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衛“砰”的一声关上门,听到老婆子在门里大声问:“你到哪里去?”他理也没理,心里暗自得意,看我回来后,你还整天当我不存在不?
走出单元门,孔德卫抬眼看了一下天,太阳明晃晃的,暖融融的,使劲地嗅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早春的清香,沁人心脾。他觉得自己仿佛也融化在了空气中。
自从退休后,我不就是一团空气吗?孔德卫想。每天在家里,老婆子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买菜择菜、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看电视,一天到晚跟他都说不到三句话。甚至刚退休那几天吃饭时,老婆子常常是自己装上一碗,“吧嗒吧嗒”地吃起来,就像家里根本就不存在他这个人似的。他不止一次地恼怒地问老伴儿:“你还当我存在吗?”老婆子憨憨地笑笑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忘了你已经退休在家了。”细想想,还真是不能怪老婆子,几十年了,自己陪她吃过几次饭?那时的家,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旅馆,遇到案子,一个月两个月不着家是常事。
小区的胶囊公园里,几个老头儿老太太正在打太极拳,一旁的石桌上,王老汉和另一个老头儿正在下象棋,旁边围着五六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人在看。孔德卫经过时,他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可不是这样,每当孔德卫夹着包从他们身旁匆匆而过时,他们总是抢着和他打招呼。“孔大队长,早上好啊”、“上班啊,孔大队长”……退休后,孔德卫每次出门路过时,他们都像没见着他似的,鼻子里连哼都不哼一声。尽管退休后他出门很少,可也不应当变化这么大啊,还都是老邻居老街坊呢。王老汉就住在孔德卫家楼下。
那天孔德卫实在憋不住了,拉住正准备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的王老汉问:“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没有啊。”王老汉一脸茫然。
“那你们见我咋都像我不存在的样子。”
“你突然不穿警服了,有点儿不适应了呢。”王老汉嗫嚅道。
孔德卫瞅瞅身上的羽绒服,再看看王老汉的打扮,自己确实跟他们并无区别。松开王老汉,孔德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咋不穿警服就没有存在感了呢?”
今天孔德卫可没工夫叹气,甚至心里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昨天晚上,他突然接到一条短信,说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有两伙人相约在何垛桥斗殴。这条短信是谁发的呢?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肯定没有这个人,不然肯定会显示名字的,看号码似乎又有点儿熟悉。盯着短信,孔德卫在记忆里搜索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个号码是谁的。管他呢,宁可信其有,明天就去何垛桥走一遭,真要有人斗殴,正好显示一下我的存在感,看老婆子和王老汉他们还敢当我是一团空气不?咋说我也是一名退休警察啊。想到这些,孔德卫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到了何垛桥,果真见到桥下站着两拨人,隔着五六米,互相观望着。有几个人还穿着宽大的风衣,应该是有“家伙”藏在里面。孔德卫正犹豫着要不要通知一下派出所时,忽然在右边的一拨人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立即走到那人面前,朗声说道:“大船,你出来了啊?”
“托你的福,到里面吃了几年的萝卜干饭,终于又见天日了。”那个叫大船的乜斜着眼,冷冷地说。
“看来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啊。”
“你不也是一样吗?皮已经脱了,还赶到这里来刷存在感?”大船回敬道。
孔德卫没接他的话,转身对着两拨人说:“你们知道大船是怎么进去的吗?就是因为聚众斗殴致人重伤。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只有像大船那样,去里面吃萝卜干须。”
“老东西,让你来笑话我大哥。”人群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愣头青”嘴里骂着,右手从羽绒服袖口里抽出一根甩棍,狠狠地向孔德卫头上砸来。孔德卫站在人堆中,已没有躲闪的余地,只好将头一偏,露出肩膀,准备硬生生地扛过这一棍。耳中听到了“咚”的一声,孔德卫却没感觉到疼,抬头见大船正甩着胳膊。“好小子,这一棍还真不轻,你知道你要打的是谁吗?他是刑警大队的孔神探,你想找死吗?”大船对那个“愣头青”呵斥道。
大船又扭头对旁边的人说:“昨晚我就劝你们不能打,想不到你们今天还是来了。孔老头说得没错,如果你们不想学我,就赶紧散了。要打,也先过了我这一关。”大船说着,一把甩掉外套,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两拨人中间。
沉默了一会儿,只见这边一拨人中一个看上去为头儿的人说:“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们撤。”说完,跨上了路边的电瓶车。对面的那拨人中响了一声口哨,一下子也全都散了。
孔德卫从地上拾起外套,待大船穿好,问道:“到社区报到没有?”
大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呢。”
“正好我现在有空儿,陪你到社区和派出所走一趟,顺便帮你落实一下工作。”
“您都退休了,还行吗?”大船笑着说。
“去了就知道了,让我在你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孔德卫一边掸着大船外套上的灰尘,一边说。
走了几步,孔德卫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问:“昨晚的信息是你发给我的吧?”
“在里面我一直念叨着那个叫我投案自首的手机号码,想不到这么多年,您一直没换。发个短信给您,也是为了刷一下存在感啊。”大船说。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孙华 期刊:《啄木鸟》2022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