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踪多久了?”
纽约市警察局侦探洛恩·塞利托耸耸肩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林肯·莱姆看着他,懒得多说什么,因为至少要过二十四小时,成年人才有可能会被认为失踪。
“但这次情况不同,”塞利托补充道,“你必须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人。”
今天是圣诞节前夕,莱姆家的窗户旁挂着常青花环,青枝绿叶,非常雅致。立体声音响里播放着欢快的乐曲,是本杰明·布里顿的《圣诞颂歌仪式》。
“我是说,卡莉,她是个好孩子。她妈妈知道她要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打电话告诉她要出去,或是留下字条之类的东西。她的妈妈名叫苏珊·汤普森,向来做事很有分寸。像这样突然消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她也许去给女儿买圣诞礼物了,”莱姆说,“想给女儿一个惊喜。”
“但她的车还停在车库里。”塞利托偏头朝窗外望去,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已经下了好几个钟头了,“这种天气她不可能走着去什么地方,林肯。还有,她也没去邻居家,卡莉都去问过了。”
“你为啥这么上心,洛恩?”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雷切尔是苏珊和她女儿的朋友。”
雷切尔是塞利托的女朋友,所以,对他来说,这是在帮助亲朋好友,纯属做好人好事。莱姆说:“女儿叫卡莉。你看,我在听,洛恩。接着说!”
“卡莉……”
“她多大?”
“十九,纽约大学商学院的学生。她和她母亲苏珊来自加登城。苏珊和丈夫离婚后在市区一家公关公司工作。她们住在拿骚县的郊区……”
“拿骚?嗯,难道不应该由当地警局来处理此事?你知道办事的程序,对不对?大学里开设了关于管辖权的课程吧?”
洛恩·塞利托曾与林肯·莱姆合作多年,非常清楚该怎样使用迂回战术才能在这位犯罪学家使性子时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故而他没理莱姆的话,继续道:“她请了两天的假收拾房子准备过圣诞节。雷切尔告诉我,苏珊的女儿正值青春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母女俩相处得并不好。但苏珊一直在努力改善两人的关系,她希望女儿能事事顺利,所以想在圣诞节当天办一个盛大晚会。况且,卡莉就住在乡间离学校不远的一所公寓内,昨晚她告诉苏珊,今天早上她会过来,见过母亲后再去男朋友那里。苏珊很高兴地答应了,但是等卡莉到了家,苏珊却不见了。她的……”
“汽车还在车库里。”
“一点儿没错。于是卡莉等了一会儿,可苏珊还是没回来。卡莉打电话报警,但他们说,除非过了二十四小时,不然他们不会采取任何措施。所以卡莉想到了我——除了我她不认识别的警察,于是给雷切尔打了电话。”
“我们不能为了谁都去施善。即使是在圣诞节。”
“就当我们送给这孩子的一件圣诞礼物吧,林肯。问上几个问题,到房子四周查看一下。”
萊姆愁眉紧锁,显得心事重重。这段时间他的心情总是不好,因为当各类罪案较少时,纽约市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就不会雇用像他这样的犯罪学家来模拟案情。
“所以……卡莉很着急,你能理解的。”塞利托继续说道。
莱姆耸耸肩,数年前犯罪现场的那次事故致使他四肢瘫痪,这是他所能做的少数几个动作之一。莱姆把能自由活动的那根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了一下,轮椅便被操纵着转向了塞利托。“她母亲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不如咱们现在给这女孩打个电话,你就会知道我所料没错。”
“太好了,林肯。稍等一下。”身材魁梧的侦探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怯生生地四处张望着。
“哦,莱姆先生,您好。我是卡莉·汤普森,谢谢您能抽时间见我。”
“啊,你一直等在外边,”莱姆边说边白了侦探一眼,“要是洛恩早点儿跟我讲明实情,我该请你进来喝杯茶。”
“哦,没关系。”
塞利托扬起眉毛笑了笑,给女孩找了张椅子。
卡莉长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身材健美,圆脸蛋上化了淡妆。她穿着时髦,跟MTV里明星的打扮相似:黑外套混搭喇叭牛仔裤,再配上一双矮靴。但是,莱姆觉得,卡莉身上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表情:她对他的残疾没有任何反应。
卡莉说:“我本不应该打扰塞利托先生还有您,但是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妈妈就这样不见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
“这种情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想复杂了。不是才过了四小时吗?”莱姆瞟了塞利托一眼,“这没什么。”
“但不管怎样,我妈妈应是个例外,她为人很可靠。”
“你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昨晚八点左右。她要办圣诞晚会,我们都在为此做准备。”
“也许她打不通你的手机,”莱姆推测,“你男朋友在哪里?她有没有可能留消息给他?”
“杰克那边?没有,我在来的路上刚跟他通过话,”卡莉凄然一笑,“她喜欢杰克,但他们算不上最好的朋友。他……反正,妈妈是不会打电话到他家的。他爸爸……不好惹。”
“她今天不上班?”
“是的。”
门开了,莱姆听到购物袋沙拉沙拉的响声,知道艾米莉亚和汤姆回来了。
艾米莉亚走进门,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牛仔裤和短夹克衫。她的红头发和肩膀上落了一层雪。她朝莱姆和塞利托笑了笑,说:“圣诞快乐。”
汤姆则拎着袋子去了大厅。
“艾米莉亚,到这边来。”莱姆招呼道。
艾米莉亚上前和卡莉握了握手。
汤姆也来到门口,向卡莉作了自我介绍,然后直奔厨房而去。
艾米莉亚脱下外衣挂好,莱姆向她简单介绍了相关情况。
女警艾米莉亚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反复跟卡莉解释说,一个人失踪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必惊慌,但他们很乐意帮助洛恩和雷切尔的朋友。
卡莉对此表示感激,继续说道:“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我到了妈妈那里,可她不在家,车也停在库里。我问了所有的邻居,都说没见过她。”
“她会不会前一天晚上就离开了?”塞利托问。
“不会的,她今天早上煮了咖啡,咖啡壶还是热的。”
莱姆说:“也许公司有急事,她不想开车去公司,便叫了一辆出租车。”
卡莉耸耸肩道:“有可能,这点我倒没想过。她在公关公司工作,最近非常辛苦。前不久,有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破产了,她知道后很紧张……但具体的我不知道,我们很少谈她工作上的事。”
塞利托吩咐市中心一名年轻探员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结果当天早上没有出租车被派往苏珊家。他们还打电话给苏珊的公司,但没有人看到过她。
就在这时,汤姆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有咖啡、茶,还有一碟糕点和饼干。汤姆是莱姆的助手,他穿着白色衬衣,打着杰里·加西亚圣诞节领结。他帮每个人倒了饮料。
艾米莉亚问卡莉:“你妈妈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譬如闷闷不乐或喜怒无常?”
卡莉沉思了一会儿说:“嗯,我外公今年二月过世了。外公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妈妈一度非常伤心,但到了夏天,她就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她买了这幢很酷的房子,在装修中获得了很多快乐。”
“她在和什么人约会吗,有恋爱关系的?”
“一个月前,她和一个人分手了。”
塞利托问道:“你觉得那家伙有问题吗?”
“没有,我觉得是他提出分手的。大概两个星期前,妈妈又开始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卡莉把目光从艾米莉亚脸上移开,看着地板,“虽然我爱妈妈,爱她的一切,但我们并不是很亲近。我父母几年前离婚了,这改变了很多事情……对不起,她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说得不错。”艾米莉亚鼓励道,“你爸爸住在哪里?”
“他住在市中心。”
“你父母经常见面吗?”
“现在不常见了。爸爸曾想复婚,但妈妈的态度不冷不热,我觉得他放弃了。”
“你和他见面多吗?”
“比较多,但他经常出差。他的公司是做进出口生意的,要经常去海外。”
“他现在在城里吗?”
“是的。”
“我们应该打电话给他,看他是否有你母亲的消息。”艾米莉亚提议道。
莱姆点点头,卡莉把父亲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莱姆说:“我会与他联系……好了,艾米莉亚,去苏珊家看看。卡莉,你跟她去。动作要快。”
“好的,莱姆。但为什么这么急?”艾米莉亚摇摇头,表示困惑不解。
“因为雪可能会告诉我们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但如果还是这么下下去的话,那我们什么线索也找不到。”
一个半小时后,艾米莉亞把她那辆鲜红色卡玛洛牌汽车停在了路边,这里离苏珊·汤普森的家还有三幢房子的距离。苏珊的家地处长岛的格伦霍洛,整条街道安宁静谧、绿树成荫。
“不,是在那边。”卡莉说。
“停这里更好。”艾米莉亚回应道。先前莱姆已经不止一遍地跟她说过,进出犯罪现场的路线很有可能本身就是犯罪现场,会留下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所以,她一向很注意现场的痕迹,尽量保护。
发现车还停在库里,卡莉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原希望……”
艾米莉亚看着女孩的脸,看到了自然流露的焦虑和担心。她理解:虽然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有些紧张,但母女间的血缘关系永远无法切断。
“我们会找到她的。”艾米莉亚小声安慰道。
这是一幢全新的、殖民地时期式样的双层房屋,地处一块狭小但整洁的地块中。这次不是执行公务,艾米莉亚直接用手机和莱姆交流。
“我到她家了。”艾米莉亚对莱姆说。
“你发现了什么,艾米莉亚?”
她详细描述了自己所在位置和此地的布局。“雪还不是很大,但你说的没错,再过一个小时它会掩盖任何痕迹。”
“别走人行道,再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明白。”
艾米莉亚问卡莉哪些脚印是她的,女孩解释说,她在车库前停了车,然后穿过厨房的门进了房子。艾米莉亚可以看到雪地上的车辙印。
艾米莉亚绕着宅院转了一圈,卡莉跟在她身后。
“除了卡莉的脚印,院子的后面和侧面什么也没有。”她告诉莱姆。
“你的意思是没有明显的脚印,”他纠正道,“不一定‘什么也没有吧。”
“好吧,莱姆。我就是那意思。见鬼,真冷。”
她们转到房子的前面。艾米莉亚在街道和房子之间小路的雪地上发现了脚印,还发现有辆车曾在路边停过。有一行脚印通向房子,走回来的却是两个人的脚印,这表明有个司机接苏珊上了车。她把这一发现告诉了莱姆。莱姆问道:“关于鞋子能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比如尺码、独特的底纹、重量分配?”
“都不十分清晰。”她弯下腰来,“但有一点特奇怪,他们两人挨得很近。”
“可能是一人挽着另一人的胳膊。”
“是的。”
“可能是出于亲密,也可能是胁迫。我们假设第二种情况发生在苏珊身上,当然希望不是那样,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几小时前她还活着。”
这时,艾米莉亚在一扇窗户旁的雪地里发现一个奇怪的压痕,好像是有人走下人行道,跪在了上面。从那个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起居室和旁边厨房里的情况。她让卡莉去开前门,然后对着手机低声说:“可能有问题,莱姆……看来有人跪在地上,朝窗户里面看。”
“附近有没有其他痕迹,艾米莉亚?清晰的指纹、烟蒂或其他痕迹?”
“没有。”
“检查整幢房子,艾米莉亚。就当是找乐子,假装罪犯还在里面。”
“但罪犯怎么会在里面呢?”
“听我的没错。”
艾米莉亚走到前门,拉开皮夹克的拉链以便能快速出枪。她发现卡莉已经站在门口了,正在房间里四下张望。屋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家用电器运作的嗡嗡声。有好几盏灯亮着,可是艾米莉亚觉得这样比一团漆黑更棘手,因为这表明苏珊是在匆忙中离开的。人在被绑架时不可能来得及关灯。
艾米莉亚让卡莉跟在她身后,接着开始仔细检查每个角落,心中默默祈祷可别发现尸体。好在没有。两個人找遍了苏珊可能到过的地方,但一无所获。
“现场没人,莱姆。”
“嗯,这就能说明问题。”
“我立即要做地毯式搜查,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她去向的线索。一有发现就打电话给你。”
在一楼的壁炉架前,艾米莉亚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相框里的照片。苏珊·汤普森身材高大、结实,一头金色短发向后梳着,脸上流露出爽朗的笑容。大部分照片都是她和卡莉一起照的,要不然就是和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很可能是她的父母。很多照片的背景都在户外,显然是在徒步旅行或去野外露营时拍的。
她希望能进一步找到表明苏珊去向的线索。艾米莉亚在厨房里拿起电话旁的台历,仔细查看着。在今天的日期下只记了”C要来”的字样。
“你母亲有记事本或掌中宝吗?”艾米莉亚问。
卡莉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钱包不见了。那些东西都放在她的钱包里……我再打她的手机看看。”卡莉又打了电话,看到她脸上灰心丧气和焦虑不安的神情,艾米莉亚知道又是无人接听。
艾米莉亚又试了下所有房间里的电话,她按下“重拨”键发现,其中两个是打到查号台的,另一个是打往北岸银行的。艾米莉亚要求与经理通话,并告诉她,她们正在找苏珊·汤普森。女经理说,苏珊两个小时前来过银行。
艾米莉亚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卡莉,女孩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艾米莉亚问经理是否知道苏珊的去向,经理说不知道。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打电话来,是因为她不舒服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艾米莉亚问。
“她刚才来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跟她来的那个男人……一直挽着她的胳膊。我想她是不是病了。”
艾米莉亚问经理是否能过去当面了解一下情况。
“当然可以!但愿我能帮上忙。”经理爽快地答应道。
艾米莉亚把经理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卡莉。
“不舒服?跟着个男人?”卡莉皱起了眉头,“是谁?”
“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走到门口,艾米莉亚突然停了下来,对卡莉说:“帮我个忙。”
“好,什么事?”
“借我一件你母亲的外套,看着你我都觉得冷。”
经理向艾米莉亚和卡莉回忆道:“她去了楼下的保险柜,还兑现了一张支票。”
“你知道她在楼下做什么吗?”艾米莉亚问。
“不知道,客户开保险柜的时候工作人员是不能在场的。”
“对了,还有那个男人,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艾米莉亚问。
“高个头,一米九上下,秃头,老是板着个脸。”
艾米莉亚看了一眼卡莉,卡莉摇摇头道:“我从没见过这个人。”
经理又找来了为苏珊兑现支票的出纳员,但苏珊只想急着拿到现金,并没有跟她说什么。
“兑了多少钱?”艾米莉亚问。
出纳员显得有些犹豫,大概是涉及银行的保密规定吧,但卡莉马上说:“求您了,我们很担心她。”经理朝出纳员点了点头,出纳员说道:“一千元。”
艾米莉亚走到一边,用手机和莱姆通话。
“现在有点儿棘手了,艾米莉亚。一千元不像是抢劫或绑架,但钱财的多少是相对的。也许对这个家伙来说是一大笔钱。”莱姆在电话那头分析道。
“我对保险柜里的东西更好奇。”
莱姆说:“有道理。也许苏珊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但是什么呢?她不过是个生意人和母亲,又不是专业记者或警察。麻烦的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男人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可能就不再需要她了。我认为,现在该让拿骚县警察局介入了。或许……等等,你还在银行吗?”
“在。”
“监控录像!马上调监控录像!”
“哦,出纳柜台的吗?”
“不,不,”莱姆急了,匆匆说道,“停车场的。所有银行都在停车场设有监控摄像头,如果他们在那儿停车,录像带上肯定能发现这辆车,也许还能看到车牌号。”
艾米莉亚马上请经理协助,经理打电话给安全主管,主管跑进后面的办公室。少顷,他示意她们进去,并开始播放录像带。
“在那儿!”卡莉叫了起来,“那就是我妈妈。就是那个男的?看,他还搂着她不放手,不让她走。”
“看起来不大对头,莱姆。”
“你能看到车吗?”莱姆问。艾米莉亚让主管把图像画面定格,“什么牌子的……”
“雪佛兰迈锐宝。”主管说。
“今年的新款。”艾米莉亚一边告诉莱姆,一边紧盯着监控画面,接着说,“车子是深红色。车牌的最后两位是78。倒数第三位可能是3或8,也可能是6。看不太清。是纽约的车牌。”
“干得好,艾米莉亚,接下来的事交给警察处理吧。洛恩会让他们发出协查通报。拿骚、萨福克、威斯彻斯特和纽约的五个区,还有新泽西。我们会列出优先次序。哦,等一等……”艾米莉亚听到莱姆和某人说话,一会儿又接着对她说,“苏珊的前夫正赶往那里。他不放心女儿,想见见她。”
艾米莉亚把这消息告诉卡莉,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说:“这里没有什么可查的了,我们回去吧。”
艾米莉亚和卡莉刚回到莱姆的实验室,安东尼·道尔顿就到了。汤姆带他进了里屋,道尔顿一看到女儿就猛地停住脚,安抚道:“你好,亲爱的。”
“爸爸!你能来我真太高兴了!”
父亲眼中饱含疼爱与关切,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了女儿。
道尔顿身材适中,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一绺发丝像小男孩一样垂在额前。他穿着一件样式复杂的滑雪夹克,背带和胸前的衣兜盖子上下左右混乱地缠绕在一起。当年莱姆在刑事司法学院讲授法医学的时候曾经和一些教授同台讲课,看见眼前的道尔顿,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教授。
“警察掌握些什么情况?”道尔顿问。显然,他说话时才注意到莱姆是坐在轮椅上的,但并不以为意。就这一点,跟他女儿一样,莱姆也为安东尼·道尔顿打了高分。
莱姆详细介绍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和他們目前掌握的线索。
道尔顿摇摇头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遭人绑架了。”他的语速很快。
“当然不是,”塞利托说,“我们只是不想心存侥幸,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
莱姆问:“你知道有谁想加害她吗?”
道尔顿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有一年没见苏珊了。要是说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没有,大家都很喜欢她。即使她的客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跟她结下过私人恩怨。”
莱姆有些忧心忡忡,他不仅担心苏珊·汤普森的安危,而且担心这不能算一件真正的罪案。他们是迫不得已才接手的,是在帮朋友的忙,就如塞利托所说,这是一件圣诞礼物。
汤姆端来咖啡,并在托盘里多添了几块饼干。道尔顿朝他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便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些咖啡。
“你也来点儿吧?”他问卡莉。
“嗯,好的。”
他边倒边问:“还有谁想要?”
没有人想要。但莱姆瞟了一眼放马科伦酒的架子,塞利托注意到了,但没有半点儿反对的意思。汤姆拿了酒瓶走向莱姆。
“谢谢你,汤姆。”
“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道尔顿问。
“只有等待。”塞利托说道,“机动车辆管理局正在根据车牌上的那几个数字信息对所有迈锐宝型汽车进行筛查。再者,如果我们走运的话,街上的巡警也会发现它。”他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我得去趟市局,有事打电话。”
道尔顿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看了看表,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公司,说他赶不上公司的圣诞晚会了。他解释说,警察正在调查他前妻的失踪案,他此刻正和女儿在一起。他不会撇下女儿不管。
卡莉拥抱了他。“谢谢你,爸爸。”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出神地盯着飘舞打旋的雪花发呆。良久,卡莉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房子里的其他人,然后转向父亲,声音柔和地说:“我一直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你要跟妈妈离婚。”
道尔顿笑了笑,用手掠了一下头发,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艾米莉亚扫了一眼莱姆,两人知趣地转身走开,好让父女俩继续说些悄悄话。
“跟妈妈约会的那些人还都不错,但没一个特别好的,交往的时间也都不长。”
“遇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本来就不容易。”道尔顿说。
“我想……”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一直希望你们能重新走到一起。”
“我努力过,你知道的。但是你妈妈,她的心已不在我身上了。”道尔顿仿佛一时语塞。
“但你两年前就放弃了。”
“我觉得我们不会有好结果,人要向前看。”
“但她放不下你,我知道的。”
道尔顿笑了:“哦,这我倒不知道。”
“不,不,是真的。她说你曾经是个很酷的人,说你很风趣,总是给她带来欢笑。”
“我们是有过一段美好时光。”
卡莉说:“我问过妈妈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的。”道尔顿说着,喝了口咖啡,“我们那时还不知道如何做个好丈夫、好妻子。我们结婚的时候太年轻了。”
“可是,你如今不再年轻了……”卡莉脸红了,“噢,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你说的没错。经过那些事后我成熟了很多。”道尔顿感慨道。
“妈妈也变了不少。她以前太文静了,你知道的,一个很古板的人。但她现在对什么都感兴趣,像什么野外露营、徒步远足、木筏漂流啦,几乎所有的户外运动她都努力尝试。”
“是吗?”道尔顿问,“我从没想过她会喜欢那些。”
卡莉把目光从父亲脸上挪开,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经常因公出差吗?去香港还有日本。”
“当然记得,那是为公司建立海外办事处。”
“我希望一家人能一起去,包括你、妈妈和我……”卡莉摆弄着手中的咖啡杯,“但她总是说什么‘噢,家里有太多的事要打理;要么就说,‘噢,到了那边我们会水土不服的,反正理由一大堆。我们家从来没有一起度过假,一次也没有。”
“我一直和你想的一样。”道尔顿难过地摇摇头,“每次她不带你来我都会很生气,但她是你母亲,照顾你是她的本分。她想要的就是你平平安安的。”他微微一笑,“记得有一次,我在东京给家里打电话,然后……”
莱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莱姆对着轮椅上的麦克风说:“指令,接听电话。”
“莱姆长官?”扬声器里传出沙沙的话语声。
这个头衔已经过时了,应该加“退休”二字,但莱姆未加理会:“请讲。”
“我是纽约州警员布朗森。”
“请讲。”
“我们发了紧急协查通报,追查一辆深红色的迈锐宝,并且知道您在办这案子。”
“是的。”
“我们找到那辆车了,长官。”
莱姆仿佛听到卡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道尔顿走到女儿身旁,搂住她的肩头。
“请继续讲。”
“车正向西行进,看样子是驶往乔治·华盛顿大桥。”
“车里有几个人呢?”
“两个人,一男一女。暂时就这些。”
“感谢上帝,她还活着。”道尔顿舒了口气。
莱姆怀疑车是要到新泽西去,那里的浅滩沼泽是大都会地区最理想的抛尸灭迹的地点。
“车主叫理查德·马斯格雷夫,住在昆斯区。没有前科。”
莱姆看了一眼卡莉,女孩摇摇头,意思是不认识这个人。
艾米莉亚向前凑近扬声器,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艾米莉亚警官,你和那车子靠得近吗?”
“我跟在后面,大约六十多米。”
“你开警车?”
“是的。”
“离桥还有多远?”
“两到三公里。”
莱姆看了一眼艾米莉亚:“你想去凑个热闹?你可以开你的卡马罗紧跟在他们后面。”
“这还用说。”她跑向门口。
“艾米莉亚。”莱姆叫住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
“你车上有防滑链吗?”
艾米莉亚耸耸肩道:“没有。”
“要小心,尽量不要滑到哈德逊河里去了,河水大概挺冷的。”
“好的。”
没错,后轮驱动的跑车,的确不宜在雪地上行驶。但艾米莉亚从小就在布鲁克林周边的非法赛车中身经百战,这点雪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她将卡马罗滑向高速公路,踩下油门。车轮仅仅打滑了五秒钟,就紧紧地抓住了地面,车速一下子飙到了八十迈。
“我到桥上了,莱姆。”她对着耳机上的耳麦说道,“他们在哪里?”
“大約往西两公里,你在……”
车子开始甩尾。“等等,莱姆,我的车子打滑了。”
她稳住了车子。“一辆大众在快车道上才开到五十迈。老兄,你说扫兴不?”
又向前行驶了两公里,她看见了那个州警的车,便紧紧跟在他后面,还不能让迈锐宝上的人发觉。她隔着警车看见迈锐宝正减速缓缓驶入右车道。
“莱姆,能不能帮我联系到州警?”她问道。
“等一下。”
隔了好半晌,才传来州警的声音:“艾米莉亚警官?”
“我在听。请讲!”
“你是不是在我身后,那辆高级红色汽车?”
“是的。”
“你打算怎么办?”
“开车的是哪个?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她思索了片刻后说:“假装是对过往车辆进行例行检查,跟紧一点儿。等他把车驶到路肩我会超到前面,把他挤在中间。你负责乘客那边,我负责司机那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武器?这很可能是件绑架案,所以就假定他有武器。”
“明白,警官。”
“好,行动。”
那辆迈锐宝下了车道。艾米莉亚试着透过汽车后窗玻璃观察里面的动静,但因为玻璃上有积雪她什么也看不到。她那辆深红色的车下了斜坡,由于遇上了红灯不得不停了下来。绿灯亮起后,汽车碾过泥浆和积雪缓缓前进。
她的耳畔再次响起州警的话音:“艾米莉亚警官,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抓住他。”
警灯开始闪烁,警笛响了起来。迈锐宝的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车子立刻转向,然后慢慢地停在了路边。路左边是废弃荒凉的旧屋,右边是芦苇丛生的沼泽地。
艾米莉亚猛踩油门,在迈锐宝车前嘎的一声停下,堵死了它前面的道路。她立刻跳下车,边从枪套中拔出格洛克手枪,边向车前跑去。
四十分钟后,艾米莉亚绷着脸闷闷不乐地走进莱姆的房间。
“究竟有多糟?”莱姆问道。
“糟糕透了。”她给自己倒了双份的苏格兰威士忌,一口气灌下一半。平常她可不这样,她喝酒向来都是细品慢呷的。
“糟糕透了。”她又说了一遍。
不过,艾米莉亚的意思不是说在新泽西州发生了充满血腥味的枪战,而是他们兴师动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却让自己十分尴尬。
“说来听听。”
艾米莉亚在路边就用无线对讲机告诉大家,苏珊没事,不过那时她没讲细节。现在她解释说:“车里那个男的是她交往了两星期的男友,就是你提到的那个理查德·马斯格雷夫。那辆车是他的。他今天早上打电话和苏珊商量好去新泽西的大卖场购物,但不巧的是,苏珊早上出门拿报纸的时候,在冰上摔了一跤。”她说着看了一眼卡莉。
道尔顿点点头:“前门的小路就像个滑雪坡。”
卡莉怔了一下:“妈妈总是说,她天生笨手笨脚。”
艾米莉亚接着说:“她伤了膝盖,不想开车,于是打电话给理查德,让他来接她。哦,雪地上那个我认为有人朝窗户里看的地方可能就是她摔跤的地方。”
“所以他们俩靠得那么近,”莱姆沉思着说,“他是在扶着她走路。”
艾米莉亚点点头:“银行里发生的事也很正常,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她确实需要去保险柜拿东西。那一千块钱是她拿来买圣诞礼物的。”
卡莉皱起了眉头:“但她知道我会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哦,她说给你留了字条。”
“字条?”
“字条上说她白天要出去,但会在六点钟回来。”
“可是没有……我没看见有字条啊!”
“那是因为,”艾米莉亚解释说,“她摔跤后受到惊吓,忘了把字条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当我告诉她桌子上没有字条的时候,她在钱包里找到了。还有,她的手机也没有开机。”
“全是一场误会。”道尔顿用胳膊搂住女儿的肩膀。
“你他妈的接着。”他压低声音狠狠地说。
苏珊接过酒杯,她的手抖得厉害。两只高脚酒杯相碰之时,结婚后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他的讥讽,他的狂暴。当然,还有虐待殴打,一次又一次。
哦,但是他格外狡猾。他从不当着别人的面伤害她,尤其注意向卡莉隐瞒。安东尼·道尔顿就像个具有变态人格的人:在女儿眼里,他是模范父亲;在外人眼中,他是模范丈夫。
而她身上的处处淤伤、割伤以及手指骨折……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妈妈就是这么个笨手笨脚的人。”苏珊强忍着眼泪告诉年幼的卡莉,“我又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她早已不想去弄清楚安东尼这种行为的动机是什么。是经历坎坷的童年,还是大脑受过刺激?她不知道。结婚一年后,她也不在乎了。她唯一的愿望是摆脱他,和他离婚。但她被吓坏了,不敢去报警。最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不得已向自己的父亲求助。魁伟壮硕的老父亲在纽约拥有数家建筑公司,有一定的关系。她把自己婚后吃的苦、受的罪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帮她摆平了这事。他从布鲁克林找来两个帮手,拿着棒球棍和一把枪造访了道尔顿的家。威胁、恐吓加上一大笔金钱,使道尔顿最终同意了离婚,让苏珊重获自由、放弃卡莉的监护权,并保证不再伤害苏珊。
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顿时涌遍了全身,她马上意识到,为什么他会今晚来了。她父亲于今年春天去世了。
她的保护伞不在了。
“我喜欢圣诞节,你呢?”安东尼·道尔顿沉思自语,又喝了几口酒。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用颤抖的声音问。
“这种音乐我百听不厌。”他走到音响前,打开开关,立即响起了《平安夜》的曲子,“你知道吗,最早这首曲子是用吉他演奏的。因为当年那个教堂的风琴坏了。”
“求求你了,走吧。”
“音乐……还有这些装饰我也很喜欢。”
她想站起来,但是安东尼动作更快,又扇了她一记耳光。“坐下。”他喃喃低语,柔和的声音比厉声吼叫更吓人。
她眼中噙满泪水,抚摸着灼痛的脸颊。
“还有礼物!我们都喜欢礼物……难道你不想看看我送你的是什么礼物?”安东尼像孩子一般笑了。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安东尼。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为什么会要你这样的人?一个那么自以为是……”他打量着苏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碧眼异常平静。她当然还记得这种神情,冷静得令人可怕。哪怕是在打她的时候。
“安东尼,现在还没有造成伤害,还没人受伤。”
“嘘。”
趁他不注意,苏珊偷偷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口袋里装着手机。刚才跟卡莉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开机了。不过,她觉得自己没把握在不看键盘的情况下拨打911,虽然她的手指摸到了“拨号”键。也许,连按两次电话就会打到之前最后一次拨打的号码——理查德·马斯格雷夫的号码上,她希望他的手机还开着,那样他会听到这儿的动静,他就会报警,甚至有可能返回她家。在目击者面前,安东尼不敢伤害她。马斯格雷夫人高马大,看样子很强壮,比她的前夫还重二十多公斤。
她按下按键。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恐吓我,安东尼。请你走吧。”
“我恐吓你?”
“我要报警啦。”
“你敢站起来,我就拧断你的胳膊。你听清楚了吗?”
她点点头,战战兢兢,但同时感到庆幸,谢天谢地,理查德要是听到这段对话,一定会马上报警。
“有我的礼物吗?”道尔顿来到圣诞树下,随意翻看一个个包裹,似乎很失望,因为没有一个上面有他的名字。
眼前的情景勾起苏珊的回忆:一分钟前他还好好的,接下来却完全与现实脱节。结婚后,她曾三次住院,每次她都骗卡莉说,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可怜的我什么也没有。”道尔顿边说边看着圣诞树向后退。
苏珊的下巴直哆嗦,她颤抖着说:“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知道……”
马斯格雷夫说着,用胳膊搂住她,“别担心,苏珊。”
“我跟你开玩笑呢,苏珊。你干吗要送礼物给我?咱俩结婚的时候你就不爱我,现在你也不爱我。重要的是我有礼物给你。今天下午你受了惊吓,我就去了商店,想给你买件合适的礼物。”道尔顿喝光了酒,又把杯子倒满。他仔细地打量着苏珊,“你最好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别动。我来帮你打开它。”
她瞟了一眼礼品盒,包装随随便便、漫不经心,当然是他自己包的。他胡乱剥掉包装纸,拿出一个圆柱形的东西,是用金属做的。
“这是一个露营炉。卡莉说你迷上了露营,还有徒步旅行、户外运动……而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开心的事你都不喜欢,想想真有趣。”
“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做。”她愤怒地说,“我说句错话或是没按你说的做,你就会打我。”
道尔顿没理睬她的话,把露营炉递给了她。然后他又拿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红色的罐子,罐上标着:煤油。“当然,”安东尼皱着眉头接着说道,“圣诞节就这点不好……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总会发生许多事故。你看《今日美国》上的那篇报道了吗?尤其会发生火灾,很多人被活活烧死。”
他看了一眼罐子上的警告标志,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
“哦,上帝,不……求你了!安东尼!”
就在这个时候,苏珊听到外面传来尖锐的刹车声。是警察?还是理查德?
抑或是她的幻觉?
道尔顿正专注地忙着打开煤油罐的盖子。
一点儿没错,绝对是脚步声。苏珊祈祷,来人不是卡莉。
门铃响了。道尔顿向前门一看,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苏珊使出浑身力气将酒杯砸向他的脸,然后霍地站了起來,飞快地跑向门口。她扭过头看了一眼,见道尔顿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碎玻璃片割伤了他的下巴。“臭婊子!”他咆哮着,向她冲过来。
但她抢先一步,一把将门打开。
“怎么回事?”站在门外的是理查德·马斯格雷夫,他惊得瞪大双眼。
“我前夫!”她喘着气说,“他想杀我!”
“上帝,”马斯格雷夫说着,用胳膊搂住她,“别担心,苏珊。”
“我们得马上逃走!报警。”
她拉着他的手,想要逃到前院。
但理查德站着没动。他究竟要干什么?他想动手打安东尼?现在可不是充当骑士、行侠仗义的时候。“求你了,理查德。咱们快跑啊!”
她感觉他的手紧抓着她,抓得她疼得要命。他的另一只手缠住她的腰,把她扭转了个身,然后猛一下把她推回房内。
“哟,安东尼,”马斯格雷夫笑着叫道,“丢了什么东西吧?”
蘇珊坐在沙发上,绝望地啜泣起来。
两个男人用圣诞彩带把苏珊的手脚绑住。彩带是很容易烧成灰的,大火过后,根本不会留下她被捆绑的证据。马斯格雷夫在解释这些的时候,很像一个木匠在向屋主口传心授木工知识。
安东尼·道尔顿自鸣得意地告诉前妻,这件事他策划好几个月了。他一获悉苏珊父亲过世的消息,马上就开始策划报复她,因为她婚后“不听话”,还和他离婚。所以他就雇佣了理查德·马斯格雷夫,安排他走进她的生活,再伺机杀死她。
几个星期前,马斯格雷夫在一家大卖场主动和她攀谈起来,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当时看起来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此刻她才如梦初醒,原来是道尔顿给他提供的信息,让她误以为两人志趣相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杀人的部分则比较难计划:苏珊的工作非常忙,很少一个人独处。但马斯格雷夫得知她今天请假,于是建议两人一起去逛商场,然后开车去一家饭店吃午饭,但不会真的去吃什么午饭,他会在半道上杀了她,然后将尸体抛弃在沼泽地。
但今天早上苏珊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开车过来接她,因为她摔伤膝盖了。他听了非常高兴,之后就打电话告诉了道尔顿,两人决定仍然依计而行。实际上,如此更好,因为果不出所料,苏珊在门口的桌子上给女儿留了字条和购物清单。马斯格雷夫开车来接她时把字条和清单装进了衣兜,然后偷偷塞进了苏珊的钱包。钱包会随她一起被埋葬,警察也不会追查到他。马斯格雷夫还关掉了她的手机,避免她看破他的诡计打电话求救。
接了苏珊后,他们办了几件事,就直奔新泽西。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卡莉去找了警察,而且,警方追查到了马斯格雷夫的车,这令道尔顿颇感震惊。他在林肯·莱姆的公寓假装打电话给同事,说自己赶不上公司的圣诞晚会,实际上他是给马斯格雷夫通风报信,让他知道警察正在追查他。苏珊还记得在车里的时候理查德接到过一个电话,当时他不知所云,神态明显不自然。“你说什么?放什么屁呢你!”马斯格雷夫的脏活让她难以忍受,真是个粗人,当时她还这样想。十分钟后,艾米莉亚和州警就拦下他们的车。
出现这个意外后,马斯格雷夫表示不愿意再实施杀人计划了,但道尔顿仍冷酷地坚持要杀掉苏珊。他说,他们可以把凶案现场伪装成一场意外事故,并说,苏珊死后卡莉会获得百万遗产,他保证,到时候会分一部分给马斯格雷夫,马斯格雷夫这才同意。
“你这个婊子养的!放过她!”苏珊大叫道。
道尔顿没有理会前妻。他觉得好笑。“那么,是她给你打的电话?”
“是啊。”马斯格雷夫说,“估计按了‘重拨键。真他妈的聪明。”
“妈的。”道尔顿摇着头说,“想得很周到。但不管怎样,马斯格雷夫都会回来。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等着卡莉离开。”
“求你了……别这样。”
道尔顿往沙发上泼洒煤油。
“不,不,不……”
他退后一步,看着她,“欣赏”她恐惧的样子。
苏珊心里充满着恐惧,但透过泪水模糊的双眼,她看见理查德·马斯格雷夫皱起了眉头。
“不能这样,伙计。”他看着苏珊挂满泪水的脸,对道尔顿说。
道尔顿抬起头,双眉紧蹙。莫非他这位朋友良心发现了?
救救我,求你了,苏珊心里默默地恳求着马斯格雷夫。
“你什么意思?”道尔顿问。
“不能把人活活烧死,太残忍了……我们得先杀死她。”
苏珊差点儿背过气去。
“但这样警方就会查明这不是意外事故。”
“不,不,我只要……”马斯格雷夫用手指指自己的咽喉,“这样的话,火灾后,他们根本看不出她是被勒死的。”
安东尼耸耸肩。“好吧。”他朝马斯格雷夫点点头,马斯格雷夫立刻站到了苏珊身后,道尔顿则把剩下的煤油泼在苏珊周围。
“噢,不,安东尼,别杀我!求你了……上帝,别……”
马斯格雷夫的大手卡住了她的脖子,越来越紧。就在她快要咽气时,耳畔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接着是一片漆黑。最后,她突然看见几团大大的亮光在眼前闪烁,越来越亮。怎么会有闪亮的光?她不解。随着肺里的空气消失殆尽,她渐渐平静下来。
是正在死亡的脑细胞造成的幻觉吗?
是煤油火焰的亮光?
抑或是天堂的亮光?她狂躁地想着。她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个……或许是……
但随后,亮光黯淡下来,咆哮声也停息了。忽然,她又能呼吸了,空气再次流进了她的肺里。她觉得肩膀和脖子有千斤重,还有东西戳她的脸,像针扎一样痛……
她又能看见了,气喘吁吁地眯着眼睛。眼前出现了十几名警察,有男有女,穿着电视剧里的那种黑色制服,端着沉甸甸的枪涌进屋内。枪上装着电筒,刚才她看见的亮光就是从电筒里发出来的。他们踢开门,冲进来抓理查德·马斯格雷夫。他妄想逃跑,却一跤摔在地上,警察不由分说地将他牢牢铐住后拖出了大门。
一名黑衣警员和穿着防弹衣的艾米莉亚同时拿枪指着安东尼·道尔顿。“趴在地上,快点儿,脸朝下!”艾米莉亚大喝道。
道尔顿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恐,转而义愤填膺,接着又淡淡地一笑。“把你们的枪放下。”他拿起打火机,靠近浸满煤油的沙发,一瞬间,沙发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一名警官想去救苏珊。
“别动!”道尔顿咆哮道,“别过来。”他将打火机贴近沙发,大拇指放在了打火轮上。
警察们愣住了。
“你们给我离开这里。所有人离开房间,除了……你。”他用手指着艾米莉亚说,“把你的枪给我,我们一起出去。不然大家就同归于尽!”
艾米莉亚没理他的话。
“马上把打火机扔到地上,趴下,快点儿!我要开枪了。”警员再次大声嚷道。
“不,你不会的。枪口冒出的火星会引燃油气,整个房子会化为灰烬。”
艾米莉亚放下黑色的枪,皱着眉思忖他的话。她看看站在旁边的警员,点点头道:“他说的没错。”
她四下看了看,从一把旧摇椅上拿起个坐垫,按住了枪口。
道尔顿一皱眉,扑向沙发,要点着打火机。但艾米莉亚的主意更妙,她透过坐垫连开三枪,没有一丝火星。苏珊的前夫一下子瘫在了壁炉上。
一辆劳斯莱斯厢式货车停在路边。货车上的升降平台将轮椅送至地面,停在了雪地上。林肯·莱姆身上穿着厚厚的皮大衣,是汤姆坚持让他穿的,尽管莱姆表示抗议,觉得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会留在车上。
但等他们到达苏珊·汤普森家时,汤姆觉得,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对莱姆有好处。
起初莱姆还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后来拗不过汤姆只得下车。他极少在寒冷的天气出门,因为轮椅在到处是冰雪的地面上寸步难行。但他现在惊奇地发现,他是多么喜欢冰凉的冷空气打在脸上的感觉。
这个案子基本可以结案了。理查德·马斯格雷夫会被关在加登城的监狱里。消防员已经搬走了沙发,清理并中和了道尔顿倒出来的煤油,解除了苏珊的危机。医务人员说,苏珊也没有大碍。拿骚县警局已经接管犯罪现场,艾米莉亚和两名警探正一起讨论案情。毫无疑问,她开枪打死安东尼·道尔顿的行为得当,但还是必须作为一起正式的枪击事件进行调查。两位警探问完话后祝她圣诞快乐,然后踩着积雪走向货车,在车旁他们和莱姆聊了几句,语气中充满敬畏。他们久仰犯罪专家莱姆的大名,他会出现在自己的辖区,令他们难以置信。
等两位警探离开后,苏珊·汤普森和女儿走向厢式货车,苏珊腿脚僵直,脸部肌肉不时抽动着。
“您是莱姆先生?”
“请叫我林肯。”
苏珊作了自我介绍,并对他千恩万谢。然后她问:“您是怎么看破安东尼的诡计的?”
“他自己告诉我的。”林肯扫了一眼通往房子的便道。
“那条路?”她问道。
“如果我能亲自查看证据的话,估计早就发现了。”他朝艾米莉亚点点头,艾米莉亚解释道:“林肯记得你是去年夏天搬进这幢房屋的。卡莉早上提起过。”
卡莉点点头。
“你前夫今天下午在我们那边说,自去年圣诞节后就再也没见过你。”
苏珊皱了皱眉说:“是呀。去年他告诉我,他要出差半年,所以拿了两张支票到我办公室,说是给卡莉的学费。自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嗯,直到今晚。”
“但他还说过,房子通向街道的小路是个陡坡。”艾米莉亚肯定地说道。
莱姆接话道:“他说这条小路像一个滑雪坡。既然他这么说,就表明他来过这里,肯定是最近才来过,应该是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之后。也许这个矛盾说明不了什么,他可能碰巧路过这里或是趁你不在的时候来看过卡莉。但也有可能他在说谎,他一直在跟踪你。”
“不,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他肯定一直在监视我。”
莱姆说:“我认为此事值得调查,所以我查了他,发现他住过几次精神病院、蹲过监狱、对最近两任女友进行过人身侵犯。
“医院?”卡莉倒吸口冷气,“人身侵犯?”
这个女孩对此一无所知?莱姆扬起眉毛看了眼艾米莉亚,艾米莉亚耸耸肩。莱姆又继续说道:“去年圣诞节,他对你说他要出差,其实,‘出差是因为殴打他人在新泽西监狱坐了半年牢。他差一点儿因一起微不足道的交通事故打死驾车的男子。”
苏珊皱起眉道:“这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伤害过别人。”
“所以我们,艾米莉亚、塞利托和我,一直在怀疑他。我们申请查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两星期前他给马斯格雷夫打了十几个电话。塞利托还调查了马斯格雷夫,事实表明,他就是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档子事为生的。我估计,道尔顿是通过狱友和马斯格雷夫搭上关系的。”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不敢把我怎么樣。”苏珊道,并说起她父亲是如何让这个变态狂远离她的。
在雪地里,大家围在厢式货车旁倾听着苏珊的叙述,但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卡莉身上。她承认,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在欺骗女儿,隐瞒了她父亲的所作所为。
“下午和马斯格雷夫的计划失败后,道尔顿就决定亲自动手。”
“可是……不,不会是爸爸!”卡莉喃喃地说着。她向后退了几步,浑身颤抖,两行泪水顺着通红的脸颊流淌下来,“他……这不是真的!他人这么好!他……”
苏珊摇摇头道:“亲爱的,我很抱歉,但你父亲病得很重。他知道如何戴副假面具使自己看起来至善至美,但当他不再信任你或你做了他不喜欢的事,他就会翻脸。”她搂住女儿,“还记得我说过自己老是跌倒吗?”
“你老是不小心。”女孩低声说,“你的意思是……”
苏珊点点头:“都是你父亲干的。他把我踢下楼梯,还用擀面杖、电缆、网球拍打我。”
卡莉背过身去,凝望着房子。“你一直说他是个好人。我一直想,如果他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不能复合?”
“我不想你知道真相。我想让你觉得,你有个慈爱的父亲,但我做不到,他恨死我了。”
卡莉无动于衷。数年的谎言,即使动机是好的,也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更不要说原谅了。
门口有人说话。拿骚县的验尸官推着安东尼·道尔顿的尸体出了房子。
“宝贝。”苏珊说,“我很抱歉,我……”
但卡莉示意母亲不要说话,她们目送着尸体被抬进运尸车。
苏珊揩去脸上的泪水。她说:“亲爱的,我知道你一时没法接受……我知道你很生气。我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但你能不能只帮我做一件事?我必须去通知明天来参加聚会的人,告诉他们聚会取消了。如果我一个人通知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卡莉一直望着车子,看着它行驶在满是积雪的大街上,直到消失。
“卡莉。”母亲低声道。
“不。”她对母亲说。
看见女儿的脸上挂满了无奈和痛苦,苏珊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好的,亲爱的,我明白了。我很抱歉,我不该问的,你去找杰克吧。你不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卡莉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取消聚会。”
“办不成了,出了这种事……”
“怎么就办不成了?”卡莉反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可是……”
“聚会绝不取消。”卡莉坚定地说,“我们可以在餐馆或酒店找个房间。时间是不早了,但是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
“你觉得我们能成?”苏珊问。
“是的,”卡莉说,“我们能成。”
苏珊也邀请莱姆、艾米莉亚、汤姆来参加聚会。
“我可能另有安排,”莱姆赶紧说,“我得看看日程表。”
“看看再说吧。”艾米莉亚含糊其辞地说。
眼眶泛着泪水,笑意僵在嘴角,卡莉谢过了他们。
两个女人回到家里,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裹挟着凝重的、寒冷的空气。
“嘿,有没有人想开车出去转转,看看各家的装饰?”汤姆问。
艾米莉亞和莱姆对视了一下。莱姆说:“我想还是不要了。回城里怎么样?时间已经不早了,离圣诞节只剩四十五分钟了。做好事的时候是不是时间过得很快?”
汤姆不耐烦地说了好几遍“扯淡”,但语气很愉快。
艾米莉亚吻了下莱姆,说了声:“回家见。”她朝自己的卡马罗跑车走去,汤姆也关上了厢式货车的门。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美】杰弗里·迪弗/著周允东/编译 期刊:《啄木鸟》2020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