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过春节有这么个民间习俗,正月初六送穷日:下田备春耕,穷气送出门。人们在这一天真正开始工作或者做生意。今天是正月初六,吃过早饭,老婆像往年一样,默默地为我收拾行李。在这一天里,离家,挣钱,已是我这大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带同村的几个兄弟,在大连安装暖气设备,十多年了,年年都是腊月二十九回家,正月初六走人。
老婆在给我的行李打包,我在一旁看着,心头酸酸的。就在这时,邻居二憨突然闯进来,肩上还扛着铺盖卷。我盯住二憨的铺盖卷,口气严厉地说:“二憨,你这是干啥?说好了,你不能跟我去。我们有规定,一走就是一年,半途不能回家,你不行,没出过门,耐不住这份寂寞的!”
这个二憨,大我几岁,也不憨,就是胆小怕事,三十多的人了,还没离开过家,光守着老婆孩子。这次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要跟我到大连去打工,找我好几回了。
二憨带着哭腔,说:“瑞侠兄弟,你就帮哥一把吧,让哥也挣俩钱儿。我半途绝不回家,保证不回!为表决心,我只带去时的车票钱,一分钱也不多带。”说话的当口,我那几个兄弟都背着铺盖卷,聚到我家里来了。带不带二憨这问题,我立马推给了兄弟们。兄弟们嘀咕了几句,末了,老壮盯着二憨,郑重地说:“你要真有呆一年的决心,那就立个誓吧。”话音刚落,二憨真要举起手,我一把拽住二憨,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气,说:“好好干吧,腊月二十九回来,我保你挣个三万两万的。”
就这样,二憨跟着我们离开了他自出娘胎以来从未离开过的村子。
赶到大连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进了出租屋后,大家都忙着铺铺盖卷,二憨却跟着我,讪讪地说:“兄弟,借五块钱,给你嫂子打个电话……我真的一分钱都没多带。”我指着窗台上的电话机说:“咱屋里就有电话,你打吧。”二憨却“嘿嘿”地笑着说:“人太多,不方便吧?我还是到前面的小商店,打公用电话吧。”我递给他五元钱,嘴里嘀咕说:“老夫老妻的,还有啥悄悄话不成?”
我坐了一天的车子,感觉劳累,铺好铺盖后,就倒下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正睡眼朦胧,大壮尖着嗓子,大叫起来:“二憨呢?”我这才注意到,二憨铺位上的铺盖还打着卷,人已不见了!
我一下子慌了,来不及提鞋就跑到前面的小商店,店主向我证实,昨晚八点多钟,的确有人来他店里打电话,那人拿了五元钱,店主还给找了三元一角的零,但那人打完电话就不知去向了。
还能到哪儿去呢?我很快作出了判断:二憨打完电话后准备回出租屋,但这街上店铺林立,二憨必定是按捺不住,一路上东游西逛,最后就走丢了!他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只带了三元钱……我越想心里越悔啊,悔不该带他来!我回去咋向他家人交代啊?可事到如今,光悔顶个屁用?得找人呀!于是,活也不干了,兄弟几个分头去找,东南西北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可几天下来,二憨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一边做工,一边慢慢打听,我甚至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不定哪一天,二憨会突然出现在出租屋里!
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晚上,出租屋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我家的号码,于是就接过“喂”了一声,老婆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你猜我今天浇地碰见谁了?”我问道:“谁啊?”
“二憨!”老婆接着说,“原来他正月初六夜里就往家赶了,回来怕人笑话,就一直躲在家里,要不是麦苗返青,该浇地了,他还不出来哩!”
我一听这消息,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二憨咋就一天离不开老婆哩?初六夜里就往家里赶了?他咋走的?他身上可只有三块钱啊!”
老婆答道:“那晚他往家里打电话,问他老婆一个人在家行不行,他老婆哭着应了声‘行,二憨就呆不住了,放下电话就往家的方向跑,跑了大半夜,遇上一辆拉煤的货车,司机人善,就把他捎回来了。”
我一听这些,笑得连腰都直不起了:“瞧那熊样,没出息,挣钱可是男人的责任啊!老婆一哭,就招架不住了?那还能挣钱吗?一天离了老婆都不行,哈哈哈……”
就当我笑得前仰后翻的时候,平日里好脾气的老婆生气了,她愤愤地说:“你这没心肺的,就这么好笑吗?你就不觉得酸楚吗?他没出息,一天离不了老婆,可你老婆偏偏就还眼热这样的男人!你根本就不明白:守着老婆,守住自己家的温馨,也是男人的一种责任啊!”说到这儿,老婆“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就像当胸挨了一拳,心口突然痛起来,那种痛的感觉就如同水一样漫了上来,甚至把眼睛都打湿了,回头看看同屋的几个弟兄,人人眼里都滚着泪花。我和老婆的对话,他们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因为我接电话时,按的是免提键。
我对着电话,也对着同屋的几个弟兄,狠狠地说:“又没隔着山隔着水的,干吗一年只回家一趟?就算隔着山隔着水,也得回去看看家!麦苗返青了,该浇地了,明天都回家,帮老婆浇地去!”
分类:我的故事 作者:王瑞侠 期刊:《故事会》2008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