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草草吃完晚饭,坂本美也子觉得今晚似乎又是一个“灵感闪现”之夜,她的心情顿时快活起来。
这种灵感闪现的感觉已有多时没有出现了。从前有过一次,那时她通宵未眠,一口气写了一篇八千字的短篇小说,第二天,文化学校写作班的老师——柿沼先生对她的习作大加赞赏,还在全班学员面前表扬了她。美也子想,虽然她同柿沼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在班上赞赏一番可能是出于偏心,但若写出的小说很烂,他也不会这样表扬自己吧?
本来,写作班的学员,特别是那些闲得无聊来听课的大妈,常常会质疑,这种作品好在什么地方?但美也子不在乎人家怎么说,毕竟,不少著名文学奖的获得者也是从这样的写作班里走出来的。不信,看我的!
一看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夜真漫长,明天还是星期天,公司休息。美也子拆开今天刚买的衣服包装,那是一套颜色鲜艳的粉红色套装,眼下正流行这种耀眼的色彩。她脱下家居服,叠整齐后放入壁橱,然后穿上这套新衣服。
唇上的口红已经退色,脸色看起来也有点儿憔悴,干脆再重新化个妆吧,这样的“灵感闪现”之夜得给自己一个好心情。
美也子在脸上打上粉底,双唇涂上粉红色口红,最后在耳边喷了一些香水,顺手还用梳子梳了一下长发。
美也子对着镜子左右端详,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随后走进客厅,打开迷你音响,随手挑了一张她喜欢的唱片。
音乐响起,美也子渐渐进入状态。她不禁一把抱起爱猫,用脸蹭着,在窄小的房间里迈开了舞步。
嗯,今晚一定能写出点儿什么,美也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创作的灵感不时闪现。“季节已进入春天,人的一生就像季节转换,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当然,男女之间也是一样……”
啊,这段文字太棒了,一定要写下来!美也子赶紧放下怀里的爱猫,走向卧室一角的写字台。这张别致的写字台是两个月前柿沼作为礼物送给她的。扭亮写字台上那盏从古玩店淘来的西式台灯,在一圈橘黄色灯光的笼罩下,美也子又闭目沉思起来。
这样一个灵感频现的夜晚,也许更适宜创作男女分手的作品。柿沼不是也说过吗?情绪低沉时不要写开朗题材,情绪高涨时不要写阴暗题材,否则作品和作者之间会产生距离。
这话不错,美也子自言自语道,今晚就写男女分手吧!
这时,她发现床上的床罩有点儿乱,便站起身弄整齐了,接着又把早上脱下的睡衣叠好放入衣柜。写作灵感闪现时,生活中细小琐碎的乱象映入眼帘都是不利于创作的,毕竟生活和小说不是一回事。
随后,美也子又来到客厅,给爱猫的食盆里盛满猫粮,当然还包括新鲜的牛奶,免得自己沉浸于构思时,它却肚子饿了来打断思路。
在客厅里稍作整理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坐在了写字台前。她从木香尚存的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打算先在笔记本上写下草稿,然后再誊到文稿纸上。
男女分手……唉!美也子旋开钢笔笔帽,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虽说只是小说,但对于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她来说,还真不知如何下笔。她想象着男女分手时的情景,脑中却浮现出柿沼的模样来。
美也子是在写作班学习时和授课老师柿沼相识并陷入热恋的。柿沼是某著名女子大学的教授,他虽是个有家室的人,但美也子觉得,她同柿沼有缘,要说分手,至少眼下是不可能的。
美也子在心中构思着一对恋人相互痴爱的情形,两人共守一个秘密,却因为一方已有家室而不能走到一起。啊,这样的悲情小说写出来一定能得个新人奖!柿沼读了想必也会赞不绝口。再说,有他提携力荐,得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说起来,自己同柿沼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文坛崭露头角。
此时,客厅正传出“OFF COURSE乐队”演奏的《永别》:“再见,再见,再见……是的,我爱的唯有你……”
美也子在笔记本上写下“再见”一词,内心不由得感叹:这个词真经典!用它开头真不错!她继续写道:“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倔强。”
写到这里,美也子叹了一口气,唉,想说的真是太多了!她觉得有一股热血正往脑门上涌。
“OFF COURSE乐队”还在唱着“再见……再见……”美也子的眼睛湿润了,她随手在纸上写下“美也子”三个字。她喜欢这个名字,知道的人都说好。
她想喝点儿酒,最好是白兰地。她站起身,来到厨房倒了酒,然后拿着酒杯走到窗边。窗外是让人满怀憧憬的春之夜,美也子把窗户打开,然后熄灭灯,坐在窗户的护栏上。这虽然有点儿危险,但从八楼的公寓窗户眺望东京夜景,着实给人一种恍如电影女主人公的感觉。
喝了两口白兰地,喉咙便有一种烧灼感。美也子把酒杯搁在地上,顺便又把刚才脱下的拖鞋放整齐。爱猫不知为何兴奋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猫咪也知道是春天来了,美也子微微一笑。嗯,得给它找个新娘了。
爱猫发情已不是第一次,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放它出去,因为租住的公寓禁养宠物,她怕猫咪闹腾起来会被人发觉。
“喵呜!”爱猫发出发情期才有的低沉叫声。“嘘,安静点儿!待会儿就让你出去。可现在不行,我正酝酿写作呢。”美也子虎着脸对猫咪说。
美也子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她尽情吸吮着春天的气息,只觉得有一种幸福感正溢满全身。
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一阵像是马蹄踏地的声响。美也子猛然回头,只见猫咪正气势汹汹地朝她扑来。
啊,不行!可这样的念头刚出现,猫咪已到了眼前。它跳跃的姿势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定格在了她的眼中。
“危险!”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为了抱住猫咪,美也子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可这样一来,本就双脚腾空的她,为了接住猫咪,坐在护栏上的身子便失去了平衡。
她想呼叫却出不了声。啊,要掉下去了!才这样想着,她的身子已坠入弥漫着沈丁花香的暗夜里。
窗外,在一声可怕的响声后,便是阵阵的惊呼声。屋内,幸免于难的猫咪躲在房间一角呜呜地叫着。
“OFF COURSE乐队”的《永别》唱完了,唱机自动停了下来。
二
“你怎么了?”房子诧异的询问声让柿沼回过神来,“脸色这么难看!是读到了什么惊人的新闻吗?”
“啊……没……”柿沼慌忙合上手中的报纸。按他现在的心情,就想即刻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静静地思索。可是不行,他还得吃完妻子做的热量平衡的爱情早餐。柿沼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大口吃着黑麦面包,喝着热牛奶,除此之外还有菠菜蒸锅、水煮绿花菜和自制野菜汁。
“吃完了?要不要再喝一杯牛奶?”
“不了,我得去书房查一点儿东西。这张报纸要用一下。”
房子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责骂不愿吃完水煮绿花菜的女儿。
柿沼走进书房,锁上门。进房锁门,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
他再次翻开报纸,社会新闻版下方有个小小的标题:女白领公寓跳楼自杀。柿沼反复确认坂本美也子这个名字和出事地所在的公寓名。没错,都是他熟悉的。是美也子!那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寻了短见。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杀?真是想不通!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柿沼再次翻开报纸,但怎么也找不到涉及自杀原因的只言片语。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心神不宁地来回走着,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四五天前见面时还好好的呀!尽管那个时候她还吵着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婚然后娶她,但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她还不至于傻到因为我不能和妻子离婚而自寻短见的地步吧?前些天还在说为有我这样一个难舍难分的老师情人而感到高兴呢,怎么就……
不对!柿沼不停地挠着他那已开始变得稀疏的头发。看来这女人平时是故意装出开朗的样子,其实内心深处很痛苦。如果是这样,那会不会有遗书……
一声闷响,那人撞上了他的爱车,然后飞向半空,又摔在了地上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惊。遗书!遗书上会留下些什么呢?是不是把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女人的特性就是总要找机会发泄心中隐埋已久的恨意,通常在临死前,会把心头的怨恨写下来告诉世人。现在无论怎么想,美也子自杀都与自己有关。
今天警察会找上门来吧?一定会对自己进行盘问:半年前的9月23日,你去哪里了?
门外,先是传来妻子送别女儿上学的嘱咐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关上玄关门的声音,最后是妻子哼着歌走回厨房的声音。
一想到此事让妻子知道的后果,柿沼的手心就直冒汗。房子的父亲是柿沼眼下任职的私立女子大学的理事长,她一定会原原本本把什么都告诉父亲。这样一来,快要到手的下一任文学系主任,甚至将来的校长职位都将泡汤。要知道,他年纪轻轻就被破格提拔为教授,全是因为岳父的关系。岳父要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很有可能被逐出学校。由此,他为个人仕途娶了姿色平平的房子,成為柿沼家入赘女婿所付出的努力也就半途而废了。房子一定会提出离婚,而她的父亲也会同意的吧?而且……啊,对了,房子的哥哥还是警视监,弟弟是报社记者。身处这样一个强大的柿沼家族,一旦在外偷情的丑事败露,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怎么办?柿沼双手抱头,伏在桌上苦苦思索起来。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的9月23日。柿沼开着爱车带上美也子去奥多摩兜风。那个时候,美也子正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要她做自己的婚外女友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两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后,美也子更是对自己言听计从,像个乖乖女。
他们在奥多摩附近的酒店里度过销魂的四个小时后,离开酒店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汽车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疾驶,不想暗处却跳出一个男人来,那人显然是喝醉了。看情形,只能认为是当地人被叫到附近的农民家喝酒,然后醉醺醺地走上了公路。
柿沼连忙踩刹车,但为时已晚。一声闷响,那人撞上了他的爱车,然后飞向半空,又摔在了地上。
美也子一声惊叫,惊慌失措的柿沼连忙将车停在路旁下车查看。走近一瞧,那人已没了气息。
再看汽车,没有留下任何擦痕,也没有一丁点儿血迹。
柿沼颤抖着说:“快走吧!没有人发现,也许能逃脱。”
“这不可能啊。”美也子吓得哭了出来。
柿沼不住地安慰她:“难道你不明白,要是投案的话,咱俩的关系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吗?这会是怎样的后果?”
思考的时间只有四五分钟。美也子眼里闪着泪光,想了片刻后终于说了一句:“嗯,你说得也是。我不想你因为这事而成了杀人犯。”
意见统一后,柿沼让美也子重新上车,两人快速离开了现场。
刚开始的头两天,柿沼度日如年。但过了四五天,他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也许那个地方是个人迹稀少的偏僻地段,没有目击者,再加上事发后那里又下了一场大雨,将车祸留下的痕迹都冲走了。这真是一件幸事。
柿沼想,这大概是老天有意不让美也子离开他,想必美也子也是这么想的吧。有时,她会半开玩笑地说:“你以后要是欺负我,我就把这事捅出来!”可柿沼并不相信她会这么做。他觉得美也子早就对自己崇拜得不得了了。有的女人一旦被心爱的男人迷上,就算对方是江洋大盗,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美也子就属于这种女人。
柿沼一直相信,对于美也子,你只要赞赏她写的小说,比如说“你总有一天会获得直木奖”之类的恭维话,她就会一心一意地跟着你。虽说她写的那些小说实在没法儿细读,要煞有介事地极力称赞也得花费很大的心思,好在柿沼还能一直应付下来。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那一次车祸逃逸事件。
“啊,遗书!”独自躲在书房里的柿沼握紧拳头呻吟了一声。遗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他很想知道,弄得不好,那次车祸逃逸事件很可能早就被警察掌握了。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完了。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交给警察的遗书上并没说出什么,而她的房间里倒是有可能留下记载各种小秘密的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入她的房间?柿沼冥思苦想起来。从情理上来说,只有美也子的亲属才能公然走进她的房间整理遗物。
说起亲属,柿沼忽然想起美也子有个大她五岁的姐姐夕子,虽然只见过一面,对她的感觉也不怎么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她了。
柿沼想起当时夕子曾给过他一张名片,便打开书桌抽屉拼命翻找起来,结果在名片盒底部几张连长相都忘了的夜总会女招待的名片中间找到了坂本夕子的名片。
当初见夕子的时候就知道她在一家小公司供职,名片上正好有她公司的电话,柿沼立刻就有了打电话联系她的冲动。但转念一想,现在是出事的第二天早上,夕子应该不会去公司上班,可能正同从乡下赶来的父母等亲属一起前往美也子的公寓。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怎样联系她呢?他后悔当初没有向夕子打听她家里的电话。
不能磨磨蹭蹭了!柿沼拨通了夕子公司的电话。
“你好,我是柿沼,坂本夕子小姐的朋友。看到她妹妹去世的消息,我非常吃惊,想尽快联系上她,可我不知道她家里的电话,你能告诉我吗?”
接电话的是个和蔼可亲的女孩儿,她立即把夕子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柿沼。
就在柿沼道谢后刚搁下电话,书房响起了敲门声。他心里咯噔一下回过头。
“你在忙?想和你说一下。”门外,妻子的声音有点儿迟疑。
“什么事?”
“我要去一下银座的三越百货店,给你定做的衬衫今天取货。然后还要去麻布见见美佐子,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麻布的美佐子是房子的弟媳,也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柿沼心不在焉地答应道:“知道了,你去吧。”
“你今天怎么还不去学校?”
“不急,今天的课是下午一点半的。”
“哦,那你午饭吃什么,我给你煮点儿荞麦面吧?”
“不用,不用!我饿了自己弄三明治吃。”
“好吧。我今天回家可能会晚一些,见到美佐子肯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做晚饭前是一定要回家的,行吧?”
“行,行,你去吧!”
门外,房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应该是走远了。柿沼舒了一口气。妻子外出,事情就好办了。警察说不定会找上门来,他们估计早就在调查我和美也子的关系了。这种人才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当着妻子的面也会询问你和情人的关系。
九点半了,柿沼还在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这个时候文化学校会不会有人来电话?写作班有学员自杀,学校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以文化学校的名义献花?
班里难说没有人发觉柿沼和美也子非同寻常的关系。好在美也子在班中并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似乎不用担心有传言。当然,校方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
十点过后,心神不宁的柿沼试着拨打美也子姐姐夕子家的电话。无人接听,看来确实是去美也子的住处了。
十点四十分左右,两名警察敲响了柿沼家的门。他们虽长得不怎么样,但眼光却十分犀利,说话也是礼貌周到。柿沼从直觉上判断,警察目前并不知道车祸逃逸事件。
“听说,美也子是您的学生?”
“是的。”柿沼回答,“我刚才从报纸上看到坂本君自杀的消息,非常吃惊,简直难以置信。”
“嗯,您太太在家吗?”其中一人抬眼看着柿沼问。
“她出去了,就我一人在家。”他答道。看来警方是真的掌握了我与美也子的关系,既然这样,那就爽快认下吧。他心里想。
“说起来还真让人难以开口,可这是我们的工作,没法儿回避……”警察说道,“死者留有遗言……遗言写在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上,其中有一句话,大意是她再也无法忍受了。这话是不是和您有关系呢?不好意思,关于这事,我们也是刚刚从美也子的姐姐夕子小姐那里了解到的。我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查明死者自杀的原因,请理解。”
“我明白。”柿沼低声说,“我和她,就是所謂的……情人关系。责任都在我,她大概是因为我不愿离婚而想不开。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我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她居然……可要说离婚,事实上……”
“了解。”警察一脸得意之色,“您太太知道这事吗?”
柿沼瞪眼看着警察,半晌才说了个“不”字。两名警察冷冷地点了点头,那神情似乎在说,我们经手的自杀案子,死者差不多有一半就是这类为情所困的人。
“您最后一次见到美也子是哪一天?”
“四五天前。在青山吃过饭后,她坐我的车去了横滨。”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点儿都没有。她只是说了诸如‘你如果不离婚,那我自有主张之类的话。我当她是在开玩笑,并没放在心上。”
这是他编造的谎话。美也子并没说过那样的话,她曾提起过让他离婚的事,但口气并不强硬。“那时我要是能察觉就好了……我现在难过的心情无以言表。”柿沼说着低下了头。
“后来就再也没有电话联系?”
“没有。我不可能频繁地找她……四五天不联系是常有的事。”
“也没收到她寄给您的邮件,比如提出分手之类的信?”
“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吗?”两名警察差不多同时脱口而出。柿沼见状,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合上笔记本后放入上衣的内口袋。
“她有没有写给我的遗书?”柿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
“好像没有。”警察显然不理解柿沼的意思,语气颇含同情,“没有发现指定给哪个人的遗书。”
“是吗?”柿沼叹了一口气。
“美也子身上穿的是一套粉红色套装,看上去像是新买的。她还仔细化了妆,房间也收拾得特别干净,她坠楼的窗子底下整齐地放着脱下的拖鞋。她可能还惦记自己的猫,事先在食盆里放满了猫粮。出事时,那只猫好好地待在房间里。”警察例行公事般地向柿沼介绍了案情。
“是吗?”柿沼不由得用手掩住口。
“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准备一死了之的。从八楼跳下,死得却很安详。”
柿沼扭过脸去,显然是不想让警察再说下去了。警察又说了几句颇感惋惜之类的话后,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两人又返身询问柿沼:“还有一件事要问一下,老师您昨晚去了哪里?”
柿沼听了,一脸不快地说道:“昨晚和大学的几个教授一起喝酒了。要不要告诉你们喝酒的地点,还有那几位教授的联系电话?”
“不,不用。”警察态度和蔼地说,“这也是例行公事,您别在意。就算是自杀无疑,我们也得问一下这个问题。”
警察走后,柿沼回到书房。他不停地抽着烟,直到把喉咙抽得生疼。
三
两天后,当柿沼在教授办公室接到美也子的姐姐坂本夕子打来的电话时,差点儿失手掉了电话的听筒。因为他没有想到,两天来怎么也联系不上的夕子会主动打电话找他。
“谢谢您还记得我,我是美也子的姐姐。”
柿沼深吸了一口气,他预感这是个不祥的问候,不由得全身僵硬起来。
“喂,喂!您是柿沼先生吗?”
“我在听着呢。”说完,喉咙里一口痰便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发生这样的事,我非常……真的,我也有责任……”
“老师您可别这么说。老师也好,我也好,再怎么说,也无法让美也子起死回生。”
“可是……”
“我能理解老师的心情。这是老师和美也子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能因为美也子想不开寻了短见就责怪老师。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对自杀事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比如我的父母,他们对您简直是恨之入骨……但老师也用不着因此而整天忧虑不安。美也子选择了死亡,那是她用自己的方式作出的了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夕子拐弯抹角地说着,柿沼僵着身子等着她后面的话。
“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说一下美也子葬礼的事,”夕子故意放慢语速,声音也变得怪怪的,“老师,您就别来了。”
“为什么?”
“葬礼定于明天在我们老家乡下举行,我现在还在东京,挂了电话就得赶回去。葬礼上会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场,我是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吧?老师要是去的话,那里的气氛一定会让您浑身不自在,甚至有如坐针毡的感觉,真的。”
“我……我是想尽力帮助……帮助料理一下美也子的后事……”柿沼竭力发出哽咽的声音。
电话那端,夕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也很感谢您的好意。”
说到这里,彼此沉默无语。从图书馆四楼的教授办公室望出去,能看到一群女学生正围在一起,在春意融融的阳光下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其中有个女学生头上的大红发带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地飘动,吸引着柿沼的目光。
“对了……美也子有没有留下遗书给我,或者信、笔记之类的文字?这事我一直放不下心来……”
“遗书的话,只有留在书桌上的只言片语。”夕子爽快地说道,“很短的几行字,我还记得,您想知道吗?”
“是的……”柿沼把电话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将手心里的汗在裤腿上使劲擦了擦。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倔强——就是这样一段话,后面还签了美也子的名。但这也不能说是写给您的吧,看起来像是美也子想发泄一下她的某种情绪,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对象。”
“那……也许打听这个有点儿不礼貌——她有没有留下日记什么的?”
“日记?”夕子一下提高了声调,随即又像是憋着不让笑出声,“还日記呢!这丫头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要说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小说吧,写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差得没法儿读。老师,这您应该知道的吧?”
“警察会不会把日记什么的都封存了?”
“警察?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说得也是……”柿沼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后颈,“她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这总让我觉得不太可信……我之所以特别在意这件事,是因为她生前和我有过一段密切的交往。”
“我明白。”夕子像是要揣度对方的心思却又无法摸透,故而用一种特别冷静的语气说,“我很清楚,美也子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成了老师的一块心病。”
心病?怎么用上这个词?柿沼感到一阵不安,但他没说什么。
夕子继续说道:“其实您也不必这样,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这样吧,时间不多了,我要挂了。”
“慢……”柿沼慌忙地捏紧电话听筒,“我想尽快和你见一次面……”
“啊,为什么?”夕子的语气似有不屑。
“是这样,我想要一点儿美也子的遗物留个念想……方便的话,可否从她的遗物中挑一件可以留存的物品给我?”
“留作纪念的遗物?”夕子轻轻笑了一声,“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小说的原稿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留作念想的东西了,老师。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可以想象您在乎的是什么东西,您还是忘了它吧!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您根本不用害怕,像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老姑娘,老师您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柿沼感觉一根刺正慢慢膨胀成一把锥子,在他的胸腔里捣鼓。他颤着声问:“你说的真相是什么?”
“我说得有点儿夸张了,对不起。”夕子放缓口气说,“就当我没说吧!我打这个电话可不是为了给老师增添烦恼。”
“等等!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肯定知道美也子为什么会自杀!”
“这……”夕子支吾着说,“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
“只是什么?请你说清楚,我有知道的权利,因为我爱她。你一定是读过她留下的文字,知道了其中的关键信息,对不对?请你告诉我吧!”
“真让人为难,老师,现在还不是时候啊!我也有我自己的考虑,请老师冷静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好了,好了,我这就挂了,祝老师一切顺利。对您,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怨恨。我们再电话联系吧,再见!”
“等等!喂,喂……”
电话被挂断了。柿沼捏着电话听筒,不祥的感觉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几分钟后,他搁下电话,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抱住了脑袋。怎么办?那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故意卖关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将那起车祸逃逸事件报告给警察?她唯一可爱的妹妹美也子被逼上自杀的绝路,是因为情人柿沼制造了一起车祸逃逸案,美也子无法忍受自己是这起案子的共犯。夕子为什么不把这个原因告诉警察呢?
自从美也子坠楼的次日上午警察上过一次门后,至今再没找过他。大学好像也没有警察来过的迹象。柿沼想,如果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警察上门询问妻子的话,她肯定会大吃一惊,下班回家后必定会盘问不休。可这些都没有发生,看来警察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那个叫夕子的女人瞒着不说?
柿沼竭力回想着早先对夕子的印象。当时美也子介绍她姐姐时,他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隐约记得那是个长相普通、服装打扮也很土气的女人。
那时,美也子不太愿意说起她的家人。对姐姐夕子只说“是个公司女职员,老姑娘”、“可能是家中老大的关系,生活上不怎么讲究,甚至有点儿保守。不过对我很是宠爱,当然对我的异性交往也看得很紧。她对你态度冷淡,是有意装出姐姐的样子,并没什么恶意。她可是个表面冷淡、內心火热的人”等。
如果美也子说的是真的,而且自己的判断也没错的话……柿沼越发想不明白了。如果夕子是一个对亲人满怀柔情且思想保守的女人,那么一旦知道将妹妹置于死地的是她男友肇事的车祸逃逸事件,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警方举报。可夕子却故意瞒着让人坐卧不安,这是为了复仇吗?
如坐针毡……柿沼又想起夕子电话中说过的话,不禁打了个寒噤。现在,他确实像被置于针毡上一样。
不知何时,窗外的学生已不见了踪影,暮色渐起的校园开始有了寒意。
四
随后的一个星期,柿沼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这种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反而让他更感不安。每次听见电话铃响,或者有人找来,他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但同时又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感。
妻子还像往常一样,周围的一切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有好几次他想把爱车,就是那辆惹祸的半新丰田“飞狮子”卖掉,但转而一想,这不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吗?
看报时,他每个角落都不放过,那些爱津津乐道各种社会丑闻的周刊杂志,他也尽可能买回来阅读。他还十分留意大学的同事以及文化学校办公室职员的一举一动,留心打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传言。
在文化学校写作班每周一次的课堂上,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细听学员们在谈论些什么,上厕所时他也会偷听其他老师在说些什么。
可他仍然一无所获。日子还是照着原有的轨道在流逝,起变化的好像只是他本人。
他日渐消瘦,常常头疼,胸口不时抽痛,像是要犯心肌梗死的征兆。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失眠。夜深人静时,看着睡在邻床的妻子打着鼾、睡得像婴儿似的样子,他就嫉妒得不得了,常常睁着眼熬过一整晚。黑暗中,他似乎看见死去的男子飞溅的血沫,听见美也子细细的呻吟声。有几次,他甚至还产生过美也子站在他床边静静俯视着他的幻觉。
他用毛毯裹着瑟瑟发抖的身子给自己打气:我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不要绝望!
自上次接到夕子电话后的第八天下午,柿沼在大学教授办公室给夕子家打电话。以前打过好几次她都不在家,这次能不能接通呢?从时间上看,她应该已办完妹妹的后事回东京了。
铃声响了三下后,对方接起了电话。柿沼自报姓名后提出想见见夕子的要求。夕子沉吟片刻后问:“非见不可?”
“是,非见不可!”柿沼说,“你不觉得我们有见一次的必要吗?”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夕子冷冷地说,“不过,也行。既然您这么说,那就见见吧。今晚方便吗?”
“行。”
“那就到我家来吧,没人的地方说起话来方便。”
大概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柿沼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呕吐,但他忍住了。夕子简要说了一下她家所在的位置,提出晚上八点过后可以见面。柿沼说了一声“明白”,便挂了电话。
搁下电话,他的手还抖个不停。今晚就要见到这个女人了!可是见了之后说什么好呢?哄骗她?一把抱住她亲吻,然后倒在床上长时间地爱抚?接着在她耳边絮叨,忘了这事吧,作为回报,你将来的生活由我来照顾……
混蛋!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这女人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只要一靠近她,必定吐你一脸唾沫,然后拿起菜刀打报警电话!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夕子身上了。最为不幸的是,他到现在还无法猜透夕子的心思,这个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五
穿过两旁尽是装潢简陋的便利店、小酒馆的所谓商业街,尽头便是一个小小的住宅区。夕子所在的公寓楼位于住宅区的最边上,看上去像是一幢废弃的楼房,周围不见一个行人。柿沼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夕子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走在这样冷清偏僻的路上吗?
来到夕子家门前,柿沼深吸一口气后按响门铃。夕子马上开门说:“老师远道而来,欢迎!请进来吧。”
夕子看上去比上次见到时瘦多了,套在身上的黄色居家服,看着就像个肥大的口袋。这套居室由两个房间组成,一间是会客用的西式房间,另一间是窄小、阴暗得如同佛堂般的日式房间。家里拾掇得很整洁,但可能因为照明的关系,总给人脏兮兮的感觉。
夕子没有招待茶,也没有招待咖啡,只是默默地请柿沼坐下。
“事情办得很顺利,老师。”夕子笑着说,“葬礼很气派,乡下的左邻右舍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是吗?”柿沼低下头。一阵沉默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直视夕子,夕子却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带着暖意的夜风透过半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四周一片寂静。
“……你是知道的,对吧?”话音清晰,却还是能听出牙齿的打战声,“你肯定知道。”
“您说什么呢?”夕子眨巴着眼睛问,那神情看起来与其说是佯装不知,不如说是别有深意,“为什么到现在还对那事紧追不放?”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柿沼不紧不慢地说,“它事关我今后的人生。”
夕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眼里满含着同情说:“也许您说得没错,事关今后的人生——这倒是一种正确的说法。”
“你别再吞吞吐吐了!我只问一句话,你为什么要瞒住这件事,是有什么企图吗?”再也按捺不住的柿沼高声问道。
“企图?”夕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您太过分了,老师。”
“是不是过分,你应该心里最清楚。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瞒住这件事,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警察……”
“这事没必要对您或者对警察说吧?那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判断……”
“判断?你说,判断什么?怎么判断?你不告诉警察,是不是想讹诈我,还是……”
“讹诈?”夕子开始捏紧拳头,但嘴角仍浮现出一丝无畏的笑容,“您越说越离谱了!”
“如果不是讹诈,那是为什么?是要报仇吗?为自己唯一可爱的妹妹,让我一生不得安宁……”
“老师,别说了,看您都說到哪里去了!”
夕子沉着的态度反而激怒了柿沼,他忽地站起身,大声质问:“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瞒着?”
“好吧,既然老师说到这个地步,那我也直说吧。”夕子定睛看着柿沼,“这事我确实知道。”
“你终于承认了!”柿沼冷笑一声。
夕子还想继续说什么,但嘴张了张又闭上了。柿沼从她眼里觉察出一丝不易被发觉的惧色,内心油然升起一种终于占了上风的快感。
“没错。我开车撞人后逃离了现场,美也子也是为这事受不住压力才自杀的。那天晚上,她就在我的车上。我想,美也子留下的文字里肯定是说,闯祸的是我,她不在车上,把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其实我们是一丘之貉。这里我无意指责她的为人如何,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至于你会怎么想,我不知道。美也子这人……”
“您在说些什么?”夕子语气平静地问道。
时间似乎凝固了,柿沼闭上了嘴。夕子又问了一遍:“您刚才说什么?”
柿沼的心脏咚咚地跳着,腋下淌着冷汗,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老师,我所说的我了解的事情,并不是您刚才说的事。”夕子说着站起身,走进隔壁日式房间,从壁橱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瓦楞纸箱。纸箱里有好多美也子的爱猫喜欢吃的猫粮广告纸。
“老师误解了!您读一下这些信就明白了。”夕子将纸箱搁在地上,里面掉出了几封信,柿沼用颤抖的手捡起其中的一封。收信人是美也子,寄信人是柿沼不认识的男人姓名。
“美也子,你说现在向你求婚太早了一点儿,可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有时我在想,你是不是移情别恋,另有他人了?但我还是相信你。因为没有你,我就失去了精神支柱。那个叫柿沼的老师,我也相信你说的,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他对你写小说出道,可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柿沼慢慢抬起头,一脸诧异。夕子耸了耸肩膀,说:“是不是还想看看其他的?不过那是浪费时间。这里面加起来大概有近二十个男人写的情书,有很多写得十分肉麻,简直不堪入眼。我原本是不想让老师看的,可是……”
柿沼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脑子一片混乱,差不多快爆炸了。
“现在明白了?老师,您的运气不怎么好呢,倒是让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夕子说着慢慢朝放有电话机的桌子走去。
“原来你并不知道车祸逃逸这件事……”
“我是第一次听说。我早先只是不想让老师知道这丫头如此不堪的私生活,毕竟说起来,对您来说,一个与自己交往密切的女人正同时和近二十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谈情说爱是件残酷的事。所以,这些信我也没有提供给警方。我一直以为,这丫头是厌倦了与太多的男人谈情说爱,却又无法同老师结婚,写小说也一无所成,这才选择了死亡。她从小就是个性情有点儿古怪的孩子。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她自寻短见的真正原因。她并不是厌倦混乱的男女关系才寻死的,而是无法忍受犯罪后的压力,她是肇事逃逸的同案犯……”
说到这里,夕子的眼神像死鱼般黯淡下来。她拿起了电话。
“我要报警,您别阻拦我。事到如今,什么都迟了。您欠下了两条人命——开车撞死了人,还把我妹妹送上了绝路。”
“等等!我跟你说……”
“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夕子将苍白的手指向电话按键伸去。柿沼猛地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造成的,如果不是她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美也子和别的男人有暧昧关系,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
柿沼步步逼近夕子。他的体内好似正在形成一个冰块,将他所有的理性都冻结住。
“喂,喂!我是……”夕子刚接通报警电话,听筒就从手里掉了下来。她的脖子被柿沼掐住,声带都快被他粗壮的手指捏断了。
掉在地上的電话机发出沉闷的响声,听筒里还在反复传出一个男人的询问声:“喂,喂,这里是警察局,你是哪里?”
事情发生从头至尾不过两三分钟。夕子的身体被拖至房间一角,一双纤细的套着灰色短袜的脚在地板上拖曳着。窗外传来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响。
六
柿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回家的,一定神,已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外。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房子一开门就发觉丈夫神色异样。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
“身体不舒服?”房子担心地问,还把手搭在他的腕上试了试脉搏,“喝多了,还是感冒了?都这么晚了!爸爸在屋里等着呢,说是有话要和你说。”
柿沼无精打采地看着妻子,说:“麻烦你同爸爸打声招呼吧,我今天实在有点儿累……”
“说是有要紧事呢。”房子一脸认真地说,“他一直等你到现在。”
“可我现在……”
“那先上楼吧,我有话和你说。”房子几乎是推着柿沼上了二楼卧室,“来,你听完我说的话,就会急着要去见爸爸了!”
“我身体不舒服,好像还发烧了。你饶了我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烧马上就会退的。”房子有点儿俏皮地说,“听了我的话,热度一定会马上降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柿沼在床边坐下后满怀心事地直视着妻子问道。
房子扑哧一笑:“看你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呵呵,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吧?”
“怎么?”
“你要好好谢谢我才是!还有我的爸爸、哥哥和弟弟。”
“为什么?”柿沼瞪大眼睛问。
“任免书迟迟没发是有原因的,不过爸爸说快了。据说……嗯,这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就是那个车祸逃逸案,现在都已经摆平啦,这可真费了不少时间!在报社做记者的弟弟和在警局当警视监的哥哥为了结这事花了很大的力气呢!他们都埋怨我多事,可这也是为咱柿沼家族出力嘛!这个节骨眼儿你怎么能成为罪犯呢,对不对?”
柿沼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掐死了夕子后,他就觉得脑袋不怎么好使了。但是,当房子嘻嘻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将她肉乎乎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时,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你一定奇怪,那件开车撞人逃走的事怎么让人知道了,对吧?我告诉你,有个名叫坂本美也子的女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说她是你的女友。这事我倒不怎么在意,你在外面找再多的女人我也管不着。我在乎的是,你可别给咱柿沼家族抹黑,明白吗?对,就是那个叫美也子的女人把你开车撞人后逃走的事告诉了我。但她又说不想让你成为一个罪犯,因为自己未来的小说创作需要得到你的指点关照,要我务必帮忙妥善解决这件事。这姑娘年纪小,倒是光为自己着想,做事真不漂亮!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我想,这事托我哥哥和弟弟帮忙,是一定能搞定的。幸好,你的车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也有不巧的事,你是不是在出事现场掉落了一盒火柴?好像是当地的警察发现的。啊,你别不好意思!那是你和美也子一起去过的情人旅馆的火柴。警察据此一查,就什么都知道了,可真险啊!好在再大的难题现在都已经解决了。怎么样,咱柿沼家的人是不是很厉害?”
“那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柿沼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房子扑哧一笑:“这当然有点儿想捉弄一下你的意思啦。虽然我说过,你在外面找女人我不会管太多,但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吧,不过这也够了。看你精神一天比一天憔悴,我还是心疼得很……现在好了,美也子自寻短见了,你该摆脱苦恼了,所以……”
“美也子自杀的事,你也知道了?”
“是啊,报纸上不是登了嘛!不过和我没关系,是吧?”
“事情怎么会这样……”柿沼神情痛苦,一把抱住了脑袋。
“所以啊,外面的女人不要随便惹!”房子用告诫的口气劝导丈夫,“现在好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你的仕途已没有任何障碍。你放宽心吧,爸爸还在楼下等着告诉你好消息呢,未来的大学文学系主任——咦,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日】小池真理子 杜海清 期刊:《啄木鸟》202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