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旁白:“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叛变革命,疯狂地屠杀中国共产党人,多少年轻有为的志士惨遭杀害。蒋介石进而收买叛徒、派遣奸细,妄图里应外合,一举扑灭革命,对中国共产党人的追捕和杀害有加无已。”
随着旁白,陆续出现:
上海。东方图书馆“上海工人纠察队总部。”一九二七年四月七日凌晨,“中华共进会”蓝衣队来偷袭,尚在睡梦中的工人惊醒应战,顾顺章指挥工人射击。四月十二日,工人游行队伍来到宝山路,国民党军警埋伏两旁,用机关枪扫射,工人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广州。省港大罢工委员会被包围,工人纠察队被缴械……
北京。张作霖绞杀李大钊烈士……
上海。军警在叛徒指引下,追捕革命者;监狱的铁门大开,警车满载而归;革命者在大街上被就地枪决;黑夜里,蓝天下,革命者被押赴刑场。
旁白:“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出席中共中央军事会议的人员全部被捕。”
上海,新闸路。美租界巡捕和上海市公安局警探悄然包围一座楼房。二楼,彭湃等负责人正在开会。忽然,巡捕警探破门而入,分别用枪逼住会议参加者。有人跳窗,军警开枪,楼下埋伏的军警把跳楼者擒住。
彭湃等人被押下楼……
一个西装密探向前来督阵的上海市公安局长低声介绍:“中共负责头目彭湃;中央军事部长杨殷;中央军委秘书白鑫;江苏省军委头目颜昌颐……”
公安局长:“周恩来呢?”
西装密探遗憾地摇摇头。
彭湃等人被押上警车,警车飞驰而去,刺耳的笛声响彻城市的上空……
1
秋天一个下午,杭州西湖。一辆雪铁龙小车开来,在西湖博览会临水大厅前停下。陈立夫下车,他四十出头,礼帽长袍,皮鞋发亮。显得意得志满。徐恩曾西装革履,儒雅潇洒,年纪同陈立夫相仿,他迎上去,在前引路,走过接待要人的大厅。厅里富丽堂皇,装饰优雅,一个文质彬彬,学者模样的人正为大厅画一幅红荷出水图,他不时回答记帐先生的询问,并吩咐他把各方送的礼品分类登记,指点差役如何挂画,陈立夫走过去,欣赏荷花,不觉击节赞赏。
徐恩曾:“这位是钱壮飞钱先生,我们湖州同乡。”
陈立夫握着对方的手:“久仰,久仰!到底是我们湖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徐恩曾笑道:“这位就是中央秘书长陈立夫陈先生!”
钱壮飞:“久闻大名!有幸见到先生,真教人‘且把他乡作故乡了!”
徐恩曾:“亲不亲,故乡人嘛!你忙吧!”于是领着陈立夫走进小厅坐定:“为了欢迎孔先生光临,好几个厅都重新布置了。”
陈立夫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吗,今天上午,差一点捉到周恩来。”
徐恩曾:“啊!”
外厅,钱壮飞正在画画,他听了心一紧,在红花上点了一点墨。
里边传出陈立夫和徐恩曾的对话。
“很可惜!情报是准确的,周恩来要参加今天的会,他临时有事没有来,天网恢恢,可他漏网了,岂不是天意!”
“实在可惜,还有希望吗?”
“有的!这次连那个投诚分子一起抓起来,免得共产党怀疑,职位不小,共党中央军委秘书白鑫……蒋先生都来了急电……”
钱壮飞慌乱地把那点墨化为一只飞舞的蜻蜓。
2
西湖一角,钱家。窗外水亮山明,扑人眉睫。钱壮飞回到家,心事重重,引起夫人的注意。
钱夫人——一个端庄的医生跟着进入房里:“出了什么事了!”
钱壮飞:“中央出叛徒了!”他脱了外衣,坐下,接过茶水。
房外,儿子一涛好奇地探听着,但听不清楚。
钱夫人:“这个情报太要紧了,可你往哪儿送啊!”
钱壮飞:“是啊!”他坐立不安,走到窗前,看看朦胧的远山近水,夕阳的余晖照在潋滟的湖面上,金波闪闪,在薄雾中依稀可见重叠的远山。他说:“往哪儿送啊!”焦急地走到夫人跟前:“你说,跟谁接头?”
钱夫人无可奈何地笑笑。
钱壮飞穿上外衣,似乎要出门会客。
钱夫人:“要吃饭了,你出去找谁?”
钱壮飞:“不知道,想个办法才好,关系重大!”
钱夫人:“总不能登广告找共产党啊!”
钱壮飞无可奈何地脱下外衣;叮嘱着:“记住,这个叛徒叫白鑫。”
钱夫人点头:“唔!”
深夜,挂钟响了十二下,钱壮飞仍未入睡,坐在桌前研墨,提笔写道:
壮别天涯未许愁,
尽将离恨付东流;
何当痛饮黄龙府,
高筑神州风雨楼。
钱夫人一看,吃惊:“大钊同志的诗,你怎么好写在纸上。”说罢,点火烧了。“不早了,睡吧!”
钱壮飞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暗暗自语:“是啊!‘高筑神州风雨楼,可我无处效力!我是离开了母亲的孩子,而且不知道哪儿去寻找!”他环视房中高贵的家具、衣物,自语着:“两年多了,离开亲人两年多了……”
两年多以前——一九二七年四月底,北京平安里一幢洋房门口,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在门口玩耍的儿子一涛看见一个魁梧的大汉从车厢下来,迎上去招呼:“胡叔叔!”
大汉:“一涛,你爸爸在家吗?”
一涛:“刚从医院回来,在楼上吃饭!”
大汉作了个手势,让一涛在门口放哨,匆匆地进门上楼。
楼上,钱壮飞一家住洋楼,穿西服,吃的却是窝窝头,钱壮飞吃的津津有味,只见大汉脸色阴沉,匆匆进来。
钱夫人问:“北风,出事了?”
胡北风耳语几句。
钱夫人急忙走入内屋,草草收拾一包衣物出来,交给钱壮飞,又给他换上一件长衫。
钱壮飞:“家里老小靠你照顾了。”
钱夫人:“快走吧!”
钱壮飞和胡北风火速下楼,上了马车。
胡北风把一涛也拽上了车:“送送你爸爸!”
一涛惊讶地问道:“爸爸,您要走了?”
钱壮飞点头,搂着他。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飞驰起来,窗外有骑兵巡逻,钱壮飞放下帘子。
胡北风:“今天上午,敌人下手了,李大钊同志牺牲了。”他激动得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钱壮飞一把抓住胡北风的手:“真的?”
胡北风:“就在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还是外国进口的绞刑架。”说到这里,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听说蒋介石给张作霖发了密电,主张即行处决,以免后患。”
钱壮飞:“这个叛徒!”
胡北风:“大钊同志第一个走上绞刑台的。象平时上课那样从容,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说。他说:不能因为你们今天绞死了我,就绞死了共产主义,我们的同志如同红花的种子,撒遍各地,共产主义一定要开花结果,得到光荣的胜利。”
钱壮飞热泪盈睚,紧紧地握着胡北风的手:“可惜,我们不能代替他!”说罢,泪如雨下。
胡北风:“你已经被注意了,组织上叫你马上转移。”
一涛象大人一样严肃,看看爸爸,又看看胡叔叔。
钱壮飞:“我到上海和组织上怎么联系?”
胡北风:“我随后就来。下个月开始,逢五,傍晚六时,到外滩公园等我。”
钱壮飞:“每月逢五,傍晚六时,外滩!你也快点走!”
马车在前门车站停下。
钱壮飞摸摸儿子的头,嘱咐道:“在家听妈妈的话!”又对胡北风说:“但愿很快见到你。”说罢,匆匆进入火车站。
春雨蒙蒙。钱壮飞和钱夫人在外滩公园漫步……
晚霞如炽。钱壮飞领着儿子一涛在外滩公园的“乘凉”……
寒风凛冽。江海关大钟打了六下,钱壮飞沿着外滩公园的围墙徘徊……
钱壮飞:“北风,你到哪里去了?”他披衣走到窗前,城市在沉睡,只有星星在秋风中抖动,他摇醒夫人:“明天我到上海去,明天是二十五,逢五。”
钱夫人想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这两年,去了多少回了,早断了,接不上了。”
钱壮飞:“试一试吧,只好如此,明天我要去的!”
钱夫人:“那我也去。”
3
夕阳西沉,薄雾横江。钱壮飞看看怀表,五时三十分,他挽着夫人缓缓走过外白渡桥。电车迎面驶过,闪出朵朵蓝色火花。
钱壮飞夫妇漫步外滩,显得和其他纳凉的男女一样悠闲。江风浩荡,乐声不绝,潮水涨了,浪头拍岸,澎澎有声。
钱壮飞:“他会来吗?”
钱夫人:“也许会的!”
江海关钟声打了六下。
钱壮飞快步走到公园门口,似乎胡北风已翩翩而来。钱夫人挽着他的胳膊往后扯了扯,显然,他太着急了。
门口并无胡北风的影子。
夜色渐浓,外滩气象台的信号灯已亮起,桅杆上挂着一个预示风暴来临的黑球,万家灯火,密如繁星,钱壮飞凝望着滔滔的黄浦江和魔影似的外国兵船,只听得潮水上涨,澎湃不已,钱夫人挽着他的手,绕园走着,然后缓缓地、失望地离开外滩……
4
西湖,博览会门口。钱壮飞打开车头盖,正在埋头修理雪铁龙。
徐恩曾提着箱子从里边出来,兴高采烈地告诉钱壮飞:“钱先生,有好消息,很好的消息!”
钱壮飞抬起头来:“啊!什么好消息?”
徐恩曾:“那天抓到的大共产党,有彭湃,通通在龙华枪毙了!”
钱壮飞不由自主地猛然把车头盖盖上,发出震耳的响声,说:“我还以为是先生你又高升了。”随即镇定下来,从容地钻进车内,把汽车发动了,开着小车转了一圈,原地停下,伸出头说:“修好了!”
徐恩曾满意地看着修好的汽车,夸赞地:“钱先生,你应当去当工程师!”他拍拍从车上下来的钱壮飞的肩膀,说:“老兄,消息是很好的,这比高升更重要。我很欣赏蒋先生那句名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说罢,上车,伸出头说:“这里的事,多多拜托了!”用英语道别之后,开车走了。
5
西湖的水卷起不尽的涟漪,小桨不时划起一片片浪花。钱壮飞和夫人领着儿女们在西湖上划船。钱壮飞虽然有心事,儿女们却无忧无虑地嬉笑着,抢着给爸爸妈妈拍照。
钱壮飞带着一涛上了小岛。小船划走了。父子二人坐在一起钓鱼。显然,钱壮飞心事重重,鱼儿上钩了也不觉得。一涛看见了,嚷嚷着:“快!快!”等钱壮飞醒悟过来,猛收钓竿,鱼儿早跑了。
6
上海,甘世东路,新兴里弄口。
一辆“云飞”出租汽车在弄口停下,钱夫人带着儿子一涛下车,一涛飞也似的跑进家门。随后,钱壮飞提着一口皮箱下来。
一涛边跑边喊道:“姐姐,姐夫!爸爸妈妈回来了!”
女儿一波,女婿刘继相继出来迎接,接过皮箱。
一涛上楼:“奶奶!”
钱老太太笑盈盈,搂着小孙子下楼来。刘继提着箱子进来,一波打开一看,尽是金银珠宝,还有绸缎。
钱老太太:“这块料子给一波做件旗袍,才漂亮呢!你结婚那时候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哪!”
钱壮飞上前问候:“妈,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吧!”看老太太拿一块料子给一波比试,说:“这些东西可一点也不能动。”
7
上海,南市。一座考究的中式庭院,荷池山石,阶柳庭花。钱壮飞的小汽车在门前停下,他提着皮箱敲门,当差的开门请进。
徐太太笑容满面迎出来,请到客厅:“钱先生,辛苦了!博览会结束了?”
钱壮飞:“结束了!徐太太,恭喜发财!”
徐太太看着鼓鼓的皮箱,说:“钱先生,你真是财神爷啊!”
钱壮飞:“我是为财神爷办事的!徐先生呢?”他顺着徐太太的手势,提着皮箱走进书房。
徐恩曾正在翻阅信件,见钱壮飞进来,忙起身用英语问好:“宝眷都安排好了?那好!”随即指指信件说:“我那位当秘书长的表兄,非要我替他办一桩大事不可,说不定还要借重钱先生,这事以后再谈。”他看见钱壮飞打开皮箱,里边净是晶莹夺目的金银珠宝,一串珍珠项链挂着闪闪照人的钻石,不禁两眼生光:“啊!这是魔盒!”
钱壮飞:“都是西湖博览会上苏、杭、沪商界人士送的展品、礼品。”
徐恩曾浏览清单:“钱先生办事,一清二白,难得,不是鄙人当面奉承,黑眼睛碰上白银子,都会亮的,不管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可钱先生你……”他放声笑着,把一串珍珠项链塞在皮包里,见钱壮飞翻开箱底,有银元、美钞,又抓了一叠美钞塞到皮包里,看看门外,小声地:“走,到一个好地方去玩玩,还要请先生照几张相。”
8
高层饭店。陈设华丽的客厅。一幅交际花的大幅照片。
交际花密斯王在喧闹、打趣声中从里间袅袅出来,满脸堆着笑,眼波欲流,长裙曳地,袒胸露臂,珍珠项链熠熠闪光。几个善于逗趣的陪客紧紧相随,徐恩曾把镁光照相机递到钱壮飞手里,作了一个请为密斯王照相的手势。
几位在房里打麻将的少爷少奶奶也过来了。
徐恩曾郑重宣布:“诸位,王丽娜小姐的西班牙舞是天上才有的,今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机会观赏,实在三生有幸!特别邀请钢琴名家密斯章演奏,欢迎!”
王丽娜还有一只舞鞋没系好,伸出长腿,朝徐恩曾一笑:“哪!”
徐恩曾马上过去屈膝把鞋带系好,然后猛一挥手:“开始!”
于是,钢琴声,跳舞的踢跶声,人们的欢呼声充塞整个客厅。王丽娜长裙飘动,美目流盼,舞得天旋地转。徐恩曾昏昏然,目动神迷。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王丽娜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徐恩曾连忙飞跃上前,把王丽娜搂住,托了起来。
人们欢呼不已。钱壮飞不住地按动快门,镁光灯在闪闪发亮。
密斯章演奏到沉醉处,猛敲猛打,似乎要往天花板上蹦。密斯王也疯狂地旋转着,裙子鼓得满满的象大喇叭。人们怪声叫喊,突然谁喊了一声:“共产党暴动了!”客厅里登时鸦雀无声,一个个泥塑木雕似的,然后,密斯王和密斯章惊叫起来。
徐恩曾接过话筒:“啊!白鑫给打死了……”他放下话筒,故作镇定:“玩?继续玩!”
于是,人们议论着:“白鑫?什么人?太可怕了,暴动?”
钱壮飞欣然看着惊慌的人群。
9
钱壮飞走到阳台上,脸带喜色,靠着栏杆,仿佛要在万家灯火的夜海中寻找什么。高楼矗立,大街象深深的峡谷,车如流水,街灯投射在车上闪着亮光,如同流水的波光,他点着一支香烟,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10
次日。徐公馆的客厅。
陈立夫:“那个姓白的给盯住了,别说想捉到周恩来,连他自己也朝不保夕。他要了一笔款子,正要动身到意大利去,给打死了。”
徐恩曾:“共产党的消息何其灵通,啊!”
陈立夫:“老弟,我们不能再等了。你拿定主意没有?蒋先生一再叮嘱,要注意第二个对手。不要看冯玉祥、阎锡山目前在中原捣乱,他们是暂时的对手,共产党才是长期的对手,他同意我们成立一个‘格伯乌,就叫调查科吧,或者先叫总务科,刺激性少一些,蒋先生也同意由表弟出任调查科主任。”
徐恩曾:“共产党是妖魔,当然应该剿灭,而且应当斩草除根。不过,我的表兄,小弟在美国是学电气工程的!”
陈立夫:“电气专家干侦查,正当行。你要把眼光放远些,将来收集情报、追捕、审讯、杀人都要电气化的。”
徐恩曾:“没想到,我这个电气专家搞抓人电气化。”
陈立夫:“我也没想到,我这个采矿专家,在官场上采矿。”又说:“调查科隶属中央组织部,设在南京,指挥全国的秘密活动。你可以找一、两个可靠的帮手,这很要紧。”
徐恩曾:“不用找,钱壮飞很合适!”
陈立夫:“可靠吗?你知道他的根底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徐恩曾:“头一回见面是去年,他考进无线电训练班,名列榜首。我发现他仪表堂堂。”
一九二八年秋天,上海无线电训练班,钱壮飞同徐恩曾见面,徐恩曾左右端详着。
徐恩曾:“听钱先生的口音,府上在江浙一带?”
钱壮飞:“浙江湖州。”
徐恩曾:“同乡,我们是同乡!”
钱壮飞:“以后还请徐先生多多关照!”
徐恩曾:“那当然!亲不亲,家乡人嘛!放心!”又问:“钱先生一向在上海谋生?”
钱壮飞:“我原来学医,南北奔波多年,无依无靠,想挂牌谋生,谈何容易!”
徐恩曾:“还有什么专长吗?”
钱壮飞:“说不上专长,自幼喜欢字画。”
徐恩曾:“同乡,这里有一幅画,缺幅对联,请不吝当面赐教。”马上叫伺役取来纸笔。
钱壮飞看着墙上的画,思索片时:“见笑了!”当场挥毫,写了一幅对联:“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徐恩曾赞叹着:“好个‘故乡明。”
徐公馆客厅。
陈立夫:“他果真会行医?”
徐恩曾:“会的,如今是家母的健康顾问。”
陈立夫:“哦!”
徐恩曾:“老实讲,别的小弟不敢夸口,用人方面,倒颇有些自信,我委托他主办西湖博展会,办得头头是道,所有礼品归公,堪称廉洁奉公。”
陈立夫面有喜色。
徐恩曾:“我还派了最可靠的老人,暗中考察他半年多,考察是认真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有报告。考察证明,此人是个艺术家,是个医生,还是个工程师,只知埋头作画,潜心技术,绝对不过问政治。”
陈立夫点了点头。
11
上海,城隍庙。善男信女,川流不息,有的叩头,有的求签,香烟缭绕,烛光摇曳。徐太太在虔诚膜拜佛像,徐恩曾在细心打量信女。钱壮飞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忽然,九曲桥上游人骤增,水泄不通,原来在拍电影,一个衙内调戏良家妇女,一个江湖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钱壮飞发现这个好汉好眼熟,同时,对方那对热情的大眼睛也闪闪有光地注视着自己,是胡北风!钱壮飞惊喜交集,“啊”的一声,刚要奔过去,徐恩曾陪着夫人正好从里边出来,看在眼里,忙走过去,怀疑地扫视四周,问道:“什么事?”
钱壮飞急中生智,指指东边:“好象是密斯王?”
徐恩曾一惊。
徐太太:“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钱壮飞:“没事,没事!”
徐恩曾忙拉着徐太太,从西边出去。
钱壮飞把徐恩曾夫妇送上车,等小车消失了,这才三脚两步重返城隍庙九曲桥边,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胡北风笑眯眯地:“对不起,先生!”
钱壮飞:“你呀!还是这样爱寻开心。”他一把抓住胡北风的手,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栏杆前,两眼闪出喜悦的光芒,好久才说:“久违了!太久了,我的天,太久了!每月逢五,我都去外滩公园。你到哪里去了?”
胡北风:“说来话长,差点上了天堂!”他上下打量着钱壮飞:“混得不坏,啊!”
钱壮飞:“上海无线电管理局长的私人秘书,待遇优厚,可是度日如年哪!”
胡北风:“大嫂好吗?”
钱壮飞:“还好。在医院当医生。”他环视四周,问道:“你找到亲戚了?”
胡北风肯定地点头。
钱壮飞欣慰地笑着,情不自禁地说出“接上”二字,听见胡北风嘘了一声,连忙改口:“上帝保佑!”
胡北风也快活地划了个十字:“阿门!”
钱壮飞:“我有急事相告,你能很快带我去见亲戚吗?”
胡北风点头,递过名片,上写:霁月影业公司演员胡北风:“明天晚上九点到摄影棚找我。”
12
霁月影业公司,摄影棚。水银灯闪光。江湖好汉一个斤头从几个恶仆头上翻过,又一个斤头从墙上翻下来,猛地亮相。扮演者是胡北风。导演喊声:“停!”灯光骤暗。胡北风走过去同钱壮飞握手,把他领到摄影棚一角。一个戴眼镜,穿长袍,神情庄重的青年迎上来。
李克农:“我叫李克农,老家让我来看望你。”
钱壮飞握着对方的手,激动不已:“谢谢!这两年小弟人在江海,心怀故乡,总惦着家里的人、家里的事,有时在梦中也……”
李克农:“家里的人也常常惦念着你,打听你的下落。今天见到你叫人高兴。”
钱壮飞:“高兴,非常高兴!”又问:“请问李兄在哪里做事?”
李克农:“不瞒钱兄说,经常出入‘娘舅家——”
胡北风小声解释一句:“当铺,还经常喝三鲜汤——酱油、葱花加开水。”这时,场记在那边高喊:“胡先生!上场了!”胡北风应了一声,拱拱手:“失陪了,小弟去去就来!”说罢,走到水银灯下。
钱壮飞:“上海无线电管理局要聘请新闻编辑,报酬还算丰厚,好处是可以眼观六路!”
李克农:“这是一个好职业,小弟很想试一试。”又问,“钱兄同局长很熟脱?”
钱壮飞:“熟脱到无话不谈。待胡兄拍完戏,我们出去吃消夜,还有要事相告,小弟最近可能要迁到南京去。”
13
甘世东路,钱家。全家等钱壮飞回来吃饭。儿女们在弄堂口等待,见爸爸回来,迎出去,把爸爸拥进来。钱壮飞满面春风,抱着儿子转了一圈,从皮包里取出礼物:儿子的球鞋,女儿、女婿的时装,夫人的头饰,老太太的绒帽。又取出一瓶葡萄酒,给每人斟了一杯,钱夫人惊讶地看着,儿女们也觉得奇怪。
钱壮飞劝夫人喝酒:“每个人都得干一杯!不会醉的,就一杯!”
钱夫人对儿女们说:“今天爸爸这么高兴,准是中了头彩了。”
钱壮飞笑而不答,“干杯!”
儿子:“准是见了胡叔叔了!”
钱壮飞否认地:“不,不!中了头彩了!”然后对夫人微微一笑,在嘴上比划着,这一撇,那一撇。
钱夫人完全理解地望着丈夫,激动地笑着,两眼噙着泪水。她举起酒杯:“干杯!”一饮而尽。
钱壮飞兴致勃勃地同女儿干杯,同女婿干杯,然后要同儿子干杯。
儿子:“我干一杯,你干三杯!”
钱壮飞:“一言为定!”说罢,碰杯,连干了三杯,还向大家照照杯子。
钱壮飞一家沉浸在欢乐之中。尽管外边传来枪声和刺耳的警笛声。也未能冲淡这种欢乐的气氛。
14
西藏路,一品香饭店。大房间里摆了两桌酒菜,席上有租界帮办、包打听、青红帮流氓,猜拳行令,打情骂俏。窗外传来枪声和刺耳的警笛声。一个短小精悍,高鼻大目,端正中透着聪敏的中年人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巡捕又抓人了。他是顾顺章,中共政治局委员。
醉熏熏的捕房帮办拍拍顾顺章的肩膀:“顾老板,这几天我们捕房帮公安局抓到不少共产党……”
顾顺章眉毛一挑,不露声色:“得了不少赏钱吧?怪不得今天这样开心!”
捕房帮办看看顾顺章身后的女魔术师:“那你就让这位小姐耍套小魔术,给大家助助兴吧!”
顾顺章回头一笑,然后掏出扑克牌,利索地洗牌。
这时茶房进来:“顾先生电话!”
顾顺章把牌递给女魔术师:“你先来一套!”说罢,走出房门。
楼道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上菜的,有老鸨带妓女出条子的。顾顺章走进电话间:“我是顾顺章!哦,我马上就回去。”
15
上海。顾顺章家。
张杏华在收拾碗筷:“又抓人了,连交通员也抓走了!
顾顺章:“我知道了,你急什么?”
张杏华:“你呀!可要灵活一点,别天天上酒楼,喝的醉熏熏的。”
顾顺章颇有恼意,心情杂乱:“我就不明白,有人总爱说我的闲话,什么灯红酒绿……”
张杏华:“这点连我也不放心。”
顾顺章:“头发长见识短!上海滩到处有巡捕警探,没有灯红酒绿掩护,我动弹得了吗……我不灵活早掉脑袋了!”指指案上的砚台,“拿过来!”
张杏华拿过笔砚:“干什么?”
顾顺章提笔写道:
蒋总司令勋鉴:顺章于十三年受革命潮流之激动,误入歧途,数年来参预机密,由于共产党倒行逆施,与本人参加革命之初衷大相径庭,早怀来归之心……
张杏华:“啊!”
顾顺章:“这是防身之计,欺骗敌人的,兵不厌诈嘛!”
张杏华:“伍豪他们知道了,怎么说?”
顾顺章:“为什么让别人知道?”把信封好,递给张杏华。
张杏华把信藏在长案里边,她忽然摸到一叠东西,是女人的照片,头一张是女魔术师的。张杏华醋意大发:“这是什么?”
顾顺章一愣,随即不屑一顾地说:“这也是欺骗敌人的嘛!”
张杏华:“谁知道你是欺骗敌人,还是欺骗老婆!”
顾顺章:“你别闹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掉脑袋,你还有心思吃醋!”
张杏华鼻子一哼,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啊!”
顾顺章:“早呢!那边想钻到我们肚子里来,我们想钻到他们肚子里去!”
16
上海,南市、徐家,内书房。
徐恩曾:“组织调查科的事,蒋先生又来电催了,钱兄你想妥了没有?”
钱壮飞点头:“徐先生盛情难却,小弟就试一试吧!”
徐恩曾击掌:“好,说定了。那就请先生草拟个计划吧!”
钱壮飞:“对外用调查科的名义太惹人注目,不便于开展工作,不如用一个商业名称好。上海有什么‘三友实业社,‘家庭实业社……”
徐恩曾:“这个想法很好。那就叫‘正元实业社吧!正是正统,元是第一,你看如何?”
钱壮飞:“好!那么这个实业社的业务最好是制造无线电的。”
徐恩曾称赞地:“OK!”
钱壮飞:“收集各方面的情报,用实业社的名义就不行了。新闻记者是‘无冕之王,哪里都能去,我们还可以设立通讯社,工作起来就更方便了。”
徐恩曾:“好的!不过,老兄还得费神物色几个干才。”
钱壮飞:“这好办!我有几个亲友,都很可靠的,先生只管放心好了!”
徐恩曾:“过些时候,我们就到南京筹建‘正元实业社吧!”
17
晚上。钱家小卧室,一涛恬睡在小床上。
钱壮飞:“我想把家也迁到南京去,这样可以省去许多疑问。”
钱夫人:“老太太的病刚有起色,不好轻易挪动。”
钱壮飞:“那就托付给你了,再说,这里也有你的工作。我把一涛,一波和刘继带去。”
钱夫人:“孩子还小呢!我有些不放心。”
钱壮飞:“孩子也应当学会料理自己嘛,还能一辈子不离开妈妈。”
18
上海火车站。钱壮飞带着一涛,一波和刘继进站。钱夫人前来送行。
钱壮飞:“老太太全靠你照料了!有什么事找李先生商量。”
钱夫人:“这就不用你挂心了。出门在外,多保重,有紧要事,叫刘继回来说一声。”又吩咐一波:“带好弟弟!”
汽笛长鸣,火车开动。
19
旁白:“钱壮飞当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主任的机要秘书,到南京走马上任。他和李克农、胡北风兼任情报机关‘民智通讯社的负责人,经常一起开国民党的情报会,过共产党的组织生活。很快就把国民党的机密抓在手里。”
南京,中山东路五号,挂出“正元实业社”的牌子。钱壮飞带着孩子,拎着箱子走进实业社,穿过前院,来到后院的住家。钱的儿女们在收拾布置。
五号隔壁是中央饭店,四楼,挂上“民智通讯社”的牌子。李克农、胡北风、钱壮飞在碰头,秘书小张把他们迎进内间,然后自己在外间抄写——守卫。
钱壮飞把分类电报送徐恩曾,徐恩曾签字,交回钱处理,只留下绝密电报,掏出密码本亲自翻译。钱壮飞注意这个密码本。
旁白:“徐恩曾对钱壮飞异常信任,只有一样不放手,就是国民党极少数高级官员用的密码本总是带在身上,极为诡秘。”
20
中央饭店。“民智通讯社”内。李克农、胡北风、钱壮飞在碰头。
钱壮飞:“徐恩曾同意在天津设立长城通讯社,还同意由胡北风任社长。”
李克农:“很好!他对你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
钱壮飞:“也不尽然。他从来不把密电码交给我。所有密电都由他亲自翻译。”
李克农:“无论如何,要把密电码搞到手。”
钱壮飞点点头。
21
秋天。南京市,中山东路“正元实业社”。徐太太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亲和两个衣角生风的女戚,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徐恩曾的办公室是空的,徐太太心中有数,立即退兵。
22
中央饭店。徐太太的男亲在帐房“借”到一串钥匙。
二楼客房。外间客厅豪华高雅,墙上挂有密斯王的大幅照片。
里间传来嬉笑声,一只高跟鞋从里头飞了出来。
徐太太领着亲兵破门而入,斩关夺锁,直扑内间。密斯王站在床上,摆出一个优美的舞姿,徐恩曾赞叹不已。密斯王一看徐太太来势汹汹,吓呆了。徐恩曾触电似的蹦了起来,光脚站在地毯上。
徐太太一挥手,两个女戚立即扑上去,把密斯王从床上架下来,徐太太上前扬手两个耳光,大喝一声:“贱货!”然后命令女戚:“踢!”女戚应声每人踢了几脚。
密斯王哭了起来。徐恩曾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去拉开徐太太,徐太太跌倒在地。她站起来一头撞在徐恩曾胸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抓住不放。
徐恩曾的衣服被撕破了,密码本掉在地上。徐恩曾紧忙拾起来,徐太太伸手去抢,你争我夺,徐恩曾急了,大吼一声:“这是机密!”
徐太太嗓门更大:“我知道你有机密,我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少机密!”
那个男亲趁机把一个坤表塞在自己口袋里,拿起一瓶香水,打开瓶塞闻了闻。
徐恩曾无法解围,又急又火:“放开手,你,你疯了!”
徐太太不怕徐恩曾气的发昏,抓住不放。
这时,钱壮飞进来了。
徐恩曾用乞求的眼光望着钱壮飞。
钱壮飞笑容可掬地过来:“徐太太!这可真是……”
徐太太:“钱先生,你看,他这么多机密,我怎么活啊!”
钱壮飞接过密电码,递给徐恩曾。徐恩曾心慌意乱,塞进口袋里。口袋撕坏了,偷偷地塞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23
中央饭店走廊上。观看的、打听的,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看徐太太出来,马上躲开,或者若无其事地迎面走过去。
钱壮飞:“徐太太,你别哭了,这里人多嘴杂。”
徐太太:“他都不怕丢脸,我怕什么?我就是要他名扬南京城。”
钱壮飞陪徐太太下楼,女戚男亲在后边护卫,拥出大门。钱壮飞把小车发动请徐太太上车。
徐太太不肯上车:“钱先生,你先把火灭了,不说明白,我还真的不走。”
钱壮飞于是把火灭了,请徐太太进小车里坐:“徐太太,坐着好说。”示意女戚扶一把。
徐太太入内坐好:“钱先生,我要打官司,停妻再娶,国法难容。”
钱壮飞:“我看这不大妥当!”
徐太太:“为什么不妥当?难道没有国法?”
钱壮飞:“国法是有的,还写得很好!”
徐太太:“那就依法告他。”
钱壮飞:“只是这个国法不是给徐先生预备的。”
徐太太:“那为什么?”
钱壮飞:“徐太太你想想,徐先生身败名裂,太太你和孩子从此还有出头之日吗!你不为徐先生想想,也要为儿女们想想。”他看徐太太无话可说,便把小车打着火。
徐太太:“不,把火灭了,钱先生,灭了!”
钱壮飞只好把火灭了。
徐太太:“那我找中央党部去告,去找秘书长。国法不讲,难道连人情也不讲了!”
钱壮飞笑笑,没有吭声。
徐太太:“请你把车子开到中央党部去!讲人情去。”
钱壮飞:“是啊!人情大于国法。不过,太太,你要想想,人家也是有三妻四妾的,你去告,不是当面取笑吗!”他看徐太太一时无言,又把车子发动,回头对徐太太说:“太太,我一定让徐先生向你赔罪,不能让他白白的就过去了。”
徐太太只好就此下台:“要把那贱货打发走,这是一;每个月添一百两银子菜钱,这是二。马上开车去见老太太,让老人家看看她的孝顺儿子是什么东西。”
钱壮飞:“还有,应当让徐先生当众赔罪,上等酒席,把南京上海所有的亲戚都请来。”
徐太太:“对!”
钱壮飞一听“对”字,便起动车子,小车如箭,在梧桐林荫道上飞奔起来。
24
中央饭店,密斯王的套间。密斯王已哭成泪人儿,徐恩曾在一边劝慰。
密斯王“噔”地站起身,打开皮箱,收拾衣物。徐恩曾上前阻拦,密斯王把他推开。
徐恩曾:“我一定给你找一所别墅。”
密斯王鼻子一哼:“你?我当是大老虎,原来是一头小吧狗,不会咬的小吧狗。”
钱壮飞进来了,徐恩曾迎了上去。
钱壮飞:“好不容易把太太安顿好。她还没有完,向令堂大人……令堂大人一听,也躺倒了。”
徐恩曾大吃一惊,又示意密斯王要走。
钱壮飞:“南京是住不得了。我看这样吧!先搬到上海我家楼上住一个时期,我太太也便于就近照应。”他不由分说,把皮箱拿过来塞到徐恩曾手里,又替密斯王拿起提包网篮。走到楼梯口,说:“请等等!”
钱壮飞进入“民智通讯社”,告诉秘书小张:“你马上去上海,把密斯王安置在我家楼上住下。”
25
楼下。小汽车旁。
密斯王:“哎哟,我的大照片!”
钱壮飞同小张下来,闻声答道:“我去取吧!”
钱壮飞转身上楼,进入密斯王的房间里,摘下大照片,飞快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密电码赫然在目。他拿起密电码,想揣进口袋里,思考一会儿便又停下,一手拿照片,一手拿密电码匆匆下楼。
楼梯口,徐恩曾神色慌张匆忙上来。
钱壮飞把密电码递过去。
徐恩曾松了口气,用英语说了句:“谢谢!”
26
小车里,密斯王,徐恩曾坐在后座上,钱壮飞开车,小张坐在他身边,汽车在火车站停下。
密斯王白了徐恩曾一眼,向钱壮飞微笑着:“谢谢钱先生,费心了!不过,钱先生要保证老徐每逢星期六都到上海来。”
徐恩曾:“那一定,那一定!”
小张提起皮箱、网篮,还有大照片,密斯王走进车站。
徐恩曾如释重负,出了口长气。
钱壮飞:“现在,该去看看老太太了。”
27
徐家,依山临水。楼上,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带怒气望着儿子。
徐恩曾哭笑不得。
徐老太太:“我还能出门!见了故旧,我说什么?”
徐恩曾赧然低头。钱壮飞为她量了血压,然后开了药方。徐恩曾上去恭恭敬敬地接过来,马上下楼亲自去买药。
28
中山路,龙门酒家。老板陪同钱壮飞到楼上小厅,看了地方——窗外临水,钟山在望,又看看红木台椅、银器牙箸和长长的菜单。满意地点点头。
29
“正元实业社”,徐恩曾办公室。
钱壮飞进来:“徐先生,一切就绪,请到龙门酒家等候。”
徐恩曾:“我一个人?钱先生,好事做到底,一道去吧!”
钱壮飞:“不,不!徐太太有言,一定要先生亲自张罗,以表示先生的诚意,这事小弟不能代庖。”
徐恩曾只好从命。他更换西装,把密码本放进口袋里。
钱壮飞指指密电码:“带密码到这种场合,不太方便吧!万一……”
徐恩曾犹豫片刻:“那放到文件柜里吧!”
钱壮飞:“也好。不妨加锁,再贴上封条,那就万无一失了。”说罢取来锁头钥匙,请徐恩曾亲自把密码本放进柜里,加上锁,把钥匙递到徐恩曾手里,随即又裁好纸,写上“中华民国十九年十月二十五日封”,贴上封条,请徐恩曾在封条上签字盖章。
徐恩曾提笔要签字时,看钱壮飞一如平常,面带微笑,猛地回身起封,开锁,取出密电码交到钱壮飞手里,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钱壮飞莞尔一笑,把密电码放进口袋里,说:“也好,今天晚上我有事不出门,等你回来,立即原璧奉还。”
30
夜。龙门酒家。楼上小厅,徐恩曾为亲戚们斟酒。徐太太余威犹在,男亲女戚埋伏两旁。
31
发报机的嘀嘀响声,电报上显出电文。钱壮飞用密电码翻译密电。念着:
“二十三日蒋先生在汉口召开剿共会议,任命鲁涤平为总司令,何健为副司令,张辉赞为前敌总指挥,出动兵力十万,兵舰二十艘,飞机三十架,采取四面围堵,深入穷追的战术……限一个半月内消灭赤匪。各地匪情务必尽力搜集,及时呈报。”
钱壮飞把电报抄好。装在印在“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组织部”红字的长信封里。然后用照相机把密码本一一拍下。
32
南京,钟山龙蟠,郁郁葱葱。中山陵陵门,“天下为公”的横额下,钱壮飞领着儿女和刘继拍照。拍完把胶卷卸下,交给刘继。
钱壮飞:“你马上带到上海,要亲自冲洗。”又拿出印有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组织部的信封交给刘继。
钱壮飞:“这信交给你妈妈,要千万小心!”
33
上海,临街小洋房,二楼。周恩来拆开长信封,认真地看着密电抄件。
周恩来:“这个情报很重要,要立即派人送到江西苏区去。”把长信封交给老程。又问:“听说钱壮飞的老母亲还健在,后天是老人家的生日。”
老程:“是的!这事交给我办吧!”
34
钱家。李克农提着水果点心敲门,钱夫人开门。
李克农进门,将礼物放在桌上。
钱夫人带好门:“瞎子,你太客气了。”一边请坐,倒茶。
李克农:“不是我送的。”
钱夫人:“谁?”
李克农:“伍豪,他问候老太太,给老人家祝寿。”
钱夫人激动地说:“谢谢,请你转告他,就说,老太太很好,谢谢他惦记着。”把那封信交给李克农,“这是刘继昨天带回来的。”
35
南京。中央饭店“民智通讯社”。
胡北风敲门,秘书小张开门,让进里间。
胡北风拥抱李克农:“瞎子,过江的时候,我突然有个怪念头,什么时候,咱们演出《哈姆雷特》,老钱导演,我扮演哈姆雷特。”
李克农板着脸:“也得派我一个角儿啊!别以为我脸上没有春、夏、秋、冬!”
胡北风:“有你的戏,你扮那个‘鬼魂!”
三个人快活地笑着。
李克农:“这次徐主任派你同老钱到奉天去,有何贵干?”
胡北风:“还不是去看看那边的共产党有什么举动,如今,日本在东三省的势力根深蒂固,一夜之间,就可以派兵占领奉天、长春,可……听说蒋介石还向张少帅提议:学习印度的甘地,勿以暴力抗恶!”
这时,钱壮飞进来了:“是啊!对共产党,他可要部下学习血洗巴黎公社的梯也尔,格杀勿论。”
胡北风:“瞎子,上头有什么布置?”
李克农:“来之前,我见到一位领导同志,他代表中央对我们表示赞许,特别提到上次敌人军事围剿的情报送得及时,而且准确、详细。”
胡北风:“是伍豪?”
李克农:“是他!”
钱壮飞:“很想见到他!”
李克农:“他也想念同志们。他说:虽然关山阻隔,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钱壮飞:“请你向他报告,国民党开始酝酿第三次围剿,可能由蒋介石担任总司令。计划一搞到手,我就马上派人送去。”
李克农:“老钱,伍豪一再叮嘱,你这个位置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
钱壮飞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放在李克农面前:“这是我的党费。”
李克农解开一看,是银元和纸币。“这么多?老钱,你的花销大,家里负担又重,不要过于苛待自己了!”
钱壮飞笑笑:“哪能呢!”
胡北风显然被感动了:“你还想吃窝窝头啊?告诉你,南京可没有地方买棒子面去。”
钱壮飞笑笑:“不会的!”
李克农感动地收下了,说:“二十四日,我要到下关码头接人,请你在那天早七点开车到火车站接我。”
36
南京。钱壮飞驾驶雪铁龙小汽车,从梧桐林荫中驶过,来到下关火车站,在入口处停下,只见四周散布着军警和便衣。
火车鸣笛进站。人流中,李克农身着长袍,神采奕奕出来。他出示证件,军警恭敬地放行。
钱壮飞迎上来,握手问好。
雪铁龙小汽车飞驶在梧桐林荫道上。
37
下关码头,薄雾迷漫,风急浪高。
雪铁龙停下。李克农在出口处等候。
东下的客轮泊好,旅客陆续下船。
钱壮飞买了一张《南京晚报》,时为民国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
李克农等旅客全部下完,还不见人影,不得不钻进车内:“大概遇到一些周折!”
38
当时,汉口,江汉关的钟声。大智饭店,二楼,一里一外的套间。内间黑沉沉的,男的已醒,在盥洗间刮胡子。
女魔术师被吵醒:“喂!几点了?”
顾顺章进来:“下午五点,还早!”点着一支烟,递给女魔术师,也为自己点着一支烟。
女魔术师:“想好了吗?同我一起走吧!”
顾顺章笑而不答。
女魔术师:“如今不同前几年了。那时上海是工人的天下,你顾顺章大名鼎鼎。工人纠察队长,谁不敬三分。如今,抓去就掉脑袋。魔术是假的,这可是真的。”
顾顺章不以为然地笑着,向她脸上吐了一口烟。
女魔术师:“听我说,人到头来都是为自己的,还是漂洋过海耍咱们的魔术去吧!啊?”她从被窝里伸出了双手。
39
汉口,新市场游艺场门口,贴着大幅广告:“重金特聘上海魔术师化广奇先生表演巨型、惊险科学魔术。”画面一侧,魔术师大礼帽、高鼻子、燕尾服、满面笑容,小棒指处,有“腰斩美人”,“嫦娥奔月”等字样和画像,男女观众陆续入场。
便衣侦探尤崇新惊奇地打量着广告上的魔术师,他眼前顿时出现:
一九二七年春在湖州会馆,一群年轻工人拥着年轻的纠察队长出来,队长同尤崇新握了手,还发给他一支枪,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
蓝衣队偷袭。尤崇新在梦中被顾队长一脚踢醒,抓枪跟上……
尤崇新半信半疑,潜到后台探看,果然,纠察队长摘下礼帽,宽衣解带,开始化妆。尤崇新喜上眉梢,悄悄走出戏院,叫了辆黄包车:“武汉行营!”
40
舞台明亮。大魔术师在掌声中上场。高筒大礼帽,纸糊尖鼻子,燕尾服,黑皮鞋,手持小棒,演出搭档是女魔术师,珠光宝气,满身闪亮。
观众聚精会神,乐队使劲鼓吹。
大魔术师从容不迫,从一个大花篮里取出无数小花篮,摆满台口。最后从花篮里站起一个持花小美人,她随手一扬,鲜花变成彩绸,助手把彩绸拉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恭喜发财!
助手们在掌声中撤下花篮,堆上一个大柜子。魔术师请那个女魔术师进入柜里,蒙上黑布,远远用小棒猛然一击,掀开黑布,却见柜子中断,东西移动,美女头脚分离。观众惊叹不已,再蒙上黑布,轻轻一击,掀开黑布,美女头脚复合为一。助手们再次蒙上黑布,大魔术师念念有词,用小棒上下指点,然后接过手枪,向大柜子砰然一枪。助手们掀开黑布,大柜子空空如也,抬头一看,女魔术师已拔地飞升,穿裙披纱,坐在半空弯月角上,嫣然含笑,向观众招手致意。大魔术师欣然向鼓掌的观众鞠躬致谢。
大魔术师准备退场,回身一看,舞台两侧布满军警。美女吃惊。从月亮上奔下,站在魔术师身后,观众看见节目牌上有“客从天降”,以为即将演出更为惊人的戏法,不仅加劲鼓掌,而且欢呼起来。
大魔术师惊讶片刻,镇定地下场。当两支手枪抵住他的腰眼时,他昂头大笑,毫无惧色:“请!”
两个便衣把女魔术师一起带走。
41
警车呼啸,在武汉行营门前停下。
大魔术师被押进侦缉队,审视杀气腾腾的凶神恶煞,并不示弱,盛气凌人,似乎在发布命令:“你们的处长蔡孟坚呢?我要见见他。”
侦缉处长蔡孟坚一愣,在大魔术师身边转了一圈:“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蔡孟坚?”
顾顺章:“我还知道各大城市调查室主任姓甚名谁!”
蔡孟坚:“我就是蔡孟坚。”
顾顺章居高临下:“你赶快安排,本人要见蒋总司令,共商国家大计。”
蔡孟坚:“我可以引你晋见行营主任何成濬将军。”
顾顺章:“不必,我见了他也是这几句话。”
蔡孟坚:“你说明大计,我才能据实呈报。”
顾顺章:“请蔡处长不要贻误时机。”然后不再开口。
蔡孟坚沉着脸,绕着顾顺章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
42
行营,“客房”。
蔡孟坚:“他确实是顾顺章?化名黎明?”
女魔术师:“是!”
蔡孟坚:“他是共产党的大官?”
女魔术师:“是!”
蔡孟坚把女魔术师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唾了一口:“小妖精!”登登登走了。
43
当夜。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濬的客厅。
何成濬:“他要见蒋主席?好大的口气!”
蔡孟坚:“他确实是政治局委员,民国十六年当上海工界纠察队长,在上海滩很有些名气,是不是?”
尤崇新:“是!”
何成濬沉吟片时:“共产党大官,还耍魔术?”
蔡孟坚:“这个人手眼灵活,从小学会的。”
尤崇新:“是!”
蔡孟坚:“那个女人是他的姘头,这次路经汉口,无意中碰上的。”又说:“抓到一个共产党政治局委员,总司令会高兴的。”
何成濬微笑点头:“我要见他,看他放的什么屁。”
蔡孟坚:“这种人欺软怕硬,得跟他摆摆威风。”
何成濬:“那先把他晾着!”
44
行营,“客房”。前后布满岗哨。
室内,顾顺章焦躁不安:“要告诉他们,不能拍电报到南京报功,电报落在钱壮飞手里,那就糟了。不,也不能提到钱壮飞,万一他们抢先一步,打电报去把钱壮飞抓起来,那我就……”
45
第二天,四月二十五日早晨。“正元实业社”内,梧桐浓密,细雨蒙蒙。
钱壮飞把分好类的文件、电报送到徐恩曾办公室。
徐恩曾在文件上划“OK”,或写上“徐”字,看到共产党的文件、刊物翻了一下:“很好,我回来再看。”
钱壮飞:“今天是周末!”
徐恩曾看看表:“哦,该上火车了!”
钱壮飞:“是不是星期一早上开车去接你。”
徐恩曾:“好的,谢谢!后天家母生日,一定要赶回来,给老寿星磕个头,陪老人家吃寿面。”
钱壮飞:“无怪乎有人说徐先生把西方文明同东方孝道熔一炉而冶之。”
46
雪铁龙车在梧桐林荫道上飞驰。
徐恩曾坐在后座上,嘱托着:“舍下有什么事,请多关照。嫂夫人那边有事要办,尽管吩咐。”
钱壮飞:“放心!没有事,谢谢!”
47
当天上午,汉口,武汉行营主任的客厅。
蔡孟坚:“我们在大智旅馆顾顺章房里搜到的。”
何成濬眯起眼睛瞧着女魔术师的照片及其他女人的照片:“是他老婆?”
蔡孟坚:“不,是上海的魔术师!”又指其他照片“这是些上海的交际花,妓女。”
何成濬把照片扔在桌上:“没搜到别的机密?”
蔡孟坚:“这些照片对共产党来说,就是一个机密,他们是严禁嫖妓的。”
何成濬重又拿起照片偷眼瞄了几遍,暗暗叹息:“他娘的,比我那几个姨太太都长的标致!”然后清清嗓子,威严地说:“传顾顺章!”
48
当天上午。行营大厅。蔡孟坚带着几个士兵押着顾顺章进来。两边军警林立,杀气腾腾。顾顺章在刺刀丛中昂首走过,进入大厅。
何成濬端着架子:“你就是顾顺章吗?”
顾顺章:“正是!”他强颜笑道:“何将军,恭喜了!”
何成濬:“恭喜?什么喜?”
顾顺章:“恭喜何将军不久就要高升。”
何成濬:“高升?”
顾顺章:“何将军火速派人送顺章到南京谒见蒋总司令,共商救国大计,把共产党在上海的领袖周恩来等人统统收容起来。头份功劳就要算在何将军名下!”
何成濬心里一动,仍然是慢条斯理:“我立即派人把你——崩了。”
顾顺章笑道:“啊!何将军这是为什么?”
何成濬:“谁知道顾先生你讲的是真是假?请问,红二方面军驻武汉办事处,在什么地方?啊!共产党中央驻武汉交通站,在什么地方?啊!”
顾顺章反客为主,称赞地:“你倒很会办事!”
49
当天,蔡孟坚、尤崇新分头带领一批军警和便衣乘警车出发,风驰电掣,招摇过市。
顾顺章的画外音:“这是红二方面军驻武汉办事处。”
蔡孟坚带人包围一所房子,逮捕约十名地下工作者,铐押上车,呼啸而去。
顾顺章的声音:“这是共产党中央驻武汉交通站。”
尤崇新带人包围一所房子,逮捕在场人员,照单子点数,暗设埋伏,准备逮捕外出未归的人。然后拥上汽车,悄悄离去。
50
当天下午。武汉行营主任客厅。
蔡孟坚:“恭喜何主任为党国立一大功。”
何成濬:“哪里,头份功劳要归蔡队长。”他看对方并无谦让之意,把脸一沉:“准备专用的轮船押送顾顺章到南京,你亲自去吧!这事大意不得。”掏出密电码说,“马上向南京拍发密电,用我的名义。”
51
当天下午,南京,“正元实业社”。其他房间都没有灯。报差送来急电。钱壮飞接过一看,“从汉口来的密电!”放进立阅文件夹里,带着儿子和女儿、女婿出门了。
“民智通讯社”的小张过来:“钱先生,我想过江去探望一个朋友,有事吗?”
钱壮飞:“去吧!没什么事!”
52
南京明故宫遗址。钱壮飞为女儿、女婿拍照,儿子一涛抢着要为爸爸、姐姐、姐夫拍照。
53
当夜,上海,大饭店一客房的客厅,几乎和密斯王当年所住的完全一样,只是换了女主人——更年轻的交际花,同顾顺章照片里的某个交际花宛如一人。徐恩曾正用扑克同她算命。
54
当夜。上海,钱家楼上。密斯王用扑克为自己算命。不久,无聊地把牌一扔,出门,站在栏杆旁怅望。她听到楼下有打麻将牌声,便缓缓出了房门,下楼。
楼下。钱夫人和“老上海”几个人边打麻将,边谈情报。
“老上海”:“有两位病人,从江西来的,想办法,安排一个安全的医院。”
钱夫人:“男的还是女的?”
“老上海”:“男的!”
这时,传来楼梯响声,大家把牌一推,哗哗地洗起牌来。
密斯王进来:“吓,真热闹,在叉麻将!”
钱夫人:“今天星期六,大家玩玩,你也来叉两圈,一块钱进花园。”
密斯王:“钱太太,钱先生没有回来?钱先生真是天下为公,怎么我们老徐说今天回来也没回来?”
钱夫人:“听你说,徐老太太生日快到了,徐先生是个有名的孝子,一定是为老太太准备做寿了吧!你坐啊!玩两圈。”
密斯王:“不啦!你们搭子都齐了,改天再玩吧!”
55
“正元实业社”。钱壮飞带领儿女回来,报差送上三封急电。
钱壮飞接过一看,“三封都是汉口来的”!便进入办公室,把三封电报放在立阅的文件夹里,然后带着儿子向后院走去,走到院子中间停下来,想起什么,吩咐儿女:“你们先回去!”又折回办公室,取出前后四封急电,暗自寻思:“武汉方面出了什么事?这样紧急?”他当机立断,插上门,取出一叠照片——复制的密电码,用另纸翻译密电。
第一封密电是:“徐恩曾主任转中央党部陈秘书长,顾顺章受捕,业已自首。”……译到这里,钱壮飞不禁失声惊呼:“啊,他!”他急忙译下去:“如能迅速解到南京,三天之内,可将上海共党中央机关全部肃清。”
钱壮飞震惊不已,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钱壮飞拉上帘子,房子里显得一片寂静。
56
同时,上海,临街小洋房。老程上楼,送进长信封。
周恩来拆阅之后,即展开江西军事地图端详着,询问老程:“明天参加会议的人,都通知到了?”
老程:“都通知到了,就差黎明同志。”
57
钱壮飞翻译第二封电报:“明日一早即派军舰将顾顺章解送南京。”
钱壮飞暗暗自语:“明早启航,最快,后天上午可以到南京,蒋介石那边会有一番盘问。考察和布置,大后天就可能在上海进行大搜捕……上海的机关至迟要在后天晚上转移完毕,那么,明天一早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非在明天晚上以前送到中央不可……”
钱壮飞如坐针毡,在房里转了一圈,又紧忙坐下,翻译第三封密电。
58
紧接前场。上海,临街小洋房,周恩来和军委多人面对军事地图,仔细核对着,他在沉静地思考着……
59
房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钟摆在不停地响着。
钱壮飞译好第三封电报:“据顾顺章供称,军舰迟缓,请速派飞机来接……”
钱壮飞再也坐不住了,种种疑问,涌上心来:“从南京派飞机,后天一早或者明天晚上,就可以将顾顺章送到南京,明天,啊!今天晚上就要把情报送出去。”他翻出《京沪路行车时刻表》一看,晚上还有一班特快夜车,明天一早七点多到上海。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十点,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
钱壮飞将密电原封装好,把译文揣在口袋里,关灯锁门,踏着月光走进院子,来到车库,把小车开出来,耳边响起上次李克农的话:“伍豪一再叮嘱,你这个位置很重要,来之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
60
钱壮飞把车子停在“正元实业社”门口,坐在车里,捉摸不定。“是啊!来之不易啊!只要我一走,那就马上暴露,前功尽弃。我们将很难得到可靠的机密情报。难道是我的工作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引起了敌人的怀疑?莫非他们用这种办法来试探,让我自己暴露?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我们在这里活动,顾顺章是知道的,电报上并没有提到这一点,莫非真的有诈?现在,没有十分把握,不能断定顾顺章叛变的消息是真是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吗?不!还不能这样说。”
钱壮飞下车,回到办公室,没有开灯,点着一支烟,微弱的亮光时明时暗,在他脸上闪动着:“不能大意,万一中计,不但丢失这个很好的隐蔽的岗位,更重要的是中央机关、中央领导同志的安全,一个个联络点,党在上海长期惨淡经营的成果,就要毁于一旦……”
钱壮飞如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只有微风吹来,头发在微微飘动,房子里寂静无声,挂钟摆显得分外急促有力。
钱壮飞突然一声:“不!”奔出办公室。
61
钱壮飞快步走进后院,敲女儿、女婿的房门:“刘继起来,穿好衣服。”听到里边的答应声,立即去孩子的屋里,拿着儿子的衣服,想叫醒儿子,看他睡得正香,没有惊动,悄悄地转身出门,叫刘继上车。
雪铁龙小车在路上奔驰。钱壮飞把电报译文交给刘继看。
刘继看后,不觉大惊。
钱壮飞边开车边告诉女婿:“你去上海,记住,一下火车,马上找李克农,越快越好。如果找不到,找你岳母,一定要叫你岳母找到他。把这,十万火急,报告中央。”
刘继:“明白了!”他紧张得有些发抖。
钱壮飞:“不要紧张,要镇定,尽快把情报送到。”又说,“这是钱包,里边有车费。”
刘继接过钱包,想了想,担心地说:“爸爸,顾顺章到了南京,头一个就要害你,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留下,你去吧!”
钱壮飞:“不,我要继续观察。你的担子很重,千万记住:关系太大!关系中央安危!我们一定要走在敌人的前面。”
刘继:“那弟弟他们也一同回上海吧!万一危急,你好随时脱身。
钱壮飞:“你们都走,会惊动敌人。如果有什么……别管这些,你快走吧!”
62
当夜,武汉行营的“客房”。
蔡孟坚进来,问道:“顾先生找我?”
顾顺章:“蔡处长,找到飞机了吗?”
蔡孟坚:“没有。在九江找到一艘军舰,一小时前已经启航,明天一早可到汉口。”
顾顺章无可奈何地用拳击掌:“太慢了,太慢了!”
63
当天深夜。南京,“正元实业社”,电台室内灯火通明。
钱壮飞进来,吩咐道:“收到急电,马上叫我!”
钱壮飞回到后院卧室。
一涛:“爸爸,您要走了?”
钱壮飞:“不!”
一涛:“又要到处找胡叔叔吗?”
钱壮飞:“睡吧,睡吧!”他为儿子盖好被子,也躺下了,耳边响起儿子刚才的问话:“您要走了!”“又要到处找胡叔叔吗?”不禁暗暗自语:“孩子还小,可是,我的漂泊不定的生活,已经在他脑子里留下深深的痕迹。是啊!我们这些人象一条扬帆出海的小船,谁也预计不到在什么时候会遇到风暴,在哪个港湾停泊,孩子们得跟着忍饥挨饿,分担忧虑和危险……”
流离不定的生活场景蓦然涌现:
一九二七年,和胡北风、儿子坐在马车上,匆匆离家……
一九二八年,外滩公园,傍晚,带着儿子等候……
他突然想到以后可能出现的情景:
一涛、一波和刘继被抓走了。
儿子一涛一人在街头流浪……
钱壮飞看着酣然入梦的儿子,全无睡意。“是啊!扬帆出海,不知在哪里停泊……这毕竟无关大局,可无论如何要弄清真假,不能毁于一旦。明天不是接头的日子,刘继能找到老李吗?”
庭院,星河朦胧,桐叶弄影,远处有几声鸡啼。钱壮飞披衣站在梧桐下翘首望着星空,不久,星星隐没了,天亮了。
64
四月二十六日,上海。旭日已升,宿雾犹浓。外滩,和平神像立在雾中。刘继进了一家旅馆,上楼对号打门。没有人开门。
一个白衣伺役过来:“先生,你找谁?”
刘继:“找李先生!”
白衣伺役:“他没有回来!”
刘继失望的眼神。
65
当天,武汉行营,“客房”。
顾顺章问:“兵舰到了吗?”
蔡孟坚:“马上就到。南京方面收到电报,一定大喜过望,恭候顾先生光临。”
顾顺章勃然大怒:“你们发电报了?”然后顿足惊叫,“糟了!抓不到周恩来了!”他盯着蔡孟坚,暗暗骂道:“就知道争功邀宠。”
蔡孟坚:“为什么?”
顾顺章:“你们调查室有共产党员掌管机要。”
蔡孟坚暗暗自语:“故弄玄虚,你是怕别人抢了头功。”
顾顺章:“最好的补救办法是快,船太慢了。”他吼着,“飞机,飞机!”
蔡孟坚:“顾先生,我们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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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当天深夜“正元实业社”。电报社又响起嘀嘀声。报差送来一封紧急密电,钱壮飞立即翻译。
他边译边念:“徐恩曾主任亲收。主任左右有共党分子潜伏,掌管机密,顾顺章事切勿外传,否则,肃清共党中央机关一事将成泡影。”
钱壮飞一拍桌子,怒火中烧:“叛徒,他供出了我。这个败类,他就是要到南京,亲自向蒋介石拍卖革命,到上海大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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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长江。一艘兵舰,鼓浪东下。
顾顺章被厮杀声惊醒,蓦地坐起,向窗外眺望。原来是水深浪急,风涛声动人心魄。
68
当夜。武汉的军用机场,飞机发动,吼声震天。一辆汽车直驶至机旁。蔡孟坚下车,匆匆上了飞机,飞机立即起飞。
69
当夜。南京“正元实业社”。钱壮飞从办公室踱到庭院中,一边思忖着:“今天不是接头的时候,刘继能不能及时找到李克农?老李能不能及时找到党中央?南京已经不可久留。对,马上到上海去,报告党中央:顾顺章确确实实已经叛变。”
他从窗外看看房里的挂钟,凌晨二时多。“到天亮以后,已经没有火车从南京开出,最早一趟七点三十分开。徐恩曾每次都是坐特快夜车,星期一早上七点二十分抵达南京。要是象往常一样开车去接,那就不能坐七点三十分的车走。应当去接,不然,他到南京找不到车子,会引起怀疑的。他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可以全部查清武汉来电的内容。如果拍急电到上海,让上海公安局、无线电管理局派人到火车站拦截,那就插翅难飞。应当照常开小车到火车站迎接,把他送回‘正元实业社,再坐八点那趟火车离开南京。”
钱壮飞点着烟,吸了一口:“女儿和儿子呢?一起走吗?不,全家出门,会引起怀疑,应当一切照常。当然,孩子要受委屈了……那么现在应当做什么呢?”
钱壮飞想起徐恩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黑眼睛碰上白银子,都会亮的,不管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他喃喃自语:“对,清理帐目,不能在钱财上让他们钻空子。”
他从庭院回到办公室,拿出帐目和钱,逐一清理着,寂静的庭院响起了打算盘的声音,一直响到天亮。
女儿一波端来早点:“爸爸,你又熬了一个通宵!”
钱壮飞放下帐本,活动双臂,然后坐下吃大米粥:“还好!睡不着!”
这时,一涛挎着书包进来了,放下书包,坐在一边吃早点。“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回上海看妈妈去呀!”
钱壮飞:“你看,爸爸哪有空。”
一涛:“你老是说没有空。”他匆匆背起书包,赶着上学。
钱壮飞看儿子这么小,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拉着儿子的手问道:“一涛,你会煮粥吗?”
一涛:“早会了!”
钱壮飞:“缝扣子呢?”
一涛:“回来再说吧!我要迟到了。”说着出门,说声。“爸爸再见,姐姐再见!”一溜烟跑了。
钱壮飞看着儿子跑远了,这才转身对一波说:“你是大人了,一定要照管好弟弟!”
一波噙着眼泪看着爸爸:“嗯!你要……”她走到爸爸跟前,猛地把头埋在爸爸怀里。
钱壮飞抚摸着她的头:“也要照管好你自己。你才二十,还是个孩子!”他看着女儿的眼睛,笑着,“不过,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走南闯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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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东方泛白,兵舰鼓浪东下,顾顺章焦急万分。
天上,东方泛白,飞机乘风东去,蔡孟坚万分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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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东方泛白,钱壮飞匆匆进入中央饭店“民智通讯社”,见小张未回,想了想,在小张桌子上的地图上划了一刀,地图立刻分成两半。
72
钱壮飞开车来到电信局,发电报、电文是:
“天津,长城通讯社,胡北风、钱病重,速返。”
钱壮飞付了款,从电信局出来,随即开车驶过林荫大道。
73
火车站,京沪特快夜车到达南京。徐恩曾满面春风,下车出站。
钱壮飞迎上去,请徐恩曾上车,然后起动车子。
74
同时,蔡孟坚坐的飞机已飞抵南京上空。蔡孟坚清楚地看见钟山秦淮。
飞机降落。蔡孟坚下了飞机,匆匆进入值班室挂电话。
蔡孟坚:“我找秘书长!我是武汉行营侦缉处长蔡孟坚,我有重大机密向秘书长面陈。”
75
钱壮飞把武汉来的几封加急密电放在徐恩曾办公桌上,说:“武汉可能发生什么重大事故,接连拍来五封密电。”
徐恩曾瞥了一眼:“难道湖北剿匪打了胜仗?”这时,杂役端来热腾腾的洗脸水。徐恩曾掏出密码本,递过去:“钱先生,请你帮帮忙。”说罢,宽衣洗脸去了。
钱壮飞看看墙上的挂钟,七点三十分,离八点那趟车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时间紧迫,而徐恩曾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他暗暗自语:“八点的车坐不成了,坐下一趟吧!”于是笑容可掬地打开密码本,翻译起来,翻一封递一封。
徐恩曾看了头两封密电,惊喜交集,得意地说:“很好!有可能把上海共党一网打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又说,“兵舰太慢了!”
钱壮飞读到最后一封密电心想:“他看到这封电报会怎么样?愤怒?还是不以为然?!”钱壮飞递过电报,说:“来电说我们这里有共党分子!”
徐恩曾吃了一惊,看完电报,沉吟不语,在房子里踱来踱去。他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问道:“我明白了!钱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钱壮飞弄不清对方的意思,含混地说:“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顾顺章肯定要投靠蒋先生,这是无疑的,不过,事情总是虚虚实实,有明有暗。”
徐恩曾点点头,肯定地说:“有人想趁机从背后捅兄弟一刀!我这主任的位子,有人眼红得很!”
这时,电话铃响了。
钱壮飞接电话,转身对徐恩曾:“秘书长来的电话!”
徐恩曾:“哈啰!是我!对,对,五封密码电报。”
76
同时,丁家桥、陈邸、蔡孟坚站在陈立夫身边。
陈立夫:“请你马上把密电带来。”放下电话,摆手让蔡孟坚坐下,问道:“顾顺章什么时候能到南京?”
蔡孟坚:“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吧!他口口声声要见总司令,面呈灭共大计。他还说调查科里头有共党分子。”
陈立夫:“谁?”
蔡孟坚:“他不肯对我明说。”
陈立夫:“好!下午两点,你到下关码头去接他,要严守机密。”
蔡孟坚:“是!”出门之前,行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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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长江。兵舰飞驶,水浪翻滚。
顾顺章站在窗口,焦急地眺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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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桥,陈邸。
陈立夫看完电报,说:“你们不应当打什么电报,多一封电报,多一个泄密的机会。这些人,平时遇事推诿,暮气沉沉,争起功来,可就逞强斗智,虎虎有生气。”
徐恩曾:“顾顺章说我身边有共党分子,见鬼!”
陈立夫:“这有可能!共产党是无孔不入的。严密封锁消息,尽快把共党中央机关一网打尽。至于你身边有没有共产党,见到顾顺章就可以问个水落石出。”
徐恩曾:“我左右的人都经过严格审查,我历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顾顺章是不是想让我们上当?”
陈立夫:“最可疑的,往往是最可信的,你最得力的助手是钱壮飞?”
徐恩曾:“是的!”
陈立夫:“可疑吗?”
徐恩曾:“我可以怀疑任何人,但不能怀疑他。别的我不敢夸口,用人方面……这五封电报还是他刚才亲手交给我的。”
陈立夫:“哦!”
79
下关码头。蔡孟坚和顾顺章坐的小车驶离码头。后边是一串护送的官兵。
顾顺章的口气很大:“我马上要见蒋总司令,别的人,一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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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夫客厅
陈立夫看看蔡孟坚送来的几张照片,用英语说:“很美!”又问,“是他的夫人?”
蔡孟坚:“是交际花。”
徐恩曾接过照片,看见其中一张、怔住了,但很快恢复常态——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新相好。他不禁暗自解嘲:“天天说人家共产党共妻,没想到顾顺章和我……天晓得!”
陈立夫:“你认识这个女人?”
徐恩曾:“不,不!啊!好象在哪里见过。”
陈立夫看了几个女人的照片,叹息地:“食色,性也!可见共产党也是人。”
徐恩曾:“听说顾顺章最近拿党费逛妓院,受到瞿秋白、周恩来等人的严厉申斥。”
蔡孟坚:“顾顺章说,徐先生身边的那个秘书是……”
陈立夫打断他:“你辛苦了!你是什么阶级?中校!我要呈请总司令派你为少将参议。老弟,好自为之,别的事,你不要多管了。请把顾顺章带来。”
蔡孟坚领悟地行了个军礼:“谢谢秘书长!”
徐恩曾又拿起那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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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孟坚、李秘书把顾顺章带到陈邸客厅。
蔡孟坚介绍:“这位是顾先生!”
陈立夫:“久仰,久仰,闻名不如见面。顾先生年轻有为,可钦可羡!请问贵庚几何?”
顾顺章:“虚长二十七岁!”
陈立夫:“前途未可限量。请坐!”
顾顺章谢坐:“陈先生太客气了。很高兴同陈先生、徐先生见面,请你们不要怀疑我是否真的改变信仰。我上海家中藏有呈蒋主席的信件,可以作证。我担心浪费时间,泄漏消息,把大事耽误了。”
陈立夫:“顾先生改变信仰,无比欢迎。本人喜欢开诚布公,请问:先生在共产党内地位不算不高,权力不算不重。为什么更弦易张,改变信仰?”
顾顺章:“一言难尽。过去,兄弟以为要救中国,必须先同北洋军阀作斗争;民国十六年后,又觉得要救中国,必须先同国民党作斗争。这几年亲眼看到党内倒行逆施,又觉得要救中国,必须同共产党作斗争。”
陈立夫:“顾先生真知灼见,令人茅塞顿开。”又问,“顾先生在上海常见周恩来先生,瞿秋白先生吗?”
顾顺章:“常见面的。周恩来有一个住所离我家不远。”
陈立夫:“但愿早日见到他。”
顾顺章:“恕我直言,贵调查室钱壮飞是共产党员,请速将此人扣留,万一钱壮飞逃亡,那就前功尽弃。”
陈立夫看了徐恩曾一眼:“我们会妥善处置的。现在,蒋主席在官邸召见顾先生!请吧!”
蔡孟坚同顾顺章先走一步。
陈立夫:“马上把钱壮飞看管起来。”
徐恩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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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大道。蔡孟坚和顾顺章同坐的小车上。
蔡孟坚:“顾先生有何高见向蒋公面陈。”
顾顺章胸有成竹,颇有兴趣地说:“国民党为革命,共产党也为革命。如果保存共产党名义,两党均为合法政党,国民党可领先而与共产党联合,共军全归蒋总司令指挥。如果肯接纳我的意见,我愿为此事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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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官邸。
侍从官迎上来:“报告秘书长,总司令在后院试马。”
后院林园,顾顺章在陈立夫、蔡孟坚陪同下来到林园口,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
蒋介石驰马过来,也不下马,只是挥了挥手:“你叫顾顺章?你归向中央,很好!中央会对你宽大的,啊!希望以后多多尊从陈、徐二同志的意见,事事与他们合作。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戴罪图功,前途是远大的,啊!”说罢,也不等顾顺章开口,便点点头,策马驰去。
顾顺章惘然若失,同陈立夫、蔡孟坚走出林园口。
传令兵跑过来:“总司令有请秘书长!”
陈立夫返回园中。
蒋介石跳下马来:“马上派人到上海大搜捕,要快!”
又说:“顾顺章这种人反复无常,要当心!”
84
小张回“民智通讯社”,见桌上划破的地图,进里间看看,马上收拾文件,准备转移。听见楼下有汽车喇叭声和重重的关门声,到窗前一看,只见徐恩曾走进了“正元实业社”。
小张拎着皮箱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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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实业社”,徐恩曾在后院看见一波一涛,一切如常,不禁半信半疑。随即来到钱壮飞的办公室,打开柜子,帐目现款清清楚楚,一笔不少。他坐在椅子上,沉吟道:“我真希望顾顺章是撒慌。”这时,电话响了
陈立夫的声音:“钱壮飞还在吗?”
徐恩曾:“不在了!”
陈立夫的声响:“那肯定是跑了!密电码你有没有撒过手?”
徐恩曾:“没有!我一直带在身上。好,好!”他放好电话,猛然想起自己把密电码从柜里取出递到钱壮飞手里,还说:“这就万无一失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心烦意乱,翻着帐本,这才发现帐本底下留有一封信。“他的信!”:
“均可先生大鉴:行色匆匆,不及面辞,尚祈见谅。政见之争,希勿罹及子女,否则,先生之秽行一旦披诸报端,悔之晚矣!……”
看到这里,徐恩曾颓然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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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邸。陈立夫放下电话,显得有些心惊,好久没有离开电话机。
蔡孟坚动了怒:“早告诉我钱壮飞是共产党,他跑得了吗?顾顺章这个混蛋,可恶!”
陈立夫:“他怕人家抢头功。僧道清高,不忘利欲,人家骂国民党不干净,共产党就那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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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党部,“客房”。
顾顺章大惊失色,抓住蔡孟坚的衣领:“钱壮飞跑了?”他失魂落魄,瘫在椅子上。“完了,完了!肃清计划,全部落空。”他想了想:“钱壮飞什么时候走的?”
蔡孟坚:“听说中午还在南京。”
顾顺章:“他一定到上海报告。快,快,叫淞沪警备司令部上海市公安局、无线电管理局派人封锁上海火车站……”他又想起什么,向蔡孟坚大喊一声:“等等!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就是接上头,他们也来不及转移,马上到上海,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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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京沪线上,火车飞速运行。钱壮飞异常疲乏,正要入梦,猛一簸动,给震醒了。窗外,原野茫茫,夕阳如火。
89
上海,警车呼啸,军警密探蜂涌而来,封锁了火车站。
90
陈立夫客厅,灯火通明。
秘书进来报告:“上海来电,火车站已严密封锁。”
陈立夫看看电报,继续听徐恩曾讲解顾顺章画的图。
徐恩曾:“这是顾顺章自己的家,他说:周恩来有时在楼上开会。”
随着徐恩曾的声音,出现:
上海,临街小洋房,二楼,灯火通明,窗帘上映出人影,似在开会,,其中有周恩来的影子。
徐恩曾的声音:“这是一个交通站,赤区的药品多从这里运走。地下室还是印刷厂。”
随着徐恩曾的声音,出现:
药房,药品。地下室,人影,油印报纸的声响。
徐恩曾指指地图:“瞿秋白住在这里。”
陈立夫一边看,一边点头,又看看表:“火车快进站了。不管是否抓到钱壮飞,老弟,你得辛苦一趟,立即带人到上海,大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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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火车飞驰,车轮滚滚,晚十时多,汽笛长鸣,火车进上海站,雾气缭绕,嘶声震耳。月台上站满军警便衣,检查下车旅客。每节车厢都有人把守检查。
旅客们屏住气息,仓惶下车出站。有个旅客略似钱壮飞,给抓住了,仔细一看,并非钱壮飞,被用力推开。
92
上海郊区,真如火车站。
钱壮飞已走出车站,在附近人迹稀少的地方等候汽车。不久,一辆挂有“云飞”圆牌的出租汽车驶来,钱壮飞上了车。小车开足马力,似乎是贴地而飞。
93
上海火车站。旅客走光了。月台上空无一人,军警便衣分别登上各节车厢,仔细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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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区。钱壮飞乘小车穿过灯火如昼的夜市,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下下车。他高视阔步,悠闲自在,然后走进弄堂口,打公用电话。
95
上海医院。门口已有便衣监视。女护士接电话,找钱夫人。钱夫人为一个产妇检查完毕,匆匆赶来。“我就是!你是,啊!是你……李经理正在打听病情,还没有找到总经理。”
传来对方的声音:“昨天的行情完全确实,请火速转告总经理,要快!”
钱夫人:“好!你不要回家……”
96
钱壮飞随着刘继来到霞飞路附近一条里弄。小巷僻静,街灯黯淡。他们走进一座楼房,走上三楼。敲门。有人闻声出来开门。
97
特别夜车在京沪线上隆隆驶过,车轮飞转,吼声震动大地。
徐恩曾、顾顺章神情都很焦急。
98
上海,临街小洋房。老程上楼,送来密电抄文。
周恩来看了一遍,不觉震动。
老程:“事情非常紧急,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周恩来沉吟片刻:“老程,马上发出警报!赶快派人通知政治局的同志,还有中央机关,国际机关立即转移……”
99
警车呼啸,警笛尖叫。无数串灯在茫茫的白雾中闪烁。上海市公安局长陪同徐恩曾、顾顺章坐在小车上,跟在警车后边。
警笛尖叫,警车呼啸……
军警、便衣包围那座临街小洋房,飞身上楼,扑进周恩来卧室和客厅,已经人去楼空。
军警、密探闯进那间药房,一无所获。闯进地下室,缴获一架油印机……
军警闯进钱壮飞家,摆设依旧,但寂无一人。楼上,密斯王伸出头来。
顾顺章目瞪口呆。
徐恩曾满脸杀气。
陈立夫大失所望。
蒋介石怒气冲冲……
100
霞飞路的楼房。李克农进门,微笑着,紧紧地握着钱壮飞的手,然后拥抱着。在他身后的胡北风,向前拥抱钱壮飞。
钱壮飞:“中央安全转移了?”
李克农:“伍豪很果断……安全转移了,敌人扑空了!”
钱壮飞激动地含着热泪,温和地笑了。
李克农:“组织决定我们到苏区去,分批到江西当红军去……”
钱壮飞快乐而含蓄地笑着。
101
上海。傍晚,晚霞绚丽,清风徐来。兆丰公园,林荫幽壑,绿水朱桥。李克农、胡北风陪同钱壮飞到此,同钱夫人告别。
钱壮飞浅色西装,头戴巴拿马草帽,足登白色捷克皮鞋,戴着墨镜,来到池旁巨石前,向打扮入时的钱夫人脱帽致意,摘下墨镜。钱夫人欣慰之余,挽着他的手,并肩坐在石上观鱼。
钱壮飞:“我要走了!”
钱夫人:“到哪儿去?”
钱壮飞:“不太远,我们常常向往的地方。”
钱夫人:“你多幸运!到那边——”
钱壮飞点点头。
钱夫人:“我也去!不,这回我也去,我无论如何,不让你一个人走了!”
钱壮飞:“对,我们一起走。这几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象并不太多!”
钱壮飞:“太少了!”
钱壮飞:“是啊!以后,会好的!”
钱夫人:“特别是因为我们都在一起。”
钱壮飞:“不过,孩子们在南京。已经让刘继回去了。”
钱夫人:“那些人会把他抓起来的!”
钱壮飞示意夫人小声、左右顾盼:“是啊!老李和我都很难下决心。我给那位徐大人留下一封信,告诉他,成人之间的争执不要牵扯孩子,不许虐待,不然,我只好把他的秘密公诸于世……”
钱夫人:“可孩子总要吃苦、受委屈的,他们还小,不懂事!”说到这里,哽咽了。
钱壮飞:“所以,只好托付给你了。是啊!要吃点苦的,说不定……你一定要找到他们。”他从皮包里拿出个照相机,说,“这带着也没有用,一涛喜欢照相,就留给他吧!”
钱夫人泪流满面,望着钱壮飞,好久才接过照相机。
钱壮飞看看表:“只能再坐十分钟,要开船了!逛公园,不能哭的。那边好多人走过来了,把眼泪擦了,对了。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靠近点,对了,你应当笑……”
钱夫人抬起头,含泪笑着。“不,我一定要送你上船,哪怕装着不认识,站得远远的……”
钱壮飞挽着妻子慢慢地向林荫小路走去。
102
黄浦江,码头。旅客陆续走上客轮。
钱壮飞身穿西服、足蹬皮鞋,戴上墨镜,提着箱子上船,不时回头看看码头远处。
码头一角,钱夫人望着轮船,看着熟悉的身影。她取下墨镜,阳光灿烂,似乎可以看见钱壮飞的目光和笑容;戴上墨镜,一切又变得黯淡失色了。
汽笛长鸣、轮船开动了。钱壮飞只觉得不是轮船离开上海,是上海离开了自己。他猛地举起手,向码头一角扬手,嘴角微微地抽动起来。
钱夫人墨镜下淌着泪水。她凝望着,最初还可看见熟悉的人影,后来看不见了,只有客船鼓起的波浪和滔滔不尽的江水……
尾声
旁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久,钱壮飞到了江西中央苏区,并参加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征。一九三五年三月,在完成遵义会议的保卫工作之后,于第二次南渡乌江时光荣牺牲。那年,他刚满四十岁。”
随着旁白,陆续出现:
钱壮飞头戴八角红星帽,身穿绿色军装,从密林深处的小路走出来。
远处,李克农、胡北风骑马驰来,下马,同钱壮飞握手,拥抱,并指向前方。
钱壮飞顺着手势往前看——
周恩来全副军装,纵马驰来,跳下马,笑容可掬地向钱壮飞伸出了手,握手,拥抱。
周恩来和钱壮飞并辔驰骋。远方是海洋似的群山和辽阔的蓝天。
钱壮飞揽辔而行,站在山岭上,回顾南方,目光深沉,一个伤员从身边走过,钱壮飞下马,把伤员扶上战马,拉着缰绳,精神抖擞地走着,汇入长长的铁流之中。
映山红开遍整个山岩,铁流沿着蜿蜒的山路渐渐远去。
分类:电影文学剧本 作者:曹硕龙 钱 江 李季秋 期刊:《啄木鸟》198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