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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说〗绑架(中篇小说)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11-05 16:29:28

双盛小区东门马路对面,我把车停在理发店招牌前,从这个位置能观察到小区进出的人,也不会惹人注意。她出现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看看表,每天早晨都是这个时间点,有误差也不过两分钟。她拐进与马路平行的一条小街,再从小街的一个出口穿过斑马线,径直走向公共汽车站,如果没有堵车情况的发生,几分钟后,她挤上3路公交车,坐5站,德阳电器行下车,约摸步行两百米,就到了春苗幼儿园,她是这所幼儿园里的老师。

两个月了,只要可能,我就会跟在她后面,从双盛小区到幼儿园,直到她走进有铁栅栏围墙,有警务室的那栋二层小楼内。有时,上午十点,我从别处转回来,她正在园里的空地上教小朋友们跳舞,小巧玲珑的她像个大孩子。每逢这时候,栅栏外不少家长围着观看,我能足足看她半小时,目不转睛。有一回,身边一个家长跟我夸赞说,小向老师跳得真好,啧啧,这姑娘真有耐心。又问我,哪个孩子是你的?我耸耸肩,这里可没我的孩子,我是为看她,小向老师,当然,确切说,我们还没相互认识。大多的时候,我只看得见她的背影和后脑勺,我用手机拍过她,也多是背影。我喜欢她走路的姿势,轻盈从容,她还有个特点,走路从来不回头。比起她走路的样子,我更爱看她那张脸,白净,眼睛很大,下巴窄窄的,像被刀削过似的。她经常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吊得很高,走起路来马尾巴就在脑后一左一右地甩着,她真好看。在小向老师之前,我还從来没这样爱慕过一个女孩子或女人,包括迷恋女明星。

周围人叫我开车的老李,我开出租车,我还没老,我入这行时间不长,如果加上以前我在一家工厂开车的年头,也算得上一个老司机。现在出租车的活儿不太好干,挣不到多少钱,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比如出现个剐蹭碰撞什么的,幸而我这人谨慎,开车小心,出现过几次不大的事故也都不是我的责任。两个月前,我搭了一个上了年岁的家长去春苗幼儿园接孙女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向老师,当时的她穿了条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还破个洞,脸上笑盈盈的,露出整齐的小牙齿,歪着头叫着孩子的名字说再见,可可,明天见!梓含,明天见!她的声音很好听,跟她年龄相称,她的年龄是我猜的,十八岁或十九岁,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永远都长不老的样子。那天,到孩子们差不多走光了,她发现了我的车,我一直就停在幼儿园门口的路边上,她弯腰从敞着的窗上试探着问,接孩子吗?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话,一下子短路了,张不开嘴,怔怔地瞪着眼睛,她顿了一两秒钟,大概意识到我只是偶然停车,一个转身离开,她的马尾巴左右甩动了一下。

我不得不说,那天夜里我做梦了,之后经常做跟她有关的梦,在梦里我跟她的关系十分亲密,好像还发生了那样的事,要是能活在这样的梦里头,那该多好,一旦醒过来,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现实,开车的老李,人到中年,离异,相貌平常,住一栋老楼房里,这挺让人沮丧的,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永远都没法跟小向老师成为亲密朋友,她对我来就是黄粱美梦。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想她,她跟我之前见过的女性不一样,一些女人,活着活着就变得令人厌弃了,远的不说,就说我前妻,她有几个闺蜜,每天不打几通电话就活不过去,也没什么正经事儿,韩剧啦,减肥产品啦,在哪儿哪儿看见谁谁了,穿了件貂了,婆家人又如何啦,也讲男女间粗俗不堪的事,我以为只有男人间才讲那种事。她这人好像不会小声笑,哈哈起来整栋楼的人家都听得见。

我没什么朋友,我不相信有赤诚相见的友谊,前妻因此嘲笑我,不交朋友或者不敢交朋友说明心里有鬼,我觉得这话才叫见鬼呢。我一点儿都不后悔跟前妻离婚,只是这个婚离得挺堵心,儿子房子都被争了去,孩子她生的,她可以领走,但房子是我的。我妈爸买房时出了点儿岔子,地产商也不知道违反了国家哪条开发房产的规定,房产证迟迟没办下来,到那个小本本拿到手,婚前购房一下子变成了婚后夫妻共同财产了。

房子不大,就一居室,买的时候还不是天价,即便如此,那也是老头儿老太太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他们一个是自来水管道修理工,一个是环卫扫马路的,你能让他们怎么着,买大别墅?得亏他们死在我离婚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落旁人手里了,气也气死了。跟前妻是上了法院的,我总不能把房子拱手相让吧,我跟法院的人说她急吼吼要离是外面有人,我们这个家插入了第三者了。这是不是事实我不知道,但我跟前妻关系越来越不好是真的,她嫌日子过得没半点儿乐趣儿,像一潭死水,我想这是她的借口,根本原因不过是我没有钱罢了,她希望住大房子,希望上下班开自己的车,希望假日里能出国旅游,希望儿子上贵族幼儿园,话说回来了,谁不希望呢,你倒也有这个命呀,生来就是穷人,穷人都富了,那富人该怎么着,她不认这个命。简直了。

法院没理会也没支持我的说辞,我也的确提供不出来证据证明前妻红杏出墙,录音、照片,捉奸在床,一样都没有。关于房子的归属是法庭调解的结果,折中方案,房子产权落儿子的头上,谁取得抚养权归谁住。明摆着,儿子那会儿两三岁,自然跟妈生活合适,我等于两手空空被踢出了婚姻。记得前妻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你这个人骨子里足够坏。她是怎么看到我骨子里的?我跟她这几年,从她身上除了看到越来越多的肉,没看出别的来,或许是我自己的错,恋爱时话说多了,我那会儿挺爱跟她聊天的,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没表现出好恶来,我跟她说上初中时,把一个女生诓到树林里,天黑的时候,我自己跑掉了。这个女生跟同桌透露暗恋一个男生时被我听到了,我就谎称那男生在树林里等她,诸如此类的事有几件,我不过就是开玩笑嘛。人活一辈子,你说我坏,也有人说我好,我爸我妈都以为他们的儿子最好呢。那阵子我只要见了跟前妻关系不错的朋友就要警告她们,少跟她往来,她这人我最了解,当人面说人话,背地里说鬼话。也不知道是谁把我说的传给了前妻,她打电话来骂我不是个男人,你说我不是男人我就不是男人了?简直了。

离婚后我很少见儿子,主要是不想看到前妻,一辈子不见才好呢,大概前妻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按时把抚养费付了,我们之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头几年,我对再婚还挺积极的,陆陆续续见了几个女人,奇怪了,现在的女人不管几岁,嘴脸都差不多,你没多少钱她就瞧不起你,我觉得这些打着结婚旗号所谓的良家妇女,其实还不如妓女呢,妓女有价,她们却是个无底洞,房子啊车啊存款啊,我估摸着对面坐条狗她都不在乎,你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个钱字来。可是,自打我见了小向老师后,她就把我勾摄得无法自拔了,话说回来了,谁不喜欢年轻漂亮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呢。

突然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法院的,让我过去拿传票,有人把我告了。当时我一激灵,以为之前盗窃板材的事被发现了,一年多了,我差不多都快忘记了。这事得从我工作过的那个厂子说起。技校毕业后我就进了那家金属加工厂,小厂,我学的电焊,干了十多年剪板,折弯,切割,刨槽的活儿,说实话,像我这样能留在厂里干十多年没走也就几个人,不想挣死工资的都走了,走了老人又来新人,厂子就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多是临时打工的。厂长是个退伍兵,脾气大,一言不合就开骂,能骂的就是我们这些给他干活儿的人,有人能忍,被骂了也能笑出来,有不忍的就一走了之,我被骂了是笑不出来的,而且胃口气得会抽搐,但我也不会对抗厂长,不管怎么说,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在厂里后来的待遇变了,原先的老司机病了,厂长知道我有驾照,让我兼干司机,隔三岔五开着货车跑趟活儿,拉料送货,有时厂长在饭局上喝了酒,自己不能开车了,也喊我去给他当代驾,我还为他的小三儿搬过家呢。

跟厂长的冲突发生在一个中午,吃过饭后几个工人在厂院里掰手腕,我站一边观看,厂长从他的办公室背着手溜达出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睡上一觉,倒霉催的,他指名要我跟一个工友比试,我知道他是要让我出丑,我人长得瘦小,对手却人高马大,我没答应,厂长踢我一脚,我瞪眼瞅他,厂长说你瞅啥,当胸给了我一拳,我四仰八叉倒了,工人们都哄笑起来。当时我一冲动,跟厂长吼,老子从今天起不再侍候了。厂长没挽留我,我失业了一阵子,越想越气,气得胃口抽搐,气得头总一跳一跳的疼,我得想法儿出这口气。

认识了于大伟之后,报复厂长的机会来了。打我工作了以后就开始买彩票,一星期买个三注五注的,我跟于大伟就是在我常去的那家彩票站认识的,他瘦瓜瓜的一张脸,小眼睛,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他是因为无聊才泡在彩票站。我属于老彩民,爱待在彩票站跟人交流这方面的经验,跟于大伟熟了,也知道了他非等闲之辈,他做过大生意,包山采石,以前不管到哪儿,身前身后都有跟班,约个女人吃饭能花上万块钱,简直了。彩票站里是落魄了的于大伟,石头不能采了,退耕还林,祸不单行,被身边的女人算计又算计,挣的钱差不多都卷走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于大伟并不穷困潦倒,住一套能体现他昔日辉煌的大房子,停在彩票站外的那辆车也值二三十万。于大伟请我和另外几个彩民喝过酒,说了些酒后的心里话,他恨女人,所有女人,我也恨女人,恨我前妻那样势利眼的女人,这方面,我跟他倒是一致的。有天,于大伟心血来潮,带几个人去他包的那座山上转转。从市区到西山村的车程要一个小时,他包的那座山曾经每年采石大约三百多吨,他的合同期二十年,差着几年,政策就改了,石头不能采,鼓励养殖或种植。于大伟只能养鸡了。

院子里停辆货车,是雇工用来往山下送鸡蛋或买饲料的,鸡蛋都送到相熟的鸡蛋贩子手里,于大伟十天半月去收一回钱。我们到那儿时养鸡的雇工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人不住这里,每天从山下村子里往返,晚上把鸡圈进屋子里,早晨放出来,有时也满山放养。院中央有一眼水井,没有自来水,但通电,从山下村子里扯上山的电线。于大伟给我们示范如何用电泵抽水,他说水很干净,没有污染源,他说,现在人都讲生活品质,要原生态,要绿色要有机,我就弄个绿色产业基地,网络这么发达,在键盘上动动手指就能把东西买回来卖出去,动脑筋,肯下工夫,你不找钱,钱来找你。他叹了口气,现在不行了,老了,懒了,有几个棺材本钱够养老的,混吃等死吧,哪天不爱动腿脚了,扒了这房,拆了鸡窝,走人,你,你们,他指着我和另一个年轻的,你们还年轻呢,肯定能想出更多的赚钱办法。

不知道于大伟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或含有某种意味,有那么一瞬,我的心动了一动,抛开眼前疏于打理的破败,远山绿林的倒是一派好景致,至于靠山赚钱,那怕是得有些经验和资本。下山时,半路上遇见了那个雇工,于大伟叫他牛皮,嬉皮笑脸的模样儿,说山那面来了几个黑龙江人养奶牛,阵仗够大,老板,他们是不是侵犯了你的地盘儿。于大伟说别瞎操心,把我的鸡喂好,死一只剁你一根手指!

我奇怪他怎么叫这名字,于大伟说叫牛波,好吃懒做,村里小年轻的早早出去打工,只有他啥都不想干,吹牛说自己是中国的蜘蛛侠,瞧长的那两条小短腿,高点儿的凳子都爬不上去,三十多了,连个老婆都没说上,我是看他爹的份儿上帮他。老牛给我挖过石头,再没那么老实的人了,想不出生了这么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隔壁老王家的种。于大伟兀自大笑起来。

当天晚班,拉了两趟活儿才不过十点,因为白天没睡觉,眼皮直打架,停在一家酒店外打个盹,梦就来了,我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鸡蛋,白皮的红皮的绿皮的,我一个个捡,捡得很小心,鸡蛋越捡越多,我有点儿发愁了,这时身边出现一个人帮我,我认识她,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当她甩动头发时,我猜到她是谁了,一激动,手里的鸡蛋没拿住,掉到地上,没等鸡蛋落地就有人敲窗把我惊醒了。

这趟活儿往桃园东街,道我太熟悉了,以前工作的加工厂就在那条街上,到了目的地,客人下车后,我没马上离开,脑筋转了几转,想出一个报复厂长的主意,厂里十天半月会进一次原材料,价值都在几万或十几万以上,我决定偷料。

我知道一个秘密,当然,对厂里的人来说不是秘密,就是门上的那把锁是坏的,象征性挂在上面,我只要爬得进去院子里,就算打开了这座堡垒。我立刻行动,开车绕到厂后院,硬是从那个小空档爬进去,我站在黑暗的厂院里,忍着被铁门挤伤的疼痛,笑了。第二天,我找了两个收废品的,达成一个买卖。几天后的夜里,我借了于大伟的货车,拉上那两人去了桃园东街,堂而皇之从大门进去,再出来时,车上装着些料,不锈钢压花板、铝材、钛合金板、石墨塊什么的,把这些东西送到那两人指定的地方,他们把价格压了又压,我估摸着几万块的料,给了我两千块,他们比我还清楚是敲诈,双方心知肚明。

过些日子,我有意在路上遇见了厂里一个姓林的工友,坚持送他到要去的地方,在车上东拉西扯了几句,就说到厂里失窃案,厂长火大了,报了警,从老板到下面工人,都认为是内部人干的,不然怎么会清楚大门上的锁只是象征性挂上面,而丢的料也恰好白天刚送到。警察找每个工人谈话,但也没查出子丑寅卯来。现在厂长每天下班都亲自查一遍,大铁门锁换了,厂院里安了监控器。老林说,那么高的墙都翻得进来,上面还有铁丝网呢,再说,是怎么从墙上下来的呢?我跟老林分析了一番,心里从未有过的痛快。

法院传票跟厂里丢的材料无关,是前妻又把我告到了法院,要求增加儿子抚养费。我承认,每月打到前妻银行卡上的几百块钱的确不多,我要是个有钱人也不会在乎多付出些,可我就是一个替班的出租车司机,快四十岁的男人没车没房,住爸妈的老屋,再说当初法院判定的数额她也是认可的,这才没几年,又假借儿子的名义对我进行敲诈,而这类诉讼案通常都是原告没多少悬念地获胜为结果。关键问题,这并不是最后的终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告了我,物价上涨,儿子上课外补习班、考大学,在儿子十八岁之前,她会想出不少妖蛾子,目的就是不想让我轻轻松松地过活。我恨这女人恨得牙根痒痒,能揍她一顿就好了,不,揍她太便宜了,我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外国电影,一个男人绑架了仇人的女儿,把那女孩儿囚禁起来,这电影前半部我喜欢,快意恩仇,但结局不好,被绑架的爱上了绑架者,换作我,也愿意当个绑架者,要绑就绑了前妻,把她关进一个地洞,让她跟土地爷要钱吧。

传票的事儿让我心里纠结着,开车走神,干脆不拉活儿了,直接到了春苗幼儿园,等着小向老师下班,看看她,心情会好很多,小向老师对我就有这么大的魔力。抽了两根烟,看看时间,再有几分钟家长们就会集中在幼儿园门口了,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停到我车前面,下来一个脑袋大脖子粗的家伙,手腕上戴一只明晃晃手表,现在都把这副模样儿的人叫土豪,我不是第一次见这土豪,他来过两回,看他的年岁不像有那么小的孩子,估摸着不是二婚便是三婚的成果。记得那天下雨,他接了孩子没有马上离开,把自己手中的大雨伞举到小向老师头顶,讨好的目的显而易见。除了这个土豪,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我听家长们相互打招呼时称他为某教授,他跟小向老师说话有些小动作,揪一下她的马尾巴,或拍拍她的头,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斯文败类。每当有男人对小向老师的举动超过了常规的范围,我都要替她担心,怕她不知深浅,因为就有些居心叵测的男人利用学识或财富诱惑女孩子,这种时候我就有股冲动,想要把小向老师保护起来,免得她上了那些人的当。

看见那个土豪我心烦,一踩油门离开春苗幼儿园,没多远,途经一条巷子,遇到碰瓷儿的了,一个汉子窜出来横倒在车前,我下去跟他理论声称报警,这人竟眼露凶光,好像要揍我一顿的样子。他比我壮实,我肯定不是他对手,他要价从两千降到五百,最后我丢给他二百块钱打发了他。回到车上我的眼皮直跳,不知道又有什么祸事发生,干脆给车主打个电话,提前交了车。想找个人聊聊,想了一圈儿没想起一个人来。一抬头,看见一家彩票站,我想起了于大伟,接连走了三家彩票站,终于在一间烟雾弥漫的小屋子里见到了他。

彩票站对面有个烧烤店,一杯啤酒下肚,我便开讲,讲我爸妈,前妻,见过的女人。女人,哼,贪得无厌,还有我儿子,长了几岁,在电话上能听出他的不屑,估摸着过几年,被他妈挑唆得都不认我这个爹了,可我得尽义务到他十八岁,婚姻毁人啊。

于大伟抽着烟,眨吧着小眼睛,脸上莫可名状,等我的告一段落之后,他拍拍我肩膀,兄弟,归根结底,就一个钱字。我赞同,买彩票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发财嘛,有钱有尊严,老婆儿子还敢瞧不起我吗?

于大伟突然睁大小眼睛,看我,兄弟,想赚钱吗?

想,做梦都想。

那就接盘我山上的业务。

我脑筋没转过弯来,接什么盘?

你要是我亲兄弟,这话我早说了,开出租车这行我不看好,就是一个养家糊口的水平,至于彩票呢,买着玩儿,当个消遣行,指望它来发家致富,那就是脑子进水了。你看有钱人哪个买彩票?今天你抱怨你爸妈没给你个未来,将来你儿子不是也只有个穷爸爸吗?

我咂吧于大伟话的滋味,他是要给我指一条明路的意思。

我那个盘,带你看过了,路数和前景也已经说明了,接下来就看你肯不肯干,先试试,搞养殖也没什么难度,有些还真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农村哪家不养几只鸡?租金嘛,好说,多了或少了那几个钱影响不了我生活,我就等着领回村委会的那笔保证金。兄弟,得干点儿实际的事儿。

上山,搞养殖?我貌似在认真琢磨,心里想着另外两件事,跟于大伟的谈话无关。一件是法院的传票,另一件则是跟看过的那部绑架电影有关,一个不太确定的念头闪过,我不由打了个激灵。我疯了吗?简直了。

半夜醒了,想着于大伟给出的建议,反复琢磨几个来回,计划有了,就仿佛突如其来的一个灵感,挡都挡不住。当机立断,赶在前妻诉讼案开庭前行动,上山,也就是接于大伟的“盘”。卖房走人,让自己消失,前妻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再也无法从我身上诈到钱,这是什么招数来着?金蝉脱壳!当然,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要来个一箭双雕,把小向老师“带”走。没有她,意义没多大。

要“带”走小向老师很难,我们还不认识呢,我倒是想象过在一些机缘巧合中相识,比如,她路遇流氓,我英雄救美;她在公共汽车上遭遇小偷,我是全车中唯一一个见义勇为的男人。不过,现实中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很小,当真发生了,我真的敢拔刀相助吗?还有,我们就算相识了,她未必就会理解和接受我对她的感情。只有一条路,绑了她,非得这样不可,跟于大伟喝酒那当儿,我就有了初步的打算。

我从来没像这个国庆节一样痛恨假期,按理说,出租车的活儿要比平常好干多了,一号这天我的车就没空驶过,问题是幼儿园也放假,这意味着我有七天见不到小向老师,她会出去旅游吧?我不赞成节日旅游,虽然我没去过什么地方,但也知道七天長假全国各地景点人满为患,不安全,人多车多,飞机坠落,火车出轨,大巴落水不是没有发生过,我真担心她有意外。越担心,越心虚,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总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我特别相信这些民间的说法。

国庆节的第三天,我忍不住开车去了双盛小区,我知道她家住哪栋楼,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岂不是白跟踪她两个多月。那会儿没计划要绑架她,想跟她交朋友,或只单纯想看到她,其实,我不太相信这种没有目的的单纯。没白跑这趟,看见一个人,小向老师的妈妈,见过小向老师跟她妈从小街那儿回来,买了不少的青菜,母女俩像极了。见到小向妈妈后我有点儿放心了,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家里发生不幸的表情。

我计划的第一步,在一个没有监控也没有人的地方把小向老师骗上车,成功绑架的关键是能不能让她上我的车,之后,控制她就容易了。她出行的规律我大致掌握,每天上班下班除了在公共汽车上,步行最长的线路就是小区外的那条小街,街两旁是些店铺,还有商贩摆的摊子,人多,早晚都熱闹得很。下班后她都直接回家,很少在外面,截止到目前,她没有男朋友,但不排除有暗恋对象或被人暗恋。她有两三个闺蜜,隔几天会结伴看场电影,大多是在星期天的下午,电影散场后去肯德基或麦当劳,回来时打车直接到楼门口。

有一回,我尾随她跟十几个男生女生去一个叫芒果的酒吧,去酒吧大概是她跟过去同学的不定期聚会,但我只堵到过这一次。酒吧是个疯狂的地方,疯狂的音乐,疯狂的舞蹈,人也都非常的疯狂,我没想到平日那么文静的她一进到里面也疯得厉害,跟男生拼酒,相互搂搂抱抱,在舞池里蹦蹦跶哒,看得我胃里直抽搐。那几个男生中不乏有钱人家的孩子,其中一个开着高档轿车,他们疯狂到午夜之后,那男生打电话叫来一个司机开车,逐一把聚会的男女送回家。在酒吧里,这个男生很活跃,有点儿带头大哥的意思,怂恿这个那个喝酒,谁不喝就强灌,她喝酒显然是被他逼的,而且喝的是交杯酒,我都打算在一个什么时候教训他一顿,也只是想想而已。

十一长假后的第一天早上,我等在双盛小区外,上晚班,没车,我在那儿假装在看公告牌,越临近平日的那个时间点,我越感到紧张,嗓子眼儿发干,总想咳嗽,而她足足比平日晚了五分钟才出现,我的心怦怦地跳,眼皮都跟着蹦,她照例走那条小街,我跟在她后面,不能太近,也不敢直盯着她,怕被人留意到,现在的监控镜头无处不在,尤其她家住的小区内,几乎没有死角。她走得很快,蓦地不见了,我紧赶几步,一回身,差点儿跟她撞上,她从一个店铺里出来,买了什么东西,我和她都吓了一跳,她盯了我一眼,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当天,我跟于大伟就把交接协议谈妥了,我支付合同期内最后几年的租金,如果我一直打算留在山上,之后可以直接跟西江村委会接洽。于大伟附赠了那辆货车,考虑到我的实际经济情况,提出租金可分期付他,但被我否决,我要一次性给他钱。卖房的事交给了房屋中介,这事儿不难,我住的房子虽老旧,但地界不错,是未来几年政府规划延伸的商圈儿。接下来开始修整装饰山上的那几间平房,我理想目标是把这地方变成一个安乐窝,不光是为了取悦小向老师,我也希望自己喜欢上这里,就算开始不喜欢,慢慢习惯了也好。

我专门为她打造了一间闺房,墙壁雪白,窗帘和床罩是粉色的,梳妆台、床台柜、装饰架、衣柜。地面上铺了一层彩色的块状泡沫地垫,又干净又柔软,比地毯省钱,地毯容易脏,不好清洗,泡沫地垫随时可以局部更换。我不单纯为省钱,实际上我手里有钱了,收到了卖房子的前期付款,总房价近五十万,乖乖,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感觉自己突然间的底气十足,开出租车年收入三四万,前提是不生病,不休假,不出事故,五十万,等于我十年挣的钱。

我舍近求远,在市内马路边儿上找了几个“游兵散将”,用于大伟留下的货车把六个工人一起拉到了山上,加上我,七个人,从早到晚,足足干了一星期,原先破破糟糟的几间房层次分明了,厨房,起居室,闺房,仓库,浴室。浴室必须有,得讲卫生,山上没有上下水,就只能买个大浴缸,接条管子通到室外排水。修了院墙,并加高了些,安了包铁皮的大门,为防止有人爬墙,墙头插上了碎玻璃。几间屋子的后窗都用砖砌死,万一有人好奇趴窗窥视呢。凡事得考虑周全。

我还曾有个浪漫的打算,想在足够大的院子里挖个游泳池,几个工人嘲笑我,没有过滤和循环系统,很快就会变成一个臭水坑。

原先家中的一些物件搬了过来,锅碗瓢盆、煤气罐、电视机——不知道山上能不能看电视,也丢了大部分东西,冰箱洗衣机之类,年头太久,我一个人生活也用不上。我又列了一张单子,把能想到的她临时需要的日用品记下,香皂、牙刷、洗发水、润肤露、梳子、拖鞋、指甲刀,很多年不拿笔了,字都忘光了,写这个单子用了两个多小时。如果平时没有逛超市的习惯,买东西挺费劲的,我在家乐福转了一上午,提回来满满两大袋物件,其中一部分小零食,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每样都买了一点儿,薯片、阿尔卑斯奶糖、巧克力派、华夫饼什么的。我还给她买了瓶香水,我喜欢身上有香水味的女人,超市有个卖香水的专柜,当我表现出感兴趣后,促销员向我介绍了十多种香型,现身说法,每种的样品都涂到她的手腕或手背上让我闻,我最后选了一种柑橘味的香水,那感觉好像有十几个人围着你吃橘子。回山上的途中还买了几本时尚杂志和书籍,我猜她平时会看点儿什么,我是不看书的,也不了解现在的女孩子都爱看什么,是卖书人推荐的。

兴冲冲上了山,看见于大伟和他的朋友等在铁门外,心里不免一凉,当初一次性付他租金的目的就是不想再跟他有联系。于大伟的朋友要弄回两只鸡吃,这鸡肉的确好吃,肉嫩不柴。于大伟对变化感到吃惊,狡黠道,兄弟,有点儿新房的意思啊,看来是要在这里度蜜月喽,不错不错,就当成世外桃源吧。我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太多,这里是我的地盘,想怎么改变我说了算。于大伟离开时的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手机号都换了,看来以后这里是不会再欢迎我这个大哥了。

于大伟虽精明,但他并没有发现别的门道出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就在那间闺房里,我让工人砌了一道夹壁墙,安了一道小门,我的说法是自己搞摄影,要弄个暗房出来。夹壁墙内的空间小,只能放下一张窄窄的小铁床,跟儿童床差不多,棚顶吊了一个灯泡,小门也低矮,个子不高的我都得弯着腰才钻得进去。我也没忘记弄个通风孔,人在里面时间长了需要通风。自然,这个独立的小空间是给她预备的,一些特殊的时候,比如,我要外出或她不听话,算是一间禁闭室吧。简直了。

那个养鸡的雇工牛皮被我打发走了,我跟他说将来扩大养鸡规模一定还要雇人的。牛皮不大高兴,他再也找不到于大伟这么大方的雇主了,我肯定牛皮没少蹭于大伟的油。

从双盛小区东门拐进小街,中间有一片绿化带,这里没有监控镜头,有几个漂亮的街灯,小向老师下班的那个时间段,经过这里的人不多,有时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在反反复复的考量之后,我决定在这儿下手。但是,用什么方式让她上我的车呢?我琢磨了又琢磨,绞尽脑汁,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混在一群家长中间,隔着幼儿园铁栅栏看小向老师跟小朋友们一起跳舞时,办法出现了,很冒险,但我要铤而走险。

接连等待了三天,没有机会下手,当你想干件大事时,等待是最令人心焦的,我最担心的是她有变故,突然换了工作,一下子冒出个男友,这些都可能改变她一贯的出行规律。这三天,白日里我各处转悠,都是在不可能碰到前妻或熟人的地方,饿了随便吃碗面条或馄飩,快黄昏时开车到双盛小区东门外,门口几步远有个公告牌,我站在公告牌前,佯装看上面张贴的东西,眼睛却瞄着小街的方向,她只要出现,我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头天她跟一对老夫妻走在一起,大概是小区的邻居买菜回来。第二天不巧下雨,她搭了某个家长的顺风车,小车停的地方恰好有监控器,她没有带伞,下了车就飞快地跑进小区内。第三天我等到天黑也没见她的影子,大概又跟她的男女同学去聚会了。

头两天晚上我没回山上,家已经办了过户,找个小旅馆住下,第三天我回到山上,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黑漆漆的,说实话,我不是个胆小的人,但黑天走山路还真有点儿胆突突的,汗毛都竖着,草丛中窜出一只看不清是什么的动物,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到了地方,没马上开铁门进去,围着院墙转了一圈,确定一下我不在时没发生别的事情。两条狗在院子里吠叫几声,等我进去它们也就安静了。所有的灯都打开,再查看一番,这才有些放心,丢了点儿吃的东西给它们,本该喂喂鸡,黑灯瞎火的,就算了。

这是干活儿的工人们走了之后,我第一次一个人睡在山上,以为白天奔波辛苦,已经筋疲力尽,能睡个好觉,没想到却失眠了,躺在她闺房的床上翻来覆去,接近十一月了。已经有了些凉意,除此,死寂一片,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个空洞,没有人气,没有烟火气,忽地心里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我究竟干了什么,是不是昏了头?翻身坐起来,摸到手机,看里面小向老师的照片,有一张侧脸的,勾着头,很动人的样子,为了她,或许是值得的。

一大早,给鸡添饲料时发现死了一只,不至于是饿死的吧,我把那只鸡丢了出去,给自己下了面条,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现在的女孩子出嫁前都不大下厨房。

吃过饭,开车下山,先去春苗幼儿园,我要知道她是不是正常上班,看见她在平日的那个时间段跟孩子们跳舞就放心了。又去一家店铺,买了一个小型取暖器,中午在一家快餐厅吃了份卤肉饭,回到车上时带了瓶二锅头,把酒和几卷宽胶带放一起,胶带是工具,要派上大用场。

驱车沿一条环形路行驶,绕了一圈之后,时间差不多了,直奔双盛小区,车停在东门外的便道上,只要一有时机,马上就干。大概是太紧张了,她在小街出现时我竟没看见她,我眼睛盯着她前面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小伙子,等我发现跟在后面十多步远的是她时,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眼前一霎时地发黑,定了定神,心想,那个小伙子要是再走得快些,就能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我不想再等了,也许以后就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此时,她正经过那片绿化带,我一咬牙,快步奔过去,转眼就到了她面前,小向老师,不等她开口,我抢先说,小向老师,我是张佳妍的爸爸,出事了,她奶奶接她回家,半道上被撞了,孩子受了惊吓,孩子奶奶送医院了,孩子她妈回老家没回来,我们这边没什么亲戚,我得先顾孩子的奶奶,孩子一个人在家,邻居又都不熟,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小向老师,你能不能去照看一下孩子,等她奶奶做完手术我就赶回来,我没别人可求,只能求小向老师了,你帮帮我,孩子奶奶正在手术台上呢。

我下巴哆嗦着,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的表现符合情境,但我拿不准她是否听懂了。张佳妍的确是幼儿园的孩子,我之前搭过一个去幼儿园接孩子的家长,就是张佳妍的奶奶,她跟我聊了一道儿的孙女儿,小佳妍长小佳妍短的,三岁的小东西,才上幼儿园没多久,又会唱又会跳,特别招老师稀罕,小向老师也是真好,有耐烦。又说小向老师的名字中也有个佳字,向佳玉,一个大佳佳,一个小佳佳,啧啧!

冒充孩子家长这一招很险,我不清楚她有没有见过孩子的爸爸,我想好了,她若有半点儿怀疑,我便拔腿逃跑。她上当了,至少这一刻相信我是张佳妍的爸爸,急急忙忙地跟我走到停车的地方,我为她打开车门,明显的,她迟疑了一下,短暂几秒钟,我的眼皮跳了跳,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最后她仍然上了车。我马上跳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额上的汗水这会儿已经流到了脖子上,瞥一眼小向老师,她在打手机,电话是打给她妈妈的,说晚一点儿回来,她妈妈在另一面问了句什么,她说知道了,扭头对我说,张先生,这样吧,我去把张佳妍领回家,今天就睡我那儿,你就不用那么赶了。我点点头,没敢吭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她回头又跟她妈妈说了句话,挂断电话。

张先生住哪儿?她问我。

南……关路。

她显出惊诧之色,南关路离春苗挺远的,附近没有幼儿园吗?

我先前料到会有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回避是不行的,车往西行,奔的就是那个方向,这条路通往市郊,有一片正在建设的楼盘,除了施工的工地,马路上车疏人稀,也是上山的路径。

小向老师,我们其实是在这边买了房的,二手的,出了岔子,那房子原来的户名是一对夫妻,两人闹离婚,女的没有征得男的同意,通过地产中介把房子卖给了我们,男的知道后就把我们起诉到了法院,我们不懂这些环节的,中介应该懂的,他们为了挣中间差价把我们忽悠了,法院裁定购房合同无效,这边只能放弃,我们原先住南关,那地方房租便宜,我们就又回那儿了。开头是想着给孩子换家幼儿园,但孩子已经熟悉了这里,她又特别喜欢小向老师,我们就把孩子奶奶接来住了,我开车差不多每天要往这边来,也算方便,最主要的我们还是考虑在这边买房的,看了几处,都不大合适,房价涨得太厉害。

我尽可能把话题抻长,喧染语气,为的是不给她思考的间隙,而越往西行,道路越畅通,再往前拐个弯,就进入南关路了。

她突然问,张先生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不假思索,有亲戚跟你住一个小区,我来过几次,碰见过小向老师。

……亲戚?

我犯了错,又冒了汗,脑子则飞快转着,试图把话圆回来,小向老师,是有个亲戚的,现在他们搬到别处去了。

我感觉她在盯着我看,张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当然,我去接过孩子。

不,不对,请你把车停下来。

啊?停车?前面拐弯就到了。

停车!我让你停车!她大声说。

我看看前面,又瞅瞅后视镜,有辆轿车在后面,但很快就超车开到前面了。我尽量把车靠到最路边,停车,转过脸,她正看我,似乎在寻找着某个记忆,但显然,她并没想起什么,这样吧,你知道我家住哪儿,就把张佳妍送过来,我回去等,我把电话留你也行。她的手触到车门上的瞬间,我朝她扑过去,她大吃一惊,你干什么!我用身体把她压在座位上,拿过准备好的胶带,她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一边呼叫一边拼命挣扎,她看上去娇小,却有一股子蛮力,混乱中,车门打开了,她差点儿就脱身跳下了车,我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而且,不得不向她的头部击了几拳,她的反抗弱下来,我封住了她的嘴,缠了她的手脚,我,成功绑架了她。简直了。

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你要相信我,用这种方式当然不好,但我不是坏人,我不是为了绑票要钱,真的,慢慢你就了解了。大概你现在能想起点儿什么,我跟踪你三个月了,就因为太喜欢你,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像你这样的姑娘容易上当和吃亏,我,想保护你,让你过得跟别人不一样,我说到做到。

丑话还得说前头,你别想逃跑,跑是跑不了的,在我们之间相互还不信任的阶段,凡门都上着锁,你翻不了墙也上不了房,我要是出门办个什么事,买个什么东西的话,得委屈你在这个禁闭室,就像现在这样,绑着,嘴也得堵着,我希望这个阶段很快就过去。实话告诉你,这是山上,山下最近的人家也有一两里地,山那一面有人放牛,远着呢,我的意思是别再费力喊叫了,只能喊坏嗓子,我不想总封住你的嘴,但你就是要喊,那就得封,因为这件事无论我的初衷是什么,在法律那里,我都是一个罪犯,我会因此坐牢,我可不想坐牢。我的意思是,不想对你动粗,但你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我也不会客气。你也别哄我,让我放了你,发誓不报警什么的,我最烦别人哄骗我,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我不信!一句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人生的目标。

其实,当你冷静下来再想想再看看,你就应当意识到,我为了你打造了一个温室,我们有一大片的地界,整座山都是我们的,将来的日子是城里人都羡慕的绿色生活,还有比住在山上更环保的绿色生活吗?养鸡,种菜,种果树,当然,这些不用你动手,你愿意的话就在院子里种种花儿什么的,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可以种成一个花园,而且,你会觉得很有意思,你没见过水井吧,城市中的自来水污染多严重可是有过报道的,我们的用水来自地下,天然水,比桶装水卫生,干净。

我有个初步的打算,以后我们可以到处走走,我说的是旅行——我内心并不肯定会这么做——我有钱,没有钱怎么连这座山都买得下来?我不知道你去过什么地方,但中国这么大,值得去的地方很多。再说一句,来日方长,你会慢慢地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会感激我把你带到这里。

还有,希望你尽快消除因为我使用的方式而对我产生的愤怒和不安,我们将成为亲人,在一个屋檐之下,一个共同体。现在,我要把你的手脚放开,你好好睡一觉,但你千万别再喊叫了,你的嗓子都哑了,已经半夜了,我怕你喊不来人,把狼再唤了来,我说笑呢,山上没有狼。

我挺得意自己的这通讲演,说得够明了,语气也和善,即使是威胁的词汇,我也说得相当的平和,美中不足,她仍然被捆绑着,嘴上封着胶带,从南关一路顺利地把她带上山,已经几个小时,她的情绪一直处于激动之中,只要我试着放开她,她就又跳又蹦又叫的。

现在,她蜷缩在小床上,下巴和膝盖差不多碰到了一起,头发散开,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脸,有那么一霎,我都几乎以为她停止了呼吸。其实,我和她都筋疲力尽,最需要好好休息和睡觉。

我给你留点儿吃的,矿泉水,这个,你要方便的话——我指的是便盆,这里恐怕冷点儿,这个电暖气你会用吧?我再打盆水来,你洗洗,明天我们再谈。

她沒蹦起来,也没出声,我揭掉她嘴上的胶带和手脚上的束缚时,手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脸,她猛地向后一躲,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像冰一样。我站在她脚边盯着她看了会儿,有点儿失落,简直了。大概我希望她眼泪汪汪地求我,求我放了她,还没有谁求过我呢,我或许会心软,但心软并不意味着就放了她,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退路。

我闪身钻出来,把门关好,上了锁,朝空中打了几拳,终于把她弄到手了,我兴奋得有点儿按捺不住,不过,我并不打算马上就干别的,不能贪一时之愉,不能让她把我看成是强奸犯,另外,我身体中最该波动的地方很平静,这着实令我意外,或可能是兴奋过头的缘故吧。

我太兴奋了,没法入睡,几次从给她准备的床上下来,耳朵贴着那个小门听了又听,想象着小向老师这会儿在干什么,睡了?她睡着了会是什么样子?没睡?在动脑筋想办法怎么逃吧,我不是已经告诉她行不通的,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应该明确的就是让她死了想逃的这份心吧,明天要重申一遍。那她会不会自杀?念头冒出来时我打了个激灵,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一转念,她拿什么自杀,里面没有利器呀,便盆,水盆,电扇都是塑料的,撞墙?我不信有人不怕疼,撞疼了她就会放弃的。

既然睡不着觉,我决定喝点儿酒,从车上取来那瓶二锅头,给自己炒了几个鸡蛋,也只有鸡蛋了,搬个凳子坐在灶台前喝起来。明天又得采购一番,得给她买几身换洗衣服,山下村子里有个小市场,买菜不愁,买衣物还得去市内的超市。喝下了小半瓶之后,酒精在我的胳臂,大腿甚至手指头脚趾间循环,就没循环到那个地方,我并非是想借酒乱性,不过就是要验明自己一切正常。显然,有点儿不正常了,之前我看手机里她的照片时都能躁动起来,现在,美丽动人的小向老师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怎么变成了缩头乌龟?或许是这些天神经过于紧张吧,以前每回跟前妻吵过架,也得缓缓劲儿,不然就力不从心。

不喝了,这酒越喝越寡淡,摇摇晃晃起身到床上去睡,也没睡多会儿,被梦吓醒了,梦中的场景竟然回到了现实,在南关路那儿,她在车上跟我搏斗,车门开了,下面站一个警察,手里拎着锃亮的手铐,我吓得一激灵,醒了。梦到警察也不是头一回,但想不起来细节,这个梦却清晰可辨,警察胸牌工号都看得一清二楚,怕什么就梦到什么。

去撒了泡尿,天也亮了,赶紧去看她,我先敲了敲门,进去时灯仍然亮着,小向老师端坐在小床上,散乱的头发理到后面,脸色发青,垂着眼帘,下巴上扬,像是在看自己的鼻尖。食物没动,那瓶水倒是喝了大半,水盆里的水变得混浊。我看她时,忽然感觉面前这张脸跟我记忆中的不大相同,我的意思是,没有原来想的那么漂亮,我闪过一丝怀疑,是不是绑错了人。她不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情绪也不激动了,很平静,仿佛一夜之间想通了什么,但我觉得她是装出来的,哪能这么快就想通了,心里一定打着什么主意。

你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张佳妍的家长?她的嗓音哑着,问话挺有点儿意思,我不打算回答她,她霍地站起身,我一激灵,干吗?

上厕所。

你就在这儿吧。我指指便盆。

上厕所都不行吗?

目前不行。

你不是说在山上,没有人家,我也跑不出去吗?

她说的倒也对,我思忖的当儿,她便从我身边过去,弓腰钻出门,我紧随其后,提防着她有什么举动。门口那两条狗见了生人叫起来,她一点儿都不畏惧,冲着狗狠狠地跺了跺脚,把狗吓得向后倒退,她抓紧时间四处张望,也只能看看院墙和天空。我带她到厕所那儿,她身子僵硬地站了一两分钟,她没见过这样的厕所不奇怪。

这就是你说的绿色生活?她脸上满是厌恶和鄙视,这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前妻和见过的女人脸上都曾有过,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你会习惯的。除此,还能说什么,我也在习惯中。

早饭我给她端进去一碗面条,里面卧了两个鸡蛋,她端坐得像个佛,看自己的鼻子尖。我把碗放在随手拿进去的小凳上,退出来,心想,她不会绝食吧。等我再进去,碗空了,连点儿汤汁都没剩下,人还是经不住饿啊。

这是我吃过的最恶心的面条。她突然说,我实在不喜欢她的语气,前妻总是这样对我冷嘲热讽的,奇怪,小向老师的一举一动都能让我想到前妻,难道女的天生有共性吗?我再一次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人见人爱的小向老师。

我说,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衣服,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一起买了来。她瞥我一眼,反问道,你说你喜欢我,爱慕我,跟踪了我三个月?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可以通过正常的途径跟我交往呀。

你会跟我交往吗?话一出口,我感觉脸上一阵发烧,我不记得自己会脸红。

她坐那儿,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眼,你,五十岁?

我没那么大。

你看上去比我爸还显老,真的不咋样,离婚了吧,大概也是个穷光蛋,你说你有钱,有钱人谁会住这没有人家的山上?刚才我经过的那间屋子,天,挂得是什么窗帘呀,还有床罩,地上铺的是什么玩意儿,你是从山沟里出来的吧。

她这是要激怒我吗?还是她本质就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没说出来,有点儿心冷,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习惯和适应环境,而我则要习惯和适应她。

又死了两只鸡,买东西回来时发现的,本来挺高兴,在家乐福女装区给她买了几身衣服,运动装,绒衣绒裤,内衣内裤,虽不知道她穿衣的尺码,但运动类服装多半是宽松式的,就是到收银台去结账时,被收银员瞄了几眼,一个大老爷们儿买女式内衣内裤,选的还都是带蕾丝边或镂空式样。我假装没看到收银员的眼神。除了衣服,我买了菜,一点儿肉,几条鱼,今天回去我要好好做顿饭。

死了的鸡让我的心情坏了一下,是得了什么病吗,我想打电话给牛皮,问他是不是有没交代的事项,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电话没接通时我就快速地挂断了,他是带着怨气走的,问他也未必有答案,不如等一等去问村子里的人,我认识村里开饭店的老板,于大伟第一次带我和另几个人上山回去的那天,去了村里的農家饭庄,于大伟自带了一只鸡让老板炖了,老板还坐下来一起喝了杯酒,因为挨着我,他拍着肩膀称我兄弟,拜托我多带哥们儿来他这里照顾生意。

我打开那道小门,钻了进去。临出门前,我用胶带捆住她的手脚,封了嘴巴,她没反抗,大概觉得反抗也没用,她说,胶带实在太恶心了。又说,有必要吗?这墙,这门,我能跑了?我说以防万一。她说我要上厕所怎么办?我想了想,要么光着,要么等我回来。她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笑。

我揭掉了她嘴上的胶带,她啐了一口,骂一句,什么狗东西。

她尿了裤子,连小床上厚厚的垫子都湿了,我想她是故意的,实际上她是可以下床的,不过就是手脚不方便罢。我看着湿了的床垫有点儿发怔,一抬头,她正盯着我看,脸上竟然带着笑容,讥讽味实足,我倒窘了,转开视线,将床垫卷起来,我给你买了衣服,你出来看看,换上吧。她一猫腰钻了出去,动作那叫个快,我赶紧丢下垫子跟了出来。她拨弄几下床上的衣服,头也不抬,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是要先洗洗再穿的吗?我说,这是新的。她又是一声冷笑,抓起衣物返回去,我冲里面说,你干吗不把头发扎起来。我想看她扎着马尾巴的样子。她从小门那儿把垫子丢了出来,也丢出一句话,你不如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大概你还希望我跟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在你的破浴缸里洗澡吧。

夜深人静,我醒过来一回,翻身下床,摸索着贴近小门,听了又听,或许我该做男人想做的事,想是想,身体不给力,但我不觉得是个大障碍,关键问题是她对我的敌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除的,原本我以为自己是有耐心的,能等待,也能承受,可她那副样子实在让我不想看,我是自作自受,为什么不实际些,找个跟自己条件差不多的女人过日子呢,哪怕在夜间女郎中选一个呢,她们中多是从农村来,并非天生下贱,巴不得“从良”过上安稳的生活呢,我要是选了一个,一辈子都可以握着把柄,她想不恭顺都难。

天一亮,我就被小向老师打发出来买东西,当她跟我说要买卫生用品时,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我买了一箱卫生纸呢,她斜眼看我,卫生巾!卫生巾!你五十岁了,你有过老婆,也许还生过一个女儿呢,不会这么白痴吧!她哑着嗓子扯着喉咙叫嚷着,样子挺吓人。

我说你要注意点儿你的态度,你想想,如果换成别的男人,他会对你做什么。

岂有此理,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我还得感谢你?

我不跟她争辩,决定马上去买,她又跟我说了一个药品名称,我问要这药干吗,她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毒药,自杀用的。

你不会自杀的。

她拧起嘴巴瞪着我,唉,样子真难看,我心目中的那个小向老师哪儿去了。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知法犯法,你会得到惩罚的。

我想了一下说,法律有看不到的时候,那就不算数。

你,你就是个神经病!

我没病,我就是太……我本来是想说喜欢她爱慕她的话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到我要封她嘴的时候,她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几乎是恳求着不要用胶带贴她嘴上,她很难受,很恶心,你看,我可以就待在这里看看书,那书是买给我的吧,我又逃不出去,也不会尿裤子。

变温柔的她有点儿像之前的那个小向老师了,我差点儿就同意了,但我想了个办法,嘴那儿先垫块布,再用胶带从前缠到后面。

我本想就近去山下村里的小卖部,至于她说的叫散列通的药就算了,车到村口时,遇见了牛皮,老远涎着脸朝我挥手,我直接掉转车头开向市区。从超市出来,走进一旁的一家连锁药店,我说要买散列通,交款前看看上面的说明书,功能主治各种疼痛,看到痛经两个字的时候,恍然大悟,哈,这算得上是一个女孩子的秘密吧。药店门口有个报摊,收罗了几份本市报纸,翻遍了也没看到有人失踪的相关信息,原以为会有铺天盖地的报道呢,大概成年人的失踪跟儿童失踪不一样,或可能被认为是离家出走也说不定呢。对我来说,没有信息并不意味着是件好事情,实际上我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临近,以后还是少进市区。说走就走,车开得也急,不过,当我在路上看到一家彩票站时,心里一动,好长时间没买彩票了,不免有点儿心痒。

我停了车,这地方离市郊已经很近了,应该不会有认识的人,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张熟面孔。彩票站除了打票的女人,还有一个老头儿坐长凳上发呆,我坐他身边,对面墙上的走势图醒然。

我琢磨着选什么号,虽然不过几组数字,但每次选都挺费神,很难说某些数字就此改变命运。一个名字从电视里传出来,听着那么耳熟,我转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换了频道,小向妈妈和一个熟悉的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我不由地伸长脖子,这是本市的一档法律进行时栏目,每期请一个律师当嘉宾,针对某件典型的案例进行评说,分析和普法常识宣传。屏幕背景换成了小向老师放大许多倍的照片,这意味着她的失踪已经引起了关注,我盯着屏幕,小向老师离我如此之近,可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主持人说,四天前,曲女士二十二岁的女儿,春苗幼儿园的老师向佳玉,跟妈妈通完最后一个电话后失联,现在公安部门已介入这桩失联案的调查之中,电视机前的观众有知情者或提供有效线索的,会得到曲女士一家提供的赏金,直接找到向佳玉老师的最终将获五百万赏金……

打彩票的女人惊呼,天,五百万!她回头对我和老头儿说,干吗待在这儿,快去找这个女孩儿,不会比中奖更难吧。

我脖子僵硬,站起身,屏幕上是小向老师妈妈的大特写,她一字一句道,我女儿当时跟一个人在一起,称这个人为某先生,某先生,你可能就在电视机前,你做下的事,不会不关注,无论你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请你,让我女儿活着……

某先生,这是当时小向老师给她妈妈打电话时对我的称呼,幸尔那是个假借的姓氏,不过,当小向老师妈妈悲伤又愤怒的目光直视过来时,我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身边的老头儿打个喷嚏,我吓得跳起脚来,打票女人回过头,盯了我一眼,又漠然地转回身。

意外发生在电视播出消息的第二天,早晨我进到夹壁小间里就感觉不对了,本该昨天就发现,只是我被小向老师五百万的赏金和死了的鸡搞得心绪不宁,怪不怪,只要我出去,就有死亡在等着我,又一只鸡死了,当然,死几只鸡似乎算不上大事,我竟然守着一个价值五百万的人,如果我乔装打扮一番当个线索人会怎样呢?

靠近小铁床的墙皮脱落了一片,墙面坑坑洼洼,不是轻微的刮擦,而是猛烈撞击的结果,工具就是小床有棱角的部位,她手脚被束缚着,是怎么做到的呢?她为什么这样干,她以为墙会被撞倒吗?她就没想到墙真的倒了,自己不会被埋在里面?

你是怎么弄的?我问。

她看着自己的鼻子尖,肩膀顶的。

她还真有办法。

你是白费力气,这房子不是豆腐渣工程。

把我洗的衣服拿来,我要换我自己的。

昨天掉鸡窝了,又脏了。其实我也有点儿纳闷,不记得昨天刮过风,晾晒的衣服却都在鸡窝里。

早饭我端了进去,还是面条,她没再说我做的饭恶心,那是废话,饭碗刚搁到凳子,就听到有人在拍大门,狗开始叫,坐在小床上的她的反应比我迅速,跳起来就往外沖,一边大声呼叫救命,她的嗓子虽然还是喑哑,但在我听来不亚于晴天霹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都有点儿懵了,抓住她也只是出于一种条件反射。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拼命搏斗,她的手抓挠着,我的脸上,脖子上,胳臂上都被她抓到了,有一下抠到了眼睛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抬脚踢我的裆部,那碗面条扣翻在地,被踩得稀巴烂,碗也踢到了一边,我又怒又紧张,武力是必需的,最后,我把她推到小床上,用被子将她的头捂住,她在里面破口大骂,你个超烂的人!死变态!你臭死了!臭不可闻!你都不如蟑螂地沟里的老鼠,你不得好死!你爸你妈生了你,造了孽,先死了,他们在等你呢,你出门会被车撞死!开灯会被电死!喝水会被呛死!你死了也不得好死,到了地狱会被扔进油锅里!你还是个太监,你不如太监,你就不是个男人,天天像贼一样在门外偷听,太监太监太监!恶心的可怜虫!

我用被子将她裹起来,跑去拿来胶带,她的脸露出来的瞬间,一口唾沫啐到我脸上,这一唾,倒让我在陡然间身体一振。

锁了门,挡上了梳妆台,平静一下,去大门外,原来是山下村子里的几个小孩儿,星期天不上学到处瞎转悠,他们对这个高墙林立铁门紧闭的房子产生了兴趣,我连骂带恐吓,孩子们嘻嘻哈哈跑散了。

脸上火辣辣疼,照镜子瞧瞧,几条被抓挠出来的血道道,心头的火“腾”地蹿起来,婊子,不能对你太客气了!我开了小门,钻进去,扯掉她嘴上的胶带,扒了她的裤子,我亢奋无比,对她充满蔑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可是,干不成,身体再一次失去了作用,这让我恼羞成怒,于是,我打了她,毫不留情,拳头终究是硬的。

我开车下山,没有目标地一个劲儿地踩油门,飙了会儿车,停下来,我这是去哪儿?好像没地方可去,我的心怦怦直跳,头开始痛,眼皮也跳,两只眼皮都跳,反正不是福便是祸,趴到方向盘上喘息着,忽然就觉得身心疲惫,过了会儿,有人敲窗,我抬起头,一个陌生人向我出示证件,没等我看清是哪个部门的他便收了回去,他要检查我的车,且不由分说,我意识到这个穿便装的人是警察,同时也记起来小向老师的随身包还留在车上,警察会对一辆破糟糟货车上的女性背包产生怀疑的,我不能让他检查,一查就露馅儿了,心里一急,汗下来了,猛地睁开眼,原来打了盹。

这个梦也提醒了我,小向老师的包我没扔,手机是丢掉了,因为担心有定位跟踪,包里没什么要紧的物件,口红化妆镜纸巾公交卡什么的。我决定把这个包也扔了,一路开回来,寻着合适的地方丢包,看见一片树林,停车时影影绰绰感觉那里有人,也就算了,继续往回行驶,不想回山上,去了村里的农家饭庄。

馆子老板还记得我,热情地打招呼,怎么没见到于老板?我心里说再也没什么于老板了,我现在是老板。要了两个菜,老板还特别加了一碟小菜,开了瓶啤酒,不敢多喝,头痛时喝酒会更痛。快中午了,馆子里四张桌空了两桌,另一桌上的两个人在吃面条,老板想套套近乎,见我情绪不高,知趣儿退进后厨房。

门口人影一闪,牛皮溜了进来,还是那副嘴脸,看见外面的车了,老板这就喝上了?他脸上有些得意之色,我琢磨不出他得意什么,又有什么可得意的,本不想搭理他,一转念,让他自己去拿个杯子,他说不喝啤酒,要了一个二锅头口杯,喝白酒才过瘾。我问起他鸡的事儿,以前是不是也偶尔死个把只鸡,他一扑愣脑袋,没有鸡瘟鸡不会死,鸡的寿命也不短,总得活个七年八年的。他锃亮的眼睛看着我的脸,老板的鸡死了?轮到我摇头了,又问他鸡瘟是怎么回事儿,他说就是禽流感,不过山上于老板的鸡不会得病,已经做过气雾疫苗喷过药了,要是真得了鸡瘟可不得了,鸡都是一片片死。

我没再提鸡的事,也懒得说别的,他喝得高兴,东拉西扯,说要去山上给人养牛。我说挺好,还能喝到新鲜的牛奶。他说也就城里人爱喝那玩意儿,问我冬天是不是回城里,山上冷,城里人经不住冻。我想他是想讨那份活儿,便断了他的念想,告诉他不打算回城里。他说老板应该带着家属吧,一个人在山上可是太冷清了。我不想听他聒噪,头越发的疼,索性跟老板结了账,让牛皮一个人自嗨吧。

回到山上一直到第二天,我没再进夹壁小间,也没给小向老师送饭,要惩罚她,说到底,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而这里我说了算。

睡到夜里,被冻醒了,接近十一月份,马上就进入了冬天,没多余的被子,想起了买的电暖器,可惜放在夹壁间了,明天要拿出来自己用,我不在乎小向老师冷不冷,就让她受点儿罪吧。我已经失去了怜香惜玉的心情,她恐怕也不是玉,听她骂人的那些话,不比泼妇差几分。蓦地,一个念头冒出来,把她处置了吧,倒不是要她的命,我不能费了大周张,落得个人财两空,有关于人贩子拐带妇女儿童的事儿听过不少,只是我对这方面的营生不熟,还得摸摸门路。

早晨起来后,先去鸡窝,没有死鸡。连日来天都是阴沉沉的,又冷又阴,今天的天出奇的好,没有一丝云彩,天空瓦蓝瓦蓝的,天气好,心情也转晴了些,肚子也饿了,心想吃了饭再想别的辙,刚要转身,有人拍大门,以为又是那帮孩子,一边骂一边开了门,几个警察站那里,我有点儿傻眼,这是做梦吧,我使劲闭了下眼睛,没等再睁开,就被警察把胳臂反扭到身后,这回是真的了。

我后悔没及时丢掉小向老师的包,警察最开始还真的没意识到夹壁墙的秘密,就因为那个包……

我坦白完了,我想问句,是于大伟把我告发的吧,我在彩票站的电视里看到小向老师妈妈的时候,于大伟也一定在某个彩票站,他多狡猾的一个人,看了我收拾好的屋子,就知道要有女人,我也是交友不慎,就不该结交他,本来就不相信什么哥们儿义气,五百万赏金,这下又让于大伟发了回横财。

尾声

嫌疑人提到的于大伟是牛波的前一个雇主吧。

没错。

这家伙就没想是牛波告发了他?那货翻墻上房可有一套,号称自己是蜘蛛侠,如果不是怕引起怀疑,他不光要用毒老鼠的药喂鸡,还要溜门撬锁呢。

牛波报复心强。

也没敢一下子都毒死,怕被怀疑,耍小聪明。

也得亏这货了。

他还纳闷呢,明明有女人的迹象,为什么每扇门都上着锁。

受害人自己回忆说有两天都听到屋顶有人,想发出声音来引起注意,喊不出声来,就用床撞墙,牛波是个胆小鬼,听到声音却吓跑了,跟饭庄老板说嫌疑人在山上的屋子里挖了地洞,藏着女人,他是信口开河,所幸那个小老板看到了电视上的向妈妈,警觉了。

不管怎么说,这小子落网了。

咦?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啊。

责任编辑/张小红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李月峰 期刊:《啄木鸟》2019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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