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队传出要把海报撤掉时,老吴是拍了桌子的。
铁皮桌骤响,加上老吴一贯保持的好身手,桌角给结结实实地拍出来一道凹陷。
如老吴得到消息后剧烈收缩的瞳孔。
拍桌子代表愤怒。铮铮有声的愤怒,换来的却是无人回应,跟我玩此时无声胜有声呢?老吴瞳孔写满了疑惑。
老吴真拍桌子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还用问!
更多的疑惑写在大伙嘴里,老吴啥时变成这种人了?斤斤计较不说,还居功自傲。
且居的是七八年前的功,这个老吴呀,年轻时挺好一人,临到头照样没能迈过这道坎。
越老越倔。这是浅薄的说法,深度解剖一下,这叫心理失衡。
日子,不会因为人的心理失衡而停止运转,日子如杂草般疯长,老吴头上的一亩三分地落得日渐稀疏。对着镜子,他不止一次发出叹息。
是好事,老伴儿例行公事般在后头一遍遍安慰,听不听得进去,只有老吴心里清楚。
离赋闲的日子越来越近,想想退休后的生活,再咂摸之前的日子,的确是好事一桩,老吴心里清楚得很。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福气呢,看看身边那群同岁老人,多是儿女从乡下接来享福的。
像老吴这样扎根城市的老干部,小区里不多。
时间一长,便物以稀为贵了,老吴开始还没察觉到,不就帮忙带个早点,过年过节送点儿东西,路上碰见打声招呼吗,有什么奇怪的。
是不奇怪,老伴儿拿手戳他的眉头。你没发现每回都是人家抢着给你带早点,抢在你张口之前先向你问候吗?亏你干一辈子警察,还警队里心思最敏锐的刑警队长呢,这点儿都没察觉?
老伴儿一说,老吴才发觉还真与别人不同,极好地印证了在中学当老师的女儿那番话,人,都是有趋光性的。光环已有七八年了,当初的场面却仍旧住在老吴心里。
那是一起极为凶险的行动,嫌疑人涉嫌走私贩毒,刑警队收到风声要去抓捕,提出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的苛刻要求,理由是得靠他来钓鱼,牵出幕后主使。
老吴作为资历最深的刑警队长,虽近天命之年,依然冲在最前头,毕竟,年轻警察没办过如此危险的大案子。
老吳决策是对的,混乱中他替刚出警校的小李挡了一颗子弹。
人,的确有趋光性,那可谓是老吴的黄金时期,在一个缺少英雄的城市,突然冒出如此轰动的大事,上级部门自然要花费大量笔墨宣传——海报,则成了都市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海报上的刑警老吴,目光如电,令邪恶无处藏身,还别说,那几年小城的犯罪率真的呈现出垂直下降趋势。
如今,他们居然不跟自己商量就要撤掉城市里的海报,什么意思!尽管老吴承认,和海报里的那个家伙相比,自己确实老了不少。
但雄风犹在啊!
更令老吴心痛的是,撤掉海报的居然是小李,不不,该称李队了,当年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警队的金字招牌啊,是飞鸟尽良弓藏?抑或是不想活在自己的光环之下?老吴沉思着,走上大街。
海报,撤就撤了吧,金字招牌照样发光,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廉颇虽老……
偏偏,晃荡了个把星期,居然做了无用功,如今的治安确实是好,一个案件都没撞上,老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择日不如撞日。那天,老吴正在过早呢,听见巷子有人喊抓小偷,等他丢下油条追上去时,小偷正好跑到了巷尾,老吴呵呵笑了,目光如电——只等小偷束手就擒,刑警生涯完美结束的一幕即将上演了。
邪恶没有藏身,小偷不退反进,噌——一把带着凉意的折叠刀应声刺破空气,直逼过来,老吴暗叫一声不好。
自己不再敏捷的身手,万万躲不开这一刀。
竟让老吴撞到万分之一的几率,一个熟悉的动作斜扑过来,将他挡到身旁,刀,被这双手硬生生劈倒在地,包括小偷。
是你?
是我!老队长,这种冒险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看着对方矫健的身手,老吴默然,转身迈开步。
等等!李队的声音追了上来,师傅,局里新规定,海报统一撤换,配上新的照片和英雄事迹,您抽空回局里拍个照。
英雄事迹?
对啊,关于海报需要换新的事,市民们呼声可高了,海报陈旧往小了说,是您形象大打折扣,往大了说,是让咱人民警察形象不够光鲜。
对,警察形象,那可是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一块金字招牌呢,得光芒四射,才能让犯罪分子观之丧胆!
远处,旧海报正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海报上的老吴,目光在风中,翻飞着,如电。
责任编辑/张小红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刘博文 期刊:《啄木鸟》2019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