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的大巴上坐满了人,过道里也摆满了行李和年货。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没跟别人多交谈,缩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身后刚好有个大背囊遮住了我的后背。几年没回家了,家乡的人对我而言,陌生且冷漠。
我一面假装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一面轻轻地挪动着身躯向前面的座椅前靠去。
“嘿,老同学,这么巧呀,在这儿见到你了,刚我怎么就没认出你来呀!”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惊叫起来,吓了我一跳。
紧接着从大背囊和椅背的缝隙里,伸出雪嫩小巧的手臂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对方,“不好意思,你是在叫我吗?”我问,“你是……”
“哎呀!连我都不记得了呀,黑妞呀!几年不见,肯定是发大财了,有钱人眼睛朝上看,连同班同学都不认得了?”女孩大大咧咧,给人有点儿没心没肺的感觉。我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索,想将眼前的人跟往日的同学对上号来。
黑妞?外号叫黑妞的女娃在我们乡下多了去了,以前经济条件不好,家家都要劳务耕作,小孩子一放学就要跑去田间地头帮忙,哪家的娃能白白胖胖呢?我小时候的名字还叫黑娃呢!眼前的姑娘皮肤白净,怎么看都跟黑字沾不上边。
“不好意思,我真没认出你来,你跟我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我试探着问道。其实我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十多岁就跟着同族的叔叔到城里打工。
“哟!瞧你这破记性,我跟你是小学同学啊!以前几十号人,就一个教室,天天跟你一起玩泥巴的黑妞啊!”女孩的表情夸张得像是我们认识了几十年一样,她反问道:“山饶小学啊,一年级一班!记起来了没?”
山饶小学是的我母校没错,但我们那个镇就一所小学,这辆大巴现在去往最后一个站,也就是我们镇所在的车站。车上的人肯定是全部要去我们镇的人,车上读过书的人都可能是校友,这般推测,她曾是我的同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连忙道歉道:“我想起来了,是黑妹啊!瞧你哥我这记性,刚一上车我就睡着了,也没注意到你。再说了,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老同学们变成啥样,我也是认不出了。千万别怪罪!”
“是呀!我也是很少回家。我也一样,过年回家,在路上碰到老朋友,只觉得脸熟但叫不出名字,可人家认识我,一上来就拉住我的手热情地问长问短,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说实话,老同学,我现在也叫不出你的名字。哈哈,你也不要怪我呀!”女孩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嘻嘻地说道。
我倏忽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如今在何处高就呀?打算回家多久呢……”女孩一言接一语,嘴巴如同一把机关枪,开了栓就停不下来了。
我无奈地附和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话。尽管脸上的表情平静无奇,可注意力却已被她完全地吸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越开越慢,剧烈地晃动几下后便停了下来,到站了。
短短的距离让我觉得车子开进了地狱,我只想早点儿下车,早点儿摆脱女孩。她却毫不客气地递来行李,要我帮忙拎下车,她则跟在我身后,像押送犯人一样。我问她,就不怕我拎了她的包跑掉了?她不以为然地催促道:“里面就是没洗的臭衣服,你想要就送你吧。”
我俩一前一后地出了车站,女孩接过我手中的行李,递来一张叠了几叠的纸条,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市公安局工作,有空儿多联系。再见啦,老同学!”说完,便跳上了站外一辆等候的摩托车。
我待在原地,缓缓打开纸条,里面没有号码,只写了一行字:人在做,天在看,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我笑了,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谢谢你!黑妞,谢谢刚才的那一声惊叫,唤醒了我远去的记忆。
我不是一个好人,刚才在车上,我看到前排乘客的包包没拉好拉链,有点儿手痒……
其实,我今天刚刑满释放。五年前,我因盗窃罪入狱。
分类:优秀作品选登 作者:卡塞尔 期刊:《啄木鸟》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