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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金钱与女色的俘虏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09-24 20:11:24

“潘瑞祥,现决定你停职检查!”

当九龙海关陈、潘案件专案组的人员出现在文锦渡分关货管科的潘瑞祥面前时,他先是一怔,随即就听到了这句令他心惊胆战的话,他的脸倏然变得苍白。完了!一切都完了!面对神情严肃、目光冷峻的办案人员,他喉头发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心在颤颤地发抖。

这一天是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开始他还想蒙混一下,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绕着圈子。后来经过一阵渗透心灵的政策教育,他的借以坚守的防线溃败了,浑身哆嗦着,如实地交待了走私放私受贿的罪行。说完,他目光游移地看着办案人员,似乎要从他们的脸上发现某种决定他命运的朕兆。

“你说的都属实吗?”办案人员说。

“没错。”他点点头。

“陈燕良出逃以后,还和你联系过吗?”

是的,联系过。他想起来了,这是本不应该说的,可他要戴罪立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是这个陈燕良,他还不至于暴露呢!出于赎罪,也出于报复,他要说。

那是十二月十三日的上午。他正在海关通道值班,突然有人叫他接电话,他跑过去拿起话筒。

“我找潘瑞祥!”那边说。

“我就是,”他说,听不出对方是谁,“你是……”

“我是陈燕良的朋友郑惠强……想起来了吧?”

他的记忆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瘦瘦的样子很有些斯文的香港客。

“喂,”郑惠强接着说,“你出来一下,我在中兴商场等你,有事商量。”

他见到了郑惠强。

郑惠强告诉他:陈燕良准备偷渡香港,届时要交钱给“蛇头”*,现在手头很紧,要潘瑞祥为他准备两千元钱,十二月十六日下午打电话给他,安排他与陈燕良会面……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专案组自十二月七日接到广州市公安局来的关于“今年七月查获香港不法分子郭卓坚、赖玉莲等结伙走私汽车入境一案的过程中,赖玉莲供认其走私入境的汽车是通过文锦渡海关检查员陈燕良、潘瑞祥给予放过关”的便函后,即迅速投入破案工作。陈燕良畏罪潜逃,下落不明。这给侦破工作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难度。潘瑞祥的交待,使专案组如迷雾初散,找到了出击的方向,当即决定抛出诱饵,沿迹寻踪。

“潘瑞祥,即然你想主动赎罪,你应该配合我们。”

“你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好,现决定明天下午你回文锦渡通道‘值班,等郑惠强的电话。”

十六日这天中午三点四十分,郑惠强果然打来电话:“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和你在雅园宾馆中餐厅碰头。”只说这么一句,电话就撂了。

九龙海关专案组请示了深圳市公安局,在公安机关的配合下,进行了周密的部署。

网,张开了……

陈燕良在哪里呢?

现在,他正躲在深圳市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做着美梦。他想到明天就将偷渡到达香港,那是个自由世界,他的昨日的罪过将因为逃离故土而一笔勾销,他还要到国外去看看,周游周游世界,只要有钱……,他又想到那个离别以后几乎每天夜里都进入他梦乡的女人。正是这个女人,赖玉莲,把他拉到这步田地,但几年的情丝,“夫妻”一场,她也很够意思。十一月二十三日她从广州市公安局被释放出来,立即把他领到白天鹅宾馆。当时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在弥漫着柔和的光色的房间里,她对他说:

“我把炒汽车的事都讲出来了。”

“我不如去自首吧!”听了之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语调里充满了沉重和绝望,目光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你不能去自首,”她说,一侧身,点燃了一支烟,气急败坏地吸了一大口,“这个案件很大,自首的话,会杀头的!”

“你真的能把我弄到香港吗?”他说。

“能,”她说,“我说过的话,就能办到,你先躲一躲。”

她回香港不久,郑惠强就来了。只是没带多少钱,那些走私来的赃款全部给广州市公安局追缴了。陈燕良写了个纸条,让郑惠强到他家跟妈妈要了两千元人民币。想起妈妈,他又伤感了,他已经无法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而且不仅仅是无法报答呀!他在向妈妈的心上插着刀子!可他没办法,他触犯了法律,“自首的话,会杀头的。”赖玉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赖玉莲的面容,他想到了他和她的结识……

还是在一九八二年初的一天,他的家里来了一位衣着华贵、浓妆艳抹、浑身散发着古龙香水味的香港中年女人。她的名片上写着:香港达成贸易公司董事长赖玉莲。

“我父亲和令尊大人是至交,”这个女人很有分寸地向陈燕良的爸爸说,“我这次回家乡,才听乡亲们说起你们在海关……”

出于好客和礼貌,陈家很热情地接待了赖玉莲。此后,赖玉莲每次来深圳都到陈家,常常带来一些旧衣服。有一次在侨社,她还给了陈燕良兄弟三人各一个装有五百元港币的红包。陈燕良和他爸爸都是海关干部,赖玉莲当然愿意下本钱了。

在来往中,赖玉莲对陈燕良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和殷勤。陈燕良年轻高大,身材魁梧,看上去血气方刚,生命力极其旺盛。这就点燃了赖玉莲动物般的欲火。她是有夫之妇,但在资本主义花花世界里,性生活的糜烂和堕落得不到应有的限制,男女关系中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乌烟瘴气。这就造就了一大批个性畸形发展的性欲狂,赖玉莲就是其中一个,她看中了陈燕良,他成了她的猎获目标。

在正常的情况下,陈燕良不会去“爱”一个比自己大十六岁的既有丈夫又有子女的中年女人。赖玉莲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富有得高人一等。相比之下,自己的区区工资就显得极为寒酸了。而赖玉莲这个情场捕猎老手则很准确地抓住了陈燕良这个致命弱点。她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了成功。

她频繁地入境来深圳,频繁地给陈燕良打电话、约会、出于一流娱乐场所和高级酒家。开始,陈燕良的理性还没有完全泯灭,他想到他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但也不想往邪路上去,何况现在家里的经济也很宽裕,他若不学好,他觉得那样对不起爸爸妈妈。

是的,这是最起码应该有的良知。参加工作一年多,忽视乃至厌倦政治学习,使他的思想变得浅薄而苍白,他还无法把诱使他走邪路的契机上升到原则与法的理性高度去认识,无法加以自觉抵制。他们祖上都是从旧社会艰难、贫困中度过来的,善良、纯正,对社会只知奉献、对生活只求温饱的遗风在他身上几乎荡然无存。尽管十几年的学校教育使他也产生过积极的人生理想——参加工作,为社会服务;尽管参加工作后他也确实有过严于律己的自我约束,有过努力钻研业务的进取精神,但是,在深圳这块充满了轰轰烈烈的献身精神,同时也流动着各种杂念和犯罪欲望的土地上,曾几何时,他就倒向了生活的另一个侧面,思想渗进了一些资产阶级的不健康的东西,于是,在工作中表现出了散漫,在思想中表现出了消极,追求没有了,视野转移了,黄色书籍成了他精神食粮。多么可怕的一种趋势!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在他背上猛击一掌,说——前面是深渊!或许还能挽救他于险境。但是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周身都是毒菌的幽灵般的女人闯进了他的世界。

开始,他还不是很自觉的,可是和赖玉莲接触几次之后,他不知不觉地就愿意和她在一起了。尤其是她投他的所好,施以物品——相机、港币、西装、色情小说等等。几经诱惑,他就拜倒在她的裙下。一九八二年十月十八日在香蜜湖度假村与她发生了肉体关系。这个涉世未深,世界观尚未完全形成的年轻人,由污染而堕落了。他把她视为知己,并海誓山盟立下了婚约,拍了结婚照片,表示永远爱她。

沉沦。一个灵魂扭曲了。

陈燕良和赖玉莲的这种不正常关系,他的父亲有所察觉,出于作父亲的痛心和责任感,他骂过陈燕良,也骂过赖玉莲,责令他和她断绝来往,并且要把他交给组织处理。这种想法真的付诸实现,还可以防患于未然。然而作母亲的不忍心看到儿子受到处分,也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就涕泪交流地跪在了丈夫面前加以阻拦,也真就阻拦住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母爱”啊!母爱应该是无私的,无私背后是伟大,自私背后是放纵。现在到了进行深刻反省的时候了。母亲哪,你想一想!你并没有坏心,可你却姑息了儿子的堕落。

赖玉莲在香港的丈夫朱端斌做地产生意,由于对行情估计不准,破产了,顷刻之间由腰缠万贯的富翁沦为平民。丈夫的破产,断绝了赖玉莲的钱源,时间一长,使她在挥霍上难于满足,常常出现拮据。由此,赖玉莲决定抓住陈燕良和他一起铤而走险。陈燕良是文锦渡海关检查员,有他直接参与走私,成功就稳操胜券,这是天赐良缘,不可错过。她还知道香港国源贸易公司老板郭卓坚在搞走私生意,郭卓坚经常住在广州白天鹅宾馆。赖玉莲“慕名”而去,于是他们策划于密室,达成罪恶的交易。

郭卓坚在深圳市竹园宾馆为赖玉莲包了一个房间,给她提供方便。

一九八四年初的一天,赖玉莲和陈燕良坐在竹园宾馆餐厅里休息,赖玉莲呷了一口可口可乐,笑眯眯地略显迟疑地向陈燕良说:

“良,我们俩好了一年多时间,你能不能帮我一些忙,其实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陈燕良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姘妇,并没有想许多,随便地答道:“你说吧。”

“现在,”赖玉莲见时机成熟,便开门见山了:“香港有一个老板搞一批车进来,你能否放行?”

走私汽车!陈燕良周身一震,这可非同小可!一旦败露,后果不堪想象。他沉默了少许,说:“让我考虑一下。”

“你得想想我们今后唔,”赖玉莲娇嗔地呶了一下嘴。

“这样吧,”陈燕良说,“我明天答复你。”

时间不早,外面已是暮色四合,夜气蠕动了。陈燕良离开了竹园宾馆,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向文锦渡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的内心激烈地斗争着,善与恶在灵魂的边缘碰撞,在犯罪与守法的界限上较量。一面是和赖玉莲的云雨私情,虽然卑琐,却令他倾倒。而走私成功,财源滚滚而来,又确实刺激胃口;一面是海关法规,他是个海关干部,知法犯法,就如同一个叛徒,而叛徒的下场一般都是不太好的。他才二十二岁,这么年轻,真在这上头栽了跟头,不仅什么都跟着毁了,爸爸妈妈也将无脸见人……爸爸那次就要打他,幸亏他跑得快,跑到了赖玉莲那里,她总是满面含春地把他迎进她的房,那床真软,她带来的那种白药片他吃过之后就总是控制不住,她给他钱还说离不了他……那么眼前这个现实问题怎么答复她呢?难道他就说一句不行回绝了她?这倒十分简单!简单过后可就一切事都了结了,连同女人还有钱。再不他就对她说干吧干吧干吧。一这样想,陈燕良的心就是一阵惊悸和颤抖。骑着自行车他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风真大,深圳刮这样大的风真是少见……少见的事太多了,他也没想到他会和一个从年龄上讲差不多可以做他妈妈的女人搞在一起,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提出这么具有爆炸性的问题……他的灵魂划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两军对垒,都在嘶喊着,仿佛要把他分成两半。头上汗水涔涔,路随风向后滑去,有点象旅检机房的传动带……电视扫瞄……谁也休想欺骗……太可怕了,他的幻觉中出现了一个场面:他被捆绑着,在审判台上垂头丧气地站着,台下的人群目光象针一样插进他的灵魂……猛然他又笑了,他嘲笑他的胆怯,不是大丈夫。他又想到赖玉莲人到中年,久历风尘,行动一向谨慎,只要他小心翼翼就不会露出马脚……真的不会吗?他又踌躇了……突然,灵机在不知不觉间闪动了一下,有了,等他问问赖玉莲再说。

转天上午刚好陈燕良休班。因为心里有事,吃罢早点,他就来到了竹园宾馆。在赖玉莲的房间里,他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她给他们做了介绍。这人叫詹志伟,在九龙联合道住,是赖玉莲的侄子。

“今天能答应我了吧?”赖玉莲没有看他,对着镜子在涂口红,声音娇滴滴的,这个半老徐娘。

“我想了一下,你有没有为我想到退路。”陈燕良似乎变得很成熟了。

“这不是问题,”赖玉莲说,仍没有转过身,仿佛在对着镜子和自己说话,“一旦出事,我会有办法把你引渡到香港的。”

好了,干了!搏一搏吧!一瞬间,他完全被一种赌徒般的欲望征服了。

一瞬间很伟大也很卑鄙。它可以使一个人走向光辉,也能够使一个人沉进罪恶。潜移默化的长期思想演变就注定了陈燕良选择后一个一瞬间。

“我答应。”他说。

“你能不能拿到海关放行条?”詹志伟急不可待地接过话题。

“放行条拿不到,”陈燕良说,“但我可以拿到司机手册。就是黄薄!”

“黄薄也行,”詹志伟说,“今后你每次拿到交给我就行了,我在文锦渡香港文联运输公司报关组那里等你。”

陈燕良点点头,心里这时已经变得十分坦然了。

这个走私汽车团伙并不是盲目的行动。他们狡猾诡诈。在购车、运车、放车、卖车各个关节上各负其责,都是单线联系。郭卓坚为总后台,坐阵广州“白天鹅”。他向香港利记车行总经理钟灼槐发出需货信息,钟负责购车。然后把车交给香港汉家园运输公司董事长刘明华,由他派司机把车运到文锦渡。与此同时,钟灼槐把入境司机的车号、入境时间告诉詹志伟,詹志伟传给赖玉莲,赖玉莲再传给陈燕良,陈燕良则负责在进口通道将指定入境司机交给通道检查员待货物查验后才发还的“黄薄”偷取出来,再通过“单线”传给司机,司机拿到“黄薄”后即将未办报关手续的车开走,这样就逃避了海关的监管和查验。汽车过关后,再派国内司机把车开到广州交给郭卓坚。这样就完成了一整套的汽车走私程序。可谓上下其手,胆大妄为。

陈燕良问赖玉莲:“做这事,每次赚多少钱?”

赖玉莲答:“每次老板给一万港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乐而不为?这就是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变形、扭曲,散发着腐败的铜臭,流溢着恶浊的毒菌。随着走私次数的增加,他们的犯罪心理也在逐步加深。比如郭卓坚、赖玉莲之流,他们欲壑难填,第一次得手,就想接二连三。就通常人们的心理状态而言,介于生与死之间有一道墙——叫做恐惧。闯过了这道墙,正直的人可以成为英雄,邪恶的人可以成为亡命之徒。郭卓坚这伙败类,他们就是为了金钱而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为了钱,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宣告退却。而陈燕良就不同了,虽然已经上了“贼船”,但心里却永不安宁,他还没有腾越那道墙。当放私至第九次的时候,他在深圳市东郊市场找到赖玉莲,他说:

“我不想干了,我干这个一直很怕。”

赖玉莲说:“傻仔,没事的,香港那边的车都买好了,现在不干是不行的。”

这样他又干了一次。他被拴得死死的。虽然思维有时呈分散的离异状,但行为却很难有选择的余地。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就是犯罪结构的令人惊异的特点。

他感到孤独了,尤其是看到同事们坦然愉快地工作,他羡慕他们轻松的心境。可这轻松的心境不会属于他了。他几乎被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感压垮了。仿佛背着一个十字架,永远得不到解脱。他想在海关寻找同路人,帮他承担一部分沉重,即使这种承担只是一种变态的心理疗法,那么至少是不那般孤独了。

犯罪的人也害怕孤独。

“你今年二十岁了吧?”

这时候没车,陈燕良和同班组的潘瑞祥无事闲聊,陈燕良问。

“十九,”潘瑞祥说。

“来海关一年了?”

“没错。”

“喂,你想不想搞钱?”陈燕良切入话题。

潘瑞祥少年老成,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钱是人人都想搞的喔……”

“现在有个生意,”陈燕良说,“你有没有兴趣。”

“说说。”

陈燕良大概地叙述了一番。潘瑞祥没有立即答复,但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表情若无其事。过了些天,陈燕良和潘瑞祥到香江酒楼喝茶,在路上,潘瑞祥表示有兴趣,但不想与第三者接触。

在香江酒楼,陈燕良已约好赖玉莲在那里等他。他们一起到楼上喝茶,欣赏着香港歌星柔情似梦似水的歌声。

“放车一次给你四千港币。”赖玉莲对潘瑞祥说。

“不必这么多吧。”潘瑞祥客气了一句。他的轻松的神色,使赖玉莲觉得他不象一个新手,她用不易察觉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潘瑞祥。

事实上,赖玉莲怀疑对了。潘瑞祥的放私活动不是始于今日。他有他自己的一条线,而这条线这时候只有天知地知。

一九八四年一月,潘瑞祥认识了经常过关的香港司机麦桂森和姚德兴。经不住对方的拉拢和贿赂,便为某放行走私物品录相机二十部、磁头十万五千个、集成电路一万八千块,将受贿赂人民币三千五百元,港币二千八百元、录相机、照相机各一部、手表两块和一批衣物。

人是有差异的。潘瑞祥和陈燕良干的都是走私放私,但表现在实用主义上却有各自的特点。如果说陈燕良在追求女色和金钱上双管齐下的话,那么潘瑞祥的索取财物则是单刀直入,比陈燕良略胜一筹。就连走私犯姚德兴都说:“潘这小子太狠了!”意思是说他常常有勒索他们的行为。实质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在挖空心思地掘国家的墙角,又不同程度地觊觎着对方所得,在出奇不意中把互相利用变成一种贪婪的讹诈的表现方式而已。赌徒之间没有友谊。

陈燕良找到同谋之后,两人又共同放私六次。六次中,潘瑞祥得到港币二万四千元,陈燕良因为和赖玉莲已定终身,对所得的报酬从不过问,一切交由他的姘妇支配。赖玉莲把一部分钱存入香港银行,一部分钱及物品放在她和陈燕良租的深圳市新龙坊三号七○二号的私房中,让陈燕良随时用随时取。

陈燕良和潘瑞祥偷“黄薄”放私的同时,还合谋偷窃关镇和关封,打算以四千元港币向走私港客出售。走私分子对这两样宝贝是求之不得的,因为它的作用非同一般。无论什么货车只要打上关锁,就等于上了保险,除关封上标明指定接货地点外,一路上任何检查站及海关都不得擅自检查。设想一下,如果封条打在走私车上,那么即使私运军火也会畅通无阻。潘瑞祥利用工作之便,偷了十八个封条和十五个关封,但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郭卓坚就在广州被拘,随之,八月二十七日赖玉莲在深圳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由于东窗事发,陈燕良感到,不会有多久法网就会向他包抄过来。他心神不定,惶惶不可终日……“你有没有为我想到退路?”“我会有办法把你引渡到香港的。”他苦笑了,不可能引渡我了……悔不该当初……想这有什么用,晚了!自己走进深渊,还能怨谁?即使能怨谁,那个人能救得了他吗?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做了一下估计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赖玉莲供出他的可能性很大,该当机立断了。八月二十九日他以身体不好为由,向九龙海关组织递交了辞职报告,九月一日未经批准擅自离职。嗣后,他失魂落魄,浪迹在惠阳、东莞、博罗等地。不久,他用随身携带的传呼机与赖玉莲的表弟郑惠强联系上了,多次与他窜到广州,准备资金,开始了密谋策划偷渡香港的活动。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六日。

这一天阴云笼罩,天空和大地之间灰濛濛的一派苍茫,山峦呈幽微的浅绿色,显得淡漠而索然。温度由于受到寒潮的影响,冬意渐深,岚气中滚动着一股孤独的冷彻。在惠阳与深圳之间,有一部车门上印着深圳市某出租汽车公司名称的红色“的士”,幽灵般沿着蜿蜒的青蛇一样的公路向深圳方向闪进。

“的士”的后排座位上坐着两个青年,虽然是坐姿,但仍可以看出一个个子很高,一个略低一些。高个子方型脸,有些愣眉愣眼,看上去文化教养不是很深。此刻他面色苍白,神情沉郁,两眼空茫呆滞地看着前方,眉宇之间透出一种紧张和不安。略低一点的那个,肤色微黑,坐在那里坦然而斯文。这是属于即使心怀鬼胎,也能表现得不露声色的那种人。

“快到了吧?”高个子问。

“是呀,”略低一点的那个说,“前方就是。”

“给我一支烟。”高个子说。

“别紧张,”略低一点的发现高个子信心不足,他掏出“云丝顿”,连同司机一人一支,“沉住气。”

这样又行驶了大约两分钟,车停在了一个成八十度角的山路边。高个子和司机调换了位置。这是他们预先商量好的,对这个司机来说,给钱就是爹。高个子没有进入特区的证件,换句话说,就是有,他也不敢出示。

高个子坐稳之后,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掷出车窗。“的士”缓缓地移动了,逐渐加快。

“慢点开。”司机嘱咐道,他看出高个子技术不佳。

三分钟后,“的士”停在了沙湾边防检查站侧旁的公路上。

一个二十几岁的边检人员检查了后排座两名乘客的证件,然后点头示意放行。

高个子捏了一把汗,心怦怦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滑。

三档起步……熄火。

三档起步……熄火。

三档起步——!

高个子终于从慌乱中把车开动起来。

他们进入了深圳。

十二月十七日。深圳市雅园宾馆。

雅园宾馆不愧是雅园。在大头岭雄壮的背景下,雅园如同它的美丽的女儿,富有而高贵,和谐而优雅。四个咖啡色的大字,昭示了现代社会已进入了一个空前阶段,而右侧刻在石壁上的两枚硕大的黛绿色的阔叶,含蓄地表明了它与这块古老土地的血缘关系。楼下,清澄的溪水涟漪飘动,园内,金色池塘和雕刻般的假山宁静地互相掩映,给人增添了恬淡的诗意的艺术联想。

这里是中外旅客消遣、休息、品尝美味佳肴的一流场所。当然,走私犯罪分子也循隙而入,他们更喜欢这样的气氛,他们觉得警方的视线不大会注意到这里。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

中午十二时左右,有四辆面包车陆续开到雅园宾馆附近停住了。从车上下来近二十名穿着打扮都相当高雅的人。他们迅速而自然地与旅客溶为一体。

中餐厅的座位已经接近满员,靠近最里边茶色落地式玻璃墙幕的餐桌右首坐着一个青年,他就是潘瑞祥。

这时,他站了起来,向刚走入中餐厅门口的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

郑惠强到达。

“你好!”寒暄一句之后,他抽出一支烟,递给郑惠强。

郑惠强在左首坐下,接过烟,点燃,然后看着潘瑞祥小声问:“最近没什么动静吗?”

“没错。”潘瑞祥说,“不过我也很害怕……陈燕良呢?”

“他一点半钟在老10路总站那里等我们。”郑惠强说,戒备地看了看邻桌的那几个人。

“什么时候过境?”

“下午。”郑惠强说,“钱带来了吗?”见潘瑞祥点点头,他又说:“‘蛇头要价太高,必须预付三千,另一半到那边给。……我们先吃点吧。”

正巧,餐厅小姐来到身边,郑惠强开始点菜。潘瑞祥随便地向洗手间看了看。

“我到洗手间去一下。”他说。

郑惠强点点头。

潘瑞祥到洗手间去了大约有一分钟时间,又回到了餐桌坐好。

很快,菜和饮料已经上来,他们边吃边谈。潘瑞祥看见宾馆外面有两辆面包车开走了。他的心里一动,眼睛有点不敢正视郑惠强。

这时,来了两个人,在他们的桌边站住。

“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

郑惠强突然一震,不过很快就镇静了。

“你们是谁?”他问。

“深圳市公安局的!”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香港人!”

“请你跟我们走!”口气严厉得有点不可抗拒。

“你们无权这样对我,”郑惠强的声音很大,“我是香港人!”

“找的就是你!”这两个人这时已经反锁住了郑惠强的胳膊。

“你们凭什么动手!”郑惠强喊叫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我……”

围上来很多人观看,一阵喧闹,都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问:

“他怎么了?”

“可能是喝醉了。”另一个答道。

汽车急驶。

一点钟接近了上埗老10路总站。停在距准确位置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车上人员下来疏散着向前行进。

这是个十字路口。现在还看不到陈燕良的影子。

郑惠强会不会提供假地址?还有十分钟就一点半。

这时候从迷你书屋方向驶来一辆出租“的士”,渐渐近了,可以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人。

“的士”无声地停在了老10路总站。

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手里提着两个大提兜。他抬头向街对面的红荔楼餐厅看了看,然后小心地让过公路上行驶的两辆汽车,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通心岭超级商场和红荔楼餐厅呈直角形连接,几名“便衣”看了看手中的照片,便从通心岭超级商场的正门进去,穿过十米长的货柜道,在侧门出来,正好迎住了高个子。

“陈燕良!”

听到对面的陌生人突然叫自己的名字,高个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两手就被死死地抓住了。

“不要扭我,我不会跑。”他说。

陈燕良束手就擒。

他作梦也没想到,深圳,等着他的是一双手铐。偷渡香港的梦破灭了,他的犯罪生涯至此宣告结束。

法律是无情的,任何人触犯了它,都要受到惩罚。恢恢法网,永远是疏而不漏的。

陈燕良、潘瑞祥内外勾结走私、受贿一案,深圳市公安局和九龙海关已于一九八五年元月五日移送给深圳市人民检察院受理。

陈燕良从一九八四年三月至六月放私汽车二十辆;后与潘瑞祥六月至八月共同放私十二辆。整个私货价值人民币一百三十万,偷漏关税达人民币三十余万。给国家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关押中,开始,陈燕良拒不交待罪行,抱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这期间,他的母亲给他去了一封信,对他进行规劝,她写道——

良儿:

一想起你,妈妈就泪如泉涌、心似刀绞。想起你小时候,妈妈把满怀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成人以后,为在旧社会饱食苦水的祖公三代的长辈们争口气,为没读几年书的爸爸妈妈脸上增点光。你念小学那会儿,你说过长大要为党、为人民作好事,不作坏事。妈妈听了之后多么高兴,那时你爸爸每月才三十元收入,妈妈是个每月只有十几元工资的民办教员。你还有两个弟弟,家里生活很清苦。尤其是你爸爸身居海关,一尘不染,看到你们都能很好地念书,爸妈苦中也甜。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费尽心血把你一把一把地拉扯大了。你念高中时你说你的理想就是要象你爸爸那样当个“海关”,一九八○年我们母子好不容易从河源县迁到深圳,海关组织又给你为党为人民做事的机会,你也顺利考上了。看到你走上工作岗位,爸妈感到心血没有白费。可是晴天霹雳,做梦也没想到你这个善良、纯朴的孩子经不起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失足掉进了那个坏女人的圈套。明知走的不是正道,却又没有勇气挣扎出来。妈妈真后悔当初不该阻拦你爸,让他及早地把你交给组织就好了,妈妈也害了你呀!……那个坏女人利用你干出许多害国、害己的坏事,使你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爸爸妈妈心都碎了。现在是你觉醒的好机会,不管自己罪有多大,只要鼓起重新作人的勇气,主动、彻底地老实交待,走坦白从宽的道路,还为时不晚。儿啊,平时爸妈的话你不听,可此时此刻你不能不听了!妈妈再次喊你要好好认罪,这是妈妈最悲痛的喊声,妈妈的心在流血,你听一听吧!

你的妈妈十二月二十五日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和政策感召,陈燕良终于意识到再继续对抗下去只能加重自己的罪行,欲盖弥彰。他在事实面前低下了头。

当笔者在深圳市看守所见到他时,他哽咽着,无比沉痛地说:“我犯了罪,我感到痛心和惭愧。我后悔也晚了。法律不会饶恕我。如果我能有放出去那天,我一定会好好做人。现在,我只想说——别人不要学我……”

结语

这篇报告文学写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按照通常的习惯,从走私、受贿犯罪分子陈燕良、潘瑞祥身上,似乎应该总结出几条深刻的教训以警世人,或者提出一些富于哲理性的启示以供思索。笔者认为,说多了就等于雷同。

陈燕良和潘瑞祥,他们都很年轻,有着灿烂的无忧无虑的昨天。应该说,美好的闪着光环的明天本来也属于他们,但是他们放弃了,他们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这是个事实。

笔者只想告诉能读到这篇文章的人——你能记住这个事实本身就行了。

因为惨痛的事实可以指引你如何走人生的路。

人生,还很漫长……

分类:报告文学 作者:王雪松 期刊:《啄木鸟》1985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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