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放在外打工了一年,春节前终于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到达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从县城到田放家还有三十多公里,这时已没了回家的车,一他只好先找地方住下来。田放接连找了好几家旅馆,都是客满,最后一家旅馆的老板把田放带进一个房间,只见房里有三个床位,已经住了两个人,里床那个四十多岁,左脸有块刀疤,外床上坐着个小白脸,年龄和田放差不多,店老板指着中间那张床,对田放说:“只有最后一个床位了,住不住?”
田放别无选择,他把包放在自己的床位上,正准备去洗把脸,这时外床上的小白脸说话了:“大哥,你去哪里?”
田放笑了笑,说:“回伏山。回来晚了,没车、只好先住一夜。”
小白脸听后一脸惊喜:“你也回伏山?”伏山是田放老家所在乡的名称,小白脸接着介绍说:“里床的大哥是伏山田庄的。”
“是吗?”田放听了心里一沉,他看了一眼刀疤脸,不动声色地问:“大哥是田庄的?我家离那里不远。”
刀疤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听田放问话,这才回过神来,随口应道:“是啊,我老家是田庄的。”
田放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卫生间。洗脸的时候,他后悔起来,不该随身携带上万块钱现金,房间里的两个人,似乎都不是本地人,刀疤脸有浓重的陕北口音,小白脸的口音是江浙一带,尤其是刀疤脸,身份很可疑。因为田放自己就是田庄的,庄里二三百户上千号人,他都认识,从刀疤脸的年龄来看,应该是他的叔叔辈,但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从没听说庄里有人在陕北!
洗完脸,田放正想再盘问一下刀疤脸,小白脸却拉起他说:“大哥,还没吃饭吧?陪我出去喝两杯,驱驱寒。”说着,冲他直眨眼。
田放明白小白脸有话要说,而且是要背着刀疤脸说,就把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跟着小白脸出了旅馆。找到一家饭店,刚坐下,小白脸就压低声音说:“大哥,里床那位撒了谎,他根本不是田庄的,晚上你小心点。”
田放心里一惊,忙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田庄的!”小白脸说,“可我在庄里从没见过这个人。”
一听这话,田放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啊。”小白脸忙解释:“我每年几乎都在外面,只有春节才回来。”
田放听了沉默不语,手里拿着菜谱,一边翻看一边就寻思开了:田庄里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自己都认识,但压根没见过小白脸。今天真是见鬼了,刀疤脸不是田庄的,小白脸也不是,却向自己揭露刀疤脸,难道他俩是在演双簧?
不是田放多心,他去年大学毕业,踏入社会时曾被人骗过,经过一年多的历练,不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防范之心比刚毕业时强多了,用他的话来说,我不去骗别人,但也决不会再让别人骗。
点完菜,合上菜谱,田放也拿定了主意:提高警惕,静观其变。在这个原则指导下,菜端上来后,小白脸给他倒酒,就被他挡住了,推说胃不好,不喝酒。
田放不喝,小白脸先是不解,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还是大哥想得周到,里床那位来历不明,我们可不能随便喝,否则不是让人家称心如意吗?”
小白脸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田放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好一个借坡下驴,这家伙不简单。于是田放不再说话,快速吃完饭,结了账刚要走,却又被小白脸叫住了,让他喝杯酒。
田放的心又提了起来:“喝酒?为什么?”
“迷惑里床那位。”小白脸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一杯,递给田放一杯,又往两人身土洒了点酒,闻起来有酒味了,才说:“看他如何表演。”
田放心里却想:我看你俩今晚如何表演。
两人各怀心事回到旅馆,田放见里床上的刀疤脸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电视,他不像一般人那样随便躺着,而是正襟危坐,身板挺得很直。田放有点好奇,就问:“大哥很喜欢看电视啊?”
刀疤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那地方很少看电视。”
“听大哥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田放盯着刀疤脸,又说,“大哥是刚从陕北回来吧?”
刀疤脸似乎不愿意提这个话题,“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脸却一下子板了起来,然后便不再看电视,从包里拿出毛巾牙具,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刀疤脸进卫生间后,田放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带的包,发现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皮革包,包已经很旧了,有些地方还破了,而且这么冷的天,刀疤脸只套了件旧夹克。这身行头不仅寒酸,还仿佛是生活在上世纪,这么个怪人,究竟有何来头?
田放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刀疤脸洗漱完回来,田放正想再询问,却见刀疤脸拉开被子,躺下睡了,两三分钟过后,便鼾声如雷。
刀疤脸睡着了,小白脸如释重负,对田放说:“总算可以消停一会儿了。你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和他两个人在房间里,浑身不自在。”田放笑了一下,没说话,看时间不早了,也躺下了。没人跟小白脸说话,他也没趣,也跟着睡下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越发显得刀疤脸的鼾声分外响亮,小白脸似乎被吵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腾地坐了起来,走到刀疤脸床前,摇醒他说:“大哥,你能不能不打鼾?”
刀疤脸醒了,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要不我在外面抽会儿烟,你俩先睡,睡着了我再进来。”
刀疤脸带上门出去了,小白脸立即跳下床,把门反锁了。田放见状,惊讶地说:“这不好吧,人家掏了钱,能不让人家住吗?”
小白脸却反问田放:“咱们俩要是先睡着了,他再进来,你放心吗?”
“那他叫门怎么办?”田放有点过意不去。
“不给开。”小白脸不以为然地说,“大不了明天早上咱说睡着了,没听见。”
小白脸说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有了刀疤脸的鼾声,田放也很快有了睡意,似睡非睡之际,他忽然一激灵,想:如果刀疤脸与小白脸是一伙的,这可是绝妙的主意,合情合理又里应外合,叫人防不胜防!
这么一想,田放的睡意立刻跑到爪哇岛去了。过了大约半个多钟头,田放听到有人敲门,知道是刀疤脸,他装作睡着,没动,想看看小白脸怎么办。开始小白脸似乎没醒,刀疤脸又敲了一会儿后,小白脸翻身坐了起来,没去开门,反而凑近田放,看他醒了没有。田放猛地睁开眼睛,小白脸吓了一跳,随后小声问田放开不开门。田放没理他,翻过身去,小白脸愣了片刻,跟着也躺下了。没人给刀疤脸开门,他只好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识破了小白脸和刀疤脸的诡计,田放很得意,更没有睡意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悄悄起床,拿起包离开旅馆,乘坐早班车回到家,然后倒头便睡,傍晚才起来。
母亲见他醒了,就说:“你四爷家的叔叔回来了,你有空去看看。”“哪个叔叔?”田放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坐牢的那个。”母亲解释说,“他被抓的时候你才两岁多。当年他跟人打架,别人砍他脸一刀,他捅了别人一刀,结果把人捅死了,被判无期徒刑,后来在牢里表现好,减刑了。”
脸上被人砍了一刀?不会是刀疤脸吧?田放傻了。
母亲没注意到田放的表情,继续说:“可笑的是,他昨晚在县里住店,竟被他二外甥女婿关在门外,在锅炉房里猫了一宿。回来后他二外甥女婿一个劲地道歉,说不知道是舅舅,睡死了,没听见他叫门。”
母亲的话让田放认定那个叔叔就是刀疤脸,可是,据他所知,那个叔叔只有一个外甥女,哪里来的二外甥女婿?于是就问母亲:“他姐不就一个女儿吗?”
母亲回答说:“两个。当初家里穷,就把老二送人了。去年老二的养父母都去世了,今年春上老二就回来结了婚,对象是外地人,倒插门进田庄。你没见过,不认识。”
天啊,怎么会这样?想想昨天晚上的暗战,田放呆呆地站著,喝口茶,没一丝清香,竟满嘴的苦涩。
分类:新传说 作者:彭晓风 期刊:《故事会》2011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