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在寒冬深夜
山坡上,几束白色警用手电光猛地晃动,划破深夜的漆黑肃静,气温降至零下13度,冷风“嗖嗖”吹来,像刀子割脸。
“小心,小心……”几个大男人抬着一个人往山坡下奔,要火速赶往医院抢救,但是,七八处刀伤都在要害部位,还没抬下山,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刑警別立福还差七天满四十七岁的人生,就这样定格在2019年1月19日零点50分,他穿着一身浸满鲜血的便服,永远地走了……这天是农历腊月十四,距离合家欢聚的除夕夜,还有不到十六天。
九个小时前,1月18日下午接近四点,青岛市公安局黄岛分局110报警电话响起一串急促的铃声,电话那头儿有人惊慌报案:“快来人啊!厂里连续有两个人找不着了,有一个可能已经被杀!有血!杀人的人已经跑了!”
辖区内报警电话天天有时时响,但恶性杀人案件极少。就在两天前,这家工厂员工詹某的父母向派出所报案,说詹某失踪两天,给他打了近百次手机,先是无人接听,后来关机,派出所已经展开调查。此时詹某还没找到,怎么又失踪了一个人,“有血”是怎么回事儿……
人员失踪和最新的报警信息迅速汇总至分局、市局,青岛市公安局派专人前往黄岛带队指挥行动,并增援一支特警队伍。
商场内时钟嘀嗒,接近下午五点半,别立福和几个同事正在超市“反扒”,原本准备抽空儿回家做晚饭,晚上还要出门继续反扒。
此时,手机在裤兜里突然震动,别立福掏出一看,是黎春言打来的。黎春言是刑侦大队一中队副中队长。
别立福立刻接听:“老黎。”
“老别,你在哪儿?”
“我还在商场超市里头,正准备回家做饭。”
“别回去做饭了,你和孟老师说声吧,抽调,晚上有紧急任务,得去王台,抓紧回来集合。”
“好,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马上朝海王路黄岛公安刑警大队一中队办公地点赶。
别立福的日常工作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因为骑摩托车反扒行动方便又不易被扒手发现。当时恰逢交通晚高峰,道路十分拥堵,幸亏摩托轻巧些,别立福不到十分钟就赶回去了。
推门进屋,呼的一股子热气迎面扑来。房间里有暖气,别立福三下两下脱了羽绒服,先端了一大杯茶水呼噜呼噜灌了下去。反扒了一整天,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黎春言正在简单介绍案情:“失踪了两个,其中有一个可能已被杀害……”
执行任务的几位刑警和辅警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得抓紧!要是真杀了人,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别立福用手抹了下嘴边的茶水说。
所有抽调人员集结后接到指令迅速出发,驱车半个多小时到达这家工厂,立刻展开侦查。报警者说的第二位失踪者,是工厂一位娄姓司机,体格壮硕,昨天正常上班,今天没请假,厂里的负责人和工友都找不着他,打电话已关机。工友们感觉蹊跷,来到他宿舍,门锁着推不开,低头一看,门缝儿里淌出一条深红色血迹。
刑警撬门入内的瞬间,带着去的工友“啊”的一声惊叫,她一眼看见娄姓司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眼睛睁开,脖子处皮开肉绽。法医检查后初步判断:死者因被砖头击打头部、胸腹背部多处遭刀伤致死,颈部被凶残切割。
搜查中,失踪的詹某尸体也被发现。有人用废弃物品把尸体乱七八糟地掩藏在工厂车间北墙和厂房院墙夹道,平常几乎没人在这里走动。死者身上要害部位全是钢管打过的伤痕,行凶者出手之重,透露出他的残忍、暴烈。
犯罪嫌疑人很快被锁定,是这家工厂的一名工人,他和两位死者是同事。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出此重手?现在又逃去了哪里?
就在刑警们在办公区域分析案情的时候,距离不足五百米远的车间内突然无缘无故着了火。刑警们赶到车间,发现有人用打火机点火引燃稀料、乙醇,致使一台喷漆设备被烧毁,点火的人已无影无踪。
这个工厂地处偏僻,环境相对封闭,嫌疑人应该没跑远,极有可能杀人放火后逃匿进了附近一处荒僻的山坡丛林里。
黄岛刑警的两辆勘查车先行来到山坡下,随车刑警快速勘查环境后回到车内,两辆车却都开不动了。下车检查,刑警惊讶地发现,虽然离开警车前后只有十几分钟,可两辆警车的左侧轮胎竟然都瘪了!仔细查看发现都是被尖刀狠狠扎破的。这进一步验证了之前的判断:嫌疑人没跑远,就在附近躲藏。
接连两条人命,并企图纵火,可见歹徒的凶残和狂妄,在警察搜山之前,又胆敢用尖刀扎破警车轮胎破坏侦查行动,这既是挑衅,也说明他已经近乎疯狂。
工厂里接受询问的工友们正在着急地向警察描述着:山坡周围有好几个村庄,住着五六百户人家,有些人家房子距离不近,比较分散,很多居民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
担心歹徒疯狂逃窜中进入民宅伤害无辜,青岛市公安局相关领导迅速制订搜捕方案,由侦查搜索力量强的刑侦大队和特警共同执行核心区的突击任务,近二百人分为十组,自北向南划分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
这处无名山坡位于青岛市黄岛区王台镇朗中沟村西南侧,靠近高速路的桥洞,基本是原生态野山坡,地势起伏、沟壑纵横、坑洼不平,不仅地形复杂,还到处是小树、野草、灌木和荆棘,漫山上下只有被村民抄近道走出来的几条小路。这时已过零点,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气温零下十几度,即将进入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站上一小会儿都冻得人难受,山风呼呼作响,冷风刺骨、哈气成霜。无论地形环境还是天气情况,都使得搜寻难度增大。
别立福带领第八小组行动,共十二人。
上山前别立福和组员们说:“一会儿跟着我快速推进,我对这一带很熟。当然,咱们首先要注意自身安全。”组员们都点头让他放心。大家怕歹徒继续行凶,都想快点儿抓到人,按照细化到个人的分工区域,迅速展开搜索,在小树林子、灌木丛里穿梭。
搜捕队员们打着手电仔细照射搜索,但是山坡太大,手电光效果并不理想。当时距离别立福最近的搜捕队员是黄岛分局特勤大队辅警王子刚:“老别走得比我们都快,走在最前头。”
民警刘建设和别立福相识已有三十多年,既是发小同学又是部队战友还是转业后同一个派出所的同事。“他都四十七了,怎么不让年轻人冲在前面?我跟你说,立福他老是觉得自己有一身好武艺……他不怕,他也愿意给年轻人带个好头儿……”一说起那个寒夜,刘建设至今还是难受,说几句话就要停一停,平复一下情绪再接着说。
黑暗中,大家深一脚浅一脚,一点一点扒拉着树扠子朝前走……
搜索了大约十来分钟,王子刚突然听见老别那边喊:“快来人!”
那是大约零点50分,别立福突然遭遇歹徒的一刻:他举着手电朝着一处沟壑晃动照射,不料一个黑影突然从岩石后面跳出来。
这个黑影朝着走在最前面的别立福就扑了过去,别立福向后一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已经习惯了黑暗环境的歹徒,看得清楚,行动也灵活,他疯狂地朝别立福的胸部、颈部这些要害部位接连捅了三四刀,在漆黑的深夜里,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鲜血从别立福身上涌出来,只听见他一直在大声喊:“人在这儿!危险!注意!”提醒其他队友不要再被歹徒行凶伤到。
忍着剧痛,别立福拼尽全力和嫌疑人扭打,紧紧抱住了对方大腿,死死拖住,最后,战友们一齐上前把犯罪嫌疑人摁住……搏斗中,歹徒挥舞尖刀乱砍乱扎,特勤辅警王子刚和民警李强也受了伤。
“等大家抬着别立福下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不行了。歹徒太残忍,有一刀是抹在脖子上的……”同在现场的刑侦大队一中队刑警张勇说起这些,脸上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我知道他的心在疼。
“如果不是深夜,如果不是对方突然袭击,我师傅的身体素质那么好,肯定不会牺牲,不会就那么走了……可惜就是没有这些‘如果……”张勇把目光转向了别立福的办公桌,接着说。
别立福生前用的那张油漆斑驳的黄色木头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资料和图书,电脑一尘不染——同事们谁有空儿都会给他擦一擦。
是啊,可惜没有如果……谁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让时间倒流。
即便在阳光明媚的和平年代,警察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职业,它不仅意味着奉献、付出,甚至要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更多人的安全。他们守护着岁月静好,为我们负重前行……
从片区民警到反扒专家
时间回到2004年6月8日。早上八点刚过,迎着明媚的初夏朝阳,一位年轻人精神抖擞地走进了胶南市委办公大楼。
只见他三十岁出头,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小麦肤色,浓眉弯月眼,比寸头略长的小偏分明显是新理过的,穿一件深蓝色襯衣、一条深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系带黑皮鞋,左腋窝夹着一只黑色皮革文件包,虽然没穿军装,但浑身上下透着股军人味,走路脚底生风——用当地人方言说就是:这青年刚地灵精!
这精干的年轻人就是别立福。2003年年底,他恋恋不舍脱下了心爱的军装,结束十二年军旅生涯。2004年上半年,他和同批部队转业干部一起参加学习、考试,开启人生新航程,迎接新挑战,面临新的选择。虽说来组织部的工作身份是“帮忙”,但是对他来说,这是特别具有纪念意义的“上班第一天”。
走进办公大楼,他感受到这里和自己早已习惯的部队环境是那样不同,既新鲜,也处处给他以提醒:马上要转业到地方,必须抓紧熟悉情况,学习补充知识和技能!
他见了谁都主动微笑打招呼:“早上好!来了?你好!”
对方不管认不认识他,也都热情回应:“你好,早上好!”
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把组织部的办公室走了个遍,和同事们互相介绍认识了一圈,然后回房间打扫卫生、看书、学计算机。中午去食堂吃饭,和他熟络起来的一个同事说:“你走路大步流星的,比我们跑步都快,你要是跑,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撵得上,一看你就是个当兵的出身!”这话惹得别立福哈哈大笑起来。
这同事说的还真对,别立福走路快,跑起来更快,组织部这些同事真没人能撵上他。1991年参军入伍后,他多次获得全军体育赛事奖项,因为体育成绩优异、爱军习武和爱民表现突出,别立福在部队荣立过一次军二等功、一次旅三等功、两次团三等功。
说起转业,他的爱人孟小娟总是有点儿遗憾。
孩子那时候快四岁了,妻子要照顾孩子和老人,还要早出晚归上班,家里家外都是她,实在太累,所以别立福急着转业回家帮她。
当时别立福说:“我回去,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孟小娟说:“那你也没能提拔成正营、团级什么的,不遗憾吗?”
别立福说:“那有什么遗憾的,叫你这么累,我倒是很不好受。”
孟小娟说:“其实按你的能力,是会有那一天的。”
别立福说:“快别这么说,早一天和你团聚,比什么都强!”
就这样,别立福以副营级转业,这在当地同期三十个部队转业干部中级别不是最高,但是他立功多,转业文化考试的成绩和档案分两项合计排名,别立福分数排第一。加上他热情、勤快,在胶南市委组织部帮忙半年多后,组织部很想留下他,可谁知道正式选择的时候,他只想去公安。
谁不愿意选个收入更高、环境更舒服的工作?
当时别立福的老同学、老战友刘建设纳闷,问别立福:“你分数排第一,可以随便挑,为什么不去个更好的单位?工作轻松一些,收入一点儿也不少,上升空间还大。”
别立福只是笑笑说:“我就喜欢干公安!你不也转业干公安了吗?”
跟他同期转业的部队干部张军当时选择去了交通局,张军说:“老别他身体素质特别好,在部队他就是被选拔进军区四项队、八一五项队的专业运动员,他好动,他不喜欢坐办公室,他就愿意干警察。”
只想干公安,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
其实,他和家人、朋友都说过,包括在日记里也写过,干公安、当警察是军队生活的延续。在他内心深处,有对部队生活未了的情结,而这深沉厚重的情感,只有有过军旅生涯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对别立福来说,走出军营又进警营,脱下军装换上警服,既心安,也满足。
转业之初,别立福先是被分配到商城派出所,很快又去了琅琊派出所,之后进入珠海路派出所(现为隐珠派出所),主要负责李家石桥社区的治安工作。
当时李家石桥社区的治安工作很不好干——同一个社区内就有两个“城中村”,还有几百家商铺和娱乐场所,出租房屋多,流动人口多,治安情况复杂,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用“比较乱”来形容。再加上刚进入公安系统,不熟悉情况,别立福开展工作非常困难,好在他有心理准备,他知道从军营到警营,只能通过学习调整,尽快投入新的战场,越早熟练业务,就能越早摆脱被动局面。在向几位富有经验的民警请教后,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深入社区。在部队十二年的锤炼,加上个性乐观,当年三十二岁的别立福,依然有着二十岁小伙子一般的劲头儿,能吃苦、不怕累。那段时间,他没有白天黑夜、不分节假日地走村串巷熟悉情况。
“别立福”,姓很特别,名字也好记,他个子不高,人也不胖,脸庞却有点儿肉,嘴唇也厚厚的,浓眉大眼,带着福相,脸上总挂着微笑,大家都愿意和他接近,再加上他一点儿公务员的架子也没有,哪家有事儿需要帮忙,不管大事儿小事儿,他都跑前跑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社区里的群众都知道新来了一个叫“别立福”的片区民警。
而给社区居民真正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发自内心地为社区群众服务、做事儿,不图别的,就为了大家都安全,因为这是他的工作职责。
2005年初的一个冬夜,别立福看过天气预报后不到十点就熄灯睡下。窗外,晶亮的鹅毛大雪在深蓝色天幕中随着西北風纷飞起舞,扑簌扑簌片片落下,短短一两个小时,大街小巷积下了厚厚的雪,有些路段开始结冰。别立福睡觉前心里已有了计划,第二天五点天不亮,他就从家里出来,戴上白色线手套,挥着大扫帚和木柄铁锨,清理街道路面积雪。不到六点,大多数人还躺在热被窝里呢,他已经忙活得浑身大汗,黑色的薄款羽绒服也脱了,系在腰上。
老年人起床早,天蒙蒙亮,一些打算出去遛弯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拿起笤帚准备自扫门前雪,一推门,惊讶得不得了:家门口、屋前小路和社区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位大爷认识他,和大家伙儿说:“这是咱社区民警别立福。”
几位大妈都说:“小伙子辛苦了!真感谢你!”
有位大娘递给他一条手巾:“看你忙得脸上都是汗,快擦擦……”
别立福一额头闪亮的汗珠子,接过手巾,憨笑着说:“没有什么,就这点儿小事,还不都是咱应该干的!雪铲是铲了,大爷大娘你们走路也要慢点儿,小心一点儿啊!”
社区居民至今都说:“他认真,干起工作真是很拼。”
这样的一位民警,大家伙儿还能记不住他吗?
很快,只要是别立福倡导大家行动起来的事,社区居民都积极参与。考虑到社区治安实际情况需要,别立福带着大家建起了“社区警民联手防范平台”,创新思维组织成立了“共青团义务巡逻队”。可别说,警民联手开展治安防范真是个聪明又务实的好办法,效果立竿见影。当年这个社区就实现了可防性案件“零发案”,刑事案件发案率创造了十几年最低纪录!
社区片警不仅负责普通治安,还会有一些突发情况和难以预料的事情需要他们紧急处理。
2007年8月底的一天,一位大姐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地走进隐珠派出所报警,痛哭流涕、泪流满面,说她的儿子被骗进了传销窝点。别立福赶紧给她端水,递面巾纸,请她坐下慢慢说。通过了解,他得知大姐是在知道了传销窝点确切地址后,专门从济南赶来的。掌握了准确信息就好办,别立福和同事怕耽误时间,立即出发。
但是找到传销窝点后,民警们却发现大门紧锁,没有钥匙上不了楼,怎么办?
找人来开锁的话,最少要一个小时,可能会贻误战机。
报警大姐两眼含泪、满脸哀愁。
别立福一咬牙,“噌噌噌”冒险徒手沿着没有抓手的墙面爬上了三楼,隐蔽了一下稍作调整,他又飞身从窗户冲进了房间,大喝一声:“警察,别动!”
面对这“天降奇兵”,屋内的嫌疑人顿时傻眼,愣住了,报警人的儿子被安全解救。
这时,别立福才感觉自己头上有股“热汗”直往外冒,抹一把,哎呀,怎么是殷红的?这哪里是汗,是他从高处冲进房间的一刹那,头碰上了粗糙的窗户外墙,伤了头皮,鲜血直流。
报警的济南大姐正激动地拥着自己的儿子擦眼泪,瞥见别立福脸上好几条血道道,吓了一跳,赶紧放开儿子,过来抓住别立福的胳膊,想表达一下关心和感谢,却什么话也讲不出。
别立福赶紧对着她笑笑说:“大姐,快去和儿子说说话,我就擦破点儿皮,没事……”
大姐听了这话又直抹眼泪。这眼泪,和报警时的泪水、解救出儿子时的眼泪,滋味都不同。
别立福知道大姐为他心疼难过,就故意开玩笑:“没事儿,人家都说我们刑警是属‘橡皮的,浑身上下动不动就擦破皮,整天挂彩儿,早习惯了,真没事儿!”
说是没事儿,其实缝了好几针,愈合后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
这种冲在最前面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同事们都说:哪次抓捕嫌犯,不是他头一个冲上去?而且他必定一追到底。
对于自己的“一追到底”,别立福也很自豪,他和妻子孟小娟说过:“不是吹牛啊,凡是我追的嫌疑人,还没有一个能从我这里跑掉的!”
孟小娟开他玩笑:“你这不是吹牛,是自我吹捧。”
在2016年夏天初中同学聚会上,别立福绘声绘色讲过一个小故事:“我那次抓一个嫌犯,他也挺能跑,我撵了好几条街,最后他不行了,叫我撵得他靠在墙上双腿不住地哆嗦,直喊我‘大哥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哥别撵了,腿都废了,实在跑不动了!”同学们听后哈哈大笑。
别立福能跑,跑得快,耐力也好,这都不是吹的,但是他四十来岁的人了,体能依旧这样棒,远远超过同龄人,却不是天生的,那是常年咬牙坚持锻炼才得来的。
他初中就读的是胶南县铁山乡中心中学,离家较远的同学都住在学校宿舍,当中大多数是农村孩子,大家为了省钱舍不得从学校食堂买饭菜,都是骑自行车一周两次回家拿父母做的饭菜,带回学校吃三天。同学们家与校的路程都不近,都是骑自行车匆忙来回。只有别立福与众不同,他有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却不骑,无论从校到家还是从家到校,都是推着自行车跑步。原来,他读武侠小说后有了一个想法,要练出一双“飞毛腿”。这在当时成了路上一大奇观,全校师生都认识这个推着自行车练“飞毛腿”的男生。虽然有同学开他玩笑,但大家都佩服这个不分冬夏坚持锻炼的别立福。
1991年12月参军入伍后,他更加刻苦训练,“飞毛腿”功夫也越来越厉害。1992年,他被选拔进入沈阳军区的军事体育四项队,成为军区专业运动员;1993年,被选拔进了全国八一军事五项队;1995年10月,获得了全军长跑通讯赛战士组冠军,并因此在1996年1月荣立了军区二等功。从警后,他多次参加全市、全区公安系统运动会,又多次获得3000米和400米的第一名或前三名的好成绩。前后二十多年,他都像当年推车跑步一样,严格按照训练计划,绑着沙袋坚持跑步。
2011年,别立福由片区民警转为专职反扒。那段时间,街面上扒窃案件高发,为了能更精准打击扒窃行为,黄岛公安分局决定成立专门的反扒队,并且要从全局警员中挑选合适的骨干做反扒队长,这就需要找一个综合技能好、素质高、能吃苦、靠得住、关键时刻还能顶得上的民警带队,谁干最合适?大家同时想到了别立福。就这样,2011年11月,马上四十周岁的别立福成为了反扒队小队长。
“反扒”在许多人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业,不就是“抓小偷”嘛。可是,“反扒”是有学问和专业技能的,即便是成熟老练的民警,也并不都精通“反扒”。
首先,你得能观察判断出谁是扒手;其次,要在合适时机抓他现行,不能凭感觉,得有铁一般的事实和证据;还有,你得能跑得过年轻力壮的扒手,不然他撒丫子跑得没影了,你追不上,不也徒劳嘛。
从观察锁定目标、掌握固定证据、选定合适时机、体能训练等几个方面,别立福领着队员们磨练抓扒手的技能。反扒队成立三个月后,逐渐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每次出发抓扒手之前,他还带着大家“学习”和“了解”扒手。
“学习”扒手?对,别立福从无到有建立起了一套扒手资料库,也就是“扒手档案”。无论是本地的扒手,还是外来的扒手,只要有过扒窃前科,都会被记录入库。
这个数据库从最初的60多人,逐渐补充扩展,最后达到200多人,扒手的体貌特征、年龄、住址等信息一应俱全。
别立福教社区群众防范扒窃
除了“扒手档案”,别立福还编写了一本“反扒教材”。青岛市公安局黄岛分局的很多基层派出所里,都有这本反扒秘籍。在这册只有几十页的打印材料里,别立福根据自己和队员们积累的工作经验,对如何科学识别扒手和防扒,逐项给出了详细分析、解释和说明。
别立福在“反扒教材”里总结:扒手一般选择在菜市场、商场外围、繁华路段、公交站点、汽车站等市民携带现金相对较多的区域作案,行窃时一般多人互相掩护作案,市民防范意识不强就容易成为扒窃对象,因此当发现身边的人行为异常时,应该立刻提高警惕。
别立福还总结出了识别扒手“三部曲”:一是“看神色”,扒手寻找行窃目标时,两眼总是注视群众的衣兜、皮包、背包,他们特别留心外地人、妇女、老年人,选准目标后,一般会环顾四周,若无他人注意便迅速下手,此时他们往往精神比较紧张。二是“辨衣着”,年轻扒手大多数衣著时髦,或长发、光头,或流里流气,多人结伙作案的,衣着打扮往往比较相似。年岁大的扒手往往打扮平常、衣着朴素。三是“观举止”,扒手选择侵犯目标时,一般先在人群中四处游荡,选择目标后就紧盯着不放,趁人员拥挤的机会,用胳膊和手背试探“目标”的衣兜、包,然后利用他人或同伙掩护作案,一旦得手,他们就会尽快逃离现场。
在这本反扒秘籍上,他还把自己的手机留作联系电话,标明是“24小时开机的反扒专线”,欢迎同行们随时“骚扰”。
忙活了半年,反扒队开总结会,别立福和队员们说:“反扒看着事儿不大,但咱们也必须‘干到老、学到老。只有清楚了解惯犯的信息和特点,研究发案规律、作案规律,同时知道街面上发案情况的新近变化,才能效果好,一抓一个准!”
有了科学严谨的方法,勤学苦练,再加上早出晚归,全身心投入“反扒”,别立福和反扒小队很快就改变了当地扒窃案高发的情况,从2011年起,当地每年扒窃案件发案率下降30%到40%。
别立福是真能沉下心使劲儿钻研,所以对扒手特别敏感。一般人看不出什么来,他就能发现哪里不对劲儿,有时上班的路上、休息外出的时候,也能顺便抓几个扒手。例如有一次他送女儿玉玉上学的途中,半路撂下闺女,抓回三个惯犯。
那天是2014年10月23日,清早7点左右,别立福开车送孩子上学,行驶到铁橛山路、新华路路口等红灯时,他突然发现路边的一名男子行为奇怪——一直盯着旁边一辆轿车的车窗,中间有意无意四处观察有没有人注意自己。别立福顿时感觉此人可疑!再一看这人怎么如此眼熟?他马上让孩子下车步行去学校,就在停车的一两分钟里,他迅速换上备在车上的运动鞋——几乎每次抓扒手都要展开激烈的追逐和不知终点在哪里的赛跑,有时甚至是越野赛跑。
形迹可疑的男子向四周望了望,上班时分,人来人往,大概实在没机会下手砸车窗,他只好沿着新华路继续向北走,像是在寻找别的机会,又像是要去找什么人。果然,几分钟后,两名等在新华路北段的男子打着招呼凑过来。
别立福开车缓缓超过三名男子,通过后视镜仔细观察,这三人竟真是自己曾经抓过的扒手,怪不得眼熟!他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请求支援,自己继续紧盯。不一会儿,这三个穿着并不讲究的大汉鬼鬼祟祟推门走进了一家门头粉艳的美容院,只过了一两分钟就迅速走了出来,此时其中一名扒手施某怀里已经多了一只花哨的女式手提皮包!三人依旧鬼鬼祟祟,相互连话都不敢说,左顾右盼快步离开……
情况变化太突然,派出所增援人员还没到,他一个人对付这三个身强力壮的惯犯,恐怕会有人跑掉。怎么办?
这时恰好一辆警车经过,别立福加速超过去把警车别停,亮明身份,请求车上的警察“帮忙抓小偷”。
有了帮手,别立福使出“飞毛腿”,快步追赶三个嫌疑人。扒手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进入警察视线,惊慌失措。才追出三十多米,别立福就把慌不择路的施某按倒在地,人赃俱获。最后,在路过警车上的民警帮助下,三人全部被抓获。
从2011年开始担任反扒队长到2019年牺牲,别立福先后带队破获扒窃和街面盗窃案件400多起,组织抓获扒手和盗窃犯罪嫌疑人150多名,当地扒窃案件发案率持续下降,再加上微信支付等电子支付工具越来越普及、人们携带现金出门越来越少等原因,到2016年,街面扒窃案件比上年下降了786%。
可即便是这样,大集、商场、超市、早夜市上,依旧还是有扒窃案件发生,时不时会有人报案,手机被偷、钱包被偷、商品被偷,别立福和队员们不敢松懈,依旧早出晚归地反扒。但是抓住扒手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2017年,别立福和队员们到位于城乡接合部的大哨头集市上反扒,青岛报业集团的记者陈卓跟随采访。
别立福笑眯眯地和小陈说:“你别看扒窃案好像是少了,反扒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如果我们放松了,扒手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小陈在采访本上记下这句话,也学着他观察四周,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这时候,别立福压低声音告诉他,“老熟人”来了——尽管这名中年男子戴着墨镜和帽子,别立福还是很快认出他正是自己曾经打击处理过的一个老扒手。别立福悄悄从包里掏出了手铐,只要对方一动手扒窃,他就立刻上前实施抓捕。但是奇怪得很,这名男子转来转去,始终没有下手扒窃,而是不断和几个过路的熟人打招呼聊天。打完招呼,这人竟然笑呵呵地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别立福有些纳闷,上前和那几个人打听了一阵儿,才长舒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容。原来,这“老熟人”最近找了份工作,改邪归正了!
别立福很开心地和小陈说:“他能出去找工作,走上正道,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送进监狱不是目的,最终目标是教他们学好,帮助他们自食其力、重新做人。抓起来也不能关一辈子嘛,所以我们尽力去给他们讲法,帮他们改变。”
扒手们一次又一次被抓,被斩断“财路”,当然记恨别立福。可是,别立福和队员在抓他们的同时,又想方设法教育、帮助、感化他们。
别立福也确实是一位善于做法治教育的好老師。2016年前后,有两名扒手经常被别立福和反扒队员从人群中认出来,只要在集上遇到,不等他俩“开张”,别立福就主动迎上前,拍拍肩膀,开始给这两人上法治课。这两名扒手先是躲,可是每次都躲不过,后来“上课”上得多了,渐渐被别立福教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服口服,最后改过自新,双双去劳务市场打零工挣钱,走上了正途。
有一个腿脚略有点儿残疾的扒手在商场被抓现行,马上拿出自己偷的一只法国名牌包和几千元现金在别立福眼前晃,连连诉苦告饶:“求求你了大哥,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来干这个,你收下我这点儿小意思,放我一马。不然把我抓起来,我们全家没饭吃,我还得叫俺老婆出来偷……”
别立福耐心地给这个扒手讲解法律知识,说明白了贿赂行为是“罪上加罪”,更严肃批评他教唆老婆参与扒窃,最后还答应给他联系一些工作机会。等这个扒手放出来后,别立福真的找朋友帮他联系了干泥瓦工的活儿……
还有一名老扒手,被别立福抓了十几次,实在被抓怕了,他就在中秋节前,提着一盒月饼和两瓶红酒找到别立福,求老别以后遇见了放他一马。
别立福实在没料到对方还能来这一套,立刻拉下脸,挑起眉,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顿:“你这六十好几了,也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小孙子孙女,这干的什么营生?你叫家里人脸往哪儿放?”
对方竟然说:“我自己也不好意思,但是我六十好几了,身体也不行了,你说不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
别立福说:“你不管干什么,哪怕种点儿菜出去卖,自食其力,都是正经营生。”
对方也是厚脸皮惯了,找借口道:“种点儿菜自己吃吃还行,出去卖哪儿够活的?”
别立福并没有呵斥他,反而收起了严厉的眼神,耐心问:“你嫌这个不够吃没保障,干体力活儿你又觉得自己老了,那我认识个伙计,需要个看门的,你想不想去试试?”
别立福的良苦用心最终感化了这个送礼的老扒手。他先是去给一个小厂子看大门,后来学了点儿技术,连看大门带干些技术活儿,渐渐回归正常生活,家里人也不再嫌弃他了。
大约一年以后,别立福在大街上遇见他。他正领着小孙子买玩具,其乐融融。远远望见别立福和队员们在街头走动,他直和别立福挥手,别立福也笑着和他挥手示意……
好师傅、好兄弟、好教官
刑警张勇是别立福亲自挑选进反扒队的警员,和别立福是师徒,两人无论工作感情还是兄弟情谊都很深厚。张勇在参加别立福事迹报告会时说:“在我的工作经历中,有两个特殊的日子终生难忘。一个是2019年的1月19日,一个是2014年的12月27日。”
第一个日子是别立福牺牲那天;而第二个日子,则是张勇成为别立福徒弟的那一天。
2014年12月27日,张勇从派出所被抽调到刑警队工作。上午,一位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十分精干的民警走到他身边,一脸朴实,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问:“小伙子,愿不愿意跟着我干反扒?”
张勇当时一愣神:“反扒?是让我抓小偷吗?”
别立福点头说:“对啊,就是抓小偷。”
张勇心中的刑警应该是办大案、抓歹徒的,调到刑警队难道只是为了抓小偷?带着疑惑,他加入了反扒队,从这天开始,别立福正式成为了他的师傅。
当时,张勇只觉得别立福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警察罢了,等正式开始了反扒队的工作,他才知道这位师傅不仅是反扒高手,更是一位擒拿高手、运动达人。别立福常对他说:“只有跑得过,才能抓得住。只有体能强,才能打得赢。”这也成为张勇和其他反扒队员的座右铭。
反扒民警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扒手,男女老少,体态、性格各不相同,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面对抓捕,他们没有一个会束手就擒。而每次抓捕,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危险,特别是在激烈的抓捕过程中,受伤在所难免。想要提高战斗力,保护好自己、少受伤害,就得努力练就一身硬功夫,掌握“擒拿格斗”的本事是必须的,而“能跑、跑得快”,也是必须的。
别立福从部队转业回来后,每天晨跑3000米,中午或者晚上抽时间进行力量训练。2011年专职反扒后,工作太忙,他就改成周一三五隔日早晨跑3000米,但每日力量训练雷打不动。常年累月下来,他练就一副好身体、一身好功夫。为了保持适中的身材和良好的体能,别立福不抽烟、不喝酒,体重长期控制在70公斤左右,除了早点,很少在外面吃饭,体重稍微增加两三斤,他就开始注意调整饮食、加强运动,有时忍着饿,用牛肉干和果脯代餐。
中队长魏伟说:“老别非常自律,他的体能、体力、警技,在我们黄岛分局乃至全市公安民警里头,都是数一数二的,无论执行抓捕任务,还是反扒,他身体素质和警技优势都摆在那里。”
为了带动大家有规律地训练体力体能,别立福建议中队在海王路的新办公地点设立了训练室。刑警队听取他的意见,专门配备了八种专业健身训练器材,倡导同事们无论多忙也要挤出时间,每天锻炼半小时。
张勇第一次跟着别立福反扒的时候,就见识了别立福的“好武艺”和“好胆量”,而这些的基础都是“好身体”。当时扒手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疯狂挥舞,别立福挡在同事们身前,一边示意大家注意安全、保持阵形,一边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突然大喝一声:“把刀放下!”从气势上先压倒他。
瞅准歹徒略一迟疑,别立福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将扒手摁倒,徒手夺下了匕首!等其他队员们赶上前控制住扒手的时候才发现,别立福的裤子磕破了,腿上、手上好几处擦伤和血迹!跟着别立福出警的这第一堂课,让张勇肃然起敬,也让他知道了反扒并不简单,他下定决心要跟着师傅好好学、好好干。
反扒队每天早起赶早市、跑大集,都是团队行动,各有分工。别立福知道他们早上六点出门来不及吃早饭,就自掏腰包买好茶叶蛋、油条、豆浆、馅饼、稀饭,带给兄弟们。晚上大家去超市、商场寻找目标,有时候一气儿忙活到九十点钟,看到队员们肚子饿了,别立福悄没声地又给大家买吃的。他也不说话,把肉饼、面包什么的往谁手里一递,自己就走开了。朝夕相处,别立福和反扒队前后十几个同事都成了感情深厚的好朋友、好兄弟。
辅警彭正从2013年开始就跟着别立福干反扒,一直到2019年1月18日别立福牺牲的前一天,他们还早上六点一起去大集,下午去市场和商场,反扒超过八个小时。
小彭说:“别哥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就是平常对我们都很好。”
小彭刚开始干辅警的时候,一个月工资1600元,后来3000多元。别立福知道他和另外几个辅警收入少,一起出去反扒,饿了需要吃饭,或者临时需要买点儿什么,他从来不舍得让他们几个花钱。
2015年的一天,小彭和别立福聊天,无意之中说起自己准备买房子,离警队办公地点不太远。别立福马上问小彭:“多少钱一平方米?你们钱够不够,要是需要借钱就说啊,一定别客气。我和恁嫂子毕竟是双职工,房贷也早还上了,手头略微宽松一点儿……”
小彭摇头说:“不用不用,别哥,家里把首付凑出来了……”
现在想起这些,小彭依旧感动。
别立福在大集上反扒看见一些老人在卖菜,有的七八十岁了还在集上摆摊儿,春夏秋冬风吹日晒的,他不忍心,就一下子把菜全买走,好让老人们早点儿回家。可他一下子买那么多菜,家里也吃不完,于是就给同事们分一分。
“说实话,咱有时候也觉得,像老别这样的人,现在不是很多了,他不光是干工作非常认真、仔细、敬业,真的就是特别善良的一个人。”中队长魏伟感慨。
小彭说:“刚开始组建反扒队大家都不懂,根本不会干,他也从来不吆喝,都是慢慢教、耐心说。他是队长,应该是管着我们的,实际上他是一直在帮我们,帮我们掌握警务警技,掌握反扒技能和技巧……”
别立福是真把“反扒”当成事业和追求,而不仅是一份谋生拿工资的工作,他也希望队员们都这样。他常和队员说:“扒手偷的都是别人的血汗钱、吃饭钱,甚至救命钱,哪里有扒手,哪里就是我们的战场。”
这不是唱高调,这是大实话。
有一次在菜市场早市上,一位老太太放在身上的8000元钱不翼而飞,而她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別立福抓到扒手后,把这8000元钱还给老太太,老太太立刻掉下泪来,那是她准备给老头儿治病的救命钱啊!
在“反扒”这个战场上,既要细心钻研,又需要好武艺,还要有耐心,更要懂得运用智慧,智勇缺一不可。
有一次别立福和队员们去松园大集上反扒,陈卓跟着去采访。那天天气很冷,郊区的气温接近零下10摄氏度,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别立福和几个反扒队员“隐藏”在人群里,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远远看去,完全就是普通的赶集群众。尤其是别立福一米七的个子,不胖不瘦,穿当地人常见的黑色运动款羽绒服,淹没在大集中,想一眼找到都不容易。
天太冷,手指头露在外头冻得疼,小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刚溜达几步,突然平静的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别立福和反扒队员牢牢摁住了一名扒手。
小陈要对抓捕现场拍摄新闻照片,却听到这个扒手大声嚷嚷,矢口否认自己有扒窃行为:“你们可以搜身,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偷!我兜里装着200块钱,是我自己从家里带着来赶集的!刚才正要掏钱买东西,你们过来就扭我,这是干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别立福一臉平静地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和一套微型录像设备,铁的事实证据都在里面,刚才还百般抵赖的扒手立刻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在返回派出所的车上,别立福对小陈说:“你不知道吧,很多扒手都是‘滚刀肉,每次被抓现行还是会抵赖,没有一个承认的。亏着我有这几样秘密武器。”
原来,统一配备的取证设备比较大,同时都带在身上不方便,为了不被扒手发现,确保第一时间取证,别立福自费购买了几样方便携带的小型取证设备。
就这样,在别立福的带领下,反扒队逐渐成长为一支英勇善战、技能过硬、讲科学、有智慧的专业队伍,不仅反扒工作多次被上级通报表彰,多名队员也被记功嘉奖。为了帮助队员不断提高“反扒”业务能力,别立福每周都抽时间拿着“扒手档案”考大家。反复考,为的是让同事们记住每一名扒手的基本情况、样貌特征。这份“档案”如今还摆放在别立福生前所在的办公室里,上面除了林林总总的扒手信息,还有他细心备注的密密麻麻的各种标记。在别立福牺牲后,这份“扒手档案”的内容,也一直由反扒队员们不断补充完善着。这份特殊的“档案”和别立福编写的“反扒秘籍”,在反扒队和各个派出所里一直被使用,也一直被发展和传承。
除了精心带徒弟反扒,2018年别立福还被青岛市公安局聘为“警务实战教官”。早在2006年,他就被选派参加省厅大练兵治安巡逻民警“理论、体能、技能”比武,获得过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2007年,他被山东省公安厅授予基层标兵和业务能手称号。2007年、2008年和2012年,他三次荣立青岛市公安局三等功。在青岛市公安局和黄岛分局每年组织开展的各项培训活动中,他为三四千人次的民警传授过技能。同时,他多次带队参与出警执行重要抓捕任务,始终战斗在打击犯罪第一线,通过实战向民警们传授本领和经验。
2015年3月,别立福出差到广东参与抓捕毒贩,中队长魏伟带队执行任务。蹲守到凌晨两点多,两名犯罪嫌疑人终于出现了。别立福第一个冲上去,扑向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嫌疑人,对方还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把对方制伏,当场缴获冰毒12公斤。这个毒贩练过武术,当时身上还带着一把锋利的长匕首。
这段往事魏伟队长印象深刻,我们在别立福的日记中,也找到了他出发前写下的一段内容,里面既有对参加抓捕行动必胜的信心,也有出发前对家人的牵挂,读来令人动容:
“……明天,我又要出差去广州抓捕嫌疑人,坐飞机、坐火车、驾驶汽车,抓捕嫌疑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很严重,万一我在哪个环节出事了,我愿将我的所有给爹娘一半、媳妇孩子一半。愿他们能过好每一天!”
别立福在进行实战教学
这种可能涉及生命安危的任务,还有许多。
2016年4月,黄岛公安局刑侦大队抽调别立福参加一次抓捕行动。
当时,两名犯罪嫌疑人藏匿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屋,为了不惊动他们,民警们提前爬到附近山顶埋伏,准备择机抓捕。
“我当时往下一看,哎呦,那是一个极陡的山坡,太危险了!咱们一般人站在边上,恐怕都会腿抖。”又是陈卓跟随采访,他不无惊叹地回忆道。
“确认嫌疑人在屋里后,队长一声令下,冲!我就感觉一个矫健的身影迅速冲下遍布砾石的陡峭山坡,踹门,冲锋,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简直和电影特技画面一样!”
“我当时真是看得目瞪口呆!等我反应过来,和其他民警冲进屋里时,这位第一个冲锋陷阵的刑警已经跳上炕,用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把一名强壮的嫌疑人牢牢控制住了。当时在我眼里,这位机智勇敢的刑警简直就是一只猎豹,紧紧咬住猎物不撒口。这个人就是别立福!”这些镜头和画面,不仅被小陈写进了当天的新闻报道,到今天他也记忆犹新、如在眼前。
2016年冬天,青岛公安机关通过摸排确定了一名涉嫌暴力犯罪的嫌疑人藏身之处,别立福和同事们侦查后发现,嫌疑人躲藏的地方有两道防盗门,如果贸然破门进入,动静很大,不仅会惊动对方,恐怕还会引起激烈反抗,甚至影响周围群众的安危。于是别立福和同事们选择了彻夜蹲守。
夜愈深,气温也越低,寒气袭人。青岛公安局黄岛分局刑侦大队一中队副中队长黎春言当时带队,他和别立福说:“老别,你年龄大了,找个地方歇歇,别一块儿熬了!”
别立福嘿嘿直笑:“别看他们是小伙子,熬夜还熬不过我呢!”
大家整整一个晚上没合眼,就那么熬着,为了盯着嫌疑人走出来,好把他拿下。
次日清晨,身材健硕高大的嫌疑人推门出来,别立福第一个冲上去,使出部队里练出来的擒拿功夫,一下子就将嫌疑人别倒在地。
任务完成后,黎春言和别立福开玩笑:“老别,不管是熬夜,还是现场抓捕,你还真是能顶好几个大小伙子呢。”
别立福也笑:“不敢说能顶好几个,只能吹吹牛说还和一个大小伙子差不多吧,哈哈。”
毕竟已是四十多岁的人,这么拼,别立福不是不知道累,大部分时候他晚上十点左右睡觉确保五点多起床,也经常有十一二点还睡不了觉甚至需要熬通宵的时候,但次日他仍坚持五点多起床,因为反扒必须早起。白天累了怎么办?他有个本领,就是会插空儿补觉,哪怕在户外、在车上,一刻钟、二十分钟,甚至五六分钟,一有机会就靠在哪儿眯上一小觉,随时补充体力精力。
2017年,别立福的辖区内连续发生多起打砸汽车玻璃盗窃案件。经过摸排,警方了解到,犯罪嫌疑人王某经常健身,体能较好,跑得也快,而且身高接近一米九,是个危险性较强的嫌疑人。
在王某的藏身处,刑警们冲入屋内才发现,王某正拿着一把20多厘米长的尖刀拒捕。别立福身高一米七,比对方矮一大截,同事们没想到他迎着那个大个子就冲上去了,一把别住他的手腕夺刀。尖刀落地后,别立福又跳了起来,利用下落的惯性把王某带了个趔趄,八名刑警一起上前,牢牢按住王某,将王某制伏。
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像小伙子一样冲在最前面的例子,不胜枚举。从警15年,别立福先后参与抓捕犯罪嫌疑人300多人次,破获案件600多起。因为有勇有谋,更因为用心,别立福破获的多起案件入选省级打击侵财犯罪的精品案例。
家里家外的暖男
反扒便衣警察的职业比较特殊,一大早,他们要到早市、集贸市场巡查蹲守,不管抓没抓到扒手,下午都要总结分析当天情况。等别人下班了,他们又要去人群集中的区域开始“夜场”。下班时候是客流量高峰,正是公交车站等区域扒窃案件高发的时间段,他们往往忙完了公交车站的反扒,再赶往超市和商场,进行夜间反扒……有时为了追踪,反扒队员们一连好几天都是深夜才能回家。这种大多数人很少体验的起早贪黑,对别立福和同事却是日常。
这种工作节奏,家里就需要有人照顾,做好后盾。但是别立福的爱人孟小娟2016年患上了干燥综合征等多种疾病,不能干体力活儿,女儿上高中面临高考升学压力,家庭也特别需要别立福。
这没难倒他,别立福早晨五六点就起床,早早给爱人做好或者买回早点,自己再去早市和大集上反扒;下午只要能抽一点儿空回家,他就一定在赶往公交车站反扒前,给爱人把饭菜做好,实在不行就给她和孩子把菜洗干净切好,装盘摆放在厨房台面上,她们娘儿俩下锅一炒就可以吃了。
采访中,孟小娟指着家中厨房一角的白色保温桶说:“我们家常年用这个保温桶,不是他做好了饭给我放在里面保着温,就是我做好了饭之后给他放进去,等着他九十点钟从商场反扒回来好吃。很多人家里从来不用这个东西,我们家是常年离不了它……”
孟小娟当过成人教育中心的高中课程教师,也在中学教过政治和化学,后来调入当地教育和体育科学研究院,协助初中教学研究室开展教研,工作量大,有时也要加班。女儿玉玉高中阶段住校,周末才回家。所以经常是三个人三个饭点儿,一家人都要吃上口热饭,还真得感谢这只白色保温桶帮忙。
“原先老別没专门干反扒时,生活作息能规律一些,至少有一半时间晚饭能和我一起吃,周六周日他还喜欢带着我们开车出去转转,去爬山,或回胶南老家……”
“干了反扒,周末休息就别想了。你想,越是周末和节假日,商场里人越多,小偷也都出来了,所以干反扒就没有周末。没有时间陪我们出去爬山,他就想办法叫俺俩锻炼身体,比如在家里搞一分钟跳绳比赛,一家三口全部参加……”
孟小娟说着,顺手播放了一段周末三人跳绳比赛的视频,里面传来别立福的喊声:“嫚儿,别停,别停,加油,继续……”孟小娟看着手机屏幕,一直笑。视频里正在跳绳的是孟小娟,别立福在家里把孟小娟和女儿玉玉都叫“嫚儿”,还故意常叫“小嫚儿”。每次从外地出差回来,别立福总是给妻子和女儿买一模一样的礼物:“完全一样的东西啊,两个小嫚儿不用攀不用抢,也不用打仗!”
不光是对妻子、女儿,对亲戚、同事、同学,或者与邻居相处,还有在他老家别家村的孤寡老人眼中,甚至是对待自己抓过的扒手,别立福都是热心肠、暖心肠。
别立福在部队的时候,每年的一月份都会给孟小娟邮寄一张明信片,把家里所有亲人的生日写在明信片上,提醒粗枝大叶的孟小娟到了时间给大家买礼物,或者至少打个电话。这些卡片,现在都被孟小娟存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时候睡觉前她会取出来看一阵子。
别立福出生在胶南别家村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里兄弟三个,他是老二。在部队的时候,家里的事情、父母的事情、兄弟的事情,他都牵挂,转业回来以后更细心。他们两口子两大家子人,每个人过生日他都打电话、买礼物。亲戚里面谁家有事需要帮忙,他最热情,能出力就出力,需要钱就出钱。
“这些方面我真的不如他。我上一天班回家,累得就想躺躺,他里外忙活,就好像不知道累。偶尔在家也闲不住,你看他收拾个卫生间,能忙活整整半个小时,抹得到处锃明瓦亮、干干净净的。”孟小娟说。
家里有活儿别立福忙家里的活儿,家里要是没有,他就喜欢到楼下转转,看看小区里头谁家有需要帮忙的。小区的邻居都说他“真是活雷锋”,老人买米面油不方便的,别立福帮忙送上楼;谁家忘了拿钥匙进不了门,谁家小孩儿突然找不到了,甚至谁家灯坏了找不到人来修的,也都找他帮忙。别立福每周把家里收拾出的废报纸、纸盒子、酒瓶子、旧衣服攒起来送给一位兼职做废品回收的保安,有时候反扒多买了老人卖的菜带回来,也顺手给保安一些。小区里贴海报、搞活动摆桌椅、卫生大扫除、扫雪,只要别立福碰上了,肯定跟着一块儿忙活。
孟小娟常开他玩笑:“看把你能的,什么好人好事都叫你干了,怎么就没有你帮不了的忙!”每次别立福听了都嘿嘿笑。
2019年1月22日,原本是别立福要陪女儿去大连参加大学美术艺考的日子,但是1月19日凌晨,他留给爱人和孩子一个这辈子最冷、最难熬的冬夜。她们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采访中,孟小娟又说了一次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怨就怨我当时多说了一句话……”
孟小娟说的这句话,就是2019年1月17日,别立福曾经和她聊天说,准备好了休假报告要拿到单位签字,想从1月18号开始提前两三天休假,孟小娟说了一句:“不用提前那么多,就到了跟前儿那天再休就行。”
孟小娟说这些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女儿玉玉已经轻轻低下头,虽然齐耳发右侧的发丝垂下挡住了半边脸,依然能看见,她鼻头发红,左手无名指正无声地拭去眼角的泪。她当然难以接受父亲的离去——恐怕一生都不愿接受,但是每次妈妈重复这句话,她对母亲内心所承受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同时又心疼母亲的一次又一次自责。
2019年1月19日凌晨,别立福牺牲,中午,在他的办公桌旁,同事们拉开抽屉时,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这张“陪孩子艺考”的休假报告,回想起不到十二个小时前的寒夜永别,这些大男人忍不住掩面抽泣。这是别立福从警以来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休假报告。
玉玉现在已经是山东警察学院的一名大二学生。玉玉是早产儿,七个月就出生了,小时候体质差,每个月都感冒,那时别立福远在沈阳部队,帮不上忙。玉玉四岁那年,他从部队转业回到家乡,别立福相信坚持锻炼能让孩子体格健壮、意志坚强,便开始带着女儿长跑、爬山,一直坚持到高中,玉玉也成了长跑健将,在学校运动会的中长跑项目和越野赛上都得过第一名。
孟小娟说:“她爸爸心跳比较慢,既是天生的,也是他自己从小苦练出来的,适合长跑。玉玉有点儿遗传,再一个她跟着她爸爸坚持锻炼十几年,别看她又瘦又小的,她在警校里体能是前一二名,很多时候是满分。”
屈指算来,到2019年1月别立福牺牲的时候,玉玉和爸爸此生一起相处的时间,还不到15年。
别立福喜欢拍照,在部队的时候,每次探亲休假回家都给玉玉拍好多照片,转业回来后朝夕相处,不管爬山还是逛公园,甚至女儿和爱人在厨房里擀饺子皮,他都喜欢端起相机出其不意拍上几张。现在,这好几本厚厚的相册,还有手机里存得满满的照片,就成了爸爸留给女儿最珍贵的纪念和回忆。
说起老照片,别立福的初中同学,现在在黄岛区王台高中任教的朱雪英,一直珍藏着一张1990年胶南县铁山乡中心中学初中毕业班师生合影,上面每个人的脸庞都朴素而阳光,别立福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右边。
朱雪英在一篇追忆文章里写道:“不管当时在学校,还是二三十年后我们这些人重新又聚会,他一直是最生龙活虎的那个,可是谁又能想到……”
1990年7月从乡中心初中毕业后,同学们多年未见,再见面,已经是在工作了好长时间后的一次小型师生聚会上。大家说起各自的工作、生活,这才得知别立福参了军,在军队表现出色,并且已经转业回来,到了公安部门。
别立福初中同学刘永华说:“别立福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洪亮,身体那么棒,大家都笑着谈起当年他有车不骑却推着跑、练‘飞毛腿功夫,他就那样憨憨地看着我们笑。再往后,我们建了班级微信群,联系就多了起来,别立福也经常晒他的日常,去哪里出差了,又抓了一个扒手……隐隐感觉他的工作辛苦、危险,但他很喜欢,所以干得不亦乐乎。”
尽管别立福是同学当中工作最忙的一个,可是他特别热心,不管是张罗聚会,还是帮同学家里卖农产品,都是他主动帮忙联系、组织、安排,忙前跑后。
刘永华的妹妹家里种苹果,有一年特别不好卖,同学们都想帮帮忙,一块儿买她家的苹果。别立福自告奋勇帮着大家去拉苹果。
刘永华回忆:“那一次他开车去我妹妹家拉苹果,我印象特别深,后备厢装得满满的,后车座上也全是,一共二十几箱大苹果。他忙得满头大汗。”
给刘永华留下深刻记忆的,还不光是别立福跑前跑后和满满一车苹果,而是别立福途经他自己的老家——胶南别家村的时候,突然停下车……
“他跟我说,俺爹的坟就在那边,俺得下去磕个头。他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前后最多三四分钟,上车我们接着出发了,当时看得我心里直感动。”
另一位同学赵小梅想起,有一次别立福去西藏执行任务,出发前在同学群里逗乐,问她想吃点儿什么他给捎回来。赵小梅说你捎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结果别立福淘气地说,那我有车票给你捎回来,你吃吧。
赵小梅说:“看他那样子和以前上学时一样,就是一个淘气的大男孩儿。”
当年的班长王苗苗读完初中就搬到黑龙江居住,2016年夏天第一次回黄岛探亲,大家非常高兴,组织了一次大聚会,能参加的同学都去了。别立福跑上跑下不停地忙着,接人,拍照,还清唱了一首歌,开心得很。聚会后,别立福经常在群里问苗班长,你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大家好再聚聚。
“但是,他却再也不能参加我们的聚会了。”刘永华忍不住哽咽,擦了一把泪。
别立福老家胶南别家村有一位没有名字的孤寡老人,大家都叫她“德圣家大娘”,她总是盼望着别立福回老家,不是盼他每次从城里带回来的礼物,而是盼他来家坐着一块儿说说话。尽管没有很近的亲戚关系,但是别立福就像个远在外地的儿子归来一样,每次来都和她坐下拉家常,还给她打扫房间,收拾院子。有一次过年回老家,别立福带着爱人孩子去看望大娘,孟小娟和玉玉在屋里陪老人说话,还不到一刻钟,别立福挥着铁锨和大扫帚,已经把院子里的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
对待陌生人,能帮忙的时候别立福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有一次他和爱人、孩子开车回老家,路上遇到几个高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背着大书包在公路上走,他猜测是高中生周末回家没打上车,就拉下车窗问:“同學,你们要去什么地方,顺路的话就上车。”
人家不认识他,谁敢上车?孟小娟和玉玉娘儿俩坐在车后座,学生也没看见,以为他一个人,他越热情人家越害怕,直和他说:“不知道,我不知道上哪儿去,你快走吧。”
“他就是太热心肠了,上来一阵子真是笑人……”孟小娟说起这件事呵呵乐起来。
别立福的初中老班长王苗苗已经从黑龙江搬回黄岛定居,和家人一起经营烧锅白酒和东北土特产生意。知道我在写别立福的故事,王苗苗微信发来一句话:“别立福是我这辈子遇到的人里面,最正能量、最温暖的一个。他值得你们好好写写。”
哪怕对待自己工作中接触的扒手们,尤其是那些年老、有残疾的扒手,别立福往往也是温暖的。2017年11月的一天,别立福在公交车站反扒的时候,看见自己曾经抓过的一名扒手老刘,正从地上捡起一根烟头儿要抽,别立福知道老刘这是又缺钱了。怕他再次扒窃,就把他拉到一边,给他买了烟、啤酒和烧鸡,劝他不要再做违法的事,一把年纪了,要找点儿正经事情干,别立福对他说:“你自己多找人问问,我也给你留意,哪怕找个零工先做做……”
送别,回家
2019年1月23日,还有十二天过年,上午十点多钟,没有人组织或发通知,但是灵山湾路沿线道路上,一万多人把马路两侧的人行道站得满满当当,他们默默守候着,一定要送别立福一程。
这天上午,别立福告别仪式在青岛西海岸新区殡仪馆举行,1200多人为他送别,包括各级各部门领导和公安民警代表、家属、亲友以及社会各界群众代表。
仪式结束后,为了让别立福的英魂再看一看他生前工作、战斗过的警营,让他再“望望”这座城市,也让那些他服务过、帮助过的群众最后能送一送他,护送别立福英魂回家的车队特意沿着灵山湾路行进到黄岛公安分局。
道路两侧,送行的人们站得密密麻麻,一些人举着“英雄走好”、“别立福我们不会忘记你”的牌子,许多认识他的人遥望车队,眼圈通红,不停地擦眼泪……
多次被别立福抓过现行,也吃过别立福烧鸡的扒手老刘,静静地站在送行人群中,远远看着灵车走远,老泪纵横……
已是腊月十八,不少农村居民家中开始忙年,中午12点,本是午饭时间,西海岸新区铁山街道别家村却无人在家吃饭,全村1100多名男女老少,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出门“迎接”别立福。他们站在村口的大路旁,坐在通往村里的小路边,等待别立福的英灵回家。按照别立福生前的愿望,他的骨灰被埋葬在了父母的骨灰旁边,他的墓碑和父母的墓碑紧挨着……
孟小娟说:“爹2015年去世,娘2016年去世,两位老人接连都走了以后,他和我说过不止三四次,有些话真想和爹娘说说,也只能和爹娘说。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陪着爹娘,聊聊天了……”
2019年1月底,别立福被山东省人民政府评定为烈士;2019年4月18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安部作出决定,追授别立福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称号。
(文中人物除别立福外,其余皆为化名 )
责任编辑/张璟瑜
分类:纪实作品 作者:王菲 期刊:《啄木鸟》2021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