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件并不复杂,却疑点重重。
大前夜,月朗星稀,一声电驴的嘶叫声划破了夜的静寂。
遇上一拨来小镇秋游的大学生,牛老拐今天的货郎担很受欢迎。可能勾起了他们的童年回忆,询价后当即买空了他的手捏泥人,还说他的手艺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回去后要在网上帮他好好宣传一番。
牛老拐听不懂什么“非物质”、“网上”等新鲜词,更弄不清自己的泥人怎么是非物质,明明就是实实在在的摆设,不是物质难道还是精神?当年建设“两个文明”的时代,他还年轻,因为自己跛脚出工少,所以被代表参加了镇上的“两个文明”培训课,也是那次,他搞懂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叫“物质”,看不见摸不着的叫“精神”。
和这帮大学生你问我答,一五一十地讲了泥人的制作过程。大学生们听后告诉他,制作过程他们不会发在网上,要保密,这叫知识产权。他们的新鲜词一茬接一茬,说得牛老拐一头雾水,但却十分受用。因为自己的货都卖出去了,牛老拐正心生欢喜。可就在这时,后面电驴“突突突”的尖叫声让他还来不及回头看,整个人便被甩了出去。
我是第三次登门造访镇东头这户人家了。前两次都是在村联防主任的带领下,做了些例行公事的询问。户主是位年逾古稀的老汉,姓曾。这个镇传说是当年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时经过的地方,因为有些族人受伤了,索性就地驻扎于此,繁衍生息。所以,镇上的人大多姓曾。曾老汉家就他和一个十来岁的孙子,孙子曾小虎生得虎头虎脑,还长着一双机灵狡黠的大眼睛。听联防主任说,曾老汉本来有一个儿子,人高马大,脑子灵活,前些年在大城市干出了一番家业。可惜,一场车祸结束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牛老拐挨撞后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人事不省,没有证词可以询问。再加上小镇之夜萧瑟死寂,又没有安插摄像头,寻找目击证人的告示张贴了三天也无济于事。这样的肇事案若放在城里可好办多了,但在小镇里,毋宁一个人情社会,谁都不愿冒撕破脸的风险去管这个闲事。为此,我们镇派出所民警着实为这样一起并不复杂的案件颇费了不少周折。
直到有一天,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踅进了我们派出所。他趴在派出所窗户边朝里张望,我们四目相对,他却并不躲闪,径自拉开门帘,弓身进来。他说他叫曾小虎,是镇东头曾老汉家的。他要向我们举报他的爷爷,也就是曾老汉。那晚镇上撞到牛老拐大叔的人是自己的爷爷,而他就陪在身旁,是目击证人。我们将信将疑,当即叫上联防主任,一起上了曾老汉的家。曾老汉看孙子小虎带着几个穿警服的人进了门,并不惊异,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双手。
我们当时没有抓他,证人、证词务必要严丝合缝才好。而这几次的询问并没有像我们想象得那么顺利,老汉满口承认是自己犯了事,一点儿不含糊。开电驴那么多年的老汉一直技术很好,在小镇上有口皆碑,怎么会在平坦无人的大道上突然撞了人?
三天后,我们将曾老汉带上了警车。警车呼啸而出,穿过小镇,从镇西头乡间马路上公路。尘土飞扬,隐约间,我们看到前方岔路口蹲着一个孩子。是曾小虎!他应该是来送送爷爷的,应该来。我们正担心这小家伙儿日后怎么生活,也考虑曾老汉的特殊情况,准备协调牛老拐家进行民事赔偿。警车在曾小虎面前停下了,他见到我们,刚还忧郁的眼神突然间浑圆透亮,泪雨滂沱。他大喊:“爷爷——爷爷,我——我——不让你——做我的替罪羊。”
至此,案件尘埃落定。曾小虎一心想学电驴,那天是他十三岁的生日,爷爷高兴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没想到,平坦的夜路碰见了晚归的牛老拐……
八年前,儿子回家,见满屋瓷片,是心爱的古董花瓶碎了。“怎么回事?”面对儿子的质问,老汉下意识地瞟了眼趴在地上“堆城堡”的小虎。责骂循声而来,曾老汉心里顿时拔凉:我为啥自己坏了事,老拿小家伙儿当替罪羊呢?
分类:优秀作品选登 作者:罗西子 期刊:《啄木鸟》2016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