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作品〗深蓝的光芒

数十年的写作生涯极少遇到这样的事情：采访期间，竟然遇到领导班子的重大调整：2016年底，佳木斯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安庆华奉命调往大庆市任职;从黑河市调来的李晓龙出任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不过，这也让我领略了一种中国特色：忠诚、坚守与创新，让警服的深蓝迸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作者手记

一、中国警察的“三无服务”

刚写完长篇报告文学《国之盾》——那是我一生中流泪最多的一次写作，又来写佳木斯公安。又一次的心灵洗礼与震撼，眼见许多东北大汉的泪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火花四溅，那该是怎样的响动怎样的痛啊！

根据公安部统计，2012年以来，全国公安机关因公牺牲民警2176人，平均每年牺牲435人，牺牲民警平均年龄只有455岁。仅2017年春节假期7天之中，就有10名民警英勇牺牲。时时在流血、天天有牺牲，是中国警察的真实写照。

在所有享受和平的国家，这样的数据是罕见的和令人震惊的。在其他国家，警察的职责有明确规定，不该管的可以不管甚至不许你管。而中国警察的职责既有明确规定，又包含着为人民服务的无限范围，这使得中国警察有做不完的工作和管不尽的事情——正如雷锋所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一代又一代人民警察以其对党的绝对忠诚和对责任的坚定担当，夜以继日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并对全社会进行着“三无服务”——即无时限、无边界、无条件服务。如今，“有事找警察”已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只要老百姓有什么难事，警察随叫随到。

采访中我听到，累并奋斗着的老警察有这样一些感受——

“家人朋友觉得你很普通，老百姓觉得你无所不能。”

“刑警，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和战友躺在一起睡的。”

“破案后的喜悦是外人无法理解的。看着厚厚的一本卷宗交到案审和检察院，感觉像是自己刚刚写完一本书。”

“不想原谅任何形式的犯罪，也不想听到任何‘是什么让一个七旬老汉拿起了刀的言论，因为被害人和死去的同事们不会原谅。”

“看收入、社会认同感和工作量，我有一万个理由不干了。但叫我跟这身深蓝说再见，我还真舍不得。哥干的不是工作，是情怀。”

木斯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晓龙同志检查基层工作

2016年以来，我三度造访被誉为“中国东方第一城”的佳木斯市。这里有繁华的城区，古老宁静的乡村，一望无际的平原，森林覆盖的群山，还有蜿蜒东去的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更留存着我早已远逝的大荒青春。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佳木斯327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在二百五十万人民中间，流传着很多令人动容的警察故事。其间，从城镇到乡村，我采访了上百名新老警察和当地群众，也访谈了市公安局先后两任局长：去年年底调走的安庆华，今年初春调来的李晓龙，以及在佳木斯从警数十年的常务副局长尚志今。有意思的是，这三位都是虎背熊腰、声若洪钟的彪形大汉，而且都是从最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警察之心、之情、之忙、之累、之痛、之乐，他们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格外动情。

绝不能让英雄成为流水落花春去也。那天傍晚，整个城市已亮起万家灯火，我默默伫立在松花江畔，目送幽暗而凝重的江水在晚霞中缓缓东去。我知道，那波澜中，有血、有泪、有汗。

二、“爸爸，希望你早日改正错误！”

2016年“十一”长假期间，一个小偷被抓后问警察：“‘十一你们不放假啊？”警察说：“不放，候着你们呢。”

唉，警察的幸福时光去哪儿了？去守护人民的幸福了。

是的，节假日永远不属于警察和他们的家人，而是属于人民和国家。

人物素描之一写给警察爸爸的一封信

就在这个深夜，在网上，我读到东北某城市一位许姓警察发出的一封信，那是他读小学的女儿写的。冷雨敲窗的幽暗中，我仿佛看到这位父亲——一个几天没刮胡子的汉子躺在床上，因为女儿的这封信，用被角蒙住脸，无声地啜泣着。

已是2016年中秋节的前夕了，许警察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星期。9月12日这个晚上，他抓紧干完活儿，终于在11点之前赶回家。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宝贝女儿欢乐地迎上来，他能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儿，和女儿聊上幾句啊！可女儿还是没能挺到他回家就睡着了。许警察打开床头灯，发现枕边放着一个信封，是红纸折成的，上面写着《寄给爸爸的一封信》，他好奇地打开来——

致爸爸的一封信：

我是许格格，这几天，你为什么老是不回家？！什么原因而不回家？！你肯定会说：“因为工作！”但是你可以抽时间回来呀，换个工作也行啊！这几天，妈妈感冒了，一直头疼，很难受。请你快快回来吧，多给你的家人一些陪伴！

希望你早日改正错误。

希望你早日回家的许格格

2016年9月12日

许警察凝视着女儿稚气的笔迹，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胡子拉碴的下颏掉下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乎同样的、折成方块的一张红纸，那是市公安局发给每位民警的中秋节慰问信，第一句话就是：“大家辛苦了！”是的，警察有多么辛苦，又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时常还得吞下许多委屈，这些有多少人知道和理解呢？后来，许警察在网上晒出女儿的信并写道：“在枕边看到女儿第一次写给我的信，又看着刚从单位带回的慰问宣传品，顿时五味杂陈，而后是久久不去的酸楚……老妈已经很久没去陪陪她了，老婆为家为孩子累得病倒了，女儿已经慢慢长大懂得埋怨了，自己拼尽全力身体透支，体力大不如从前了。凌晨时分，本该疲惫不堪倒头就睡，此时却头蒙被角久久失眠眼角噙泪……”

许格格的信和父亲的感言感动了很多警察网友，他们纷纷留言：“都是眼泪！”“满满的心酸，愧对家人！”“向所有的警察儿女致歉：对不起！”“看见这个信真是心酸，无数的警察舍弃自己的小家服务大家，但却被很多人误解，被一些媒体抹黑，又有谁能够理解他们心中的那份委屈、那份酸楚……”

人物素描之二靠钢柱支撑生命的人

我知道，在佳木斯的一个大年夜，一位警察的女儿也曾久久等着父亲归来……

2011年刚进农历腊月，北国已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早晨，桦南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赵明套上厚厚的棉袄棉裤，俯身亲亲熟睡中的五岁女儿文文，然后拎上常备常用的行囊，和三位战友开车出发了。去哪里？走多长时间？开会还是追捕？有没有危险？妻子马晶娥照例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问——这是警察特别是刑警家庭生活的一条铁律。丈夫只留下“一句顶一万句”而且一直顶到退休的三个字：“有任务！”

赵明，1979年生，中等身材，肤色白皙，2000年警校毕业后进入佳木斯市桦南县公安局当了侦查员。从警十余年，自然也算个半老不老的警察了。那个早晨，他头也不回开车走了，直奔千里雪原之外的大连——他和战友们刚刚侦知，潜逃十五年的杀人犯罪嫌疑人陈立国漂白了身份，隐身在那个繁华的海滨城市。那是1996年夏，陈立国的母亲铲地时，为地界之事，与邻居油某发生争吵撕扯。两家为此事积怨已久，当时不足二十岁的陈立国闻讯带刀赶来，数言不合当场将油某刺死，随即潜逃。当时这里警察的侦查手段十分落后，犯罪分子跑了，警察破案就像“猜闷儿”，只能拿着犯罪嫌疑人照片，顺着猜想的线路沿途寻访。犯罪嫌疑人一旦逃往外地隔绝联系，警察基本上就无从“大海捞针”了，历史上许多积案就是这样存下来的。战友们都说，赵明有个本事，就是“眼睛能过滤信息”，凡涉及本县案件的人事信息，无论新旧，过目不忘。每有变化，他就像触电似的立即做出反应。也因此，他对部下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要求，叫“搂草打兔子”，即“新案从速办，旧案跟进办，积案随时办，一个不能落！”2011年12月的一天，赵明浏览本县网时，忽然发现陈立国妹妹的户籍不见了。他立即找到局里户政管理大队大队长、同一警校毕业的学妹胡泽阳，问怎么回事？

陈立国杀人案发生的当年，赵明还是县高中的淘气包儿，案子和他一点儿关系没有。如今的他不仅记住了这桩积压长达十五年的陈年老案子，竟然还记得看似毫不相关的陈立国妹妹的名字。胡泽阳不禁惊叹说：“你真是心细如发呀！”

赵明笑说：“咱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记不住别的还记不住饭碗吗？”

其实，胡泽阳也不是一般人，堪称佳木斯警界的“名花”。她是林业工人的女儿，或许从小跟着老爸“穿林海过雪原气冲霄汉”，练出一双飞毛腿。2000年从警后虽然当了派出所的户籍员，却曾代表佳木斯公安参加全省大比武，小小的个子登房越脊飞檐走壁，端的是身轻如燕快若流星，荣获全省第四名。在户籍员工作岗位上，她的认真负责、和蔼可亲是有名的。因为每天来办事的群众川流不息，说话太多，有一阵子胡泽阳累出了咽炎加声带息肉，不得不做了手术。医生要求她休息两周、禁声一月，可泽阳放不下工作，决定提前上班。不能讲话怎么办？她便把母亲带上，凡需回答的问题，她便在电脑上敲出来，再让母亲复述给来访人。来者无不感动，谢了女儿又谢妈。

赵明来问胡泽阳，在逃嫌疑人陈立国之妹的户籍怎么忽然不见了？

胡泽阳笑说：“户籍不见了，人可见着了，她回来迁户口了。”说着她拍出一张小纸条，“我走村串户查户籍时，发现陈立国一家的户籍還在，但他父母和妹妹早就搬走，不知去向。前些天陈立国的妹妹忽然拿着准迁证回来，要把户口迁往大连，我故意拿出‘官僚主义拖了她一阵。每次她来我都聊上一阵，假装完全不知旧案，跟她套近乎认姐妹儿，说以后去大连旅游找她当伴儿。这不，她的手机号我要下来了。”

赵明大喜过望。经研判，陈立国外逃数年后，父母和妹妹也悄悄搬走，此次其妹来办理迁往大连的手续，说明全家很可能已隐居在那里。此时已进腊月，按传统习俗，家家都准备团圆过年，这正是抓捕陈立国的最佳时机。赵明和三位战友开车昼夜兼程顶风冒雪，横跨三省到了大连。通过当地警方，很快锁定陈立国之妹的住址，并查明陈立国已更名陈立峰，漂白身份，娶妻生子，成为当地一名很成功的房屋中介人，名下有多处房产。而这个“陈立峰”显然并没忘记自己的“血债”，平时深居简出，不时以“出差”之名变换住地，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经过长达二十五天的调查、跟踪与守候，腊月二十八那天，一身西装革履的陈立国终于出现在一家饭店的包间。赵明和战友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并亮出逮捕证：“我们是桦南县公安局的，跟我们回一趟老家吧！”隐身十五年的陈立国瞬间面如土灰，缩成一团，仿佛骨架都塌了。被带上车以后，他说：“我知道早晚逃不过这一天。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明天就是大年夜了，在你们把我带走之前，我希望能看一眼老婆孩子。”

警察都是侠骨柔肠之人，答应了陈立国的请求。回程路上，兴奋不已的赵明打电话给妻子并告诉女儿文文：“爸爸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陪宝贝儿过年了！”

2012年2月1日，从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到二十九的上午，赵明和战友一夜未眠，押着犯罪嫌疑人陈立国，穿越夜色中的东三省大地，风尘仆仆赶回桦南县。接着是一连串更紧张的必办工作：把陈立国送进监号，进行初步讯问，填写各种报批材料和手续，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彩灯高照的县城已燃响冲天的礼花和鞭炮。此时赵明哪里知道，自从女儿知道出差二十多天的爸爸今天能回家过年，从傍晚起便一直等在楼道门前，眼巴巴望着路口。那是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寒冬啊，妈妈多次把她抱回家，她不干，直哭，又一次次跑出来等着盼着望着。直到赵明出现，文文叫了一声“爸爸”，猛扑到爸爸怀里痛哭起来……

日子在破案、追捕中飞快地流逝，这年8月6日，赵明再次开车和战友赴哈尔滨追捕逃犯，途中突遭车祸，他和车体一起碎裂了：颈椎粉碎性骨折，上下颚错位，多条肋骨骨折并穿破胸腔腹膜，头部和胸部的外伤流血不止。救护车上，哭泣不止的战友用衣服堵住他胸前的伤口，并不断喊他叫他和他说话，以免他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这一举动虽是必要的，却阻遏了其心脏内外部分脉管的血液流动。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医生见赵明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瞳孔已散大，说了一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手术室里开膛破肚，清理心室里的积血，收拾零碎的几节脊椎骨，校正上下颚骨——但头部、腹腔、右臂等多处的伤暂时不能动，否则等于把人大卸八块了……谢天谢地！抬下手术台的赵明虽然仍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却微弱、缓慢而又顽强地恢复了，毕竟他才三十三岁。接下来，是没有思维、没有光亮、没有记忆的黑暗之极的四天。第五天早晨，小天使文文的一声哭喊，让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睛。泪光，全是泪光……

数月之内，三次大手术，把赵明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体重从一百三十四斤降到八十九斤，躯体之内，颈椎处两边夹着两块钢板当支柱，以避免内神经被压迫。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赵明出院了——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医护人员对一位英雄警察的有意安排。休养半年。2013年6月的一天，一位身材细瘦、脸色苍白的警察来上班了。门卫拦住他问：“你找谁？请登记。”赵明一笑说：“我是赵明。”

门卫眼含热泪，双脚一并，叭地一个敬礼！

因为他大难不死，因为他的颈椎夹着两块钢板，因为他不改初心、不知疲倦、不畏艰险的工作精神，不知谁开玩笑叫了他一声“赵钢”，自此渐渐叫开了。刑警队里还有个李伟，同样受过伤，同样拼死拼活，战友也给他改了名叫“李铁”。

“赵钢李铁”成为当地一对“名探”。其实他们很普通，远在风雪塞北的佳木斯和小小的桦南县，全国有谁知道他们呢？二百万中国警察的队伍中，每天都有人负伤或以身殉职，英雄远去，留下悲痛欲绝的父母和寡妻孤子，社会公众和众多媒体又有谁关注和记得他们呢？

但是无论怎样，警察必须死扛到底！许警察的女儿许格格要求父亲“换个工作”，赵明的妻子女儿也要求赵明“换个工作”，相信全国有很多警察的家人都渴望自己的亲人“换个工作”。许格格还稚气地“希望爸爸早日改正错误”。工作能换吗？不能换！这个“错误”能改吗？不能改！为啥？还用问吗？再辛苦再危险的工作总得有人干呐！

穿上警服，咱就是砸不烂、锤不扁、踩不碎、吓不倒的一块钢！当了警察，命就得交给人民和国家！

三、“贼城”：布满铁锈与血色的记忆

曾经生机勃勃的“东方第一城”，在上世纪末叶的变革大潮中，大多数国企惨遭淘汰，一时间工人无业可就，城市布满铁锈与灰烬、贪婪与混乱、伤痛与绝望。“刀枪炮”称霸街头，流氓地痞、蟊贼小偷横行于市。再加上十年动乱遗留下一大批打砸抢分子、抢劫犯、杀人犯、盗窃犯和流氓团伙犯罪分子，全市犯罪活动骤然增多。本地人的腰包瘪瘪瞎瞎都是小票，盗贼们便纷纷“登大轮”（偷客运列车）掏兜拎包，走向全国各地。

很快，佳木斯有了一个国人皆知的不光彩的代称：“贼城”。

请注意，那些年的中国警界也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社会放开，罪案大增，计划经济时代的“人头费”根本无法给警方提供足够的办案经费。东三省包括佳木斯在内的警察到南方辦案，抓住犯罪嫌疑人后竟无钱买回程票，此事并非鲜见。身陷如此困境，全国警方的战斗力不可能不大打折扣——1983年开始的“严打”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其间，因法规不严，经费短缺，管理松弛，警察中“勒拿卡要”、违法乱纪的现象也明显增多，社会公众对警察产生了普遍不满。“警匪一家”的说法口口相传，对警察形象和执法权威造成长时间的伤害，至今尚未彻底挽回和清除。但是，回望那段艰难困苦的峥嵘岁月，绝大多数人民警察大义凛然，坚持职守，为维护社会治安，扫荡犯罪分子，进行了前仆后继、英勇顽强的战斗。一位老警察说：“我当了一辈子警察，干了两辈子活儿，苦了三代人！”

那些年月，你知道警察是怎样挺过来的吗？

人物素描之三王江的意义

2006年初夏，我首次到佳木斯采风，市公安局领导向我介绍了郊区分局四丰派出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民警王江。他一个人分管一百三十三平方公里的松木河警务区，警务室就是他的家——一间漏风漏雨的草房。那年代没电动车，平时他骑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办案，处理各类纠纷，在家的老伴儿就替他接报警电话、登记，有时出警还当个帮手。走进王江那间住宅兼办公室的破草房，面对这朴实的老两口儿，我激动地想，这不是中国最大的片警、中国最小的“110”吗？

两口子驻守百里山区整整十五年。王江把派出所的红灯安到自家门楣上，又把自家电话号码告诉各村委会，请他们用大字刷到墙上。采访时我走了好几个村子，到处都能看到：“8884085——有事找王江”。每天晚上，王江门口那盏红灯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温暖着这里的茫茫山野、千家万户。

山区经济落后，生活艰难。王江的家“半铺炕，一间房，脚蹬窗，头顶墙”，儿子因为看到家里生活太过艰难，下决心跑到深圳打工。乡亲们见“三哥”（乡亲们对王江的称呼）日子过得窘迫，有人劝他到林场整几百根木耳椴搞点儿副业，有人劝他在农场包几片耕地。王江摇摇头说顾不上啊，一笑了之。

1999年，王江病倒了，肝部剧痛引发了持续高烧。乡亲们知道他怕花钱不爱去医院，纷纷找上门来，带着煮熟的鸡蛋、烙好的糖饼架着他去佳木斯看医生。就在他临出院的前几天，乡亲们决定给王江家翻新房，“要趁三哥回家前赶紧干，否则三哥不会同意的。”

约定开工的那天早晨，王江家门前呼呼啦啦涌来一百多位乡亲，有年过七旬的老人，有背着婴儿的妇女，有十岁八岁的孩子。帮工太多，挤不上，村干部硬性排了次序，规定每天二十个人，轮班换。王江和妻子从佳木斯归来，一进村便看到家门前这番红红火火的大场面，他感动得掉泪，高声喊：“乡亲们，我王江谢谢你们了行不行？别整了……”

说啥都没用。这是王江在松木河第一次说话没人听！

2006年，黑龙江省公安厅为王江荣记个人一等功，公安部授予王江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称号。同年，10月13日，佳木斯市公安局隆重召开了“王江警务室”命名仪式，这是全国公安系统第一个以个人命名的警务室。现场，一批年轻警察面对党旗和警徽，庄严举拳，进行了入党宣誓和入警宣誓……

2010年，当了一辈子乡村警察的王江病重不起，弥留之际，他要儿子唱一遍《国歌》，说“我要听着国歌走”。歌声中，领导、同事和医护人员无不泣下，歌罢人去，年仅五十五岁。

是的，在遥远而寂寥的东北边塞，在那些艰难困顿的时日，佳木斯警察就是这样坚守的，王江就是这样坚守的。人们会说，王江的人生是平凡的。历史会说，王江的意义是伟大的。

那年代没电动车，平时王江骑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办案

人物素描之四再也等不来的明天

老一代警察去了，新一代警察顶上来了。

赵厚富，1982年生，佳木斯前进公安分局刑警，高大威猛，阳光爽朗，典型的东北汉子。2003年警官学院毕业后，到前进分局当了片警，因办事机敏，作风果断，三年后调入分局刑警大队。上班第一天，他端端正正穿着警服系着领带，在办公室坐到半夜11点。队长走过来，奇怪地问他怎么还不下班回家？赵厚富起身叭地一个敬礼，认真说：“报告队长，我等着出警呢！”队长大笑说：“先回家吧，有任务我会叫你的。”队长自此认定，赵厚富是干刑警的好材料。

不久，赵厚富就等来了崭露头角的机会。那是1998年，刘某持枪杀人后潜逃，从此人间蒸发再无消息。老民警退休了，卷宗发黄了，案件近乎石沉大海。但事实上“外松内紧”，有关刘某及其亲友的一切信息动态都在警方秘密掌控中。2006年，刘某的妻子以“跑买卖”之名外出很长时间后悄悄返回老家，这种异动当即引起警方注意——她很可能与丈夫有了联系。“顺藤摸瓜，务使归案”的指令下达。新警赵厚富和战友提出一个令人赞叹的“放长线钓大鱼，打草不惊蛇”的战法。数天后，两个吊儿郎当的警察假装喝高了，半道“巧遇”刘妻，年纪大的老警察硬着舌头问了问刘某的去向——还假装记错了名字。年轻的警察问：“刘某是谁呀？”老警察揮挥手说：“得得得，我他妈的快退休了，也不给我加工资，扯这些干啥！”

表演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刘妻有点儿紧张又觉得案子老掉牙了，警察不那么当事儿了。她稳稳当当在家待了大半年，还经常跑到外面做点儿小生意，见警方不查也不问，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又悄悄启程去了广州——哪知警方已经锁定了她的行踪和一切通讯信息。一个月后，赵厚富和战友们直扑广州白云区一条偏僻里弄，在一间承租房里将潜逃十年的刘某抓捕归案。

此后，赵厚富又接连抓获数名逃犯。连战皆捷，年纪轻轻的赵厚富被省公安厅列为佳木斯市二十五名刑侦专家之一。

时间长了，领导和战友都把人高马大的赵厚富当可以依靠的“顶梁柱”，因为他作战机智勇敢，不怕死，总是冲锋在前。一次，一个出租司机与刘某发生纠纷，决意报复，数天后身绑炸药开车前往刘某居住的小区，并电话通知刘某下楼，否则就和那个小区“同归于尽”。警方接到报案后，赵厚富果断地对战友说：“我去拦车，你们在远处守着，决不能让他进小区！”

赵厚富身着便衣，风驰电掣赶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必经的一个路口，随即下车假装有急事儿要打车候在那儿。远远看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开过来，赵厚富不顾危险，猛冲过去横身拦在街当中。那个司机本能地一踩刹车——吱的一声停下了。司机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不要命了！”赵厚富迅速开门坐到副驾驶座上，手指前方说：“快！老妈让车撞了，就在前面医院！”说时迟那时快，趁司机抬眼走神儿的一忽儿，他猛扑过去，双手铁钳般把司机两手死死按在方向盘上，街口周围几个队友火速冲过来将司机制伏。掀衣一搜，腰间果然绑了一圈自制炸药包，引信就在他手边。好悬！

警察都知道，堵截和抓捕犯罪嫌疑人就是个良心活儿，往前一步和退后一步，每个警察心里都明白后果意味着什么。战友们都服赵厚富，他从来没退缩过。

2014年8月6日早晨，赵厚富吃完早餐，出门前对妻子于莹说：“今天好像事儿不多，晚上下班我去接你。”

这是惯例，又是极少的惯例。两人结婚七年，2010年生了儿子，家里有赵厚富年近九旬的奶奶和年过六旬的父母，六口之家四代同堂，仅靠小两口儿的工资支撑家用，日子过得虽清贫却其乐融融，好像家里的阳光都是甜的。唯一的遗憾就是赵厚富太忙——警察都这样，和家人聚少离多。因此赵厚富特别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节假日只要有时间，都是他兴致勃勃地组织家人到风景区逛逛，老奶奶腿脚不便，累了就由他背着。偶尔准时下班，赵厚富一定到佳木斯大学附属医院，去接在那里当护士的妻子，帮着拎包扶着上车，医院同事都夸于莹找了个贴心好老公。

当天下午13时许，前进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李继伟接到桦川县公安局紧急电告：一个抢劫作案多起的犯罪嫌疑人发现被警察追捕，驾驶一辆绿色三菱吉普车，正由西向东，向佳木斯方向疯狂逃窜，请求警力支援，堵截抓捕！

李继伟立即安排刑警五人、协警两人，迅速驱车前往佳东公路收费站设卡堵截。考虑到赵厚富胆大心细，作战经验丰富，李队长又给赵厚富打电话，指令其前往参加堵截行动。赵厚富接到命令，立即带领一名协警火速赶往佳东收费站。警员们到达收费站后，被分成三组并设置了三道防线，赵厚富、严铁力和两名协警负责把守最后一道关卡。赵厚富仔细观察一下收费站的通道和地形，神情严峻地对两位年轻协警说：“这活儿挺危险，你们上车等着吧。”

刚刚做好警力布置，路障尚未摆完，就见犯罪嫌疑人驾驶的越野车像出膛的炮弹从远处冲入视野。这个亡命徒显然已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状态，他把车开得越来越快，闪电般向防线冲来，眨眼间前两道路障被撞飞。面对路障堵得更严密的第三道防线，犯罪嫌疑人突然拐了个小弯，恶狠狠地朝刚摆完路障的赵厚富和严铁力撞来！

只是01秒的瞬间，就在三菱大吉普迎面撞来的同时，赵厚富奋力一把推开身边的严铁力，而自己被撞飞了……

当严铁力从路边站起来，看到车已远去，战友赵厚富血肉模糊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他和战友们哭喊着跑过去，但不行了——在01秒的瞬间，赵厚富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自己壮烈殉职，年仅三十二岁！

经过这血肉横飞的一撞，犯罪嫌疑人心慌意乱，精神彻底崩溃并且失去了对车的控制，开出数里后，一头扎进路沟爆炸起火。悲愤异常的警察飞车赶到，抓着头发将凶犯从车里拉出来，扣上铁铐……

这一天，2014年8月6日，忙碌在医院的妻子于莹不时想到丈夫下班后会来接她，心里就甜甜的美美的，脚步也分外轻捷。下午5时许，前进区公安分局、市公安局的领导和赵厚富的同事神色凝重眼含热泪，一拨拨赶来了。听说噩耗，于莹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她喃喃说：“不不不，他说晚上还要来接我下班呢……”

这一天，丈夫对自己永远地“食言”了，于莹失声大恸，所有人泪如涌泉。

后来，于莹说，厚富爱这个家，爱自己的亲人，但他把警察的责任看得重如泰山高于一切，为此总把许多家事放在一边，推说“明天”“明天”，最终再也等不来“明天”……

从警十三年，赵厚富参与破获各类刑事案件三百五十余起，打掉犯罪团伙三十五个，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两百余人，追回赃款赃物总价值三百余万元。曾被评为佳木斯市“双十佳侦查员”、前进区优秀共产党员，荣立个人三等功三次、二等功一次。

三十二岁的赵厚富长眠不起。2014年8月8日，是赵厚富出殡的日子。追悼会场内外，从省市到各县，数千人赶来为烈士送行。闪闪泪光中，民警们在宣誓：“英灵远去，责任犹在！为党为民，奋勇前行！”

四、再出发：打响“三大战役”

经济是基础，发展是希望。经济薄弱、发展滞后、收入低迷的地区或城市要保持社会安定，民生安全，是很不容易的。2015年，东三省作为老工业基地，经济社会发展指数持续走低，GDP增速在全国连续垫底，辽黑吉三省分别是全国倒数第一、第三和第四。曾经为共和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东北老工业基地，遭遇前所未有的沉重，前所未有的困难，前所未有的瓶颈……

佳木斯公安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尽管广大警员恪尽职守，为打击犯罪、维护治安付出艰辛努力，但長久以来，各警种各部门和基层单位体制机制僵化，因循守旧，各管一摊，难于合作;一些基层警员或疲于奔命或作风漂浮，因待遇低、提拔难，士气低落，工作推一推动一动;随着时代发展，在犯罪手段日益高科技化、专业化和多样化的情况下，警方的装备和技术力量、办案能力却远远落在后面，导致老大难积案和农村发案难破，破案率长期在低位徘徊，群众安全感不强。此外，在复杂社会环境影响下，少数警员违法乱纪，执法粗暴，影响极坏，公安机关在行风测评、民意测验中常常位列倒数。警察也觉得在社会上没颜面，工作积极性受到一定影响。

前任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安庆华检查消防安全工作

2015年4月，佳木斯市公安局组建了新班子，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安庆华到任。青年时代他从派出所基层民警干起，数十年来以“自律严、要求严”著称，是黑龙江省的刑侦专家。到任后，他先和班子成员约法三章：一是讲政治纪律，守政治规矩;二是不忘组织重托，心系群众冷暖;三是从自己做起，严格要求家人及身边工作人员，凡有亲友找班子成员办私事的，坚决予以回绝，绝不搞特殊化和拉拉扯扯。安庆华特别强调：“这虽然都是政治语言，却与我们每个人、每个普通民警的命运息息相关。”

接着，党委一班人从机关到基层，从市区到乡镇，接连开了十几个调研会和谈心会，主题只有一个：在日新月异又错综复杂的“互联网 ”时代，全市公安工作能否在保持连续性的基础上与时俱进、升级换代，为保社会稳定、民生平安做出更大贡献？

好些人连连摇头叹气。

全东北经济困顿，就业艰难，老百姓的收入不宽绰，你还想保一方乐土？难！

在犯罪全球化、职业化、科技化、网络化的今天，你管得住城镇，管得了乡村吗？你守得住街道，守得住互联网吗？难！

近几年非接触性侵财的电信诈骗明显增多，歹徒采取远控作案，干得快，拿得快，闪得快。我们的警力严重不足，许多事情鞭长莫及，办案手段落后，要保百姓平安，难！

党委一班人陷入深沉的思考。历史证明，经济社会发展进入困难期，同时也是违法犯罪案件多发期。本市经济在较长时间不能进入快车道，意味着公安工作将面临长期而严峻的挑战。怎么办？安庆华在班子会上语重心长地说：“难字当头，不能一筹莫展。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主动发力。”

面对重重困难，士气从哪里来？党委认定，任何事业都怕死水一潭，士气只能从纪律来，从感情来，从责任来，从改革来！

2015年盛夏的一天夜里，安庆华轻车简从，到几个派出所检查工作——也算“微服私访”了。深夜11点，天气依然很热，东风区建国路派出所亮着昏暗的灯光，两个民警刚出警回来，忙得浑身是汗，于是脱光衣服钻进狭小的卫生间，用脸盆顺脑袋哗哗浇水冲澡。安庆华进门后，见只有一个值班的老民警，便问：“你们人呢？就你一个吗？”老民警认出是安庆华，叭地一个敬礼：“报告局长！还有两个，刚出警回来，在卫生间里冲澡呢。”正说着，两个小子提着脸盆光着膀子出来了……后面的细节不用说了，反正两个小警察那天晚上一个劲儿哀声叹气：“真他妈的倒霉！哪有这么见大领导的？”

常务副局长尚志军到了夜色沉沉的同江县一个派出所，窗扇大开，蚊虫满屋，不远处就是波涛滚滚的黑龙江，那真是月光与灯光相映，涛声与蚊声齐鸣。值班警察从蚊帐里钻出来，苦笑着说：“我们这儿的蚊子是蚊子中的战斗机，三只能炒一盘菜。”

副局长宋鸿源中午时分到了向阳分局一个派出所，一伙警察拿着各式各样的饭盒和碗，正围着两大盆肉炒白菜大吃，所长说：“这是两个洗脸盆。”

领导们心疼了，第二天拨款，第三天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为每个派出所安上空调、纱窗。一个月之内，每个派出所必须挤出空间，建一个小型洗浴室和一个小食堂！”

那天，各分局各派出所急忙组织民工，在一天之内就把空调和纱窗安装完毕，第一线的警察们欢声雷动：“咱有两个家了！”建国派出所那两个光膀子见安庆华的小民警也得瑟起来：“没我们光荣‘牺牲，你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细节决定成败，爱心决定警心。关爱民警，从优待警，及时帮他们解决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困难，这些举措远比停止在案头、墙头、口头的号召更起作用。局党委特别强调：“关心民警生活是爱，工作从严要求更是爱！”新班子连续办讲座、搞培训和明察暗访，以作风建设、规范执法为切入点，从日常管理、值班值宿、工作时效、警容风纪抓起，铁腕纠正警察队伍中存在的勒拿卡要、我行我素以及庸懒散、不作为等不良作风。一旦抓住，绝不姑息，数月内先后有十多名违法乱纪者被处分或清除出公安队伍。领导说：“这叫唤醒斗志，锤炼作风，整肃队伍。”全市警察为之一震，精神面貌大变。

2016年我三次赴佳木斯采风，走遍那里的四区五县（市），访谈中我能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从市公安机关到基层的派出所、警务亭，民警们精神昂扬，干劲十足，充满激情，对自己的工作业绩、战斗成果深感自豪。光荣与自信的光彩，灼然闪耀在他们明亮的眼神里。

群情激奋，龙腾虎跃，创新改革，乘势而上。全警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广度和深度，展开了轰轰烈烈的“三大战役”。

五、第一战役：“全警大巡控”

根据形势要求和群众反映，局党委意识到，“亮肌肉保平安、转作风树形象”，密织天罗地网，显示我们维稳处突、保护人民、决战决胜的震慑性力量，已是众望所归。把警力充分摆上街头，车巡与步巡相结合、武装巡逻与便衣巡逻相结合、机关民警与基层一线相结合，切实做到星罗布点，聚点成线，连线成网，密织全时空、全角度、全覆盖的立体化巡控网络，是打造平安佳木斯的必由之路！

2015年4月9日上午9时，天高气爽。市公安局门前广场，五星红旗猎猎飞扬，由机关、基层和各警种组成的队伍全副装备、排列整齐。安庆华发布了慷慨激昂的动员令，宣布“打造平安佳木斯，军警民千人大巡控”正式启动。随即，六十余辆警车警报高鸣，警灯闪烁，分别驶向各巡防部位，千余名巡逻队员深入市区大街小巷。那威武的阵势，昂扬的风貌和眼神中闪射的战无不胜的铁血意志，令沿街百姓眼前一亮，大为振奋，甚至有了一种“阅兵”似的自豪感。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不时报以热烈掌声和喝彩声。“警务前移，屯警街面，动中备勤”的大巡控，大大增加了街面的见警率，加强了社会治安，“警察就在咱身后，还怕啥！”人民群众的安全感显著提高。

人物素描之五警花追贼，手到擒来

我正和前进分局的几位警察座谈呢，一个“女特务”飘飘洒洒进来了，魔鬼身材，柳眉杏眼，白衫红裙，一双浅色高跟鞋咔咔作响。刑警队领导笑说，她外出办案回来，所以打扮有点儿潮。

宋威，前进分局刑警。父母都是老工人，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或许因为怕宝贝女儿受欺负，便给她起了一个吓人的名字：宋威。姑娘从小受宠，父母又是上班族，没人管她。上学时小脖子上挂个门钥匙，一切自己当家作主，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火辣性格。那些年佳木斯街头很乱，常有流氓地痞当街拦劫、挑逗女孩子。遇上宋威，姑娘抓起板砖，杏眼一瞪退兵三千，因此常被同学戏称为“女汉子”。那时警察剧、侦探剧热播，天生胆儿大的宋威也做起了“警察梦”。她第一次跟家人说起这个愿望时，爸妈吓了一跳，可老爸的劝说和母亲的眼泪都拦不住她。中学毕业后宋威如愿进了警校，毕业后先干了一段时间内勤，差点儿把她憋疯了。在她拍桌子瞪眼的强烈要求下，领导终于让她进了刑警队，成为全市公安唯一冲在一线参与办案的女刑警。孩子年幼，就让身患癌症的老母亲帮着带，她则风雨追踪，冰雪追捕，化装侦查，乡野抓人，事事不落。

2015年11月13日，初冬时节。夜里10时左右，一位下班女工路过电机厂附近时突遭持刀男子抢劫，钱包里的五百元被搜走，并要她把手上的金戒指摘下来。女工哭着哀求说，这是亡夫留下来的一点儿念想，希望你高抬贵手。但穷凶极恶的劫匪仍然抢走了这枚戒指。过后女工向前进分局报了案，说歹徒体型微胖，缺了一颗门牙。午夜，家里电话响了，宋威迅速赶到单位，受命调看案发地带的视频监控，搜寻歹徒去向。一帧帧图像，一秒秒搜寻，从凌晨到第二天早晨近8时，犯罪嫌疑人的逃窜路线轨迹已串连成线，最终消失在一个昏暗的小区。自从全市公安展開“全警大巡控”，对犯罪分子的打击力度大大加强，破案的时效要求也大大提高。此时正值早晨，人们都开始出门了，为防案件生变，歹徒或证物消失，熬了大半夜的宋威决定立即进行先期侦查，沿视频中犯罪嫌疑人逃跑的路线追踪查看他的去向。她一边下楼，一边掏手机向领导和队友报告了搜寻结果。队友说：“你等等我，我马上到！”宋威说：“我先沿途查查，方向就是某小区，你来找我吧。”出了门，赶到电机厂附近，她按照视频中那个可疑影像的去向，一步步穿街转巷，按踪前行。到了那个小区——夜里嫌疑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这里，十几栋住宅楼栉比相连，楼下还有好多商铺，到哪里去找啊？恰好对面一个冬装加工铺的门开了，有几个人进进出出。宋威决定进去看看，顺便打听一下小区的情况。走过去一敲门，门开了，开门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正缺了一颗门牙！犯罪嫌疑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反把宋威吓了一跳。恰好这时同事的电话打过来了，宋威笑靥如花，嗲声嗲气地说：“老公啊，我到了冬装铺啦，你咋还不来呢？舍不得花钱啊？”

同事一听，天哪，有情况了！三分钟之后，听门前刹车声一响，豁牙子似乎有所警觉，探头望望想从后门逃跑。宋威掏枪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同事们随即破门而入，将嫌疑人一举拿获，此时距案发时间仅11个小时。经查，邵某因犯有抢劫、强奸罪曾两次被判刑入狱，刑满释放后不思悔改，这次因再度行抢应声落网。案子刚过一夜，第二天上午得知破案消息，那位被抢的女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什么？破了？”

写作时我打电话问宋威几个细节，说文中夸她好漂亮了，警花完全不谦虚地说：“那我可老骄傲了！”

人物素描之六罪犯的起点就是终点

2016年1月27日，春节前夕，凌晨5时20分左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佳木斯前进区著名的新玛特商厦一片空寂，只有几个角落亮着微亮的灯光。

为在开门营业时有足够的温度，一名值班员早早起身，亮着手电筒一边巡查一边前往空调室。他走着走着，路经一楼的六福金店，手电光突然扫中玻璃柜台后面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见被发现，手握寒光闪闪的凶器（后查明是金属扳手），猛然从柜台后面窜出来。值班员吓了一跳，惊问：“谁？”对方低吼一声：“快开门，不然整死你！”值班员哆哆嗦嗦说：“我是管空调的，没钥匙。”小偷扔下他，挥起扳手砸碎商厦北门的一块玻璃，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值班员四顾一看，旁边六福金店的玻璃柜台被撬开了，里面的黄金饰品已全无踪影，他随即拨打了报警电话……

早6时许，前进分局刑侦、技侦人员开着警车相继赶到现场，局长李德才随即到达。他出生于一个普通教师家庭，身材瘦高，好思寡言，一双小眼睛，眼皮总像是耷拉着，其实周围一切情况和细节都在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观察中——那是二十多年警察生涯养成的习惯。警校毕业后，李德才从派出所最基层的片警干起，摸爬滚打不辞辛苦，破案抓贼屡立战功，一路做到汤原县公安局政委，再后来调进市局，2015年10月调任前进分局局长。这是他上任三个月来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大步流星进了商厦大楼，随即下达命令，兵分两路：一路人迅速查明商厦损失及案犯行动轨迹，另一路立即调阅周边视频监控，追踪案犯去向。

稍顷，安庆华的电话打来了。市局党委副书记宋鸿源、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宋立臣带领刑侦、刑技、网安、图侦等多名专家也纷纷赶到了，商厦门前一下子聚集了十多辆警车。经现场勘查和调取商厦内部视频观察，得出三点判断：一、案犯为单独作案，身材瘦高，动作敏捷;二、案犯用螺丝刀撬开六福金店的玻璃货柜，盗走数十条彩金项链、手链，经店主清点，总价值约二十三万元。不过店内存放大量纯金饰品的保险柜未被触动，表明案犯对金店内部情况不熟悉，是一般蟊贼，可排除内盗、惯盗或内外勾结作案;三、未发现盗贼侵入口，判断案犯应早有策划，在昨晚商厦关门停业前进入楼内，“蹲仓”伺机作案。

春节前夕遇此大案，商厦不能按时开门营业，一时议论纷纭，全城骚动。不过，宋鸿源、宋立臣、李德才等人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因为他们心中有数：近年来全市加大了科技强警和“天眼工程”建设，尤其在核心地段和繁华商业区，以警民联合的方式增加了监控视频的密度，并力争做到无盲区无死角。他们问正在紧张查看商厦周边街面视频的警员：“凌晨街上无人，视频应该能看到小偷去向吧？”

青年侦查员郭林是英烈的儿子，勤奋好学，进入警队后很快成为业务骨干。他指着视频上一个飞跑过空旷街道的人影说：“瞧，就是他！”

视频显示，早5时27分，他砸碎商厦玻璃后，逃进市政家属小区;早5时33分，他出现在中山路与光复路交叉路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向北行至滨江路，然后一路行至滨江路西段。近6时，在某洗浴中心下了车，徒步向松花江畔方向逃窜。看来，此人对市区交通十分熟悉，下车后又越过冰封的江面跑向对岸，显然是本地人，江对岸村落很可能有其住处或藏身之处。警察们一路寻迹过江，此时江北乡镇的派出所以及由群众组成的“红袖标”巡防队已经动员起来，各路口迅速布控，各村有违法犯罪记录的前科人员或不务正业的可疑分子，名单和动向都汇集到警方手中。

天罗地网已经展开，到27日當天下午，警方已基本锁定犯罪嫌疑人为平安乡莲花村村民巩振明。此人二十八岁，从小好吃懒作不务正业，父亲早年去世，只靠母亲一人种田支撑生活，他整天吹牛做这个生意那个生意，结果欠了一屁股外债，还染上赌博的恶习。老婆离婚，生活无着，年关临近，又有债主纷纷上门逼债，巩振明这才想出夜盗六福金店的歪点子。作案前，他多次前往新玛特商厦踩点，1月26日晚7时30分左右，他携带扳手、螺丝刀、单肩包等工具随客流进入商厦，藏匿于二楼卫生间的储物室。其原计划是盗窃得手后，继续“蹲仓”隐藏，待商场开门后再伺机潜逃。没想到被巡查的值班员撞上，遂砸碎商厦玻璃门潜逃。当他徒步走过冰封江面回到莲花村后，发现一些路口已经有了“红袖标”巡防队。别看都是些老头儿老太太，那也叫“革命群众”，谁都惹不起啊！巩振明如惊弓之鸟，思来想去，他决定还得继续跑，不能让警察堵在家里。于是他把窃得的彩金饰品大部分藏在顶棚上，随身带了少量赃物又徒步过江返回市区。傍晚时饥肠辘辘的巩振明到街上小饭店吃了碗牛肉面，然后一头钻进一家网吧，准备上网看看市里动静，再找找买家。趴在电脑前埋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他起身到热水器那儿取了一杯热水，然后走回到电脑桌前坐下，刚刚把纸杯送到嘴边，就觉得有两个冰凉的东西突然顶在太阳穴和后脑勺上——是枪。随即，听到几声低吼：“警察，不许动！”

那一刻，巩振明觉得眼前一黑，天塌了！

报捷电话打给一直坐镇新玛特商厦的前进分局局长李德才。他看看表，晚6时10分。从早6时他和警员们驱车到现场到晚6时抓获嫌疑人，时针正好走了一圈。案犯的起点和终点重合在一起了——这意味着，有警察在，一切罪犯的起点就是终点。

李德才起身招呼身边的几位同事：“走，到外面抽根烟去！”其实他平时抽烟不多，不过每到破案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几口烟特别香。

六、第二战役：“全警大改革”

公安机关现行体制机制运行数十年了。如今，世界已进入“互联网 ”时代，全球化、高科技、大数据以及多元多变多交叉，成为这个时代的显著特征。面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社会万象，佳木斯公安局党委意识到，改革因时代发展、现实巨变而日显紧迫。公安机关要与时俱进，提升应急应变、打管防控水平，必须进行必要的警务资源重组，大力加强情报预警能力、实战指挥能力和科技应用能力。

——市局内设机构由十四个整合为八个，市区四十四个派出所拆并为三十二个，精简警力全部充实到派出所。

——派出所编制数由原有的五百四十六名增加到六百二十三名，并制定了向基层民警倾斜的补贴政策，每月将派出所民警加班补贴标准由一百六十元增加到五百元，并为他们配置了电动车和移动警务终端，方便下沉服务、现场办公。

——考虑到派出所人力物力及专业水平有限，除一般伤害案件，把派出所从侦办刑事案件的职责中剥离出来，统一归口到上级机关刑侦部门。派出所的警力由此得到解放，可集中精力维护地方治安，服务当地群众。

——为城乡警务室争取了年度专项经费，使他们服务群众的工作有了基本保证。

机关改革中，根据实战需要和民警的专业特长，成立了指挥中心、情报中心和新闻中心。

经此改革整合，佳木斯公安的现代化、科技化、专业化、实战化大大加强，工作干劲普遍高涨，战斗力明显提升。2015年、2016年发生的命案全破，产生社会影响的重特大案件全破。八大类刑事案件发案率同比下降近三成，破案率提升1197%。作为拥有二百五十一万人口、数十万流动人口的中国东方第一城，2016年甚至出现了数天全市无刑事案件的良好态势，令人印象深刻。

人物素描之七利剑——从北疆到南海

值得注意的是，近些年杀人越货的恶性暴力案件逐年下降，而以电信诈骗为代表的职业化犯罪和非接触式侵财案件大幅上升。警察与罪犯的较量，正走向专业的对抗。

进入电信诈骗的地下流程，你就会发现，上当受骗的群众难以计数，被骗走的养老钱、治病钱、上学钱乃至最后的保命钱，其总数更难以统计。电信诈骗何以成燎原之势？

天生胆儿大的宋威从小就梦想当警察

首先，随着互联网 大数据的发展及对社会生活的全覆盖，因缺少严密的监控和严厉的刑罚，越来越多的私人信息被挂在网上，明码标价卖给不法分子。不少人收到的诈骗电话，竟然能具体说出被骗人的姓名、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甚至包括近期在网上的消费记录，这就让被骗人深信不疑并一步步被诱进圈套。

佳木斯同江县，人口约二十万，位于黑龙江和松花江之间的腹地，北与俄罗斯犹太州隔江相望。这里土地肥沃，山峦起伏，森林茂密，风景优美，是赫哲族的主要栖居地。善良的人们绝不会想到，电信诈骗的黑手竟然伸到了这里。2015年11月24日晚9时30分左右，本地一座寺庙的僧人王林（化名）接到一条手机短信：“尊敬的旅客您好！您预订的5U8205次航班因机械故障已被取消，请及时联系400××××办理签转。收取工本费二十元每人，每人可获得延误补偿金三百元，给您带来不便，深感抱歉！”

前几天，王林确从“去哪儿网”上为出行的僧友预订了五张由昆明飞往哈尔滨的机票，而且信息上的航班号也与自己订购的飞机票相吻合。为同寺僧友购买机票，民航通知改签自然是不能耽误的。王林没多想——比如，“收取工本费二十元每人”、“每人可获得延误补偿金三百元”的说法，都非民航规定，急匆匆回拨了400开头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一名操着南方口音、自称航空客服的男子重复了短信内容，并提供给王林一个工商银行账号，让他汇入五位旅客改签共一百元的“工本费”。王林依然没多想，随即通过网银把一百元钱给对方打了过去。稍顷，电话那边的男子却说，因付款备注栏里没写明“改签”二字，需王林更换一个银行账户重新汇款。于是王林按照对方要求，更换了另一个银行账户，即该寺庙的对公账户。几番操作后，对方电话提示：“请输入两次验证码456789，并点击确认”。整个操作过程极其繁琐复杂，王林按对方指示，在手机上按来按去长达两个小时——一个简单的机票改签，竟然耗费这么长时间，但王林依然毫无警觉。终于顺利完成了这次“改签”，同时还为本寺赚了航空公司赔偿的一千五百元，王林自是欣喜不已。不料，撂下电话几分钟的工夫，王林就收到一条银行转账信息。信息显示：其所持工商银行卡内，有913578元已在数分钟前被转出。这怎么可能？明明应该转入一千五百元，怎么会转出九十余万元？王林猛然意识到可能上当了！再细细一想，电话中男人让他两次按的所谓“验证码456789”，原来就是他按对方指示，鬼使神差向对方银行账号的转款之数：456789乘以2，正是转出的913578元！王林如雷轰顶，一下懵了！这九十多万元是寺庙许多年来积累的香火钱，这笔钱被骗走了，寺庙的生计和运转就难以维系了。王林五内俱焚，立即向同江警方报了案。

同江警方闻风而动，第一时间赶到本地工商银行，要求冻结被骗资金。但王林使用的是网上银行，骗子为防止骗取的资金遭警方冻结，都是与时间和警察赛跑，快速分流转账。同江警察很快获知：即使是在深夜，九十余万元被骗钱款仍被迅速分解汇往设在北京、长沙、深圳、贵阳、海口等地的工商、建设、农业、交通、邮储五家银行的十七张银行卡中。

九十余万元被骗走，这在小小的治安良好的同江县就算是惊天大案了。骗子如此诡诈嚣张，县公安局领导大为震怒，决定由刑侦大队队长刘洪泽牵头，立即启动专案行动，顺着被骗资金流向，追踪骗子行踪，“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犯罪嫌疑人抓回来！”

“我们寺院的钱能追回来吗？”王林抹着眼泪问。

“够呛，早打水漂儿了。”警察们知道，被骗资金一旦打出去，就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一级级快速分流，最终被众多持卡人从ATM机上取走，就像雨滴渗入浩瀚沙漠，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刘洪泽，1976年生，身材瘦长，出生于黑龙江省伊春市，哈尔滨体育学院毕业，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行动和思维一样快。县局领导真是下了大决心：第二天即兵分五路，分赴北京、长沙、深圳、海口等地，找到相关银行，商量调取被骗资金的流转记录和银行卡开户信息。但這时候警察却撞上银行的“严格规定”，接待人员对被害人的惨状虽然表示同情却“爱莫能助”。“因为我们银行有严格的管理制度，要求你们必须出具有关证件和上级机关批准的文件，否则拒绝接待。”“文件齐了，我们还得报上级审批。”“现在电信诈骗案子很多，各地来找我们的警察也很多，你们就按排号等通知吧。”

天哪！按银行设定的程序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刘洪泽和同事们急得火烧火燎，他们赶紧报告县局，请求派人跑市公安局、省公安厅，办齐相关批准手续快递过来;然后他们送交银行管理部门，等其领导一层层审批。其他地方银行的效率已经让人急不可耐了，“首善之都”北京的工商银行手续更繁琐。刘洪泽和三位同事在这里足足等了二十二天，才把这笔款项的流转记录和银行卡信息调出来。经过梳理、分析、归类，他们从第二级十七张卡的流水信息中，梳理出第三级的涉案银行卡三十七张（均冒用他人名义办理），资金转移业务四十二笔。所有涉案信息、资金运行轨迹均指向海南省儋州市。

此时已是12月下旬，2016年元旦就要到了。刘洪泽一行四人决定趁热打铁南下直追。铐上犯罪嫌疑人回家，那才叫光荣！那才叫凯旋！

四人从北京飞到海口，下机后没走出机场呢，汗就把衣服湿透了。他们把棉衣棉裤毛衣毛裤打成卷扛在肩上，换上现买的廉价短衫短裤，然后坐上长途大巴赶往儋州。

儋州地处海南省西北部，濒临北部湾，距海口一百三十公里，辖区多为丘陵地带，风景优美，人口一百多万，曾获得“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称号。不过其虽称市，其实都是乡镇村落，市政府就设在一个镇上。到了市公安局，刘洪泽他们登时傻眼了，原来地处海岛一隅、便于隐身的儋州是电信诈骗的大窝点，有些村子几乎全村都以电信诈骗为生。负责跑腿儿取款、从中提成的马仔们一听黑话“公司来活儿了”，便纷纷揣卡出动，扑向全市各处的ATM机——耐人寻味的是，当地经济社会发展虽然较为落后，ATM机却出奇地多。平时你就看吧，每台ATM机旁边都聚集着十几个闲人，骑在摩托上嚼槟榔、聊大天，其实是随时准备接受上线指令，掏卡取款。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儋州，警察与骗子百战不休，英雄与歹徒斗智斗勇。当地围绕电信诈骗与反诈骗的所谓“第四产业”也因此红红火火发展起来。诈骗团伙麾下有律师團、洗钱团，有负责编制诈骗脚本的笔杆子，有能够穿透电信系统的江湖高手与黑客，有反侦查、反讯问、灭证据的培训班。同时，这里也有为各方警察服务的人，只要能挣钱，有领路的，出租大小车辆的，提供住处的，也有为钱或为赎罪暗中提供情报的。

进入1月，海南冷了——那种冷是一种浸泡在海水里的透心的冷，当地空调又都是制冷，侦查员们只好裹上棉服工作。一天坚持十几小时，一气坚持几十天，四位刑警的眼睛里血丝遍布，酸痛难忍，只好靠眼药水支撑。最终，他们从海量视频资料中甄别出九个主要犯罪嫌疑人。因当地很多村庄一个村一个姓，全是转圈儿亲戚，警察孤军深入很容易遭到围攻，故而当地警方不同意进村排查抓捕。刘洪泽和三位同事只好秘密跟踪、蹲坑侦查。收网的时候到了，县局副局长蔡永江亲率五位警员赶来增援。犯罪嫌疑人吴广智、吴智洋、刘盛先后落网，并从他们身上和家中搜出一百多张银行卡。另有两名为害多地的惯犯陈德鹏、杨成被广州警方抓走。5月，再返儋州抓获两人。7月，最后一名嫌疑人落网。

从黑龙江的同江到海南岛的儋州，刘洪泽率专案组横跨南北，坚持数月跟踪追击电信诈骗嫌疑人，在陌生之地克服种种艰难险阻，终将主要嫌疑人缉拿归案。他们勇敢顽强、死磕到底的战斗精神，赢得各地同行的真诚赞誉。北京警员钦佩地说：“你们一个小县城能办这么大的案子，不容易！”儋州公安称他们是“小地方有大志向、大动作”。刘洪泽说：“我们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不干就没正义了。”

座谈中，几位警察回忆说，春节前，几个主要犯罪嫌疑人听闻佳木斯警察到了儋州，纷纷逃到山区里的橡胶农场，混进割胶工的工棚里躲起来。刘洪泽和同事们摸准他们的去向，在寒风苦雨、蚊虫蛇蝎的包围下跟踪“蹲坑”埋伏了近五十天。妻子都急了，有孩子生病的，有老人住院的，有下水道冻坏了家里发大水的。但这几个爷们儿铁了心，抓不着嫌犯不回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家人来电话。刘洪泽平时很少流露感情，这回却脱口而出：“老婆，我真是老想你啦！”话音未落，电话两边的眼泪都落下来了。于博出来办案时，儿子刚出生六个月，还不会说话。半年后凯旋，一岁的儿子会说话了，却一抱就哭，不肯叫爸爸，因为不认识。赵永新刚向老婆问了好，没想到老婆的回话又糙又狠，完全是东北娘们儿爱之深、思之切的另类表达：“你他妈啥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我找人啦！”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我也在笑。那一刻赵永新却掩住脸，发出几声低沉的撕裂般的恸哭。全屋瞬时静寂，每颗心都陷入深沉的痛楚。

人物素描之八老爸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办案时别丢份儿！”老爸的一句话，老警察李兴记了一辈子。

2013年7月24日上午9时许，天上下着小雨。桦南县城一处较为偏僻的住宅区，行人稀少，十分幽静。十八岁的胡小兰（化名）穿着黄色连衣裙，拎着妈妈腌制的一罐糖蒜，打伞经过这里，要给一位女友送去。走到一处小街时，忽见前面一个大肚子孕妇坐在地上，手抚腹部呻吟不已。小兰是县人民医院的实习护士，出于职业本能也出于善良的本性，她赶忙跑过去问：“大姐，你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孕妇抱住小兰的双腿，好似怕姑娘跑了，哀求说：“姐肚子疼，求求你送我回家吧。我家不远，就在后面的楼里。”小兰答应了，她小心翼翼扶起孕妇，一手撑着蓝花伞，一手扶着呻吟不已的孕妇，走进后面的小区，进入一栋楼内，自此再未露面……

26日，县公安局接到桦南镇居民胡某报案，称女儿胡小兰24日下午离家至今未归，手机关机，音讯皆无，问同事同学也都没见过小兰。局领导对此案高度重视，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兴当即调集一批精干警员成立了专案组。李兴，肩宽体阔，虎背熊腰，1965年生于附近的853（原为部队番号）农场。父亲是军人，1958年响应国家号召，随着十万官兵转业北大荒，母亲是山东支边青年——号称是王震将军“用火车皮送来的老婆”。那一代热血青年以“军垦第一犁”为起点，奔赴祖国边疆，“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忆起来总是令人荡气回肠。1984年中学毕业后，李兴选择报考警校，得到父母的坚定支持。父亲说：“小子好好干，办案子别丢份儿！”老爸的话当然“一句顶一万句”。从警三十二年来，李兴荣立个人二等功两次，三等功“大概有十三四次吧，记不清了”——估计勋章得挂警服一面子。2011年，他从佳木斯市局调到桦南县公安局当副局长，到胡小兰失踪案发生时，还没碰上什么大案子。

经调查了解，胡小兰自24日离家后，再未与任何人通过电话有过联系。李兴端详着小兰的照片，那阳光甜美的笑容，天真温润的眼神，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兴当即组织警员，沿着小兰可能经过的路线，调取周边监控视频，一步步跟进审看。终于发现7月24日上午10时左右，小兰在一处路边遇上一名行走艰难的孕妇，扶她进入林业大院家属楼四单元，再没出来。下午2时许，监控中显示，该孕妇和一名男子从四单元出来，男子拎着一个似乎很沉的大行李箱，放进一辆红色轿车的后备厢，然后开出县城，驶出数十公里后消失，此后两人再未返回。

看了这些视频资料，李兴心里像压上一块儿沉重的石头，他沉着脸说：“孕妇和这个男人根本不像出远门的样子，拿这么大的行李箱干什么？给我查！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他当即兵分两路，一路秘密进入这两人的住屋寻找线索，另一路抓紧走访调查两人的身份和去向。通过技术手段打开两人住处的房门，发现室内十分零乱，有匆忙逃走之嫌。检测扔在废品篓的一只酸奶盒，发现有迷药成分。另一路警员则很快查明，该男子叫白云江，三十五岁，本县梨树乡长兴村村民;孕妇叫谭蓓蓓，三十三岁，山东烟台市人。据白家人称，两人在烟台一家公司打工时相恋结婚。谭蓓蓓怀孕后，白云江将妻子带回桦南老家，在县城租房静养。警员还发现，24日下午，白、谭二人拉着大行李箱开车驶出县城后，傍晚时分开车回到白云江的老家梨树乡长兴村，随后把那辆红色轿车扔在父母家，两人不知去向。

胡小兰怎么会消失在他们手中呢？李兴从警三十多年，还从未遇到这么奇怪的案子，他当即下令：“全面布控，立即抓捕，勿使逃窜！”7月28日，即接到报案两天之后，警员在白云江的一个亲戚家抓获谭蓓蓓。次日，在王家村一处近乎废弃的空房里抓获白云江。

两人的供述让李兴和警员们瞠目结舌，怒火填膺。据交代，白云江曾有过两次婚姻，但因他没文化且心胸狭窄，女方都离他而去。在烟台一家公司当司机时，他与在那里当白领的大龄女谭蓓蓓相识相恋并同居在一起。谭出身烟台一个干部家庭，年轻时曾赴韩国留学。她知道，她与白的出身、家境以及文化上的差距太悬殊了，父母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姻。但谭已深陷孽海并且怀孕，于是从家里骗出数万元，和白云江私奔到桦南县。这期间，白云江依据自己的怀疑，屡次审问谭蓓蓓是否与烟台公司里的某男性有不正当关系，谭不得不承认了。自此白云江经常为此事与谭大吵大闹，有一次谭面对气急败坏的丈夫，忽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干脆哪天我给你找个处女玩玩，你心理就平衡了吧？”那一刻，两颗恶魔般歹毒的心都显露出来并一拍即合，两人就如何行骗进行了精心策划。此后谭蓓蓓挺着大肚子，多次上街伪装“腹痛”寻找女孩儿下手，但大都因为女孩儿不那么漂亮或拒绝跟她上楼而失败。谭蓓蓓每次回到屋里，还津津有味地和白云江细述行骗过程，总结“经验教训”。两人狼狈为奸一意孤行，决意把这桩恶行干到底。好心的胡小兰太善良太天真太缺少安全防范意识，被花言巧语的谭蓓蓓骗进屋，喝了一盒掺有迷药的酸奶，很快昏迷过去。疯狂的白云江在恶毒的谭蓓蓓帮助下，欲对小兰实施强暴，却发现姑娘正在经期。白不甘心，随即进行了猥亵。过后两人商议，“小姑娘见过咱俩长相，要是把她放走了，她报了警咱俩就得坐牢。干脆把她整死埋掉，神不知鬼不觉。”两个狗男女说干就干，用枕头捂在了胡小兰的头上……

此案一经报道，全国一片哗然，从央视法治栏目到地方媒体都给予广泛关注。广大公众和网友对白、谭这对恶魔夫妻表示了极大愤慨，对白衣天使胡小兰因善心助人而遭遇的厄运表示了深切同情。白云江被收监审判。按法律规定，即将临产的谭蓓蓓被送进医院，在警方监管下，分娩后再行审判。其哺乳期间，警方准备雇佣一个月嫂来照顾谭的起居，但花多少钱都没人干！只要提起谭，人人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

谭有个孪生妹妹，预定于2013年8月结婚。男方看到案件报道后，决定退婚。2014年，白云江被判死刑，立即执行;谭蓓蓓被判无期徒刑。

破案消息发布后，李兴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连续几个夜晚，很多市民网友自发相约聚集在佳木斯市、桦南县的广场上，点燃心形蜡烛，放上朵朵白花，为升天的白衣天使胡小兰默默祈福。李兴和共同办案的几位同事也前往广场表达了哀悼，那一刻，他的眼睛湿了……

人物素描之九刑侦专家的第一感

2016年5月，已是初夏时节，花红柳绿，天朗气清。

杨胜富大步走进五楼那间屋子。尽管窗扇大开，依然能嗅到满屋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尸臭味。他仔细勘查了现场，观察了藏在床下的女尸。女尸全裸，被塑封在大塑料袋里，已肿胀发臭，面部变形，几乎看不出原模样了。办案警察汇报说，案子不复杂，是犯罪嫌疑人刘少伯的舅舅报的案，刘本人见面就认罪了。

杨胜富当即对刘少伯进行了讯问。此人二十九岁，身材颀长，五官端正，模样气质很有点儿知识分子的味道。问他为什么杀人，刘少伯说，今年3月他离了婚，日子过得很寂寞很压抑。4月25日那天，他在家玩手机打游戏，忽然想找点儿刺激，于是用手机“摇一摇”的功能摇来一个暗娼。暗娼进了屋以后，因为他付费太少而与他发生争执撕打，故而一冲动把暗娼掐死了。“我知道我犯了大罪，只求速死。”

杨胜富的第一感就是很奇怪：一般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都为自己百般辩解，企图减轻罪责。这个人为什么立马认罪，只求速死？

听了案情，局党委副书记宋鸿源的第一感和杨胜富是一样的，他说：“案情简单得有些蹊跷，你好好查查，别出现什么误判。”

杨胜富，1971年出生于一个工人家庭，现任市局刑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方额圆脸，身材粗壮，嗓音低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访谈时他拿出一个厚厚的记事本，里面全是佳木斯发生的大案以及警方破案的过程，包括经验与教训，足见他是一个善于记录、思考和积累的人。我访问过很多很多警察，像老杨这样坚持作案情记录的人实在太少了。1993年他从警校毕业后如愿当了警察，到市局刑警队报到时还没进办公室呢，就被领导直接派到凶杀现场，从此他和刑侦结下不解之缘。从警二十三年来，他参与破获数百起重特大案件，机智勇敢，多谋善断，屡立战功，先后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八次。

2001年11月7日，警方围歼一个绑架、袭警、劫持人质特大暴力犯罪团伙，警察破门而入后，五名歹徒中有三名持械从楼上跳下，将堵截在那里的青年民警赵万国刺成重伤。正巧这时杨胜富从楼角转过来，举枪高喊“不许动”，可三名丧心病狂的歹徒叫：“我他妈的杀了你！”随即分别端枪持刀向杨胜富冲来。老杨抢先连开数枪，一发打中持刀伤人歹徒的肩部，一发打中另一歹徒的腹部。开枪的同时他就地卧倒一个翻滚——正如他预判的，拿枪的歹徒也向他连开数枪，幸而都让他躲过了。三名歹徒随即向小巷深处逃窜，老杨在后紧追不舍。因怕子弹伤及群众，他只能不断鸣枪示警，直到子弹打光……歹徒落网后，杨胜富才发现，他的皮夹克肩头被歹徒子弹穿了一个洞。当时在场的老百姓惊叹说：“见过勇敢的没见过这么勇敢的，一个警察跟三个歹徒死拼，了不起！”这次战斗之后，杨胜富荣记个人一等功。

2016年6月，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老杨面对要求“速死”的杀人嫌犯刘少伯，不免有些奇怪。经查，刘出生于桦川县一个清贫农民家庭，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从小过着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生活。成年后先后在江苏、上海打工，还开过西式蛋糕店，参与过文化公司的影片制作，虽然没挣着钱，却也见了大世面，对那些体面人的生活好生艳羡。幸亏爹妈给他一副帅气的面容，返回佳木斯后，他很快与某医院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谈上了恋爱。他把自己打扮成英俊潇洒的“成功人士”，胡吹自己有钱有地有房子，骗取了女医生的信任，两人于2015年9月结了婚，新房就在他作案的这间屋子——他对女医生说是他买的，实际上是租来的。骗局难久，时间不长刘少伯就露餡了——穷光蛋一个，要啥啥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气愤异常的女医生提出离婚，刘少伯难舍难分苦苦哀求，眼泪流了不知多少，但不管用，两人于2016年3月离了婚。

再查被害裸女，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她的手机没了，穿的衣服也没了。刘少伯坚称此女是他用手机“摇”来的暗娼，两人从未谋面，勒死她之后，心里觉得恶心和不祥，便把她的衣服扔进道旁的垃圾箱——自然早被清洁车拉走了，至于别的一概不知。

老杨下令，立即调查全市近期有无失踪女子。

汤原县很快报来一名：窦华（化名），四十二岁，农民之妻，以跑买卖为生。警方当即通知其丈夫来认尸，但因裸尸面孔已严重腐胀变形，丈夫摇摇头说“不是”，同时他还反映，三天前有公安局的人给他打电话，说其妻因搞卖淫活动被抓，警方通知他交十万元罚款就放人，否则就把窦华关起来，但后来这个“警察”和妻子窦华再无音讯。

再通过技术手段查刘少伯的手机及其删除的近期电话联系人，发现其作案那天的电话联系人中，有一位正是窦华。这证明刘少伯早就认识被害人窦华。此外还发现，刘少伯杀人后订了一张到沈阳的火车票，却在哈尔滨中途下车住了两天。经查，他在那里卖了一枚金戒指、一对耳环和一条项链，经验证正是窦华的。

案情真相大白。

刘少伯面对种种证据，不得不如实供述：他非常爱自己的前妻，离婚后痛苦万分，总想尽快挽回这个婚姻。而挽回的唯一资本就是钱，要更多更多的钱！但怎么来钱最快？他苦思冥想了整整十天，越想越走火入魔，最后决定找一个三陪小姐，敲诈出十万元再杀掉。他正四处找机会呢，4月25日那天突然接到窦华的电话要来见他，刘少伯不禁摩拳擦掌，大喜过望。窦华四十二岁，风骚成性，平时跑点儿小生意，兼职搞些皮肉勾当弄点儿“外快”。两人在一个婚礼上结识后，窦华很喜欢刘少伯那张俊气的小白脸，经常主动联系他并上门“免费服务”。交往中，刘得知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还听她自吹自擂说做了多年生意“不差钱”——这不正是他需要的“杀猪菜”吗？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快，浓妆艳抹的窦华上了门，进屋便浪言浪语把刘少伯拉到床上，脱光衣服要办事。可刘少伯早已想定：办了那事再干掉窦华，等于把杀人证据留在她的体内了。他虚与委蛇说了一些亲密的话，趁骑在窦华身上时，突然用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窦华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很快窒息而死。过后，他拿出一个事先备好的大塑封袋，趁裸尸还软的时候塞了进去，然后抽尽空气密封，藏于床下。这个文化有限、智商很低的杀人凶手以为，尸体隔绝了空气就不会腐烂，也不会发出臭味，以后找机会再行处理。

过后，按照事先设定的计划，刘少伯用窦华的手机给她丈夫打了一个电话，口气严肃地称自己是公安局“扫黄办”的，说窦华因从事卖淫活动被抓，要其丈夫给一个银行账号打入十万元罚金就放人，否则就把窦华关起来，判个三年五年很可能。老实巴交、性情懦弱的丈夫知道妻子一向作风糟烂，自然信以为真，慌了手脚，却一时凑不上这笔巨款。“两天内不打款，我们就关人了！”扔下这句狠话后，刘少伯用手机订了一张去沈阳的火车票，其实在哈尔滨就下了车——一切都是为了营造他不在现场的假象以迷惑警察。

刘少伯在哈尔滨卖了窦华的首饰，获利两千多元，然后住了两天，等看佳木斯那边有什么动静。结果，窦华丈夫毫无音讯，显然没有交十万罚款的意思;也不见有警察打电话找他——一切迹象表明，没人知道窦华丈夫接到的那个诈骗电话是他打的;警方未被惊动;家人也没发现窦华已死。刘少伯放心了，决定回家一趟，找机会处理掉窦华尸体再逃往外地，另寻他途。5月30日，他返回佳木斯的家，刚进楼道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恶臭——天哪，肯定是窦华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刘少伯大惊，匆匆进了家门，果然——尸体已经腐烂变色，软塌塌的完全拿不成个儿了。刘少伯傻眼了。邻居闻到这经久不散的臭味，一定会报警的。完了，一切都毁了！就在这会儿，老母亲来电话了——这几天老人已发觉儿子情绪有些异常，常来电话问这问那。世界上只有母亲是可以说实话的人，刘少伯流着鳄鱼的眼泪说：“妈，我一时冲动杀人了……”

母亲如雷轰顶，哭着劝他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刘少伯拒绝了，他悲切地说：“我太年轻了，未来的路还很长，不想就这么毁了。你给我24小时，让我想想到底怎么办。”母亲见说不通儿子，无奈之下打电话给其弟实话实说了。其弟深明大义，于5月30日早晨报了警并通知了刘少伯。

此时的刘少伯想了一番如何对付警察和如何减轻罪责，于是编出了“摇一摇”招妓，因价钱谈不拢失手杀人的谎言。刘少伯的弥天大谎与真实过程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裝天真，所谓一时冲动“激情杀人”，且杀的是暗娼，可以博得法官的一份同情;后者是为诈骗巨款预谋杀人，手段残忍，性质恶劣。

刘少伯没能逃过警察的法眼。5月30日上午9时，其舅向警方报案;至31日凌晨，刘少伯不得不彻底坦白交代，时隔不到二十小时。

七、第三战役：“全警大走访”

局党委组织市局机关和基层所队捆绑结对，从市局领导到基层片警，纷纷深入到社会各界、城镇乡村，征求群众意见，调查治安情况，全面摸排、登记辖区居民数据，了解工作缺口和治安隐患。三个月的时间里，发放各类安全防范宣传材料近七万份，走访居民近两万户，纠正补齐安全工作缺口数百处。这实际上是新形势下对全市公安基础工作和治安情况新变化、新情况的一次“大起底”——数字化时代，一切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其间，全市发现有价值破案线索三百九十五条，抓获网上逃犯四十七人。

佳木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尚志军深入基层检查督导工作

追逃是中国警察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岁月漫漫，物是人非。历史上一些命案和重特大案件因当时的破案手段极为有限，且因警察分工繁细各管一片，信息沟通不畅，案犯一旦潜逃外地就再难追寻。2015年佳市全警大走访期间，市局根据一些未破命案的被害人家属的要求和群众提供的线索，决定开展新一轮追逃，其中有个案子颇见警察的办案精神和功力。

1995年2月5日下午，富锦二龙山镇德利村村民常彦龙在争吵中持刀将同村人赵英辉刺死，当夜潜逃，再无踪影。公安人员逐人排查其家所有亲属，足迹遍及河北、内蒙古、辽宁、吉林等地二十多个城市，均无功而返。数年后，其妻周氏带着女儿常睛离开富锦，在哈尔滨市另组家庭，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似乎与潜逃在外的前夫常彦龙完全断了联系。富锦县公安局也眼睁睁看着周氏离开，从此鞭长莫及，难以实施严密监控和持续追查。但富锦警方并未放弃此案——案子掛在网上就像债务记在账上，不弄个水落石出永远抹不去的。此后富锦公安局从领导到一般警察，凡有开会、办案到哈尔滨的，包括送家人到省城看病的，都顺便通过当地警方查查周氏有什么新动态。进入新世纪，人们普遍有了手机，经富锦公安多次暗查，周氏及其女儿常睛的手机并无任何可疑通话。有警察认为，时隔这么多年，常彦龙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断情绝义，更名换姓，彻底切断了与家人的联系，此案很可能是“死案”了。

2015年全警大走访，被害人赵英辉的家人哭诉说，当年奶奶因孙子遇害哭瞎了眼睛，去世时仍念念不忘，要求抱着孙子的照片入葬。如今时隔二十年了，潜逃在外的杀人凶手常彦龙是死是活，警方“总得给个说法”。还有村民们反映，常彦龙当年和周氏结婚后，两人恩恩爱爱感情很深，是全村最粘乎的一对儿。按理，常彦龙潜逃后不可能与妻女一刀两断再不联系。村民的判断给了警方坚定的决心，县公安局组成专案组，加大监控排查力度，局长赵雪亲任专案组组长。

不久，警方在哈尔滨发现周氏寄出一个快递包裹，其登记的手机号是此前公安不掌握的，机主也是她的化名（由此可见手机实行实名制的重要性）。再经细查，发现周氏用这个神秘手机与辽宁省开原市一个手机号曾多次通话，该机主为临时用户，非实名登记。据警方了解，周氏及已经成婚生女的女儿常睛在开原市并无亲友，据此推理，在开原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常彦龙！再进一步调查，发现常睛于2015年5月1日至6日、周氏于2016年3月21日至24日，都有订票乘火车去开原后离开的信息。警方迅速赶赴开原，却查不到她们入住旅店的信息，显然有亲属接待并提供了住处。紧接着警方又获知，4月14日，这个开原人给周氏寄出一笔一千元现金汇款，手续办完后两人通了电话，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他很有感情地提到，4月14日是两人的结婚纪念日。查富锦户籍底档，常与周的结婚日期果为1991年4月14日。

一切真相大白。富锦公安局副局长刘彦昌当即亲率专案组二赴开原，通过当地警方调看了该男子汇款的某银行支行的视频监控，确认寄款人为常彦龙——尽管他已是两鬓斑白。五一节前后，专案组查明常彦龙与一名谭姓女子长年同居，形同夫妻，居住于开原市某小区。收网的时候到了，2016年5月6日17时许，常彦龙下楼倒垃圾，埋伏多时的富锦警方一拥而上将其抓获，当夜驾车穿越三省押回富锦。沉埋二十一年的积案终于告破，轰动全市。

媒体的结论是：违法犯罪分子对于今日警方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和具有的高科技侦查能力，是无法想象也无法逃遁的——除非你把自己埋进坟墓。

人物素描之十一追到底——谁在“草上飞”？

一个黑衣飞贼横行数年，搞得那一带山区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方圆数十公里，很多村民自办的小超市、小饭店、粮店、药店和维修部什么的，深夜都曾遭盗窃。有时同一夜被盗的两户，竟相距二三十公里。天哪！这不是“草上飞”吗？村民们越传越神，说此贼有一身轻功，走路一溜儿黑烟看不清人影，能穿房越脊，飞檐走壁，且有祖传的“缩骨之法”，店铺一个极小的窗户他都能钻进去。不过，村里小店都是小本生意，没多少现钱，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可这个飞贼却是少见的“损贼”，有啥偷啥，连肥皂、鞋垫都偷，也太损了！

前几年接到报案，派出所出人看现场、搞走访、寻踪迹，查了一阵子，得知这个盗贼身材矮小，行动超快，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但因辖区为山林地带，村庄稀落，没有监控视频，也没有什么值得蹲守的重要处所。此贼来无影去无踪，警员只能判定为外地流窜作案，难以查找。

近两年，为建设“平安佳木斯”，城区市郊乡镇的“天眼”工程逐步到位，覆盖面越来越大，许多店铺也装上了摄像头。飞贼最新一次作案在2015年5月12日夜，这正是佳木斯“全警大巡控”开展一个月之际，这不是顶风上吗？市局领导要求郊区分局抽调精兵强将，从速破案。

郊区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爱国，身材壮实，红脸大汉，1971年出生于乡村教师家庭。小时家穷吃不饱，夏天就挖野菜捋树叶，秋后便跑到庄稼地里捡收割时丢下的苞米粒黄豆粒。他说：“小时就这么半饥半饱过来的，也不知怎么长成这么高个子，浪费粮食！”

接手此案后，李爱国和专案组成员，调取了几处案发地的监控视频，仔细一看，天！那简直是令人咋舌的镜头：深夜时分，山村入梦，夜色中忽然钻出一个骑自行车的盗贼——哦，所谓“草上飞”的轻功之说就是这么来的。此贼身高不足一米五，矮小细瘦，头戴黑色套头面罩，只露两只亮眼一张嘴，看着就像山妖鬼怪。他时而出现在这个山村，时而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另一个山村，可见其体力超强耐力持久，翻山越岭骑行如飞。进村看到关门打烊的杂货店、小饭店、粮店什么的，四顾无人，他便将自行车放在较远的隐蔽处，然后徒步走到作案处，从腰间掏出一把螺丝刀，贴墙悄悄接近店铺，轻轻敲敲门窗。如果屋内有人应声，他便迅速逃窜。如果无人无声，他便开始撬门撬窗，为避免产生响动，其动作小心翼翼，极为耐心和轻巧，像在干细木匠活儿，有时作业长达一两个小时。李爱国和同事们观看监控视频时，也不得不惊叹这个盗贼有一颗“大心脏”，抗压能力极强，行动敏捷细密，心理超级镇静。

门窗撬开以后，飞贼蹑手蹑脚钻进屋，有时会脱了鞋光脚作案。“他妈的，太狡猾了！”李爱国骂道。是啊，鞋印好查，脚印上哪儿查去？

这个贼确实损，什么零钱啦，香烟、啤酒乃至手套、肥皂、鞋垫什么的，见啥偷啥。装满两大包之后，他背到自行车停放处，横担在后座上。如果时间早，他会坐在那儿点燃一支烟，心满意足抽上几口，似乎特别享受这个时刻，然后蹬车远去，消失在夜色笼罩的茫茫青纱帐中。

李爱国下了结论：“这不是流窜作案。外地飞贼大老远骑车过来，偷点儿香皂鞋垫可能吗？肯定是本地小蟊贼，就找个子矮的！”

接着，警员们勘查了十几个作案现场，走访了三个乡镇二十多个村屯，往返路程数百公里。根据所获影像和现场留下的痕迹，警员认定，这个盗贼虽然身材矮小，但一夜之间驮着两包赃物还能翻山越岭骑行数十公里，体力肯定相当充沛，估计是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其作案手段精细，心理超级稳定，作案时戴着黑布头罩，偷盗完成后，有时还镇静地坐下抽一支烟，看样子很像有点儿文化、有一定反侦查经验的惯犯。

专案组按照上述推断，逐乡逐镇逐村查找。然而紧张排查了几天，一无所获。夜里，李爱国和警员们在所里吃完盒饭，他反复端详着现场照片中的脚印，忽然问：“你们说，这个脚印是男的还是女的？”大家传着看来看去，眼前一亮，思路忽地打开了：其一，现场照片中的足印明显较小，大脚趾的关节骨明显突出，很像女人世代缠足留传下的形状;其二，此贼时常脱鞋光脚作案，一方面为了避免留下鞋印，同时也说明，这个飞贼是习惯农村艰苦生活的老人，不太可能是享受现代生活的年轻人……

大家共同的结论是：“这个贼很可能是女的，岁数还不小哩！”

按此推理排查，就等于换了瞄准器。

群政乡某村一个五十九岁的老妇人刘婆，就此进入专案组的视线。此妇身高一米四八，行走说话很快，平时手脚不太老实，好串门儿，抽烟喝酒打麻将无所不好。有时高兴了，随手扔给邻居一块儿肥皂一双鞋垫什么的，也不要钱。其老伴儿是个羊倌儿，老实巴交，对老太太啥事不管也不问。一切迹象表明，这个多年横行乡里、作案数十起的飞贼就是五十九岁的刘婆！5月19日凌晨3时——即刘婆最后一次作案的七天之后，警員们破门而入，当场搜出不少赃物及刘婆作案时戴的黑布头罩。案情传出，村民大惊，谁都没想到，飞车作案数年、经常一夜驰骋二三十公里的盗贼竟然是年近六旬的刘老太婆！

八、“民心统计学”：佳市公安人的思考

访佳期间，我同前任局长安庆华，新任局长李晓龙、常务副局长尚志军和一些老警察进行了深入的对谈。他们都经历过改革开放初期的阵痛与困顿，经历过体制内外大变革的冲击与磨砺，经历过警民关系的起起伏伏和对警务工作性质的再认识再理解。他们共同的感受是：痛并思考着，累并求索着，唯独缺少常人所享有的那些安详与快乐。他们用不同的语言，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同一个核心、重心、中心性的主题。其实，这也是党所思考的宗旨性主题，即——民心！尚志军说：“我作为佳市老警察，陪了几任局长。特别是刚刚调走的老安和刚刚调来的老李，他们哥儿俩好像商量过似的，在班子会上、干部会上、工作会上，讲得最多、最动情、工作最具体、要求最严厉的，就是民心这两个字！”

我说：“我因为写过王江，因此对佳木斯一直很关注。几次来到这里，确实感觉公安工作进步很大。下去采访听警察介绍情况，觉得他们个个干劲高涨，激情四射，眼睛都是亮的，一看那种自信与自豪就是发自内心的。二百五十多万人口的城市，过去被人戏称为‘贼城，现在大变样了。我在的这些天，有四天全城无报案，起码这四天可以叫佳木斯‘天下无贼。看本市的网上，老百姓反映也不错，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安庆华说：“检查公安工作搞得好不好，我给大家讲得最多的就是‘民心统计学。每个警察心里都要有数：有好事，老百姓会不会给你投票？”

李晓龙讲得更实在：“改革初期，警察有特权思想，做事办案简单粗暴，不少人甚至以权谋私，伤了很多老百姓的心。可以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在弥补欠债，争取民心！”

一些老警察还谈到：

——警民关系是世界性难题，但以中国警察的服务精神，创建和谐警民关系还是能够办到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公正执法、服务人民的基本要求下，寻求一个平衡点。平衡是暂时的，不平衡是永久的，我们的追求就是获得群众的最大满意度。

——随着警力加强，治安好转，案件少发，服务人民群众成为分量愈来愈重的工作侧面。我们的街面警务室不仅管执法，还为群众提供形式多样的服务，为环卫工人送热粥送茶叶蛋，为过路行人提供休息点，为困难群众捐赠衣物，为迷路老人找亲人。我们的派出所民警带上警务处理终端，以基层社区和村镇为岗位，维持治安，帮扶群众。好事做得越多，受益人、关系人和影响面越大，民心回暖就越来越显著了。

人物素描之十一公安局长：“请君入瓮”

2016年9月5日13时30分左右。午休刚刚结束，汤原县委办公楼，一如往常那样静悄悄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突然，二楼走廊里爆出一声震雷般的大喊：“我不想活了！”各办公室的人一惊，纷纷跑出来，只见一个身穿白衬衫牛仔裤、头剃板寸的壮汉手拿尺长的杀猪刀，满脸杀气，怒目圆睁，站在走廊的尽头。大家不知此人什么来由，都不敢靠近，有人立即报了警。一个刚来县委工作的小伙子似乎在基层见过世面，他向前几步，和怒汉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和蔼地问：“先生，请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请问您是谁？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此人吼道：“我不是说着玩的！我就是不想活了！”说着，他用杀猪刀在自己胸前刺了两三刀，白衬衫上顿时鲜血淋漓，职员们一片惊叫。上楼办事的办公室主任闻声匆匆下来了，一见来人，他认识，是多年的上访户陈来（化名），关系处得还不错。他迈步正要走过去，陈来立马把杀猪刀横在脖子上，吼道：“不许过来！过来我就死给你看！”主任只好停步说〖DK〗：“陈老板，这是何必呢？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需要拿一个统筹的办法来解决，没必要搞这么激烈吧？”

“少来这套！你们这套官嗑儿我都听腻了，今天我就死在这儿！”

陈来，佳木斯人，早年搞工程赚了一些钱。2008年汤原县制定优惠政策招商引资，五十八岁的陈来经一番考察，决定在县界内建一座白灰厂。土地、规划、手续什么的都弄齐了，他贷款加自投一千多万元，开始建窑修路。通厂路修好了，陈来正兴高采烈准备筹划通车典礼时，政策忽然变了。依据国家对污染性企业的严格控制，白灰厂不得不下马。一千多万元打了水漂儿，一夜之间陈来从投资大户变成上访大户。他多次找县委县政府要求给予补偿，说实话，县里也一筹莫展。一个小县城，经济实力有限，不可能拿县财政的钱给你“补偿”——再说这也不符合国家财政政策规定啊！

政府接待人士说：“我们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你来投资办企业，我们当然欢迎。你本人选错项目，损失了，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但这也怪不得县里啊！”

陈来说：“我立项建白灰厂，是你们县里红头文件批的。当初你们说这是污染企业，不批不就完事了吗？”

邱成武天生和土亲、和人亲，打心眼儿里愿意为这里的老百姓服务

接待方說：“改革开放以后，全国各地建了多少污染企业，那时候谁懂这个啊！”

双方争执不下。总之，政府挠头，陈来抱怨，两头犯难，事情就这样纠结了几年。陈来遭遇如此重大损失，日子自然越过越惨淡，老伴儿生病，女儿离婚，糟心事情一大堆。前年，县委书记换了新人，傅书记到任。看到陈来的上访材料，他很重视——这算是全县最大的“上访案”了，可重视不等于有办法。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办呢？傅书记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条出路。给陈来找一个建筑工程项目，既让他保证质量完成又能让他合理合法地赚钱。可这样的项目不好找，要看县规划，还要等时机。而且按照国家要求，所有建筑项目都要通过公开、平等的招投标。傅书记或县政府说把这个项目给陈来，那不行，违法了，得摘乌纱帽走人。

还得继续想辙。就在这个坎儿上，不知这天陈来又遇上什么倒霉事儿，一下子爆发了，揣上一把杀猪刀进了县委大楼。因为他是企业家，老上访户，门卫都认识他，所以没拦他。

接到报警，县公安局几位领导和一批巡特警火速赶到，局长任铁军短信告知傅书记：“我们已到，会妥善处理。”

傅书记回了一条短信，很温暖：“注意保证陈来的安全！”

任铁军，一家子公安。父亲绝对是根红苗正的共和国第一代，八岁放猪，九岁放羊，成人后当了民兵连长。上世纪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带领二百人到荒草遍野的抚远县修战备公路，因为表现出色，二十八岁就当了县公安局副局长。老子英雄儿好汉——铁军以及两妹一弟经考试先后都进了公安。

任铁军把陈来的女儿调来了，希望她能安抚父亲，把激烈的情绪降下来。披头散发的女儿坐警车急惶惶赶来，上楼见父亲手拿杀猪刀，浑身鲜血，不知他伤成什么样儿，不禁跪地大哭，哀求父亲回家。陈来见女儿这样凄惨悲切，情绪反而更加激动了，说爸爸这辈子对不起你啦，你不要管，回家吧！

第一招儿失效。

第二招儿，让派出所所长跟陈来谈，仍不管用。

第三招儿，公安局袁副局长上楼劝他，苦口婆心嗓子都说哑了，仍无效。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整个县委大楼停止办公，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有人主张强攻，派几个便衣特警找个借口过去，不惜代价把陈来制伏。任铁军一瞪眼：“你们退下，我上！”

铁军上去了：“我是公安局长任铁军，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陈来：“跟你说不着！”

铁军脸一板，厉声说：“陈来，我现在以公安局长的名义，要求你立即放下刀，结束自己的违法行为，咱们坐一块儿单独谈谈，你有什么话、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请你考虑。无论你是否同意，一分钟后我就徒手走过去。而且我把医护人员也找来了，目的是赶紧给你疗伤。陈老板，请你冷静想一想，我要是被你杀了，我还是烈士，家人会得到国家的照顾。而你将被处以极刑，女儿没父亲了，老伴儿没老公了，你陈来是犯法被枪毙的，她们还有脸见人吗？东北老话说，‘大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你今天他妈纯属让尿憋的！有事儿好好谈，当这么多人拿个刀乱比画，还算个爷们儿吗？”

一席有理有义有情的话，说得陈来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任铁军看看表：“现在我计时了。你要不想解决问题就想死，一分钟后咱俩就见个分晓。告诉你，我从当公安那天就没怕过死。”

全场一片寂静，仿佛秒针走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两人距二十米开外，任铁军没等到一分钟，便沉缓而坚定地向陈来走去。所有目光都紧张地跟着他的背影，都盯着陈来的一举一动。几个便衣特警也绷紧浑身肌肉，随时准备猛扑过去……

一步，两步，五步……

陈来充血的眼睛盯着慢慢走近的任铁军，一动不动。

任铁军笑盈盈站到陈来面前，两人距离两米。他说：“公安局长的面子都不给啊？把刀扔了，咱们握握手吧。”

咣当一声，染血的刀子落在水磨石地面上。陈来缓缓靠墙蹲下，双手蒙面，失声痛哭。

一起后果难料的恶性事件，在整整对抗了两个小时之后安然化解。接下来任铁军和陈来又单独谈了两个小时。

公安就是执法者，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和放弃自己的职责。进入一间小会议室，任铁军先请医护人员为陈来仔细查看、处理了颈部和胸前的伤口，皆浅表之伤，并无大碍。过后，任铁军提出两条意见：“你今天的过激行为是错误的，也是没必要的。第一，关于你的事情，县委县政府早有预案，我会积极促进，帮你研究落实一个项目;第二，按国家相关法律规定，你今天的行为犯了两条法规：一是非法携带管制刀具，二是扰乱国家机关工作秩序，因此我必须拘留你十天。考虑到你听取劝解，主动放下刀具，等于投案自首，可以减免一半，拘留五天。我给你三天时间，回家治治伤，冷静冷静，处理一下家务，三天后来找我。”

面对真情与法律，陈来接受了任铁军“请君入瓮”的要求。两天后，他主动来公安局拘留五天。据说，为陈来寻找适当项目的事，目前已有些眉目了。

访谈时，我问任铁军：“你徒手上前时是怎么想的？”

任铁军说：“当警察的，这时候什么都不能想，只能上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年轻时全市警察大比武，我得过擒拿术第二呢。”

九、随叫随到的中国警察

中国警察随叫随到，举世无双。现在不仅是“有事找警察”，而且已是“什么事都找警察”了。

下面是真实的“110”接报记录：

“我是外地来治病的，请问哪个医院好？”

“我蹲厕所时身份证掉屎坑里了，咋办？”

“现在几点了？”

“伟哥咋个吃法啊？”

桦川县公安局有十一个农村派出所，那里的警察两人值一个夜班，一年有二百多天住在所里，剩下的一百多天晚上可以回家睡觉，但遇有案子或什么意外事件发生，还是要随叫随到，因此他们把回家的日子形容为“每周一歌”。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桦川县城西派出所两位民警的值班记录：

当天值班的是副所长李长青，民警王超。

第一次出警：2016年9月10日8时34分

一个村民路过某村，发现停在一家院墙处的旧摩托车很像自己两年前丢失的，于是报了警。两位民警赶到现场，经认真核查，该摩托确属本户人家，非报警人的。白走一趟。

第二次出警：11时28分

某小区，要开车进院的司机与物业经理发生争吵，接警后前往调解成功。

第三次出警：12时21分

报警称，看到某道口有人打架。赶到现场后，打架人已离开。白走一趟。

第四次出警：13时30分

同裕小区门口因进车发生纠纷，司机与保安发生争吵，前往调解后又接到警报。

第五次出警：13时38分

某小区一住户发生家庭纠纷，父亲想买车，女儿不给钱，父亲气得摔盆砸碗，登门劝解成功。

第六次出警：18时35分

某小区两口子打架后，丈夫出门办事，回家后发现房门紧锁，怎么叫妻子就是不开门，打电话也不接。丈夫慌了手脚，以为妻子想不开喝药自杀了，急忙报警。接报后迅速叫来开锁公司，一起赶到现场。打开门一看，一脸娇红的妻子姿态妖娆，已进入梦乡——乃“借酒浇愁愁更愁”，高了，成睡美人了。

第七次出警：23时10分

报警称，当地天莹歌厅两个年轻人酒后“发生斗殴”。赶到现场后发现只是一般口角，并无肢体冲突。劝解完事。

这一天的值班记录表明，从早到晚，十五个小时之内两位警察出警七次，其中有白走一趟的，有奇葩之事的，可接警即出是基层警察的职责。

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八十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说：弘扬伟大长征精神，走好今天的长征路，必须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坚持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为人民过上更加美好生活而矢志奋斗。人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但对于从事基层工作的警察来说，人民又是具体的，是由一个个生动的个体组成的。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历程，各有各的命运际遇，各有各的艰难困苦。那么，在中国，是谁最深入、最经常、最直接、最具体地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的一个个困难？党和政府的基层工作者都在做，但做得更多的是随叫随到、不叫也到的社区警察。

“汽油哥出来了！”只要有人一喊，全社区的老百姓都心惊肉跳，周边商铺立即关门落锁，有私家车的更是提心吊胆。王某，母亲、妹妹和他都是智障，十四五岁时他养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嗜好，每天要喝掉五百毫升左右的汽油。没钱买就站路当中拦车要，不给不让走。饿了渴了就到附近的小超市要面包要啤酒，主人不敢不给，不给他就躺地上打滚儿或往货架上浇油，“汽油哥”成了新立社区最大的安全威胁和恐惧。2016年，新的社区民警许文哥来了。小伙子清清爽爽，性格文静。大学毕业后，他曾在江南创业七年，生意做得很火，后因需要孝敬老人，毅然返回家乡，经考试当了警察。看到“汽油哥”整天这样胡搅，多年没人管没人问，严重影响社区安全，许文哥立刻进行了家访，了解到这家全家都有智障的情况。在所长李佳奇的指导和沟通下，小许东奔西跑，为这家人都办理了低保，并积极向各方面反映情况。佳木斯精神病防治院院长怀玉萍说，你们把“汽油哥”送我这儿吧，我可以免费为他治疗。事情办成了，“汽油哥”八十多岁的姥爷、姥姥花钱做了一面锦旗，送到派出所。

年年月月，“汽油哥”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燃烧的汽油弹，谁都不敢接近他，谁都不敢管。大学生许文哥刚当上警察就解决了他的治疗问题，并为社区消除了多年的安全隐患。

人物素描之十二邱二哥的“小目标”

满头白发一身病的邱成武在农村派出所工作了二十五年，他说：“农村没有节假日和礼拜天，我们就没有节假日和礼拜天！”

快过春节了，刮起了白毛大烟泡儿，寒风呼啸在沉寂的原野上像鬼哭狼嚎。这种风像锥子，雪粒儿刮在脸上像蝎针扎似的吱儿吱儿痛，过一会儿就没感觉了，僵了。别以为这死冷寒天、冻掉下巴的节气，什么人都坐热炕头扯老婆舌、听二人转不出门了。不，你不出门贼出门。春节前，正是蟊贼窜村入户下手的好机会。所以每到这时候，村民忙过年，警察忙联防是惯例。各乡村派出所的重要任务就是由民警牽头，组织村干部和民兵骨干值日值宿加强巡查。可这冻死人不偿命的腊月天，谁愿意顶风冒雪拎着镐把出来转悠啊？巡查要落到实处，必须有人查岗。

这个夜晚特别冷，零下三十多摄氏度了，村主任老刘对三个巡逻队员说：“这天气小偷出来能把老二冻掉。咱哥们儿甭转悠了，到村部整八圈儿。”队员甲说：“没带钱啊。”村主任说：“没事儿，欠了债拿粮食顶。”队员乙打趣说：“把老婆押上也行。”

炉火呼呼作响，牌桌上稀里哗啦正热闹着，门咣当一声撞开了，梨丰乡派出所民警邱成武和一个年轻的乡文书满身满头霜雪闯了进来。刘主任和三个巡逻队员有点儿尴尬。邱成武满脸怒气：“刘主任，你像话吗？有这么联防的吗？小偷偷走十家八家你们都不知道！认罚吧，规定你们也知道，一人二百元！”

刘主任脸上挂不住了：“二哥，这谁跟谁呀，何必呢，我们把摊收拾了就算了。”

“规定就是规定，你也参与定的，定了不算算个狗屁啊？没啥说的，交吧。”

刘主任火了：“我说邱成武，你不就是个小民警吗？有啥牛逼的。再说屯子是你管还是我管？我亲还是你亲？今晚没丢东西没案子就算我看住了，和你沒关系了！”

联防队员插话说：“刘主任，二哥也是为咱好，人家深更半夜地来查岗，不就是惦记咱老百姓吗？咱就认个错吧。”

刘主任面红耳赤更没面子了：“认什么错？他半夜来找事儿，还不就是想弄点儿罚款！”

“刘主任，说话要先拍拍自己的良心！”邱成武眼睛血红，他甩掉狗皮帽子，脱掉棉大衣，又脱掉警服，再脱掉开了线的烂毛衣，把贴身汗衫哗地掀起来，然后背转过身，吼道：“你看看，我为了啥？”众人一瞅，邱成武的后背皮肤粗糙干硬，横竖好几道裂口，渗着一条条血迹。说话间他一使劲儿，干硬的皮肤又挣开一条裂缝，鲜血哗哗流！

“天哪！你这是怎么啦？”刘主任和联防队员惊叫。

“牛皮癣！得了好长时间了，找不到什么好药治。”邱成武放下汗衫说。

“先别穿，我给你擦擦呗。”跟来的乡文书说。

“不用擦，没用。我的衬衫一天换一件，不然全是血。”邱成武边穿衣边说，“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家，在澡盆里泡上一两个小时，然后让老婆拿刮痧片刮掉死皮，刮完了糊上草药能缓几天。可我放不下心啊，屯子要是被偷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跟老百姓交代啊！”

“二哥，”刘主任被感动了，“啥都别说了，我认罚！”

风雪夜中，家家亮着温暖的灯光，几支手电筒的光亮穿过茫茫夜色，晃动在村间小路上……

邱成武这才回家，坐进热气蒸腾的澡盆，热水泡了草药，钻进渗血的伤口，那个疼啊！一个小时后，身上厚皮泡软了，妻子韩金凤开始给他刮……

邱成武，黝黑，消瘦，满头白发。1958年生于一个贫苦农家，高中毕业后在新城镇小学当语文老师，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1991年公安招人，他决定离开站了十年的三尺讲台，转行当警察，那年他三十四岁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一是为了生活。那年月生活水平都不高，警察工资比老师多几百块钱，我上养老下养小，这几百块钱能让我缓口气。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身制服，光荣！不喜欢也不会来。这不是唱高调，我这人脾气大，见不得歪门邪道，遇上来气的事儿就想管。过去常被人骂‘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当警察了，正当职责了，谁还敢骂！”就这样，邱成武怀着一颗热切的心，把新城镇的砖瓦房卖了，一家四口加上两人的老母亲，一架马车拉到贫瘠的梨丰乡，眼看越走越荒凉，儿子女儿坐马车上一路哭。见到泥墙草顶、茅房在外的“新家”，奶奶姥姥也生气了。身高体壮、性情开朗的妻子韩金凤倒看得开：“当年毛主席发号召，人家北京上海天津的知青还上咱这破地方来呢，咱就等于再来一把‘上山下乡呗。再说了，妈，我长大以后你一直跟我唠叨什么三从四德的，老爷们儿走哪儿我跟哪儿，这不是您教的吗？”

“滚犊子！”老太太没话了。一下午，两位老人家用带来的报纸把墙糊完，看着有些新气象了。

梨丰乡地处桦川县东部，北靠松花江，全乡土地面积三百四十平方公里，一马平川，八个行政村，十七个自然屯，人口一万三千余人，主业就是种地打粮，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邱成武是直性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说话大嗓门儿，好瞪眼，爱管事儿，干工作不惜命。无分白天黑夜，老百姓来个电话拔腿就走。乡亲们很快认识并接受他了，因他在家排行老二，年轻人都叫他二哥，邱二哥就这样在全乡叫开了。

当初邱成武在小学当老师，天天从家到学校，过了十年安稳日子。一脚踏进梨丰乡的艰苦岁月，风里来雨里去雪里冻，身子骨扛不住了。1992年春节前，为破一个保险柜被盗案，不分昼夜，顶着寒风跟踪追逃。案子破了，邱成武却发起高烧，从此落下个顽固的皮肤病，隔三五天就得让妻子刮一次，刮完身体轻松一些了，可满身血道子，疼痛又上来了。

1993年又患了胆结石，那是疼得要命的病，邱成武说：“疼得浑身淌汗满炕打滚儿，旁边有毒药我一定喝了！”挺到1994年，不得不把胆摘了，邱二哥成了“无胆英雄”。

1995年，因持续服用了大量含激素的治疗皮肤病的药，又患上股骨头坏死。先是左侧，又转移到右侧，一直疼到脚趾头，寸步难行。妻子劝他别忙了，在家多躺躺。邱成武一瞪眼：“啥人总躺着？死人！再说所里一共三个人，剩两个同事白天办案晚上值班还活不活了？”好吧，那就靠早晚各五片止痛药咬牙挺着。幸而家离派出所比较近，也幸而邱成武当初找了一个身体壮实、开朗贤惠的好媳妇韩金凤。第一阶段是自己拄柺走;第二阶段是金凤扶着他走;后来病情愈来愈重，痛得脚不敢沾地了，第三阶段就是金凤背着他走。上班时，乡里人来人往，老百姓看在眼里无不感动，认识的就上来说“换换背吧”。就这样熬着挺着让媳妇背着，驻守农村二十多年的邱成武为群众办了无数好事难事麻烦事，邱二哥成了全乡人民最信任的主心骨。

然而2004年，乡里来了个不服的人——上级派来的新乡官。有一次见了面，他仔细打量着邱成武，阴阳怪气笑说：“呵呵，久闻大名！听说你是梨丰乡的活神仙，啥事都能摆平，佩服佩服！”

老邱听出这位新官口气不对头，哈哈一笑说：“我要是活神仙早就升天了。”

时隔不久，梨丰乡爆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2002年，农村土地承包已经十多年了，这期间出生的孩子一直没有名下的耕地。许多村虽然预留了部分机动地，但基本上都让村委会发包出去以解决村务经费问题。此前土地粮食都不值钱，谁种谁亏，因此没人在乎这件事。随着中央大力加强三农建设，不断推出惠农政策，人们忽然发现种地就来钱，于是索要新生儿口粮地成为村民的强烈要求。但村委会当初发包机动地时，合同上一包二三十年，不到期无法收回。结果争执和矛盾愈演愈烈，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直到2004年，富强村的索地户和包地户两个家族发生大规模械斗，导致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县有关部门对此事件进行了调查处理，但索地户认为县里的处理方案偏袒包地户，怒火愈燃愈烈，于是用菜刀铁叉棍棒什么的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占领”了整个村子，不解决问题誓不罢休。

为了平息事态解决矛盾，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包地户让出部分土地。那个不服邱二哥的乡官和副乡长杨成等一些乡村干部决定亲自到包地户家里做动员工作，下发《合同地解除通知书》。杨成带着一个工作小组来到富强村孙林（化名）家，孙林暴跳如雷，拒不接受。双方正嚷嚷呢，孙林老婆的精神病忽然犯了。孙林借机大吵大嚷，说工作组把他老婆吓出精神病了！数十名包地户带着镐把钢叉闻讯赶来，把杨成扣押在屋里，宣布说：“任何人不准进村。让我们废除合同，没门儿！政府不给拿钱治病，不放人！”很多索地户深恐包地户打上门来，赶紧关门落锁，加强“战备”。事态一下子充满了火药味，任何一个小冲突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这时，有人说：“叫邱二哥来吧。”大家眼前一亮众口一词，快快快！派车！

吉普车开到梨丰乡派出所门前，邱成武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出门。这时妻子韩金凤急急忙忙从家里赶来了，边跑边喊：“成武，不能去！”成武诧异地停下脚步。金凤说：“我刚接到儿子同学李明的电话，他说富强村年轻人闹起来了，连老娘们儿都拿刀带棍的，不许外人进村，还扣押了副乡长杨成。那么多干部怕惹事儿不敢进村，你去干吗？找死啊？”

老邱火冒三丈：“这时候谁不上都行，警察必须上，警察就是干这个的！”

金凤的眼泪刷地下来了，这些年吃了千辛万苦她都没哭过，这回真担心害怕了：“老邱，今天听我一回行不行？你要是万一出了啥事儿，两个上学的孩子，两个病老妈，我管得了吗？”说罢，她把身子靠在车门上放声大哭。

老邱愣住了。金凤是个刚强的女人，他从没见过金凤这样。但是，危急时刻，职责在前，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滚！”老邱暴怒了，“听你的，我在乡里还怎么见人！”

吉普车风驰电掣冲向茫茫原野，卷起一路尘烟。

村里人见一辆吉普车冲进来，手持棍棒纷纷追拢过来。车到夏威家门前，门一开，邱成武瘸着腿下来了，所有人一愣，几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叫道：“二哥，你，你咋来了？”

邱成武虎着眼睛厉声说：“今天二哥不是你们叫的！看看你们这群小王八犊子，想和谁对命？还有脸叫二哥吗？把家什儿给我扔了！”

别人劝不好使，二哥骂就好使。咣當咣当，棍棒都不好意思扔地上了。

“你们说，谁出的主意？把杨乡长扣下了！杨乡长好心好意来做大家的工作，希望村子里两边互相让一让，别打架。人家做的是不是正事儿？是不是爱护百姓的事儿？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们了？你们动枪动炮想造反啊？整过了头儿不要说政府饶不了你们，我都饶不了你们！从今天起我不是你们二哥！”

几句硬话，大道理说得明明白白。

“司机，你先把杨乡长拉走，我在这儿跟大伙儿谈。谈不拢我就不走了，让他们养着！”

老乡们哄地笑了。接下来开了个心平气和的座谈会，邱成武问带头拒绝退地的老魏：“别人家生了孩子没口粮地，你说该不该解决？”

老魏一横脑袋：“那和我没关系。反正我签了三垧半（五十多亩）的包地合同，地就归我种，谁也拿不走。”

“合同到期了你退不退？”

“当然退。”

邱成武语重心长地说：“老魏，包地十年二十年，早晚到期退地，分给孩子的口粮地，按国家政策跟人一辈子。眼下你孙子跟别人家孩子一样，也没口粮地，你当爷爷的就这么恶呀？连自己的孙子也不管？”

老魏的脸红了。

老邱严肃地说：“乡亲们，这两年包地户和索地户连续上访上告，动刀动棍，打得不可开交，这么下去还有个完吗？大家祖祖辈辈在一个屯子里住，不是亲戚也是亲戚了，什么事情不能让一让？土地是老天爷给的，咱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这事儿打个死去活来有啥意思。我有个建议，承包户按照新生人口人数，退出一部分口粮地，村委会再把你们其余土地的承包期适当再延长几年，这样两边利益都照顾到了。”

他说得在情在理，延续三年的索地风波就此平息，后来全县在处理类似纠纷时都采用了这个办法。邱成武功莫大焉，那位上任时不服邱二哥的乡领导特意请老邱吃了一顿饭以示慰劳。安排座次时他高声对众人说：“上座只能请邱二哥坐！”看来，他打心眼儿里服了。

2012年，邱成武被评为公安部二级英模。

访谈时说起二十多年来守护乡村的艰辛，说起病重期间的苦痛，说起一桩桩难忘的往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与抱怨，话语中反而充满着自信与骄傲，眼里甚至闪耀着几许得意的光彩。呵，我读懂了他。邱成武是这片土地的儿子，天生和土亲、和人亲，打心眼儿里愿意为这里的老百姓服务。而老百姓知道他坦荡无私，主事公道，也愿意听邱二哥的。或许他没什么远大的目标，但他有一个特别接地气的“小目标”：当警察，就要主持公平正义、为人民群众做主！

走进佳木斯各级公安机关，面对一张张激情的面孔，阅读当地报纸的许多报道，让我感到〖JP 2〗一股热力四射的精神力量扑面而来，并正在这座〖LL〗“东方第一城”奔涌激荡。

前不久，佳木斯市相关政府部门及社会团体、媒体联合举行了首届“听民意、聚民智、惠民生”问政会，市属各部门各单位的代表现场接受群众质询，向社会各界报告全年工作，并当场做出综合指数评价。这无疑是对各单位工作的一次民意考察，也是全市各单位各部门工作的一次大PK。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尚志军代表市局党委出席了问政会。

问政结束后，很多很多人没想到，公安局上上下下也没想到，在全市行政执法单位评比中，市公安局脱颖而出，综合排名位列第一。这是历史上第一次！

深蓝的光芒，已成为这座“东方第一城”的一道亮丽风景。

分类：纪实作品 作者：蒋巍 期刊：《啄木鸟》2017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