上班的时间早过了,还没见开门,人们开始埋怨起来,有人焦躁地敲着售票处的窗子。
一会儿,售票窗口挂出了牌子:“本馆今天不开放。”
当人们正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一辆辆警车呼啸着朝博物馆飞驰而来……
警车开进了铁门。从车上下来几位身穿警服的老公安人员,身后跟着一大帮青年干警。
早已迎候在门口的博物馆负责人,神色紧张地陪同他们径直朝马王堆文物陈列馆走去。
陈列馆的门打开了,几十双眼睛朝里望去……
从进门的第一个展柜起,一个、二个、三个……共有七个展柜被砸开,地板上撒着大大小小的碎玻璃片,柜内的珍贵文物不翼而飞!
这岂止是偷窃,简直是明火执杖的抢劫!
公安干警们开始了紧张的现场勘查。展览厅内灯火齐明,镁光灯一闪一闪,各种摄影机咔嚓作响。经查明,被盗文物共三十一件、复制品四件、书三本。其中极为珍贵的国家一级文物有十一年木牍、信期绣绢手套、玳瑁卮、卷云纹漆盘、双层漆奁等二十件。最使人震惊的是,陈列在大厅中央的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禅衣”也被劫掠而去。这是一批价值连城的国宝!
在场的几位省市公安战线的领导人,都是有几十年刑侦工作经验的“老公安”了,他们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大案。形势是严峻的:国宝被盗的消息会不胫而走,罪犯可能携赃潜逃。第一步棋该怎么走?沉重的担子落在了他们的肩头……
李玉如,这个身材敦实、面貌和善得象个婆婆的副局长,曾经参与破获震惊全国的宝鸡文物盗窃案,对文物案的特性有充分的认识。当今世界上文物盗窃、走私活动猖獗,盗案层出不穷。最近报载匈牙利皇宫六幅古画被盗,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那些古画只不过是六百年前的作品,我们失窃的却都是二千年前的出土文物,每一件都是不可复得的稀世之珍呀。他站在空空的“素纱禅衣”展柜前,把那张简短的说明看了两遍。啊,这件无价的国宝折叠起来一只香烟盒就能盛下,罪犯是很容易将它带出国境,而又难于被查获的。
面对满地的凌乱现场,他心急如焚,慢慢锁紧了眉头。
第一个回合
无线电波载着国宝被盗的消息飞向四面八方。
北京东长安街,公安部。刘复之部长接到报告,立即批示:“集中力量,抓紧侦破。”并派两名技术专家赶赴长沙协助破案。“盗案报告”通过传真和闭路电视迅速通报到全国各地公安部门和深圳、福建等海关边防口岸,公安部严令立即采取措施,加强出境检查,务将这批被盗文物拦截在国门之内。
技术人员根据细密的现场勘查,作出了罪犯特征的判断:盗宝罪犯为男性青壮年,身高1.65米左右,单瘦,足穿38——39码硫化皮鞋,是个胆大而神经质的惯盗;有一定的文物知识(但不很内行);曾多次来现场“踩点”,选择出入口,是有准备有计划的作案。
全市公安干警和治保人员动员起来了,根据罪犯特征,对“在档”的可疑对象进行排队摸底。
一份材料放在专案侦破组长的办公桌上:“顾××,男,25岁,身高1.67米,××厂工人(注:该厂离博物馆仅数百米)顾原在博物馆附近住过十二年,最近才迁居别处。该人曾经图谋逃港未遂,与同厂已逃港并取得居留权的朱××、余××往来密切。朱、余曾多次窜来国内套购金银文物。一九八二年朱要顾去博物馆看地形,策划偷盗文物,后因被发觉未成。”
看来,这个顾××极有可能是作案的对象。他广交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终日行踪不定,要把他和同伙严密地控制在视野之内是不容易的。公安人员缜密地在他活动的周围设伏,象猎人在密林中围捕一头凶猛的野兽,一步一步向它逼近,缩小包围圈。
就在这时,案情发生了意外的转折。
第二现场出现了
秋色宜人。烈士公园娇艳多姿的大型菊展吸引了万千游客,人工湖上新建的琉璃桥金碧辉煌,桥上桥下欢声笑语不绝;湖面上,一艘艘小船划开碧波,歌声在水面飘荡……
公园的一角,两个清扫果皮纸屑的女工扫完了地,把扫帚、工具送到幼儿园后面的空屋时,突然发现地上有一个果绿色的旧布包。那布包包裹得严严实实,装着什么?幼儿园负责人李胜君闻声出来,她们好奇地用扫把捅了几下,“哐啷”一声,包裹里露出几个黑色涂有金红花纹的盘子。原来包里全是古色古香的漆器。李胜君猛然想起最近传闻博物馆文物被盗,莫非就是这些东西?但怎么会丢到这里来的?她急忙先报告给派出所。
一刹时,专案侦破小组的同志闻讯风驰电掣地乘车赶来了。
果然是被盗文物!共有漆盘、漆奁等十四件,“十二年木牍”一支。李副局长暗自思忖:这只是被盗文物的一部分,另外一些文物,特别是那件最为珍贵的“素纱禅衣”在哪里呢?是否丢在别的地方?他当机立断,会同公园负责人请示市委立即闭园,调来警犬搜索。同时,连夜召集公园全体工作人员开会,要大家回忆是否遇到携带大提包进园的人。第二天上午,又组织一百二十名的公安干警和治保人员,同时从益阳地区调来屡立战功的警犬搜园。忙碌了一上午,搜遍了公园里的每一个树丛、亭榭和边边角角,然而再也没有发现什么。
这批奇迹般归来的文物,是否带回了罪犯的某种信息?经过逐一仔细检查,发现上面留有不少指纹。同志们非常兴奋,在刑事罪犯案件中,指纹往往是破案的重要线索。可是这些指纹非常杂乱,原来是公园里七、八双无知的手接触时留下的。而罪犯却是非常狡猾,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手套痕迹。严谨的技术员们毫不气馁,细心地找呀找,终于在卷云纹漆盘上找到了一枚无主指纹,这也许是罪犯在家里沾沾自喜地欣赏时留下的。这为寻觅犯罪分子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证据。李胜君证实的丢包时间,也为甄别可疑分子提供了依据。
阴霾的天际出现了一片亮色。
惊弓之鸟
在密密的丛林中,偶尔闪动着两团绿火,那是一头被追猎的猛兽。它惊魂未定地藏在草丛里,支楞起耳朵倾听山下的动静。猎户们吆喝着雄健的猎犬,循着它仓皇窜逃的脚迹,一步一步地缩小包围圈,渐渐地近了,近了……
第二现场出现后,专案领导小组分析:盗案已证实不是国外潜入的文物走私集团所为,罪犯藏匿在本市,并已为我们的侦缉工作所触动,感到恐惧了。必须循着他留下的踪迹勇猛追击,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迫使他显露原形或投案自首。
连日来,公安人员携着罪犯丢赃时包裹文物的果绿色窗帘布、打了补丁的旧卡叽女裤、细麻绳等,在全市摆开了地摊子,组织群众辨认。辨认会开了五、六十场,参加群众数千人,侦察员们一个个喉咙都讲嘶哑了。热情的群众,特别是我们治安环练的细胞组织——街巷中的婆婆老老们表现了极大的积极性,为公安人员提供了不少线索。
这是一场动员了千万群众的战斗。正是在这种铺天盖地势如狂涛的压力下,已如惊弓之鸟的罪犯脆弱的神经面临总的崩溃。
十一月四日上午十一时许,处于市中心的五一路邮局的柜台上,出现一个无人认领的包裹,营业员估计是顾客遗忘在这里的,顺手把它扔在柜台下面时,听见发出异样的响声。包裹里是不是危险品啊?营业员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古色古香的漆器。一双黄褐色的丝绣无指手套,另有一个两指宽的小小布包,上面用墨笔写着:“省博物馆收”。营业员情知有异,马上报告领导,打开小布包看,原来是那件传闻失盗的国宝——“素纱禅衣”!
一个突然失踪的人
大部分被盗的文物追回了,最珍贵的国宝安然无恙。失盗的主人擦去额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然而我们的公安人员却丝毫也未敢松懈。作案的罪犯还没有找到,仍有七件文物下落不明。他们根据罪犯两次丢赃留下的物证,展开了更为细致深入的调查工作。
这是一场未闻枪炮声的艰难战斗,投入这场战斗的不仅是那些头顶国徽的战士。
有一天,烈士公园北大门外卖茶水的一位老太太来到派出所反映:十一月一日下午,一个中年男子提了一个大提包,神色慌张地从围墙破洞进园。这个线索与罪犯第一次丢赃的时间路线吻合(当时警犬曾搜索至北大门围墙边),引起了公安人员的重视。经查证,这个中年男子的儿子李××,十七岁,身高1.67米,无正式职业,曾多次持刀抢劫,并参预偷盗商店电视机,预谋抢银行,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他曾向人打听:古画贵呢?还是金子贵?他常在博物馆出进,熟悉内情,有盗窃文物的思想基础。尤其值得怀疑的是:在公园和邮局两次丢赃以后,他突然失踪了。
他到哪里去了呢?
经传讯李××的同伙,发现了他潜逃的去向:云南省他的一位亲戚家。该地接近缅、泰边境,他是否准备伺机越境?
三位同志连夜启程去云南。同时,公安部特派人员与云南公安部门通话,通知拘捕李××。
经过审讯,李××供出抢劫及其他罪行。然而他只是此次破案工作的一个“副产品”。他的同伙证实:文物案发生的当晚,他为了逃避追捕,一直藏匿在这个同伙家里,确无作案的可能。在李××家里发现的一些相似的物证,如绿窗帘、硫化皮鞋等,只是偶然的巧合。
人们满怀希望的一条破案线索,又断了!
“就是他!”
战士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夜以继日地工作。
省公安厅技术员陈胜国在第三遍勘查时,根据现场留下的撬压痕迹,判断出罪犯所用工具的钢质、种类。他不厌其烦地走访了几十家工厂,向上百名专家和老工人请教,终于在犯罪工具的技术鉴定上取得重大突破。
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市局刑侦大队侦察员王小非。杨德荣骑上自行车出发了。他们一路说着话:
“小王,今天是个好日子!”
“怎么哪?”
“你看过‘西安事变的电影没有?张学良、杨虎城就是今天——十二月十二日在华清池抓住蒋介石的。”
“嘿,真的!好兆头!说不定我们今天也能把罪犯抓住呢。”
说说笑笑,他们来到韭菜园派出所,执行审查可疑对象的任务。派出所副所长周树炎介绍说,他们曾于十月二十九日拘捕一名叫许反帝的盗窃犯。许是在友谊商店作案时被当场抓获的,在他家搜出了一批作案工具。
王、杨听说这批工具中有一把博物馆罪犯使用的那种工具,心中不免一动。周所长旋即找来这件工具,经过仔细辨认,他俩互相对视一眼。
“周所长,犯人在哪里?”
“在四科。”
侦破领导小组正在博物馆开会,两个侦察员一头撞了进来,兴高采烈地说:“报个喜!”接着从挎包里掏出那件工具。
侦破组副组长何树根接过来,取出放大镜仔细看了一阵:“咿呀,有点象。”他随即写了一张手令:“马上鉴定!”
壁上的挂钟嘀哒地走动,人们在兴奋的议论中焦急地等待电话线另一端的回音。
一会儿,电话响了。何处长迅速拿起话筒:“怎么样?”
话筒里响起技术处陈胜国响亮的声音:
“就是他!”
会议室里的人欢呼雀跃起来。五十个昼夜的艰苦奋战终于得到了报偿!喜讯在内部迅速地传递。谁不想让蹲在同一堑壕的战友早一点听到?哪怕早一分钟也是莫大的安慰呵!
经过核对,许反帝的指纹与卷云纹漆盘上留下的无主指纹相符。
一个真实而荒诞的故事
厚厚的一叠案卷:罪犯的交代材料,一次复一次的审讯记录,给我们描摹出一幅罪犯盗宝过程的全息摄影。它是那样真实而荒诞,那样令人震惊而又难以置信——
国庆节后的一天,许反帝来到了省博物馆。这个因偷改试卷而退学,在社会上鬼混了将近半年的十六岁少年,终于迈出了可怕的一步。
当他看到那琳琅满目的珍贵文物,立即在心里骂自己过去干的那些鼠窃狗偷的勾当白白浪费了时间,他的希望在这里——这些价值连城的文物就是黄金,就是港币和美钞,就是他那颗早已糜烂的心所向往的一切!
后来他连续五次去博物馆“踩点”(他早就学会了这句盗窃行话)。有一次他故意在展览馆下班关门的时候撞了进去,问一个年轻的女讲解员:“我表姐在这里值晚班吗?”那位讲解员不耐烦地回答:“这里晚上没人值班,都回家了。”她望望这个面生的小青年,似乎觉得不该说这话。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疑虑,她忙着下班,没想到要问问这小青年:他表姐是谁?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许反帝尾随一群外国人进馆“参观”。每逢有外宾参观,讲解员必然聚精会神地解说,其他观众也都围上去听。许反帝故意落在人群后面,只等讲解员领着参观者转到内厅,他装成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在大厅北墙距地面三米高的通风窗前踩着展柜的边缘爬上去,悄悄拨开了窗子的插销……
这一切,发生在收藏着举世罕见的国宝的展览大厅中,几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切准备就绪。这天晚上八点多钟,许反帝来到博物馆的门前。大门关得紧紧的,他正考虑如何进去,前面有一个推自行车的喊开了门。他心中一喜,大模大样地跟了进去。他是这里的常客了,掌握了门卫的规律:你大大方方往里闯,管保无人过问。
然后,他悄悄溜到围墙边,拿起预先藏在那里的工具,戴好手套,直奔马王堆文文物陈列馆北面的草坪。他早就看到草坪里有一架竹梯,果然还在。他摸索着把梯子搭在窗口安放稳当,爬了上去。他用钳子敲了敲窗上的玻璃,嵌有油灰的玻璃很结实,竟然没有敲破。梯子上不便久留,他性急地用铁管去砸玻璃,“哐啷”一声,玻璃被砸破了,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响亮。他赶紧贴墙猫着,但除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四周毫无动静。他胆子大起来,赶紧推开那扇已被他拔去插销的木窗,钻了进去……
呵,面前就是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许反帝揿亮手电筒在展览厅里巡视一番,真巧,内厅的门竟也还没有锁呢!面对这么多的宝物,他眼花缭乱,觉得难于选择,就从进门第一展柜开始动手用钳子撬锁。撬了十几下还没撬开,一不小心把玻璃震破了,“哗啦”一声掉到地上。他想:大事不好,这样大的响声,外面巡夜的经过一定会听见。他赶紧操起铁管闪身躲到门旁。
然而,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他的胆子更大了,开始撬第二个展柜。这些柜上的锁确实很结实,他久撬不开,时间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他心情烦躁,使用手肘和铁管狂暴地砸着展柜的玻璃。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六个展柜相继被砸开,大大小小的漆器、印章、木牍等文物堆在眼前,许反帝来不及细辨,把那些自认为最值钱的东西,连同可以乱真的复制品,一古脑儿塞进带来的提包中。
提包塞得满满的,但他没有忘记陈列在内厅中央的那件“素纱禅衣”。
据说英国女王冠上的那颗硕大无明的宝石,曾使窃贼目瞪口呆而俯首就擒。当许反帝砸开“素纱禅衣”展柜的玻璃,把那件自己觊觎已久的宝物取了出来时,他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曾听人说过:日本人曾出数万美金的高价要求购取这件衣服上的一根纤维;现在这整件衣服都属于他了,在国际市场上它究竟值多少美元,至少几百万吧?他的头开始晕眩了,他不敢想象自己成了这笔巨大财富的占有者。
两个多小时神经处于极度紧张的盗窃活动,已使许反帝疲惫不堪,当他拖着沉重的提包爬上窗台,用电筒照射一下满地玻璃碎片、宛如遭遇一场浩劫的展览厅时,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时近半夜,整个博物馆静谧无声,原来闪烁着灯光的窗户都熄了灯,人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许反帝轻松地从竹梯上跳下来,提袋里的盘盘盏盏发出“哐哐”的碰撞声。他再也不为这响声感到惊悸了。他甚至想:如果准备得更充分些,连那具女尸都可以偷出去呢。
一帆风顺地得手使许反帝胆子更壮了,他再也不屑于拖着笨重的提袋去翻墙头,竟然径直走到传达室去喊门。
传达室出来一个老头,睡眼朦胧地打量他,问道:“你咯晚还出去做什么?”
“有事。”
这小青年有些面生,老头瞟他一眼:“你是新来的啵?”
“嗯。”
“哐啷”!老头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许反帝转身拎起提包扬长而去。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与罪犯无关的一份材料
关于省博物馆保卫工作上的几个问题(摘录)
一、1981年1月21日,市公安局省公安厅二处、省文化局保卫科联合进行安全大检查时,发现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展览大厅对外窗户没有护窗,作为隐患向主管保卫工作的副馆长提出整改意见,但一直没有引起重视。后公安部门多次催促该馆落实消除隐患措施,他们口头接受,一直没有行动。
二、1981年宝鸡文物案发后,国家文物局拨款三万元给该馆安装报警器,同年仅购回近万元器材,安装在历史文物馆。使用一段时期后,因失效没用了。而马王堆汉墓文物展览馆这个要害部分没有装。剩余的经费不知用在何处。
三、该馆保卫工作缺乏内行领导,发案前一个月提升谢××任保卫科副科长,该同志原是汽车司机,对公安保卫业务生疏。发案前夕保卫科三个干部中,一人去北京探亲,一人下乡务农,馆内保卫力量空虚。
四、该馆临时雇用的巡逻人员不负责任。发案那天晚上负责巡逻的廖××(待业青年)在保卫科睡觉,另一个××厂退休工人坐在保卫科没出来。传达室值班的也是××厂退休工人黄××,罪犯喊他开门,竟毫不辨察,任其携带赃物扬长而去。
…………
长沙市公安局二科
看了这份材料,我们不禁为许反帝这个实在不高明的盗窃犯捏一把冷汗。假如博物馆的主人舍得花一点力气在那小小的窗户上装上几根铁条,你将由何而进?假如当你踏进展览厅,把手伸向展柜的时候,突然警铃声大作,你将怎样脱逃?假如那些领取了夜班津贴的值勤人员偶尔出来巡视两趟,听到了你那乒乒乓乓的敲击玻璃声;假如你那生疏的面孔和鼓鼓囊囊的大提包,引起了传达室理所当然的怀疑,你岂不是当场束手就擒?
许反帝,你是太幸运了,这一切当时都没有发生!
于是,上自公安部的部长,下至里弄居委会的婆婆,无数的公安干警,治保人员,海关的稽查,列车上的乘警,旅店的服务员……不得不竭尽心力,日夜奔忙,函电频传,来弥补某些人的小小的疏漏……
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许反帝鎯铛入狱了。法律不会姑息触犯她的尊严的恶棍。当人们看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瞪着一双稚气未消的眼睛茫然无措地站在被告席上,不禁要从社会学的角度来探索一下他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
马路上经常能遇到这样一群青少年:他们穿着鲜丽的衣服,刚刚长出柔软绒毛的唇边叼着一支烟卷,勾肩搭背地哼着港台流行歌曲,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
人们总是用担心的眼光瞅着这些少年人。他们离开了学校和老师,他们的父母又管不住这些家庭的娇子,在走向社会的时候,他们将怎样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许反帝生不逢时,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出生时的社会特征。在那个年代里,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的境遇是可以想见的。也许正因为如此,许反帝的父母对他们的独生子深感歉疚。从小母亲对他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自然是在家庭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每天早上,父母做好了早点,打好洗脸水,才去请小少爷起床。吃饭的时候,他喜欢的菜父母不许伸筷子,而饭菜稍不如意,他就碗筷一摔骂人。年纪稍大点,他独自占住一个房间,父母不能随便进去。家里的电视机,他要看什么就看什么,后来干脆搬进自己房里不让父母看。从小在家里称王称霸、把父母当奴仆的许反帝,读小学初中时就到处搜罗黄色、凶杀的书刊,读得津津有味。他还不到十五岁,就开始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外面打架斗殴吃了亏,回家嚷着要学武术“报仇”,他母亲居然真花十元钱请一个“师傅”教他。他小小年纪,却经常和“师兄弟”们下馆子,家里每月供给他的三十元中餐费远不够他滥花,他除了逼着家里给更多的钱,又开始学着到外面“赚大钱”。有一次,他从以前的高干同学家里骗得了一张“军人通行证”,窜到河北邯郸等地招摇撞骗。
生活上的腐化导致政治上的堕落。一个偶然的机会,许反帝弄到一本《我的奋斗》,希特勒的法西斯梦呓竟使这个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少年如痴如狂。他狂热信奉“不能流芳千古,亦当遗臭万年”,要当一个希特勒那样的“世界毁灭者”。他刻意模仿希特勒的声音神态,有时歇斯底里地对着湘江大喊大叫,练习“元首式”的演说。为了培养自己的残忍、冷酷和胆量,他在黑夜里独自潜入学院的生物解剖室,用汽枪瞄准尸体射击。
可悲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夫妇双方都受过高等教育的家庭里!
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许反帝盗宝得手,拖着一个湿淋淋的大提包回到家里,他的母亲许瑞凤情知儿子又到外面偷盗去了,什么也没有问他(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儿子偷回电视机,还是她托兄弟去销赃的哩。)。第二天见他房间里晾着“素纱禅衣”等文物,问是哪里来的。许反帝坦然地说:“博物馆弄来的嘛。”这时,政法学院毕业,深谙法律的许瑞凤知道儿子闯了大祸,吓得,面如土色,她央求许反帝马上将赃物送回去。许反帝不肯送。她急了,说:“你不送我去送。”许反帝抄起一把刀子,恶狠狠地说:“你要去,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她立即软了下来,帮助儿子把盗来的文物收藏好。许反帝急于要钱,二十九日晚去偷电视机被拘捕,她偷偷把装文物的衣箱挪到自己房中藏匿起来。后来风声日紧,她迫于形势两次丢出赃物,把剩下的封泥印信等七件文物抛入厕所或烧毁,企图销毁罪证。然而法网恢恢,这个由溺爱儿子、纵子偷盗到包庇窝藏和销毁文物的罪犯,终于一步一步走到被告席上。
尾声
震惊中外的马王堆文物被盗案终于破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融融冬日把温暖洒向长沙古城街头。人们喜气洋洋地互相传递着破案的消息,相约着什么时候再去博物馆看看。看那些曾使古城人民悬心的国宝别来无恙?
一个初春的日子,笔者再次来到博物馆。在绿荫环抱庄严肃穆的马王堆文物陈列馆的展厅里,我又看到了那些历劫重返的珍贵文物(可叹的是有几件封泥、漆器被许瑞凤投入粪池溶毁或烧掉了)。那扇被罪犯利用作出入口的窗户已被堵死了。那新抹的有别于周围颜色的墙壁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演出过一出惊心动魄的盗宝活剧,两个被贪欲熏黑了心肠的人从这里走向毁灭!
我无心观赏那琳琅满目的历史遗物了。我们民族的历史是辉煌的,但我们的目的是建设更辉煌的未来。这需要几代人付出辛勤的劳动;需要根治那些因循苟且、玩忽职守的痼疾;需要疗救那些被财富和贪欲、私利腐蚀了的灵魂……在深沉而又亢奋的遐想中,我默默地走出了展览厅。
室外,是高悬的明净的蓝天。在春阳照耀下,新修的文物库大楼正拔地而起,从那里传来混凝土搅拌机有节奏的轰鸣声……
分类:报告文学 作者:周健行 期刊:《啄木鸟》198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