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借调到这所中学教语文没几天,作文课,她给学生布置了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布置完作文题目,也就十几分钟之后吧,有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生,趴在课桌上,钢笔尖在本子上刷刷地响,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胡月走到跟前,轻轻递过纸巾,转身离开。唉!现在的女孩子太幸福,也太善感啊。这么想着,她也对这个女生加深了印象。
在教研室,她翻看一摞作文本,找到有女孩子名字的本子。唐崢,峥嵘的峥,
挺有个性。从唐峥的字里行间,胡月了解到,她爸爸是个刑警,在承德一分局刑警队工作。唐峥跟妈妈在唐山。唐峥写道:那年,我六岁。爸爸去境外追逃,半年后回家。一进门,他把行李箱往边上一推,跑到我跟前想抱我。眼前的他,头发乱蓬蓬地打着绺,挡着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脸。可爸爸明明是白白净净的,不邋遢啊?我吓得躲闪到妈妈怀里,抬头瞅着妈妈。妈妈双肩瑟瑟地颤动,捂着嘴,泪水吧嗒吧嗒掉在我的脸上……这就是我的爸爸。文中还叙述了她对爸爸从陌生,到亲近的心路。截取爸爸陪她打羽毛球、游泳两个生活片段。笔墨细腻,达意传神,生怕落下跟爸爸在一起的每个细节。胡月摸着作文本上泪水浸出的皱痕,读着读着,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腮边滚落。文中果然见峥嵘啊!她心里一颤,写爸爸的文字,竟然会令自己落泪。
她三岁时,爸妈和平分手。妈妈在一家公司任职忙碌,胡月在姥姥家长大。她对爸爸的印象是模糊的,妈妈从不说爸爸,他就像天穹里的一颗流星,一闪即逝。而唐峥的这篇小文,让她看哭了,引起她对父爱的怀念。
胡月让唐峥在班上诵读作文。唐峥一边念,一边抹泪。同学们也是泪光闪烁。胡月想,这孩子有写作的天赋,情感丰富,笔墨和煦,温暖扑面,真挚感人。
又一周作文课,胡月布置了作文题目——《一件小事》。同学们都低着头,有的开始思考,有的动笔写作。可唯独唐峥,咬着下唇,手里攥着钢笔,迷茫地瞅着窗外痴痴发呆。胡月悄声走到跟前问,作文是你拿手的,为啥不写?唐峥眼神幽幽地说,老师,我还写爸爸行吗?胡月迟疑下,女孩子眼睛亮亮的,瞳仁黑白分明,让人不忍心拒绝,默许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摩挲着作文本,又提笔刷拉刷拉地写起来。这次唐峥写的是爸爸陪她去跑步。大致内容是说,她从小身体不够强壮,经常感冒发烧,耽误上学,为了让她增强体质,爸爸就带她去晨练。唐峥写道:连续一周的时间,清早天不亮,我和爸爸去跑步,又披着朝霞归。爸爸怕迟到,每次都顾不上吃早饭,直接去单位。望着他急匆匆跑走的背影,我的眼睛湿湿的……
不出意料,唐峥的文笔,还是赚去胡月大把的眼泪,在她的文字里,似乎也填补了自己空缺的父爱。她恍惚明白了,原来父爱像一幅画,不管手法是线性白描,还是浓墨重彩,父爱都鲜活可感,让心软软的,让人掉泪啊!
到了月底大作文课,胡月没给题目,让同学们自由发挥,自拟题目。胡月走到唐峥跟前问:还写爸爸?唐峥先是一愣,接着使劲点点头。她伏案写了个娟秀的题目——《我的爸爸》。她缓缓地趴在课桌上,写了一段文字,却不见她再动笔。胡月轻轻拍下她的肩膀,为啥不写?唐峥抬头,脸上淌着一溜一溜的泪水。胡月拿过作文本,上面写着:两年前,爸爸从承德调回唐山,一家人团聚了。一天,爸爸下班进家,脱掉警服挂在衣架上,嘶哑着嗓子喊:丫头,爸爸清明节放假,带你去北京爬八达岭长城好不好?我一蹦老高,啪啪拍着手,手掌心都拍红了。好啊,好啊!有句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嘛……作文戛然而止,没了下文。胡月问,为啥不写完?唐峥抽噎着,老师,我爸失约了……唐峥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胡月在心里嘀咕,这孩子,失约再约呗,哭个啥?她又一想,这里头另有隐情吧。胡月拉她去了教研室。
胡月递过纸巾,唐峥擦了擦眼泪缓了缓,眨巴眨巴颤悠着泪水的大眼睛。胡月爱怜地望着她,给她擦了擦泪水,等着下文。唐峥失声痛哭,老师,一年前,我爸参加抓捕时牺牲了……老师,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爸爸,我害怕时间长了忘了爸爸的模样……唐峥瘦小的身子颤抖着,胡月如梦方醒揽过她,给她擦着泪水,无语凝噎。
此刻,胡月的脑海中一个念头无比强烈:无论如何,要跟妈妈打听爸爸的下落,至少我还有爸爸。
责任编辑/张小红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李春华 期刊:《啄木鸟》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