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与推理〗城里的月光（中篇小说）

谁都想不到，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梵城里那个鼎鼎大名的房地产大亨，竟然被人一刀捅进心脏，横死在自己豪华别墅的泳池里。

凶手的杀人手段似乎并不高明，不但把凶器留在了现场，还在上面留下了指纹，除此之外，警方找到的其他证据还有一大把。于是，在案发后的第三天，警方就顺藤摸瓜，抓捕了犯罪嫌疑人。

这个人竟然是——我！

当警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来到梵城已经三年了。当初，我因为读书时贪玩，没考上大学，又因为向往大都市的生活，便来到了这座人们口中似乎遍地是黄金的城市。刚到这里时，我整天做发财的美梦，干过饭店领位员、小区保安、修车店洗车工等。但是，我都因为嫌这些工作没有发财的机会，又不愿受拘束，没干多久就离开了。后来，我看到快递员每天上班就是在城市的街道上穿梭，不用整天被人看管着，便应聘到了一家快递公司。我满心打算着，自己辛苦工作几年，攒上一笔钱后，就能回到家乡的那个小县城，自己开个小店，舒舒服服地当个老板。

虽然设计好了自己的未来，可是，我毕竟是个年轻人，看到城里那些时尚青年男女把大把的金钱花在夜店酒吧、新款手机、时尚衣饰上，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虚荣心，渐渐地大手大脚起来，每次领到薪水，总会在很短时间内就花个精光。这样一来，工作了好几年，也没能攒下什么钱，仍然租住在地下室里。

就连这间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我也经常不能按时交齐房租。一天晚上，我送完了一天的货，刚刚回到房间，正要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那个一身横肉的老板娘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瘦得如同一根竹竿的男人，此人留着一头油乎乎的长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肮脏背包，身穿一身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皱巴巴的牛仔服，手提一个一米多长的乐器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吉他还是小提琴。

“喏，你住那里。”老板娘指着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对这人说。

“老板娘，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这个房间是我一个人住的。”我赶紧跳下床，尽最大努力堆出满脸的笑。

“哼，你一个人住？可以，房租呢？”她冷笑着，把一只胖手伸到我面前说。

“这个……”我听到房租这俩字，就像听到魔鬼的诅咒一般，整个人顿时矮了半截，只得重新坐下，挠挠头讪讪地说着，“房租，我不就是欠着两个月的吗，至于这么突然袭击吗……”

老板娘不再理我，她叫来一个服务员，把那个床铺打扫干净，我那位新来的室友也就住下了。相处了几天，我对他渐渐有了些了解。他是一个流浪歌手，整天抱着一把吉他早出晚归，在城里的一些天桥或者地下通道里卖唱。每天被扔进盒子里的那一堆硬币、毛票，就是他的全部收入。

有几次，我在他卖唱的天桥经过，听到了他唱歌。为了招徕观众，他唱的都是那些港台金曲。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歌声还是很有男人味儿、很有沧桑感的。而且，他在唱歌时，表情都非常虔诚、投入，我猜得出，他一定是带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在唱，他弹出的每一个音符，唱出的每一句歌词，都浸透着自己经历过的辛酸往事。甚至，有的歌让他唱出来，我觉得比原唱还要好听。我多次听到过他唱歌，其中他唱得最多的歌，就是许美静的那首《城里的月光》。

一天晚上临睡前，我们关了灯，躺在各自床上聊天时，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总是唱这首《城里的月光》？他听后整个人在床头的阴影里沉默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他本来在家乡一所中学里当音乐老师，为了自己的音乐梦想，来到了这座人们眼中似乎遍地是机遇的城市，总是幻想着某天会有一个音乐制作人看中他，和他签约，那么他就可以实现当职业歌手、出唱片、开演唱会的梦想了。

“许美静这首歌里唱道，‘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来梵城之前，我还去过上海、深圳、广州，不知道给多少家唱片公司塞过我的录音小样，但是，我一个电话都没接到过。我从家里出来快十年了……”

听到这里我一愣，说：“你出来十年了，那你今年……”

“我二十二岁从省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当了三年中学老师后出来唱歌，今年三十五岁。怎么，我看着不像三十五岁，像四十岁的？”他自嘲地说着。

“什么像四十岁的，你这一脸皱纹，别人还以为你有五十岁呢。”这番话我当然没说出来，只是在黑暗中朝他打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他长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当然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是，现在就离开，我实在是不甘心。我一遍遍地唱这首《城里的月光》，就是鼓励自己坚持下去，我逼着自己必须相信这句歌词，相信梦想终有一天会照亮现实。否则，我这十年来的努力，都没什么意义了。”他缓慢地说着，说到最后，声音似乎都哽咽了。

我扭头望着他那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心想幸好自己没有为了理想付出太多努力，现在这样懒懒散散地生活，自然比他轻松多了。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钟来到我所属的快递公司营业部，准备把归自己派发的货物放到电动自行车的铁皮车厢里，然后骑车上路，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关小天，老吴今天请假了，他的这些货物，你來替他派发一下吧。”就在我即将出发的时候，这个营业部的老大，绰号“要人命”的姚经理指了指仓库一角说。我一听这话，脸马上耷拉了下来。

话说这位姚经理，大名姚仁明，因为为人苛刻，平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从我们身上挑错找茬儿，挖空心思克扣我们本来就相当微薄的薪水，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绰号。

另外，这家快递公司的经营策略是把整个城市分割成几十个区域，就像是棋盘一样，每个快递员都有自己负责的特定区域。而且，公司为了节约人力成本，没有任何机动人选，所以，如果有某个快递员临时不能上班，他所负责的区域的送货工作，就由其他人来平分。

要知道，快递公司是和那些电子商家签订了巨额的送货合同的。如果因为快递公司方面的原因，导致物品没能及时送到顾客手上，最终出现顾客退货的情况，快递公司是要赔偿电子商家的损失的。而如果订购了商品的顾客白白多等上一天，很可能在一怒之下做出退货的决定。于是，快递公司要求，如果有谁临时请假，他负责运送的物品就必须由其他快递员分摊。

我感到厌烦的原因还不止如此。我知道，老吴负责的区域，恰好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侧。从那里赶回我的住处，需要横穿整座城市。这就意味着，这一天我还要多花去两个多小时在路上的时间。虽然心里满是不情愿，但我又不敢得罪这个可恶又可怕的上司。我嘴里嘟囔着，把仓库角落里那堆原本属于老吴的货物抱到了自己车上。

令我格外恼火的是，今天自己的送货经历异常不顺利。有好几次都是在我抵达交货地点后，收货人却迟迟不肯出现。我可是提前就打过电话的，在电话里，这几个收货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及时下楼收货。可当我到后，这几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不但人不在，手机还打不通了。按照公司规定，这种情况出现后，我必须在交货地点多等上十分钟才能离开。就这样，为了这几个不靠谱的收货人，这一天等我送完货，比我平时收工的时间足足晚了一个小时。

后来，我赶到老吴负责的那片区域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里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我在街心停下车，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在心里默念，千万别出现顾客已经下班的情况啊。我的这种担心，其实来自公司的另一项规定，便是如果因为送货延误导致顾客退货，快递公司是要向商家赔偿损失的。而精明的老板，当然会把这笔损失在快递员的工资里扣除。

我对老吴这片区域并不熟悉，但好在很多收货人都是在同一栋大厦里工作，送起货物来比我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还要快一些。车厢里的货物飞快地减少着，终于，里面只有最后一单货物了！我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丝微笑。这是一个很大的纸箱子，但抱在怀里感觉倒也不太沉重，凭我的经验，估计是一件毛绒玩具。

“永泰商务大厦A座1806室金琉璃艺术设计公司总经理毕多多收”，我念着配送单上的送货地址，心里又泛起一阵烦躁的情绪。这个永泰商务大厦，和我现在所处位置虽然在同一条马路上，但却恰恰处于这条路的两端。这可是一条足足有五公里长的路啊！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了。我可不想跑上五公里路后，对方已经下班走人。但是，这单货物应当是在今天送到的，即使收货人下班了，永泰商务大厦总有保安值班室，交给保安接收也是一样的。我既然不想再跑上五公里路，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收货人不愿意由别人接收货物，要求第二天再送货。这种情况，我也是经常遇到的。于是，我拨通了送货单上收货人的电话。

可是，我一连打了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没办法，我只好连声叹着气，重新骑上电动自行车，朝永泰商务大厦的方向驶去。

一刻钟后，我来到了这栋大厦门前。到了第十八层，我一出电梯，心里就一阵发凉。整整一层的十多家公司，已经都处于灯熄楼空的状态。所有公司的磨砂玻璃门都是紧紧关着，门里面则是一片漆黑。“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在心里哀叹着。我还是不死心，沿着玻璃门上的标志来到1806室的门外。这时，我心里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了。這里也是漆黑一片，里面显然已经空无一人了。我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开，恨不得把手里那件庞大的包裹重重地扔在地面上。

“喂，你找谁？”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一个留着长发，没有脸，确切地说，是脸上没有五官的女鬼推开了金琉璃公司的磨砂玻璃门，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我觉得她是女鬼，是因为她的头发很长，身形也像是女人。但是，在她原本应该是脸的位置，我只看到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喂，你找谁？”这个没有脸的怪物说。

我听到她说这句话，心里更惊恐了，心想难道她真的是一个修炼到会说人话的女鬼？

“你傻了吗，说话啊，你找谁？”这个女鬼看我一言不发，似乎有些着急了。

这时，在走廊吸顶灯的光线下，我终于看清，原来这个女鬼的脸上还是有一双眼睛和一张嘴的，而且，她还身穿一身职业套装，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女鬼，而是一个贴着面膜的女人。

“毕多多在吗？有她的快递。”我没好气地说。

“你说的是我们公司总经理，她下班了，我能代她签收吗？”她把玻璃门敞开一些，示意我里面已经空空荡荡了。

“好吧，反正是已经付过费的。”

“那你把箱子搬进来吧。”说着，她把玻璃门完全打开，示意我进去。

我点点头，搬着箱子进了这家公司。里面的格局和我去过的很多公司差不多，一进门，首先是一间完全敞开的大办公室，里面摆满了带隔断的办公桌，在这里办公的，无疑都是公司的底层职员。而在大办公室的另一端，则是几个专供公司高层使用的独立办公室。同时，我也发现了这家公司的与众不同之处，便是地上还散落着很多花花绿绿的纸屑，几张办公桌上，还摆放着几块没有吃完的蛋糕。看来，今天这里开过生日Party。我这样想着，放下箱子，从背包里取出签收单递给她。

果然，那位女职员的话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测。“这已经是我们总经理收到的第六十五份生日礼物啦。”女职员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指了指对面那几间独立办公室里最大的那一间说，“那就是我们毕总的办公室，你跟我来把箱子放进去吧。”

我点点头，抱起箱子跟着她走了进去。她打开这间办公室的顶灯后，我才发现，这里面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但是，这个房间里，还有远比这些纸箱子更引人注目的东西，那就是在墙上挂着的一幅足有一米多高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概二十六七岁的美貌年轻女子，她身穿一件深蓝色的晚礼服，手捧一束百合，背景则是夕阳西下时连绵起伏的雪山。我愣住了，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就是我们总经理，怎么样，美吗？这是她前不久在瑞士照的，背后就是阿尔卑斯山。”我身后传来那个女职员略带讽刺的声音。我听得出里面的含义，无非是在说，你这样一个送快递的穷小子，难道也对我们总经理产生什么可笑的幻想吗？

“哦，这个——箱子放在哪里？”我回过神来，嘴里含糊答应着，四处看了看说。

“放到墙角吧。”女职员指了指办公室的一处角落。现在，整个办公室里也只有那里才有仅存的一点儿空隙，能放下我手里的这个纸箱子。

我点点头，抱着纸箱，慢慢朝那里挪动着脚步。我庆幸地想今天终于把老吴的这些货物送完了。我正要把箱子放下，视线在面前的墙角扫过时，整个人就像遭遇了电击一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在我眼前的墙角，有一部手机正躺在那里。这恰好是我最喜欢、最渴望的一款手机，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土豪金色。这部手机的吊坠上，贴着一张大头贴，上面正是这间办公室的女主人！这部手机大概是因为她急于出门，从衣兜儿或者手袋里滑落出来的。我明白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才我多次拨打这个名叫毕多多的人的手机，却始终无人接听。

我轻轻把箱子放下，但并不急于起身，而是微微扭头朝后看去，只见刚才的那个女职员正在外面一处办公桌前，背对我收拾着自己的手袋，看样子她也准备从这里离开了。

这款手机的价格，足足是我月薪的三倍。我尽管对它有着无限的渴望，可我从未奢望过真的拥有这么一部手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我当快递员的这些年里，其实有过很多次机会能够占到各种各样的便宜。比如在别人家门口捡到一些因随着主人掏钥匙的动作而滑落在地上的零钱，每次把这样的意外收获收入囊中，我都感到非常庆幸。但是，以前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远远不及眼前这部手机的价值！我一咬牙，飞快地伸出手去，把手机一把抄起，放进自己的裤兜儿里。

结束了这个闪电般的动作，我赶紧站起身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这时，那个女职员也收拾好东西，看样子也打算离开了。

“我还是问问总经理，箱子里的东西该怎么处理吧。我本想把箱子一直放在这里，等她明天来上班时再打开，但里面的东西万一是她急用的呢，说不定需要我替她打开呢。”女职员朝我皱了一下眉说。

毫无疑问，她即将拨打的，就是现在正躺在我裤兜儿里的手机！

“糟了！我怎么这么倒霉，第一次偷东西，就被抓了个正着！”我的心脏一下子被恐惧攫住了，心想等手机铃声在自己的裤兜儿里一响起，自己的偷窃行为马上就要被曝光了！这部手机现在的售价是六千多元，这下，恐怕不但工作保不住，说不定还会因为盗窃罪，被送进监狱！我整个人仿佛中了雷击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那个女职员已经开始拨起了那位总经理的电话。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着某首乐曲在我的裤兜儿深处响起。

几秒钟后，一阵间歇性的震动隔着我的长裤，传到了我的大腿上。我明白了，原来，手机的主人把手机铃声调成了震动！

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我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在短短几秒钟内的大起大落，朝这个女职员露出僵硬的微笑，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奇怪，总经理怎么不接电话——哎呀，对了，下班时她说自己的手机找不到了！”她先是疑惑地看着话筒，接着一拍自己的头顶说。

“那，我可以离开了吗？”我繼续微笑着说。

她朝我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我还想象不到，这部偶然落入我手里的手机，会把我带进一个多么可怕的深渊！如果我能预见未来的话，我一定会像扔掉一只爬在我手背上的肮脏的虫子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部手机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出了这座写字楼，尽管早已饥肠辘辘，但我还是跳上自己的电动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在一处路口等红灯时，我恰好看到一轮金黄色的圆月从楼群中间升了起来。我想到那位爱唱《城里的月光》的室友，心想，哈哈，城里的月光没有照亮你的未来，却给了我这样千载难逢的好运气，把一部价值六千多元的手机送到我手里！

终于，我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室。我反锁好房门，这才躺倒在床上，把手机从裤兜儿里拿出来，细细地欣赏着。

手机此时没电已关机，我便按下机身一侧的开机键，只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团雪白色的柔光，在这团光线的中间，慢慢出现了手机的商标。我望着这枚商标，咧嘴笑了起来。这时，在我的心里，那种意外获得自己心仪已久，却根本买不起的手机的快感正在淡化，更多的是那种即将窥破一个年轻美貌，还有着兴旺事业的女人的全部隐私的快感。

手机打开后，我把里面的短信记录、通讯录快速翻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趣的内容。我接着打开了手机的图片库。我在文件夹的图标上伸出食指，重重戳了一下，出现在屏幕上的，却是从一到九、三横三纵的九个数字。

这个文件夹是设有密码的！既然有密码，说明这里面一定是对毕多多来说非常重要的照片。说不定，还会涉及她最不可告人的隐私！但是，图片库的密码会是什么呢？我把手机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着。

哼，在自己生日这天，手机竟然会丢掉，你可真够倒霉的，可见，上天就算再宠爱你，给了你美丽迷人的容貌和性感撩人的身材，可并没有让你事事称心如意！我正在无声地嘲讽着毕多多时，忽然想到，她说不定会用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而根据我今天在金琉璃公司看到的情形，她的生日，毫无疑问就是今天！想到这里，我马上打起精神，开始输入密码。当然，我并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但从照片上看，她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之间，也就是说，我只要用推算的方式试上几次，或许就能找到密码！

于是，我先从假设她出生于1989年开始尝试——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我失败了。再试1988年，还是不行。我一咬牙，按照她今年二十七岁，输入了19870818这一串数字！

手机里飘出一阵悦耳的音乐，接着一大串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我成功了！每张照片上，都是一对年轻恋人正面对着镜头，他们笑得异常甜蜜灿烂。看得出，所有的照片都是两人的自拍。而从背景上看，这些照片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拍的，有公园、有海边，最多的还是在室内。其中的女人，当然是金琉璃公司的美女总经理毕多多，而男人则是一个非常俊朗帅气的小伙子。

这个毕多多，我从前在哪里见过呢？我一张张地翻看着照片，脑子里在回想着自己对毕多多那种似曾相识的印象究竟来自何处。这时，又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照片里，毕多多和那个男人身穿情侣款的泳装，在他们背后，是一片雪白色的沙滩和碧蓝澄清的海水。看着毕多多性感的身姿和紧紧裹在她身上的泳装，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在何处见过她。

那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我曾经去市郊的一处别墅送货。当我叩响别墅大门上的铁环后，这个女人身穿一身泳装，披着一件真丝浴袍来给我开门。当时，她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不用说，她一定是在游泳时听到有人敲门匆匆来开门的。她当时所穿的泳装，和我现在从手机里看到的，就是同一款！

我还记得，当自己跟着她进入别墅后，沿着游泳池旁的小路走过时，看到游泳池旁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戴着宽大的墨镜，脸上的皮肤已经颇为松弛粗糙了，头发更是花白了一大片儿。当时，这个女人在他的躺椅旁走过时，看来是不想让头发上的水滴弄湿了浴袍，随手把自己身上裹着的浴袍扯下来扔在旁边一个空着的躺椅上。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了。直到我走到他的躺椅后面，他随手把身旁的啤酒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我才知道他是醒着的。

我那时当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本城的房地产大亨——秦龙。

我进了别墅后，又跟着这个女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卧室里。房间里满是欧式家具，四周墙上挂满了这个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这些照片上，两人摆着各种亲密姿势，至于拍摄背景，更是囊括了悉尼歌剧院、巴黎埃菲尔铁塔、罗马斗兽场等世界各处的风景名胜。

看得出，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外面泳池旁边的那个人。而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情妇，她是用自己的青春和美貌，换来了如今这样奢华的生活。我还记得，当时我把那个大号的纸箱放下后，刚要转身离开，身后便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小伙子，能帮我把这个穿衣镜装好吗？”

原来，她网购后由我送来的货物是穿衣镜。我还有大堆的货物要送，摇摇头说：“抱歉，我没时间了。”

“我不会白让你帮忙的。”这个女人嗲嗲地说着，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两张百元钞票。

“那，我试试看吧。”我伸手接过钞票。

“那太好了，喏。”她朝旁边努努嘴。我朝那边一看，原来在旁边的果盘里摆着一把水果刀。我拿过水果刀，裁开把纸箱五花大绑的胶带，打开了纸箱，又按照组装说明书，把那个落地式穿衣镜装好了。

回忆完一个月前的那次送货经历，我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减退。快递这一行，我干过几年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都送过，各种五花八门的人也见过。但是，像今天这样，直接发现了别人不可告人的隐私却是第一次。很明显，根据自己上次在那栋别墅里看到的情形，这个女人是被那个男人包养的，别墅就是她这只金丝雀的笼子。但是，过这种生活的女人，肯定能从那个男人身上拿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哪里需要再去上班，千辛万苦地开什么设计公司啊？

难道，因为当时那家公司里灯光并不太亮，导致我看错了？我坐在床头，用那部土豪金手机轻轻拍着自己的脑门。忽然，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了一个证明别墅里的那个女人和那家设计公司的总经理究竟是不是一个人的办法。

第二天，我早早赶到公司，一头钻进公司的库房里，翻出了自己这段时间送货的全部底单。我回忆着去别墅送货的日期，找到了当时的那张底单。我把两张底单放在一起一对比，果然，两份底单上，在收货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这两栏，清晰地填写着一模一样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这个名叫毕多多的美女总经理，真的就是自己在那栋别墅里看到的泳装女人！

尽管知道了这些，但我的生活并没有丝毫改变。我仅仅是因为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心里偶尔会出现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第二天，老吴上班了，我继续在自己负责的那片区域里干着单调乏味的送货工作。自己一分钱都没花就把一部昂贵手机弄到手的快乐，随着我对这部手机的熟悉，也渐渐消散了。

一周后的一个早上，我刚把货物装进电动车车厢，正要骑车出门时，我那位上司姚经理又把我叫住了。

“关小天，你尽快把昨天的底单交给我。”

一般来说，经理要查验底单，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有客户投诉货物没有收到。我停好车，从自己的大号背包里取出了昨天的全部底单。

“你先去送货吧，别的事晚上回来再说。”他冷冷地说道，脸色愈发阴沉了。

我点点头，骑车离开了。这一整天，姚经理那一副严厉的神色始终在我面前晃动，我送货时总是分神。随着货物一件件被送出去，天色也渐渐晚了，但是，在我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了。

“你交来的那些底单里，没有被客户投诉的那一张。”

黄昏时分，当我精疲力尽地回到营业部时，就看到姚经理脸色冰冷地站在门口。接着，他用更加冰冷的语气告诉我这件事。这也就意味着，客户看来的确没能收到那份货物。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按照快递公司的规定，这种情况下，顾客的损失是要快递员赔偿的。

“这一单快递业务，顾客保价是两千元。”经理把发货单复印件递给我。

我怀疑是他有意把底单从我交给他的一大沓单据中抽走了。但是，我又怎么敢质疑自己的这位上司呢？也就是说，我只能自认倒霉，用自己的工资来支付顾客的赔偿金了。

我万万没想到，这种倒霉的事情竟然一再发生。仅仅在接下来的一周，我就遇到了两次被顾客投诉的情况，而且，每次的底单都丢失了。一次是在一处僻静的街区，我被摩托党抢劫，还有一次是在开车经过一个闹市时，稀里糊涂地被扒手盗走了自己的背包。这两次损失的不仅仅是一大沓底单，还有装在包里的上千元现金。这些都是见货付款的顾客交给我的货款。毫无疑问，这笔钱也是要自己来赔的。

接二连三的高额赔偿，让我两个月的工资所剩无几。房租、手机费我都无力缴纳了，就连每天的晚餐，我都没法像从前那样到街口的小餐馆里吃上一份香喷喷的盖浇饭，只能从超市里买些馒头、榨菜充饥。不过，我那位流浪歌手室友倒是很够意思，他从我扔在墙角的榨菜袋子看出了我的窘况。晚上回来后，如果他当天的收入还不错的话，就会邀请我到外面吃上一顿烧烤。

这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后，饥肠辘辘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边等着室友回来，一边琢磨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倒霉事儿。就在刚才，我在经过地下室门口时，被那个满身肥肉的女房东一把拽住，她大喊着让我必须在三天内把拖欠的房租交齐，否则就把我房间里的私人物品统统扔进垃圾箱，更换门锁，让我去睡大街。在空前的经济压力之下，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人包养，同时又自己偷偷交着男朋友的女人。

“对啊，既然她这么不可告人的隐私都被我掌握了，我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敲诈她一笔钱呢？反正是她自己理亏，她绝对不敢报警！她住在那么豪华的别墅里，自己还在租金昂贵的写字楼里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设计公司，能拿出的钱一定不少！”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仔仔细细地盘算。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绝对万无一失，自己不会有任何风险——

“毕小姐，你的快递到了。”

第二天下午，我站在那栋别墅门口，拨通了那个名叫毕多多的女人的电话。“我的快递？”电话那端传来了那个女人诧异的声音，“好吧，我这就出来。”

很快，別墅大门打开，毕多多走了出来。这天她的衣着换成了一身休闲风格的装束，紧身的名牌牛仔裤、T恤衫把她的身材勾勒得格外窈窕迷人。我让自己的表情、语速都尽量平静，把一个薄薄的信封和一支圆珠笔递给她，“请在这里签字。”我面无表情地说。

毕多多有些疑惑地扫了我一眼，手里握着圆珠笔犹豫了片刻，还是在签收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把签收单和圆珠笔接过来，公式化地点点头，便转身骑上电动自行车离开了。整件事在旁观者看来，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快递接收过程而已。但是，我骑车出了别墅区后，马上把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胡同，跳下车子，瞅瞅四周无人，便无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我之所以会变得这么惊慌失措，原因是我刚刚交给毕多多的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一封地地道道的勒索信！信的内容，是我费尽心思，百般斟酌才写成的——

毕多多小姐：

我有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要通知你，你丢失的那部手机，目前在我手里。你粗心大意的后果就是，你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我知道了。现在，我不但知道你正在和一个富有的老男人一起居住在这栋别墅里，还知道你背着他有一个秘密情人。和这个老男人相比，你的这个情人，大概才是你更加在乎的。但是，我相信你同样也离不开老男人给予你的金钱。所以，你一定不希望你有秘密情人这件事被他知道吧？你放心，我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愿意为了你这位美女的幸福，好好保守住这个秘密。但是，最近我手头儿的确有些拮据，经济上遇到了一些困难，非常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如果你希望自己的生活继续下去，既可以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同时还让自己在物质方面的需求得到满足，那么，就请帮助一下我这个知情人吧。我需要你做的，是你必须把二十万元现金装在一个随便哪一种化妆品的包装盒中，包扎整齐后把这个盒子作为快递件，按照我发给你的地址，交给快递公司。你放心，等我收到这笔钱后，就会把手机归还给你，至于你的那些秘密，我将永远守口如瓶地保守下去，我也一定会彻底地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我相信，这区区二十万元，在那个老男人给予你的金钱当中，一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如果你不肯为了我这个可怜的人做出这小小的牺牲，我大概也就没有任何必要保守这个秘密了。如果这件事被那个老男人知道，后果是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对了，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你在寄快递给我时，收货人姓名就写“吴明哲”吧。想必你也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其实就是“无名者”。

你的朋友吴明哲

我在脑子里又把勒索信的内容梳理了一遍，觉得里面没有任何可能泄露我身份的破绽。至于那份快递的发件地址，其实是本市一所坐落于城乡接合部，位置偏僻的小学。现在正值学生暑假，那所学校里平时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保安在值班。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平时我偶尔会去看望他一下。我知道他的习惯，他平时代人签收了快递、信件之类的东西后，都是直接扔在校门卫室的办公桌上。更妙的是，我这个老叔是个地地道道的酒鬼。每次看到我提着酒瓶，从汽车站朝他走去，他就会立刻从门卫室里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迎接我——不，是迎接我的酒。他虽然喜欢喝酒，但酒量却比我差远了。等毕多多把快递寄到他那里后，我所要做的，就是带着两瓶好酒去找他，等他醉倒在地后，我就能非常轻松地把装满了钞票的包裹拿走。这样一来，毕多多无论如何都查不到这个化名“吴明哲”的人究竟是谁。

第二天，我一下班就去一间杂货店，买了一瓶好酒来到了我那位亲戚那里。

“小天，这么快就又来看我啦。”我那位老叔懒洋洋地躺在藤椅里，看着手里那卷破旧不堪的《三国演义》。

“反正下班早，又发了点儿奖金，就来看看老叔啦。”我故作镇定地把酒瓶摆在了他用来搁脚的那张办公桌上。当然，我趁着他的注意力都在酒瓶上时，把桌上的几件包裹都打量了一番。

没有哪个包裹是由毕多多寄来的。

“那好，我这里正好有从超市里买来的五香花生，咱们爷儿俩好好喝两口！”一看到酒瓶上的商标，他的眼睛便马上瞪大了，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很多，真是一副不折不扣的酒鬼模样。

接下来，我一连去了好几天，可始终没看到毕多多发来的快递。这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我花在买酒上的钱都已经有三百多块了。如果今天快递还是到不了，我连买酒的钱都几乎没有了。要知道，我所在的那家快递公司，虽然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快递员，但这项工作是一种高流动性的行业，同事平时也是各自忙着送自己的货，相互之间谈不上任何交情，我自然也没法向别人开口借钱。

幸好，不久后的一天，我终于等到了一份发给“吴明哲”的快递，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

那天，我刚来到那所偏僻学校的门卫室门口，就看到老叔手里正翻弄着一个薄薄的快递信封，嘴里喃喃自语着：“吴明哲，吴明哲，咦，学校里没这个老师啊，怪事儿。”

一听到这话，我的心跳马上提速了。难道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份快递吗？但是，这个信封看上去非常薄，如果里面装的是钞票的话，大概连两千元都不到。难道那个女人不怕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吗？无论如何，我都先要把这份快递弄到手！

我心里这样盘算着，嘴里却还在故作热情地说：“老叔，今天我们公司发了笔奖金，这大热天的，我去弄点儿冰镇啤酒来，咱们爷儿俩痛痛快快地喝两杯。”

一听到“酒”字，老叔马上咧嘴笑了，随手把那份快递往桌边那一大堆信件、包裹里一放，说：“嘿嘿，那敢情好！”

我来到附近的一所小超市，用兜儿里最后的二十多元钱买了十瓶啤酒。这笔钱花完后，我就彻底一文不名了。这天晚上，我把老叔灌醉后，把那封信藏到了怀里。回到地下室后，我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我的朋友吴明哲先生：

非常感谢你能够保守我的这个秘密。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想必你也能明白，我一个单身女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生活有多么不易。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你，但是，你在打开这封信时可能会很失望，因为里面连一毛钱都没有。我不是要耍你，是因为即使对于我这样一个住在豪华别墅里，全身从头到脚都是国际名牌的女人来说，拿出你说的那笔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我还是想方设法把这笔钱凑齐了。我正准备把钱给你时，忽然发现你说的那个方法太冒险了。因为如果你没有按照承诺把手机还给我，我没有任何办法。手机里的照片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可不想出现任何闪失。所以，我想到一个比较保险的办法，就是我当面给你这笔钱。当然，你肯定会担心在我面前暴露你的身份，你放心，我会为你解决好这个问题的。

你要想如愿拿到那笔钱的话，就请本月二十八号的下午两点，在本市地铁内环线的丰收路站等我，确切地说，是等我的钱。具体来说，是在地铁站台最右侧那根大理石廊柱的阴影里。你放心，那是一个站台内摄像头无法覆盖的角落。你还不放心的话，你不妨戴着鸭舌帽、口罩出现在那里，这样的话，即使你被某一个摄像头拍下来，谁也不会认出你。我会在当时把装有二十万元钞票的背包交给你，你也必须随后把我那部手机给我。当然，你现在正在看的這封信也必须同时还给我。我们交换完毕后，你就可以乘坐下一班地铁离开或者直接走上地面。这样一来，我是绝对没机会看到你的真容的。

这是我的方案，如果你有更加完美的方案，也请提出来，我很愿意加以考虑。对了，你不妨提前到丰收路地铁站踩一下点，看看我说的情况到底属不属实。

你的朋友毕多多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看完信，我抱着膝盖想着。我反复琢磨着她的建议，觉得这样一来，我的确毫无风险。当然，我在第二天还是找机会来到丰收路地铁站。果然，毕多多所说的那个地方，不但抬头看不见摄像头，而且那里光线异常昏暗，即使被摄像头拍到，画面里的人影也一定非常模糊。

我站在阴影里，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确信，我在接收那二十万元的过程中的确不会有任何风险。我就要发上一笔财了！我背靠着廊柱，望着黑魆魆的地铁隧道得意地挥动着拳头。回到公司营业部后，我马上又准备了一份快递，给那个女人送去。在信里我告诉她，我打算接受她的建议。

二十八号很快到了。这天中午，我早早就动身了，按照毕多多的建议，我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进入了地铁站，又走到了那根廊柱下的阴影里。因为还没到交通高峰时间，整个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等待地铁。

约定的时间到了。就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14：00时，一串高跟鞋声从远处传来。我从廊柱后探出头来，只见一个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从站台远处朝这边走了过来。我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周围的一切，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我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她有什么帮手突然出现，我一定要攥紧那部手机，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地面。

那个人影走到了廊柱后，站在了我的面前。虽然她整张脸都藏在口罩后，但我还是认出她就是毕多多。她一言不发，把一个带着名牌商标的登山背包扔在我脚下。我飞快地上前一步，把背包抄在手里，哗啦一声撕开背包拉链，果然，一沓沓红彤彤的钞票出现在我眼前！我点点头，把手机连同她的回信递给了她。她扫了一眼，把手机和信放进衣兜儿，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而我，则装出一副步履轻松的样子，沿着台阶回到地面。我飞一般地骑车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后，马上把房门紧紧关上，接着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背包。我没有失望，里面簇新的百元大钞，果然足足有二十沓！

我大叫一声，哗啦把一沓沓钞票都倒在床上，一头扎进钱堆里，闭上了双眼。我喃喃自语着，心想穷得叮当响的生活终于离我远去了！我把这二十万元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发麻，蜷曲得都伸不直了，才把这堆红彤彤的票子捧回到背包里，塞到床下最深的角落里。

放好背包，我重新躺下，开始筹划以后的生活。我想着，明天第一件事，就是从这个倒霉的快递公司辞职，然后到全国各地旅游一番，最后，再拿剩下的钱回到老家那座小县城，开一家餐馆，安安逸逸地生活下去。

第二天，我一口气睡到了九点。天哪，我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干上这份起早贪黑的快递员工作，就从未睡得如此酣畅。我拿起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一看，不出我所料，里面已经有十几个未接电话了。我看看来电号码，都是我那个顶头上司姚经理打来的。

我懒得理他，心想，让他着急去吧，看看他怎么来得及把我那个区域的货物安排给其他快递员去送！等快递公司接到顾客的投诉，很快就能查清是他负责的营业部出现了问题，一定会重重扣上他一笔工资的。

我这样愉快地畅想着，来到了那位远房亲戚那里。毕竟是同乡兼亲戚，既然要离开，总是要和他打个招呼。我刚到那间门卫室外，就看到他正在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报纸。我走进房去，说：“老叔，有下酒菜吗，要不要我去超市买些？”他没有理我，视线仍然牢牢地盯在面前的报纸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唉，这么有钱的人，愣是在自己家里让人给捅死了，倒霉啊，倒霉！”

听这口气，他正在看报纸上凶杀案的报道。怪不得，这类事情肯定是比较引人关注的。我一向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毫不关心，但这次听他说得这么煞有介事，也就把目光往报纸上稍微斜了一下。结果，闪进我眼里的消息，让我站立不稳，险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只见在那份报纸的头版上，赫然用又粗又黑的大号字体印着——超级富豪殒命豪华别墅，浮尸血染游泳池！

我调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装出好奇的样子，说：“哟，这是在哪里发生凶杀案了？死的是谁啊？”

“喏，你看，那个房地产开发商秦龙，昨天让人给捅死了，就在他自己别墅的游泳池里。唉，这个姓秦的，据说家产有几十亿，可这么大岁数了，连个老婆都没有。现在人没了，连个送终的都没有，光有钱有啥用啊！”说着，他把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报道里说，本城著名的富豪，兆龙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秦龙在一栋豪华别墅中被杀身亡。他的尸体是在游泳池中发现的，尸体上只有一条泳裤。几处致命伤均位于胸口，死者是被匕首之类的尖锐物体刺破心脏，当场死亡的。更加令人恐怖的是，从死者伤口流出的血液，把整个泳池都染成了一片血红。

报道里还说，命案现场的最早发现者是死者的司机，他说自己按死者生前吩咐的时间，也就是晚上六点来到这栋别墅，准备接死者去出席一个慈善晚宴。他在按了很长时间门铃后，因始终无人来开门，就用死者给自己的大门钥匙，开门进入了别墅，便发现了死者。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秦龙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两点左右。秦龙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始终未婚，他的父母都于多年前在国外定居，现在他们已经得到秦龙的死讯，正在火速赶回国内。

报纸上还刊出了案发现场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泳池，就位于我去给毕多多送快递的别墅！看来，当初我在泳池边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秦龙了！

看完报道，虽然现在还是盛夏时节，但我心里却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我总感觉整件事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儿，有一种置身于别人布下的陷阱的感觉。

我拼命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觉得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会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的罪证，便又和那位穷亲戚喝开了酒。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因为无事可干，仍然在被窩里无聊地躺着，海阔天空地想着各种无边无际的事情。我那位流浪歌手室友，起床后疑惑地看了我几眼，说：“你怎么连续两天不上班，是不是发财啦，可以不用上班了？”

我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我哪里有发财的命啊，还不是像你老兄学习，准备不为五斗米折腰，自由自在地过几天痛快日子。”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只是打量了我几眼，便胡乱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拎起吉他盒子走了出去。

咚，咚，咚！

这时，房门被人砸得山响。我心里一阵烦躁，以为是室友把什么东西忘在房间里了，就磨磨蹭蹭下了床，蹬上拖鞋开了门。我万万没想到，来者竟然是我从前的那位顶头上司姚经理。

“哟，是姚经理啊，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寒舍来了？”我叼上支烟，朝他嬉皮笑脸地说着。

“唉，我早说过，你再这么游手好闲，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有一天会走上邪路的。”他摇着头，朝旁边一让。他身后的两名警察站到了我面前。这两名警察一胖一瘦，脸上的神色都是既平静又严肃。胖警察没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瘦警察则把一张印着几行字，还盖着一个大红印章的纸递到我面前。

我用力瞪大眼睛，想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突然那个瘦警察手一扬，一道银闪闪的寒光在我面前划过，接着一阵冰冷的感觉把我的双手紧紧包裹住了。我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一双手铐铐住了。

我被带进了公安局的讯问室里。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中间是一张灰色的密度板木桌，两旁各有两把折叠椅。

从前在警匪片里，我看到警方在讯问时，总会用非常亮的灯泡照在被讯问者的脸上。这次，我才发现，真实的灯泡亮度比电视上亮多了。面对炽烈的灯光，我觉得自己内心里的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别人面前了。灯泡后面，我只能在一团深不可测的漆黑中，隐隐看到那两个警察一胖一瘦的两张脸。

“本月二十八号，也就是前天下午两点左右，你在哪里？”声音从黑暗里胖警察那边传了出来。

我马上在心里盘算开了。如果我承认当时我在地铁站从毕多多那里拿到二十万元的赎金，那这笔钱是一定会被没收的。我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说：“哦，那天我的工作挺忙的，像往常一样在城里四处送快递，我也记不清下午两点时我在哪里了。”

“那天下午，本城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的是那个大富豪秦龙被人在自己的游泳池里捅死的事吧，我可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和死者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毕多多，说这栋别墅是死者的一处秘密资产，死者生前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这一点。平时除了快递员，任何人都没来过。她还说自己非常喜欢在网上买东西，所以，的确经常有不同公司的快递员去那里送快递……”说到这里，胖警察停顿了一下，扫了我一眼，又继续说，“但是，我们对死者别墅中的数百张送货单进行了核实，发现其中有两张单据似乎不对劲儿，上面的送货人地址虽然是真的，但送货人的姓名是假的。我们又到单据上涉及的快递公司进行了核实，并没有在该公司物流档案里找到这两份快递的相关记载。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吧！”

听了他的话，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万万没想到毕多多竟然还保留着那两次勒索信的快递单据！要知道，这些单据，都是我利用当快递员的工作便利伪造的！

“毫无疑问，当时你是利用伪造的单据进入了死者的别墅，去进一步了解别墅内部的情况。而且，在杀死死者的折叠刀上发现了你的指纹，这，你怎么解释？”胖警察说。

杀死秦龙的凶器上，竟然有我的指纹？我一下子蒙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回想着自己当初去那栋别墅送货的经历，猛然明白了，我一定是中了毕多多的圈套。当初她让我帮她用那把折叠水果刀打开纸箱子，目的就是让我在刀上留下指纹！

我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死者的遇害时间是下午两点，当时我正在和毕多多进行那二十万元的交易。二十万元再好，终究没有自己这条小命值钱。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这两天没有好好挥霍一番。当然，即使我把自己当时的行踪说出来，也需要毕多多来证明。但是，既然毕多多处心积虑地给我设下这样一个圈套，又怎么肯给我当时间证人呢！尽管想到了这一点，我还是把当天的情况，还有我是如何从手机图片库里察觉到毕多多的秘密，并有了敲诈她的计划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说的那封毕多多写给你的回信，还能找出来吗？”一听我说完，那个胖警察马上问我。

我绝望地摇摇头，说：“当时在丰收路地铁站，我把回信和她那部手机一起给她了……”这时，我又想到一件事，继续说，“那二十万元，就藏在我住的那间地下室床铺下面呢！那就是我勒索得到的钱。真的，你们想想，我这样一个快递员，工资那么少，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钱呢！”

“你说的二十万元，是这些钱吗？”胖警察伸手从桌下抄了一把，接着就把那个背包重重地摔在面前的桌上。他打开拉锁，露出了里面一沓沓的现钞。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说：“你们去问问毕多多吧，她可以证明这些钱是她当时在丰收路地铁站给我的！对了，我说的那部存着她秘密照片的手机，是从她的办公室里捡来的。她的公司叫金琉璃艺术设计公司，在永泰商务大厦。”

“小伙子，我要提醒你，在人家的办公室里拿东西，不能叫捡，只能叫偷！”那个胖警察冷笑着说。

我脸红了一下，继续说：“那里面有她和另外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我因此勒索毕多多，她才答应给我这笔钱的。大概是因为被秦龙发现了她的这个秘密情人，她才要杀死秦龙的。这就是她的杀人动机！”

我看到，在对面的黑暗里，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点点头。

这天上午的讯问就这样结束了，我被关进了看守所冰冷的牢房。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那两个警察在找到毕多多后，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下午，我又被带到讯问室，讯问重新开始了。

“我们已经找毕多多了解过情况了。”胖警察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怎么說，是不是说秦龙被杀时她正和我在丰收路地铁站？”我飞快地说着，眼巴巴地盯着白炽灯后面的那一团黑暗。

在黑暗里，我看到两个警察都摇摇头，只听那个瘦警察说：“关小天，她告诉我们，案发那天中午，她和秦龙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口角，她于下午一点钟左右驾车离开了别墅，四处兜风散心，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返回别墅，当时别墅里满是警察，秦龙那时已经死了六个多小时。当然，她也没有任何不在场的证明，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根据尸检的情况，能用一把普通的折叠刀刺穿死者的心脏，这不太可能是一个年轻女人能做到的。而且，目前她处于被秦龙包养的状态，秦龙每月都会给她大笔的生活费，还给过她自己公司的股权，这也就意味着，她是没有任何动机杀害秦龙的。我们已经检查过，这个背包和里面的钱都找不到毕多多的指纹。我们把你的照片给她看过，她说对你毫无印象。当然，我们也提醒过她，你曾经给她送过快递，但她说自己经常上网购物，见过的快递员不计其数，而且自己平时非常忙碌，整天各种聚会不断，几乎每天都会认识新朋友，这样的生活节奏，怎么可能会记住一个寻常快递员的长相。我们还调看了丰收路地铁站的摄像头记录，根本没找到你们两个进行交易的画面。而且，我们已经查清楚，你床下的那二十万元钞票，从号码上看，是秦龙那家公司的会计在案发前两个月从银行取出后，应秦龙的要求，送到他的别墅的。从这些情况来看，你的杀人动机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你在去那栋别墅送货时，发现了那里的主人非常富有，于是在二十八号那天溜进去准备盗窃。但你在行窃过程中，被秦龙发现了，你便顺手用水果刀捅死了秦龙，这就是案发经过！什么在地铁站交付赎金，小伙子，香港的警匪片看得太多了吧！”

忽然，我想起那部手机，赶紧说：“手机里的照片呢，你们看到了吧？”

“对，我们看到了。”

“这不就能证明毕多多有杀人动机了吗？杀死秦龙的，要么是她，要么是她的那个情人！”

“毕多多说，那部手机从未丢失过！”

“她撒谎！如果手机没丢过，我怎么会知道她有一个秘密情人！”

“她也向我们承认了自己有这样一个情人。此人其实也曾经是秦龙那家公司的职员，后来因为工作失误被辞退了，两人的情人关系也于不久前中断了，现在她也不知道此人在何处。你知道这一点并不奇怪，你曾经到她的别墅里去过，和她面对面打过交道，你完全有可能知道毕多多的这个秘密，比如她在给情人打电话时被你听到了。而且，我们还去了你说的那座写字楼，但是，里面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家金琉璃艺术设计公司！物业公司说了，你提到的那个房间的确短暂出租过，但租房的那家公司仅仅交了一个月的租金，结果在里面没待几天就很快消失了。至于和毕多多拍了合影的那个男人，毕多多承认他是自己的情人。”

这几句话就像是惊雷一样轰击着我的大脑，我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多么严密的杀人圈套啊！金琉璃公司是假的，所谓的手机丢失是假的，那天的生日聚会也是假的！毕多多一定早就处心积虑，要把我一步步引入到这个圈套中！

“我是被冤枉的，这是她给我设下的一个圈套！”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别再说一些没有证据的话了，整个案件的真相已经很清楚了！你杀人的证据、动机俱全，抵赖毫无意义！”胖警察重重一拍桌子，严厉地说着。

晚上，我躺在牢房那张冰冷的铁板床上，回想着自己自从第一次为毕多多送货至今的经历。毫无疑问，她的这个杀人计划的确非常巧妙，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但是，我告诉自己，这个圈套这么复杂，说不定她会在某个地方露出马脚。只要我找到这个地方，就一定能解除警方对我的怀疑。但是，我反复回想着整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除了秦龙年过五十始终未婚这一点有些反常之外，我始终找不到她有任何破绽。

我左思右想，始终理不出任何头绪，只得无奈地捶打着墙壁，在心里反复喃喃自语——

“秦龙，你有几十亿家产，为什么五十多岁了还不娶个老婆，踏踏实实过日子？你一定是觉得不结婚的话，包养起女人更方便，可你大概想不到自己终究会死在女人手里吧？你死不要紧，反正人世间的一切你都享受过了，可你为什么要让我给你垫背啊？我还这么年轻，不该被当成杀人犯啊……”

就这样，我一晚上都没有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我正迷迷糊糊靠在墙上，忽然，我头顶上那个安在天花板上的扩音器响了起来——

“关小天，有人探视！”

有人来探视我？我心里一阵诧异。我在这座城市里，除了那个在学校当保安的穷亲戚外无亲无友，但他也根本不知道我被抓起来的消息啊。

我被警察带到探视室后，隔着那道厚实的玻璃钢隔离板，看到来看望我的人，竟然是我那个流浪歌手室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在玻璃板一侧和他面对面坐下，拿起话筒来说道。

“我看了新闻，说那起房地产开发商被杀的案件已经被警方侦破了，真凶是曾经到死者家中送货的快递员。你曾经给我说起过你到秦龙别墅送货的事儿，再说你这段时间又没回去，所以，我猜警方一定是把你当成了凶手。”

“我没有杀人。”我垂下头，无奈地说。

“你虽然为人懒散些，总想着不劳而获，但我相信，杀人的事情你是不会做的。”接下来，他还说自己虽然没什么积蓄，但一定会想办法为我请一个好律师的。

探视时间结束了，他起身朝外走去，看着他长发飘飘的背影，一阵无法形容的古怪感觉在我的脑海里划过。我拖着沉重的脚镣回到了牢房，慢慢躺回到铁板床上。

我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知为何，始终盘旋着我那位室友走出探视室时的背影。猛地，仿佛受到神启一般，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终于明白了案件的真相！

我飞快地跳下床，用尽全身的力气晃动着牢门上那一排铁栏杆，朝着走廊的尽头歇斯底里般大喊：“快，我要见负责我这起案件的警察！”

两周后。

傍晚时分，我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走出了看守所高墙。当那扇厚重的铁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时，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暗想，好险啊，险些就变成了杀人犯！此时的我早就囊空如洗，根本没钱打车，只能沿着喧闹的马路，一步步向我那处地下室走去。慢慢地，我走到了那位流浪歌手室友弹吉他唱歌的天桥。

这时，一轮金黄的月亮升上了半空，月光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双眼微闭，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他所唱的，仍然是那首《城里的月光》。我站在天桥的栏杆旁，看到虽然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走过，却极少有人肯在他的吉他盒子里扔下钱。我从衣兜儿深处掏出最后的几张小面额钞票，走过去，放在他面前那个没有多少收获的吉他盒子里。

“是你！”他抬起头，看到了我，马上惊喜地喊了出来。我点点头，他马上收拾好自己的一身行头，抓住我的手说，“我就说你肯定是无辜的！走，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我请客！”接着，我们来到附近一处很著名的酒吧，每人要了满满一大扎昂贵的德国生啤。

啤酒送上来后，我们急不可耐地重重呷了一口。我那位室友一放下酒杯，马上就问：“关小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说：“我能被释放，恢复自由，是因为警方已经完全掌握了案情。再有想象力的人，大概也无法想到，整件事的过程竟然是这样……”

我告诉了他我所知道的案件真相。原来，秦龙真正的情人，并不是毕多多，而是那个名叫李帅的男人。这个男人，也就是我所“捡到”的手机里，和毕多多拍了无数张亲密合影的人。也就是说，秦龙其实是一个同性恋者。两年前，他对自己公司相貌清秀的职员李帅产生了兴趣，并最终让他辞职，和自己在一起同居。对于秦龙来说，他身为知名企业家，如果被外界知道了他的性取向，肯定会对其生意有影响。于是，他就想到自己的秘书毕多多，他让毕多多也从公司辞职，并住进他和李帅平时居住的那栋别墅，让她在外人面前充当自己的情人，以此掩护他和李帅的特殊关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毕多多和李帅经过朝夕相处，竟然产生了感情。两人为了摆脱秦龙，还处心积虑地要杀死他。反正毕多多手里有秦龙公司的大笔股权，变现后足以让两人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

听了我的话，室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纳闷地说：“那，他们为什么要嫁祸给你呢？他们和你素不相识啊。”

我喝了口啤酒，抹抹嘴，说：“在他们的这个计划里，之所以选择我，原因就是只有快递员这个身份，才能合理地进入他们那家子虚乌有的设计公司和秦龙的别墅。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在我去别墅送快递时，由毕多多以帮她组装穿衣镜的名义，在那把水果刀上留下我的指纹。然后，我去那家所谓的金琉璃设计公司送货时‘捡到了那部手机。这样一来，我就会在似乎纯属偶然的情况下，看到毕多多和李帅两人的合影。哼，当时那个正在做面膜的女职员，就是毕多多本人。那家金琉璃艺术设计公司，其实连一个雇员都没有，毕竟少一个人加入，这个骗局就少一分暴露的危险。在我开始了敲诈他们的计划后，他们设计了在丰收路地铁站摄像头无法拍到的死角交接赎金这样一个骗局，目的就是无人能证明我当天的行踪。这样一来，我就有了警察所说的‘作案时间。当时，由毕多多到地铁站给我送去那个装满了钱的背包，而李帅，则在别墅的游泳池里，趁秦龙不备杀死了他。对了，你绝对想不到，经过警方的调查，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同伙儿，你猜是谁？”

我那位室友当然对此一无所知，只得摇了摇满头的长发。

我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才说：“此人就是我那位顶头上司，绰号‘要人命的姚经理。毕多多和李帅决定要找个快递员来充当他们嫁祸的对象后，就找到姚经理，给了他一大笔钱，最后他同意加入这桩罪恶的谋杀。当初那些底单，其实也是他从公司里偷出来销毁的。也正是他，通过职权，想方设法克扣我的薪水，一步步把我逼向去敲诈勒索的境地！至于那时我先后被盗、被抢劫，自然也是他们安排的。”

“唉，你呀，要是没给毕多多写那封信，他们的计划再高明，也不会与你有關系了。”室友埋怨地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

我满心羞愧地点点头，说：“都怪自己贪心。对于毕多多和‘要人命来说，就算我不写那封信，他们也会一直试下去，反正‘要人命手下的快递员多的是，他们迟早能找到某个快递员，会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陷入他们的圈套。”

“话虽这么说，但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你就是他们物色到的第一个目标吧。”室友放下手里的酒杯，盯着我毫不客气地说。

我没好意思直接回答，只得低垂下已经涨得通红的脸。

“说起来，他们的这个计划也是够复杂的，你是怎么看穿他们的秘密的？”室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哈哈，说起这个，我还要感谢你啊！”我仰起头，带着几分感激说。

“感谢我？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正是因为那天在看守所看到你的背影，我才想到，你因为留着长发，一定会经常被人看成女人。那么，在这个案子里，我有没有犯类似的错误呢？于是，我马上联想到秦龙年过五十还没结婚的事情。我从前认为秦龙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包养情人，但别人凭什么断定，秦龙的情人就一定是女人呢？毕多多说她是秦龙的情人，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这么说。想到这一点，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在一般人眼里，秦龙这样一个超级富豪，一定会和自己年轻貌美的女秘书有暧昧关系。事实上，秦龙也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性取向。我也一度陷入这个印象里。但是，在你的‘提醒下，我回忆起来，和毕多多拍下亲密合影的那个男人，是和毕多多差不多同时从秦龙那家公司辞职的。人们都以为当时毕多多是被秦龙包养了，但我这时想到，秦龙真正喜欢的，为什么不可能是毕多多之外的另一人呢？我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警方后，警方调查了和秦龙关系最密切的几个生意伙伴，他们都向警方承认，秦龙的确是同性恋者，这也是他年过五十却仍未娶妻的原因。于是，警方找到了隐藏起来的李帅。这小子虽然帅得不得了，但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绣花枕头、软骨头。警方讯问他时，他整个人吓得彻底崩溃，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的犯罪过程交代了。”

我把所知道的案情都说完了，我俩也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朝我微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我打算离开梵城了。”

我心里一惊，说：“你要去哪里？你不是说要为了梦想，一直坚持下去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打算回到老家的小县城，继续当我的音乐老师。这段时间，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人可以有梦想，但梦想不等于欲望，一旦人被欲望牵住了灵魂，就会失去自我，变得贪婪可憎，甚至去触碰法律和道德的底线。我不想日后自己也走到这一步，所以，我决定回到从前那份平淡却宁静的生活中去。”

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想到自己如果不是出于贪欲，毕多多他们的计划再怎么完美，也不可能把我引诱进去。

这时，室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朋友，别多想了。来，我再为你唱首《城里的月光》吧，等我离开了，你想听我唱，也听不到了。”

说着，他拿起吉他，走上酒吧的小小舞台，自弹自唱起来。酒吧天花板上的灯球无声地旋转着，炫目的灯光在酒吧四处飞掠而过，我的眼前时而昏暗，时而明亮。我在心里咀嚼着他的歌词，更在思考着自己未来的方向——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間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分类：侦探与推理 作者：邱振刚 期刊：《啄木鸟》201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