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提要:
“破百家以为己任”的张冰毅一步步苦心做局,加上千门中人相助,终于形成了理想中墨法联合的局面,集合两家势力,共同对抗以兵家戚啸天为首的兵儒联合。岂料世事多变,由各家武林败类组成的,隶属于国外势力的强大组织“九重天”现身江湖,爪牙通过各门各派的成员迅速渗透了武林。九重天下的第一步明棋,便险些做空了黄金,让国家损失惨重,幸而戚啸天在关键时刻以大局为重,破坏了这场阴谋。戚啸天和张冰毅等人均认为“安内必先攘外”,于是决定联手,优先对抗外敌。
江湖中,消息最灵通者,乃千门风将。观风、听风的能耐,往往能左右大局。
最大的情报机关为兰花门,自千门大局告破后,原花门门主沈舒原隐于世间,兰花门也隐于世,渐渐被柳门取代。
风将和花门被江湖人膜拜敬仰,然而“风花雪月”中,雪和月的身份极为隐秘。传闻雪负责雪藏秘密,将真相隐藏;月擅长混淆消息,使情报残缺不全。
夏日飘雪,世间罕见。
专家们将夏日飘雪用科学解释,或寒流来袭、强烈温差,或太阳耀斑、引力异常,而最有说服力的是全球变暖、厄尔尼诺现象。
民间则更相信《窦娥冤》,六月飞雪,为其洗冤,传唱至今。故此,但凡夏日飘雪,欢呼雀跃之下,必然会有猜疑——这是有天大的冤屈。
科学求其根本,传说旨在人心。
2014年初夏,甘肃境内,便接连下了两场大雪。
踏雪赏景,兴奋之余,口耳闲谈,也是科学道理混合着传说,但终究只是一时新鲜。
却鲜有人知,科学与传说之外,还有第三个答案。
谁也不知道,2014年初夏那两场大雪,仅仅是2013年的一个约定。却正是因为这个约定,让一场通天彻地的变局被雪藏封印了。
只剩下甘肃山丹县大佛寺外,雪地上留下的那首诗——
门前雪满无人迹,无车春养雪藏鞭。
浴雪忠良无路岐,巅风急雪更无天。
去年无雪非无雪,白月无痕雪满山。
忆帷夜雪耿无眠,无负平生雪此冤。
2013年中国大妈阻击华尔街大鳄的传说才刚刚过去不久,千门原风将王龙生便放出消息,说甘肃境内有风声,怕是要变天,并信誓旦旦地说,此次走漏天脉风声,算是泄露了一线天机,必然会遭受五弊三缺的报应。
两天后,王龙生便预感身体有了变故,去了家大医院一查,果不其然,早期肝癌加重度脂肪肝。大夫苦口婆心相劝——早期肝癌完全可以治愈,但重度脂肪肝却是不太好。顺着这条线索全身体检一遍,这爱吃甜食的王胖子还患有严重的动脉粥样硬化。他也不检讨平素生活习惯,只是一个劲儿地叹:“唉,遭了报应,遭了报应。”
张冰毅去医院探望时,顺道在一家冰吧买了两份冰淇淋。
“龙叔最爱吃这些,如今住院,也不知能否吃得下。”跟在他身边的墨尚霜似有些担心。她出身墨家,得了巨子墨名真传,自从张冰毅加入墨家后,两人时常一起行动,“只是他一直能吃能喝,却忽然患癌住院,莫不是故意躲我们?”
“千门风将直觉出众,听风、观风可见一斑。我之前遇到华鹊,他说肝癌早期全无症状,故此很难发觉,通常经体检发现,已是晚期。你看他平素何时往医院去过?偏偏说了句甘肃起风变天,便诚惶诚恐地自认泄了天机,又是寺庙烧香保平安,又是各大医院轮流体检……装,恐怕不像。”张冰毅说到这,又笑道,“只是他这馋嘴的习性改不了,肝癌治得好,那堆满油的肝和血管,怕也是治不好。”
墨尚霜跟从王龙生学艺半年有余,是要继承风将的位置。蓬莱岛一役算是实战,但离出师尚远。此次听闻安徽变天似跟天脉有关,便与张冰毅一起想从王龙生嘴里再撬些风声。
两人来到私人病房,四周和内部环境如五星级酒店套间,王龙生穿着白绸大褂,在客厅中央打太极拳,嘴里还嘟囔着:“华鹊好好一个农家中医,却信了道家太极。明哲保身,不问世事,无怪都一把年级,还身体倍儿棒!”
“龙叔意思是自己管闲事太多,每时每刻都偷听关注世间隐私,所以才活不长。”张冰毅笑着讽刺,“不要跟我们打太极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完好吃冰淇淋。”
“白鹤亮翅。你看我这白鹤亮翅怎么样?”
“尚霜,他不吃,咱俩吃了。”
“手挥琵琶。”王龙生转身挥手,以示请便。
“冰淇淋高热量,你现在是病人。”墨尚霜有些担心,“他是在用冰淇淋激你,你可莫要上当。”
“如封似闭。”王龙生使出这一招,意为守口如瓶。
“龙叔,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右蹬脚。”一脚蹬出,王龙生脸上的肉都颤了三颤,不用看,踹脚这姿势是要让他们二人赶紧滚。
张冰毅冷笑道:“戚啸天手下有个堂主,叫杀人医师,最擅长制造医疗意外。此外,韩烟深得她谣将师父青睐。付可这么重色轻友,四处散播些谣言,被戚爷听去……我也一定会把你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床、几号做手术的消息透露出去。你说……是天谴可怕,还是人祸?也不逼你多说什么,给个位置。大热天的,太极打得不累吗?”
“收式!冰淇淋给我!”王龙生瞪了一眼张冰毅,早已按捺不住,抢过冰淇淋,揭开盖子便挖了三大勺,吃了个冰爽,这才道,“变天就是变天。叔该说的都说了。”
“变天……”张冰毅忽然想到了什么,点头道,“那麻烦龙叔安排两张去甘肃的机票吧。”
“凭什么又要我……”
“冰淇淋里下了药的。你看着办。”
王龙生只好哭丧着脸拿起手机帮着订了票,边订边抱怨:“你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坏!当年的千门公子高阳都没你这么坏。尚霜你好啊,跟他狼狈为奸,我真是教了个好徒弟……”
墨尚霜脸色羞红,她可没察觉张冰毅在冰淇淋中下药,如今被龙叔骂,也只好低头不出声。王龙生将取票二维码发给张冰毅后,伸手找张冰毅要解药。
“谢了,主治医师说你不能吃高卡路里食物,还让你减肥来着。龙叔你万福,祝你早日康复,我们走先。”说完拉着墨尚霜离开。
墨尚霜这才偷偷问:“你、你不是给他下了药的?”
“泻药,帮他减肥,清清肠胃。”
得亏驾车的是张冰毅,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误了飞机。
准点赶上航班,直至坐到位置上,张冰毅才冷哼一句:“王龙生故意的。”
“龙叔平时大大咧咧,但做起事,深沉认真。”墨尚霜呼了口气,看着手中机票,“每每都教导我说,风将外在浮夸,内心极为谨慎,这才不易流失细节。他给咱们订酒泉的机票,还这么掐点儿,是不是想透出点什么风声?”
“酒泉谐音九泉,他让咱们紧赶慢赶共赴九泉,潜台词是让咱俩赶紧去死。”张冰毅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起来。
“尚霜跟了我那么久,也应该发现了些什么。这趟不吉利,如果是你,肯定知道叔说的变天是啥。”
王龙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张冰毅没搭话,空姐已走到他身边,礼貌地请他起飞前关闭手机。张冰毅挂了电话,对空姐微微一笑,将手机关闭。
墨尚霜跟从王龙生这些日子,也将观风、听风之术练得出神入化,即便张冰毅手机完全不漏音,她仍将龙叔提醒的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而且说起变天的时候,张冰毅唇角有了那么一丝丝微动。
然而,她并不问。张冰毅不讲,她就不问。她只是他的眼睛和耳朵,只有他问她,而她决不会多嘴——这也是身为风将的要素之一。
“古时风将有三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触十界。龙叔比历代风将都厉害,因为他有了网络。网络虽便利,但在没有网络的时候,你要怎么搜集信息?”飞机起飞时,张冰毅向左瞥了一眼,“我左边那老头,去甘肃看望儿子。这老头是个老兵,左腿不好,有心脏病。飞机平稳后,他会找空姐要水吃药。”
墨尚霜将信将疑。左边那老人正在闭目养神,两人来的时候,他已经安静坐好,一句话也没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张冰毅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然而飞机一起飞,老人的呼吸便有些变化,一只手塞入衣兜,另一只手抚在胸口。果然,飞机刚一平稳,老头就唤来空姐,要了杯水,等空姐走后,这才拿出药瓶,不紧不慢地将药吃了,继续闭目养神。
“法家虽有读心术,却也做不到预知啊,你是怎么……”墨尚霜想不明白。
“军人气质是可以看出来的。你看四周的人,男女老幼,哪个坐得像他一样笔直?坐姿和气质便能说明他是军人。但如此端正的坐姿,左腿却尽量摆正,于是可以合理怀疑他左腿有伤。他关手机前,编辑了一条短信,看他手指的按键位置,就能判断出短信内容了。起飞前,心跳和脉搏加速,他用手摸了摸衣兜,速效救心丸瓶子的笼阔隔着衣兜都看得出来。而速效救心丸是可以含化的,他没有拿出来含,只因军人气节,不想被视作病人,更不愿被特殊对待,所以才会等飞机平稳后要水偷偷吃药。”
被张冰毅这么一解释,墨尚霜这才觉得这一切推理都在情理之中,但他是怎么做到一瞬间就推论出这个结果的?
“你也可以叫它直觉,能在一瞬间将所有理性整合出的结果。自从悟出受想行识后,道家的龟镜之术,我便可以初步掌握了。”张冰毅透过机窗向外看,“龟镜之术分为复镜之术和龟卜之术。用于武学,复镜之术可以同步复制敌人的动作与招式,而龟卜之术则是预判,可以预知敌人接下来的动作。”
“未卜先知?”墨尚霜对此有所怀疑,但方才张冰毅的确在一瞥之下就推理出了几分钟后发生的事。
张冰毅微笑不语,缓缓闭上眼睛。古人有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从有了科学,不测风云被天气预报打败,旦夕祸福也可以通过全方位体检获知……然而,总有些事情,是科学目前还无法解释的,就比如王龙生吐露的风声——他说的变天,绝非那么简单,一定跟那件事有关……
数年前,当时的兵家首领柳七和千门火将华亮对饮时,曾点化他两个词——长生秘术和变天宝藏。
世世代代,自古君王皆渴望长生,却畏惧变天。秦王曾派道家徐福出海寻长生秘术,被徐福所叛,秦国以兵法治天下后,秦慧文王杀了法家商鞅,秦昭襄王杀了兵家白起,而秦始皇做得更绝——焚书坑儒,企图剿灭儒家。
如此观之,王者思长生之愿还倒算其次,恐变天之心则是路人皆知。
柳七曾暗示,无论始皇统一六国,还是唐时安史之乱,皆有变天宝藏出现。但直至五年前,千门大局告破,八将参悟囊天八卦,也尚未参透柳七口中所说的变天宝藏究竟是何物。
只有张冰毅知道,变天宝藏并非一种宝物,而是由多重因素组成的某种预兆。就如同阴阳家所说的预言——孤星现世,三脉归重,八将聚首,百家争鸣。一旦某些现象、事件或是人聚在了一起,那么便会历史重演,一切皆是因果循环。
总该有些什么线索是可以抓到的。张冰毅睁开眼,墨尚霜已在他身边睡着。空姐走来,与他对视,莞尔一笑:“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张冰毅眨了眨眼:“飞往酒泉,是吧。”
空姐点头微笑:“是的,先生。”
待空姐走了,墨尚霜也缓缓睁开眼:“这空姐,有点可疑。”
“我跟柳门的暗号。”张冰毅伸个懒腰,“就是那句,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明月姑娘恐怕已经等在酒泉了。”
抵达酒泉,出了机场,一辆黑车停靠在两人身前。
“上车。”七杀星杨花坐在驾驶的位置上,而柳门大姐柳明月坐在后排。
“尚霜,你陪明月姑娘,我坐前边。”张冰毅替墨尚霜拉开车门,和柳明月目光对视。这女人实在是生得太美,即便不用媚术,单是这份姿色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张冰毅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看杨花嘟着小嘴,不免笑道:“杨姑娘,你上次信誓旦旦地说,下次见面就是敌人。可我觉得,你现在挺和颜悦色的,不像是有敌意啊。”
“闭嘴!跟你的恩怨暂且放下,明月姐有事找你。”说着,杨花一踩油门,黑车飞驶向前。
墨尚霜坐在柳明月这位绝世美人身边,有些拘谨不安。她听说过有关柳明月的传闻,美貌只是其一,其身世、城府,根本无从窥探,没人知道她是哪一边势力的人,也没人知道她想要什么。即使张冰毅这种料算天机的非凡之人,说起柳明月时,也会自嘲:“孤星又哪敢与明月争辉。”
车子停靠在一处废弃工厂时,张冰毅用手指敲打着车窗:“明月姑娘素来雅静,废墟中叙旧,有失体面。倒是戚爷大大咧咧,最爱犄角旮旯,藏于阴暗之中。明月姑娘,哦不,笑春姑娘,你家戚爷不会是设的鸿门宴吧。”
“就你嘴贱。是不是鸿门宴,你不早就知道了么?”柳明月忽然牵起墨尚霜的手,“妹子也别慌,戚爷虽然杀性大,但也是个谨守江湖规矩的人。音爆弹,姐姐便先替你收着吧。”
墨尚霜咬了咬牙,把颈中挂饰取下来,递到柳明月手中,求助般地看着张冰毅,却听他微叹一声,随之笑道:“这一年来,戚爷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如今竟要与我合作?哈,戚爷都转了心性,怕是真变天了。”
说完,他推开车门,见戚啸天正站在废墟的阴影中,便一个人走了过去。戚啸天也从阴影里出来,两人对视了好久。戚啸天哈哈大笑:“老夫一生杀人无数,也并未佩服过谁。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几次三番想取你性命,却几次三番中了你的计,如今想想,也是好笑。罢了!老夫服了你。”
“戚爷,杀我不如合作。您的面子我给。说吧。”
“地脉开启之后,紧接着便是天脉。江湖消息出自风花雪月,你小子拢住千门风将,算是占了一处先机,而兰花门淡出江湖,柳门继任,我也掌控着柳门消息。风和花现在握在咱们手里。听闻道家与国际组织九重天有些关联,老夫也陆续听到‘九天揽月这个词了,便是说九重天和道家那群汉奸得了月。如今,风、花、月各有所属。放眼百家江湖,你法家、墨家为一势力,我儒家、兵家为一势力,汉奸们又是一势力。上次地脉,得亏你提早发现汉奸们的阴谋,否则便是国之重创。老夫虽是一介武夫,也知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天脉将开,开了天脉也便是变了天。届时,怕是百家势力均要改写,也最易让卖国贼子阴谋得逞,你晓得老夫的意思吧?”
虽然戚啸天对江湖局势的分析大部分都是对的,但在风、花、月上,他却依然被蒙在鼓里——自认为柳笑春是他亮杀门堂主,取代柳门门主而掌控柳门,却不知从始至终,柳笑春和柳明月都是同一位姑娘演双簧。而柳明月也不是代表风花雪月中的花,而是真正的月。至于花,自从张冰毅蓬莱岛一役,悟出了受想行识,潜意识中的记忆也被唤起。花指的是花门,若猜得不错,新一代花门大姐正坐在车里,给柳明月当司机。所以,戚爷自信兵法联合掌控了花,却只不过是被月玩于股掌之中。
杨花是九重天的人,柳明月能驱使杨花,自然也和九重天脱不了干系。如此看来,花、月都隶属外来势力。而原本与花门抗衡的风将,仅仅说了句变天,便病遁休养,自身难保,实在是可有可无。
总之,真正的局势是——九重天道有花月,百家江湖无风雪。
“戚爷的意思我自然晓得。”戚啸天依旧蒙在鼓里,张冰毅并不拆穿,将计就计,“戚爷是想让我找到雪。”
“聪明。传闻风花雪月中,风擅长搜集情报,花擅长打探消息。但雪和月却是雪藏、遮掩消息情报的好手。如今,若是被九重天找到雪,有关天脉开启的所有情报,怕是都会被隐藏起来。此次攸关国情,老夫知你神通,找出雪来,能为我所用,则厚待,敢逆我等,定然杀之!”
“戚爷所言极是,那我便去找‘雪了。”张冰毅拱了拱手,戚啸天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次上车,张冰毅拉开左边的门,坐到了柳明月身旁。杨花开车后,张冰毅目视前方道:“天是一定要变的,百家阻止不了,九重天也阻止不了。”
“那你呢?”柳明月幽幽道,“你的立场如何呢?”
“我?”张冰毅斜眼看了一下柳明月,“我立场如何,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世间人心人性滞空,道法德行泯灭之时,百家争鸣再次拉开序幕,旨在重拾信仰、重塑人心。
这原本是江湖分内之事,然而自百家宴后,争鸣至今已有近一年,明争暗斗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光是张冰毅与戚啸天的数次交手就可用“你死我活”来形容。几大家势力联合重整之际,却忽地杀出九重天这个神秘组织。外来势力影响下,江湖纷争也逐渐冷却,偃旗息鼓。便是戚啸天这号睚眦必报的人物,也愿化干戈为玉帛,认为安内必先攘外。
九重天前后一些动作,也的确有损国家利益。百家中人将其视作敌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明明知道柳明月和杨花与九重天关系密切,张冰毅却有预感,这二人并非敌人。至于真正的敌人是谁,从他接任破家传人那一刻起,就知晓了。
破家要破的,正是百家。
车子一直向东行驶,不久就上了连霍高速。墨尚霜坐在柳明月右侧,终于忍不住问:“柳姑娘,变天究竟是……”
“变天啊,就是好好的,突然刮了风,下起雪。”柳明月掩唇笑道,“五月下雪,呵呵,不就是变天吗?”
“下雪……”墨尚霜琢磨片刻,偷偷看了看张冰毅,他正托着下巴,凝视车窗外,顺着他的眼神向外看,似是起了狂风,高速路两旁的树如同受了寒,摇曳颤抖不止,随后,挡风玻璃上便陆续点缀零星晶莹。
真的下雪了?墨尚霜暗惊,五月下雪,这不科学啊!
柳明月和张冰毅的表情却平静如初。
“向前四十公里……张掖市?”路牌指示从车窗外向后倒走,张冰毅喃喃道,“他在张掖市?”
“对。”柳明月道,“确切地说,是山丹县。雪、月不能相见,到地方我会暂时跟你分开。”
“明月姑娘,你希望下雪吗?”张冰毅看着天上零星的雪花,“这只是前兆。若是现在就让这场雪下来,你也知道会怎样。”
“下不下雪,姐姐拦不住呀。”柳明月笑着把手贴在张冰毅的脸上,“再说,这件事我也并不关心。反倒是你,还能带给我一点惊喜。”
温柔又有些凉薄的触感,却引得张冰毅都觉得脸烫。墨尚霜脸色变了一下,却强忍了下来。
风刮了一会便停了,原本几处零星雪粒也不见踪影,墨尚霜这才叹了口气:“五月飞雪,便是高寒地带也是罕见。我还以为真要下了。”
“真要下了,就出事了。这场雪……不能下。”张冰毅忽然对墨尚霜道,“到了山丹县,我一人行动,你还是跟明月姑娘她们在一起,毕竟安全。”
墨尚霜咬了咬牙,看着前排开车的杨花。半个月前,她还被杨花用刀架在脖子上当人质,如今,跟绑架犯在一起,反倒安全了……
“那你呢?”
“去找人。”
墨尚霜最终也没把那个“谁”字问出口,从他表情如此凝重,便知找人这件事很急,很重要。
天色渐晚,车子停靠在山丹县一处广场上。五月天已暖,但山丹县海拔两千多米,加上三面环山,昼夜温差大,到了晚上,气温也才不到5℃。
柳明月从车后拿出一件风衣,等张冰毅下了车,亲手披在他身上,眼中似有依依不舍。送君一幕让墨尚霜看得心中很不是味儿,等他走远,她要回了伪装成项链的音爆弹,也下车离去。
墨尚霜在张冰毅初出江湖时就与他相识,还被他狠狠坑过一次。随着江湖动荡,两人交集渐深,其中恩怨坎坷,真是一言难尽。
杨花欲劝,却被柳明月止住:“随她去吧。静观其变。”
销毁真相,比得到真相更让人觉得可怕。风将、花门虽然神通广大,也只是搜集明面上可以被搜集到的消息。但遇到被隐藏的消息,往往束手无策。
就比如九重天,从去年发现到如今,即便是王龙生,都只能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若不是柳明月故意透出一些消息来,谁也看不透九重天在哪儿,究竟要干吗。
这不怪王龙生,而是柳明月太强大。控制着柳门,替代了花门,而她本身,又是传闻中的“月”。所谓月有阴晴圆缺,若她不想任何秘密泄露,便是“无月”,若她想泄露一丁点消息出来,便是“新月”。张冰毅从不指望柳明月何时“满月”。他猜不透她,就如同别人也看不穿他一样。
至于雪……这世上有些奇人奇事,或许只是在某段传说或者神话中被提及,往往被世人认作杜撰。偶尔现世,也是昙花一现,几乎不会被人发现,即便是被发现了,也无法用科学解释。
张冰毅是认识雪的,他叫诗无雪,和张冰毅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1999年6月,北京飘了一次大雪。
那年张冰毅还只是个孩子,他深刻记得,在飘雪的一个月前,街头满是抗议人群,面对1999年5月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这件事,中美关系迅速降至冰点,国人的怒吼和谩骂充斥茶前饭后。
“你看,国人在这个时候,拧成了一股绳。这就是信仰。”
“师父,你不是说人心滞空,没有信仰了么?”年纪尚小的张冰毅,面对各种抗议游行的人群,很是迷茫。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天灾,国人会相濡以沫;人祸,民众又同仇敌忾。但世人忘性大,时常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一时义愤填膺,却不是时时严于律己。人们淡忘了某些事,就有另外一些事在酝酿。于是,就会下一场雪,将当时的情怀全部雪藏,淡出人们的视野,就连伴随而生的秘密,也都顺势隐藏起来了。”
“下雪?现在是夏天!”年幼的张冰毅完全不信。
“你跟师父在这儿修炼一个月。师父带你去找诗无雪,让他下雪给你看。”
想到这儿,张冰毅望了望天,小时候的记忆,原本理应淡忘了,记忆中,只有看到六月下雪的兴奋。然而,随着悟出心经中的“受、想、行、识”,小时候原本模糊的记忆,也全部清晰了。
诗无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衣着像个古代公子,冰蓝的上好丝绸白袍,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头发很长,袍服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俨然一个翩翩公子。
之后,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术,便是一阵天风,之后雪花落下,惊得张冰毅以为遇到了神仙。
“无雪,这次,你要掩藏什么秘密?”师父私下问他。
“墨家和兵家合作,与国外交易的秘密。”
“哦……然后呢?”
“两年后,还会有一场雪。如果那场雪下了,事儿,就成了。”
张冰毅眨着眼睛问诗无雪:“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两年后,如果你还能找到我,我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
诗无雪笑了,与他击掌立誓。
两年后,张冰毅已将道家归藏易修炼到炉火纯青,正式成为破家传人。师父让他去石家庄找诗无雪。
的确是一场非常艰辛的考验。然而,由于两年前的约定,2001年5月30日,张冰毅终于在石家庄灵寿县五岳寨找到了他。
诗无雪很惊讶,他未料到张冰毅可以突破这么多难关,虽然那些难关仅仅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两年前的约定,兑现吧。”十几岁的少年,历经两年磨炼,已经拥有超越成人的城府。
诗无雪苦笑着指了指天,天上已经开始飘下零星小雪,随后雪越下越大,不到半个时辰,地上便堆起厚厚的积雪。随后,诗无雪在雪地上画了一艘船。
“这就是答案了。”
张冰毅望着那只船良久,终于摇了摇头:“我……不懂。”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之前不懂的秘密,随着成长,已了然于心。
“说变天就变天,木受活的(不舒服)。”
“亮半夜还下了冰弹,麻影子(黄昏)还有雪了!”
路人言谈加上一阵寒风,将张冰毅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中。
再这样冷下去,恐怕雪就要下来了。紧了紧风衣领,穿过广场,来到一条商业街,正是饭点,人群熙熙攘攘,全都是被突然而来的冷空气冻得缩脖子抱肩膀,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鬼天气。
张冰毅找了一个小饭店,点了几样菜,要了一份米饭,吃了几口,看似心不在焉,实则每一次抬眼、每一次竖耳,都将周遭的信息搜集个完全。
饭馆虽小,却是最容易汇聚消息的地带。特别是天冷,食客们就爱喝两盅。一杯酒下肚,便开始扯张家长、李家短。虽都是些琐事,其中却有蛛丝马迹。
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外地人,一边往嘴里扔着花生米,一边发出淫邪的奸笑。他们的聊天内容中,提到了两位姑娘。
原来,这伙人在城东南的焉支山旅游,遇到了俩美女,冷艳出众。她们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是来旅游的。其中一人看了她们两眼,就似是被勾了魂魄,被其他人笑话没见过女人,没出息。
“少、少他妈废话!老子那是中了邪了!一准儿是遇到鬼了!”
“您还装?还遇鬼了,哎哟,龙哥,您要拍婆子,给吱个声儿啊,哥儿几个帮您拉到后山,轮流快活一下,这才爽嘛,哈哈哈。”
张冰毅听到这儿,找店主要了瓶酒,自斟一杯,走过去搭话:“几位哥哥,听口音,北京来的吧?”
“哟,还遇老乡了。您哪儿的啊?”被调侃的那个叫龙哥的回头,张冰毅便先给他敬了酒,自称也是北京人,闲聊几句融入圈子,把遇到俩女人的时间、地点和详细情节问了个清楚,忽然一笑,看着“龙哥”,“您说她看您一眼,您就没了魂儿,是这样吧?”
“龙哥”浑身一激灵,顿时身子僵住,一动不动,表情木然。张冰毅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听身后“龙哥”醒了后,自言自语:“这又遇鬼了!这、这他妈邪门儿了!”
“哪儿啊龙哥,您这是好了女色,连男色也不放过吧?您盯着那小子,眼都直了,嘿!”
张冰毅找了辆车,连夜来到焉支山。驱车时,王龙生忽然高雅起来,给他发来一首诗:“虽居焉支山,不到溯雪寒。妇女马上笑,颜色如玉盘。翻身射鸟兽,花月醉雕鞍。”
张冰毅琢磨片刻,在网上找到这首诗:
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
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
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
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
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翻飞射野兽,花月醉雕鞍。
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
名将古是谁,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安闲。
王龙生发来的诗,出自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发来的三句,描写了焉支山人骑马射箭时的英姿。而全诗的意思则生动刻画了边地民族的骁勇善战和风俗生活,以及战争的残酷。表现出诗人对可能发生的叛乱的极大厌恶,也向朝廷和世人发出非常强烈的战争警醒,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对人民的同情与渴求和平的愿望。
“你发来这个。有何提示?”张冰毅拨电话过去。
“焉支山的女人都很厉害,你小心点。”王龙生也不多说,直接收了线。张冰毅望着手机,苦笑了一下,继续驱车。
按照几个北京人所述,他们是下午在焉支山遇到了两个美貌女子,其中一女,还会摄魂术或者是媚术。
虽然也有可能是柳明月和杨花,但时间却对不上。毕竟下午,她俩开车去酒泉机场接机,应当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花月醉雕鞍”,指的并非她们。
那是指……忽然间,张冰毅感觉远方一亮,预感到不好,随后,车前胎便爆了。幸好是爬坡路,车速不是很快,迅速稳好方向盘,张冰毅眯起眼,盯向远方。
百米外的山崖上,有一身影,拿着弓,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身影却可辨别,似是女子。
张冰毅苦笑:果然,焉支山的女人都不好惹。
下车后,女子身影已隐到山崖后方。张冰毅也不忙着追她,检查了下前胎,通过扎在轮胎的羽箭基本可以判断,用的是复合弓。张冰毅把羽箭拔出,双指扣箭在胸前比了比,不免惊叹:“两石弓?”
古时一石,相当于如今六十公斤左右。一百二十公斤的拉力……射箭的,真是女人吗?
他觉得事有蹊跷,拨通王龙生电话:“能拉开两石弓,还真是不好惹。”
“不好惹,不好惹。”王龙生好似知道什么,却又故意不说,“你小心为妙。”
张冰毅收了线,打量了下环境,向前再走一里,便是旅游景区大门。四周山壑纵横,怪石嶙峋,崖峰松柏苍翠,枝叶繁茂。
这女人用猎弓把他往山林深处引,而这是唯一的线索。张冰毅三两步蹬崖上去,山崖后方果然便是密林。一串新鲜脚印没入林中,月色昏暗,林中更是漆黑一片。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源于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的事物。野兽、蛇蝎、杀手、陷阱……即便是野战能力极强的特种兵,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去挑战这种环境,也是举步维艰。
张冰毅叹了口气。他捡了几根粗一些的树枝,一字排列,随后将风衣撕开,取出夹层中的棉脂,将绵脂依次缠绕到树枝上,又用箭刃划开一棵松树,刮取松脂均匀地将棉脂涂浸,做出几支火把,拿起一支,其余的别在腰间,点燃手中火把后进入密林。
虫叫鸦声显得这片山林很幽静,坡道蜿蜒嶙峋,偶尔还能看到田鼠和毒蛇各自觅食。然而,无论是蚊虫蛇蚁,还是飞禽走兽,都不敢接近张冰毅。大抵是出于生物的直觉,它们知道,在这片丛林中,举着火把的人,一定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
忽然,张冰毅停下脚步。脚下一寸处,埋于野草间,有一根钢丝。
“绊发式防步兵地雷……”张冰毅自言自语向后撤了一段距离,蹲在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向着那枚钢丝打去。
“轰”的一声,地面被炸出个一米多的坑。望着那深坑,张冰毅若有所思。优秀的射箭技术、有效的陷阱布置……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危险总是接踵而来,不等他思考,弓弦嗡鸣声响起,张冰毅立即向左一个侧滚,顺势把火把甩出,插入到树杈中央,与此同时,一支箭矢擦着他风衣飞过,直没地面。还未起身,三道寒光已飞至,张冰毅向后翻滚的同时在地上摸了一颗石子,躲过第一箭立即甩手打掉接下来的一箭,第三箭追着火把而去,将火把射灭。这一切发生前后不过三秒。
漆黑之中,随时还有危险。他伏在地面,从刚才放箭速度来看,偷袭者应该是精通儒家六艺中射艺者。
刚才的袭击正是儒家射术中的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相衔。
最后一箭是追着火把去的,那就证明,其实对方射手也看不到他,只是以火光为瞄准点进行连续射击。
会法家摄魂术,会制作地雷陷阱,还懂得儒家六艺中的射术,又是两名女子。张冰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没有火光,偷袭者也无法瞄准。听声判断,对方应该在密林西方五十米外。放暗箭者不是树桩,想找到她,必须得再次确定她的位置。
张冰毅脱下风衣,拔出插入地上的两枚长箭,取下其中一枚箭头塞入衣兜。两枚箭柄分穿风衣衣袖,在开襟处用金丝绑接。将一枚火把柄插入袖筒,火把头与箭头贴在一起绑好。
准备工作做完后,张冰毅牵着绑接箭柄的那段金丝,匍匐后撤,离风衣数十米远后,绷紧金丝,通过金丝感知风衣的位置,从兜中取出箭头,向着风衣袖口火把处一甩。黑暗中,两枚箭头互击擦出的火花引燃了火把,光亮起,张冰毅便拉紧金丝在林中疾奔,风衣便像是风筝一般,兜风立起,像是一个人在举着火把奔跑。
“嗖嗖嗖嗖”,四支箭矢伴随弓弦的弹崩声从西北方传出。
“在那。”张冰毅一边放金丝,继续拖拽风衣疾奔,一边以道家御水乘风的轻功迅速接近敌人。
又是两声“嗖”,风衣被射中,张冰毅立即松开手中风衣。风衣失去牵拉之力,摊到了地上。火把在落地前,被最后一支箭射灭。
然而,寂静持续了不到三秒。张冰毅已经悄然无声地绕到了放箭者身后。
火光乍亮,吓了放箭者一跳,回头时,娃娃脸的青年一脸笑容:“姑娘好兴致啊,大半夜在密林中打猎,射到猎物了么?”
“你……”映着火光,射箭者面色清秀冷傲,扎着马尾,手中还握着一张造型奇特的复合弓,只看这弓长,便是张冰毅也拉不开,的确需要两石拉力。这女子有那么大力气,跟她穿的那身甲胄外骨骼有关。
“小雪,未加入亮杀门前,父亲是儒家战地记者,由于家族原因,自小掌握六艺中射术,善狙射。十二岁时,父亲被国际杀手刺杀。为此加入亮杀门,学习暗杀技术,比大暑小三岁,同年参加国际特种兵训练。现居于宁夏,任宁堂堂主,身上那身神力甲胄出自销器门。”张冰毅说完,眼睛又盯向她手中的弓,“只是这弓却不像销器门的工艺,倒有点像……”
小雪手中的弓略一转动,便从弓柄中央分开,弓弦也随之落地,而弓的两端却成了把手,被她左右持着,变成了一对双刀,隔空舞了两下,刀身便发出嗡鸣。这就表示,这对可以组成弓的武器,是铸有经脉的。
如此说来……铸刀的,是白无邪?
不等张冰毅再发问,刀光轮出的光晕便贴面而至。凭借着神力甲胄,每一次劈砍,都虎虎生风,刀身的嗡鸣合着切裂空气的摩擦声,仿若鬼哭神怒,声声催人性命。
一个擅长用弓远距离狙射的杀手,竟然连近战都那么强。只不过……张冰毅笑了一下,知道小雪底细后,他就胸有成竹了。
他把火把向着刀光一丢,唯一的光源便被卷入到刀刃所压缩的真空中,四周瞬间一片漆黑。
张冰毅会道家的掩影潜行之术,即便四处一片光亮,也能藏在人身后,通过躲避对方视线,让对方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这种道术出自于道家归藏易,要求使用者做到无声无息,又能贴身回避,就仿佛成了三百六十度逆光下的影子。
“我知道你就在。出来!”小雪隔空挥了两下刀,心里开始焦躁。原本,把他引入密林,便是想通过火光来狙杀掉他,如今,密林中的黑暗却成了对她最不利的因素。
“嗡”的一声响,小雪赶忙转头向左劈去,然而身后又是一声“嗡”,她慌忙后撤两步转身横削,之后,四处都开始泛起嗡声。她便不得不用力挥舞双刀,生怕被偷袭。
就这样持续了数分钟,所有嗡声戛然而止,小雪也气喘吁吁。无声的寂静持续了数秒后,忽然听到一个笑声,就在自己耳后:“小雪?”
这声悄无声息却突如其来的笑,彻底吓坏了她,还不等她尖叫,就感觉四面八方无数金丝将她缠了个结结实实,即便穿着神力甲胄,也丝毫无法挣脱。随着金丝收紧,她双手也没了力气,双刀落地时,火光再次亮起,借着火光,张冰毅正站在她面前,四周全是金丝,却是张冰毅一边混淆她听觉,一边在密林中织成了天罗地网。
“戚爷口口声声说合作,结果宁堂堂主跑来甘肃了。你总不会是不远千里,跑来看五月飞雪的吧。”
“少废话。我家的事,你别管!”
“你家的事。”张冰毅点头道,“韩先生明面儿上是战地记者,真实身份却是儒家中人。你有理由相信他是被国际杀手刺杀死亡,但儒家给的解释是光荣死于战场。总之,他生前最后一些事,被雪藏了。你找了多种渠道调查父亲死因,但最终没人能给你答案。为此你甚至效仿姐姐加入兵家,被培养为特种兵,又加入亮杀门。会出现在这里,恐怕是柳堂主告诉你了一些什么事吧。”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自然要替他讨回公道!”小雪越挣扎,金丝反而绑得越紧,“笑春姐已经告诉我了,她说雪会出现,我和大雪一定要找他问个究竟!”
“行,我不拦你,你问。”张冰毅笑道,“可是你们找雪,干吗要袭击我?戚爷可是事先跟我休战了,犯不着刚和解又翻脸。还是说,柳堂主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堂主说,你要让雪消失,因为你决不允许这场雪下来。所以我们要抢在你之前找到他。”
“花月醉雕鞍……”张冰毅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完,弯腰捡起地上一柄弯刀,插入腰间,又道,“白无邪从不轻易送人兵刃。你虽是戚爷手下,却并非邪恶之人。能得他赠刀,也说明你本性不坏。我不为难你了。至于说是我要找到雪,让他消失,那是柳堂主多心了。我跟你一样,有一件必须要求他的事而已。”
“真的?”
张冰毅直接给小雪松了绑:“雪不在这山上。你去通知大雪别费力找了。我还要再去找其他线索。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我单独相处,互无恩怨。”小雪揉了揉被绑痛的胳膊,“但姐姐脾气不好。如果遇到她,或许会兵戎相见。届时,于情于理,我也会帮姐姐。”
“那就随你们吧。”张冰毅举着火把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将腰间最后一支火把点上,递给小雪,“对了,你天生肌无力加夜盲症。强求自己,盲目前行,也是挣扎。这样挺痛苦,往往绕了一圈才发现,无论答案还是结局,明明就早已知道了。我相信,你父亲是个英雄。”
说完,张冰毅向来时的路走去,只听到小雪在他身后轻轻道了声谢。
他半路拾起风衣,拔去上面的箭。风衣早已千疮百孔,张冰毅一个个地摸着纽扣,摸到胸襟那颗时,将它轻轻扯了出来,对着扣眼道:“明月姑娘,你人呢?”
“你猜呀。”衣扣里传出了一声娇笑,“猜着了就来找我啊。”
“花月醉雕鞍……是吧。”张冰毅苦笑着把千疮百孔的衣服穿上,走出密林。
雕鞍指的是雕刻花纹的马鞍,而和马有关的,就是东南方向不远处的山丹军马场。
出了密林,给汽车换了备胎,继续向南走了十几公里,眼前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明月当空,众星相随。借着月光向北回望,便是祁连山脉。而空旷给人的惬意,使得即使在晚上,也能想象出白日里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
张冰毅又驾车沿着草原继续南行了一会,一匹红色军马忽然迎着汽车奔来,停下车后,那马也止步在汽车前,对着张冰毅点头轻嘶了一声。
“让我骑上去?”张冰毅拍了拍马头,马便低下头顺从地任他抚摸鬃毛,马镫、缰绳,还有雕鞍都已备齐,加上顺从且通人性,这只马想必已训练很久。踏鞍跨马,张冰毅驱马向前。
马向着西南奔走,草原上的晚风挺冷,但星夜骑马,驰骋草原却是一件快意之事。
十几分钟后,柳明月和杨花正坐在草原上远远地向他招手。军马停在她俩身前,柳明月瞅了张冰毅一眼,便掩唇笑道:“送你的衣服,才一会就成了这副样子,真是糟蹋。”
张冰毅下了马,拉开褴褛破败的风衣,无奈道:“还不是拜明月姑娘所赐。”
“怪我咯?也不知道是谁,一门心思想去找雪。我好心安排你跟大小雪见面,你竟不领情。”
“领情,明月姑娘的情怎能不领。”张冰毅拍了拍马头,“既然这样,明月姑娘不妨再多帮在下一个忙。”
“你说。”柳明月美目流转,动用了媚术,却被张冰毅及时回避开目光。
“我来之前,听过一首诗,有些句子不太明白。”张冰毅跪坐在柳明月身前,“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敢问明月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你自己要问的么?”柳明月眼皮低垂,杨花已把手压在刀柄上。
“替小雪问的。”张冰毅冷笑一声,“小雪父亲怎么死的,恐怕你是知情的。九重天除了跟道家合作,连兵家、儒家的败类,也被吸收了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柳明月言语瞬间冷了几分,“你这是觉得我卑鄙了?”
“不敢。李白那诗写得挺好,应时应景,我只是和李白心意不谋而合罢了——对可能发生的叛乱,报以极大厌恶,也想向国家和世人发出非常强烈的战争警醒。然而明月姑娘,之前种种既往不咎,但若你做局,让诗无雪把这场雪下了,帮着叛乱者和外敌雪藏阴谋计划,让他们暗自培植好火候势力,之后与你们九重天里应外合……今天,就是咱俩恩断义绝的时候了。”
话音落,杨花的刀已出鞘,然而,张冰毅的刀却先她一步架在了柳明月颈部。
“你、你敢!”杨花咬牙切齿,她没料到,张冰毅不跟她正面交锋,而是早就预谋好围魏救赵。
柳明月抬眼望着张冰毅,眼中有泪:“我说过,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我有一丝兴趣了。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处心积虑,处处做局?你……不信我?”
他不敢跟柳明月对视,即便是参悟出道家的龟镜之术,他也不能保证不被魅惑。然而此时,若不探明柳明月的真心,便无论真假,都要拼个玉石俱焚了。
“你不敢看我?”柳明月的声音也有些颤,“那你杀了我吧。”
是媚术?不像……张冰毅心头忽然有了一丝痛楚,隐约间他知道,杀了柳明月,自己也会崩溃,虽然那绝非用情,却让他不知所措。果然,孤星又何苦与明月争辉呢?苦笑着睁开眼睛,直视着柳明月,她眼中的泪是假的,颤抖的声音也是假的……但好在,刚才的话不是……糟了!
只是一瞬间,原本含泪的目光忽然流露出笑意,与此同时,张冰毅手中弯刀向下垂了半寸。杨花看准机会飞起一脚将刀踢掉,随后左手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威胁我。”柳明月刚才还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此时却又心情大好,“小花,砍了他。”
杨花犹豫了,却还是扬起右手,咬牙忍了片刻,终于还是向下挥去——
“好了!”随着柳明月一声轻喝,刀在张冰毅后脑处停住,“现在,你确定一件事了?”
“确定了。”张冰毅苦笑道,“不要轻易跟貌美的女人为敌。”
“还有呢。”
“小看明月姑娘了。”
“还有呢?”
“好吧,冤枉明月姑娘了。”张冰毅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拨开杨花的匕首,仰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明月,“堂堂中华,美不胜收,天地如此壮阔无垠。我何尝不想不问世事,策马扬鞭,驰骋不羁。然而,国有内贼预谋深久,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国人却还想着分占人性,百家争鸣。实在是想要逍遥,也逍遥不起来。”
杨花和柳明月对视一眼,这番话说得洒脱又无奈,难道,这才是破家的初衷?
一时间,听他吐露心迹,柳明月却又不知所措了,却听张冰毅忽地大笑:“哈哈,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破家哪有闲情雅致去操国家大事的心?破家便是破家。破百家以为己任,解千术而傲此生。”
墨尚霜离开张冰毅后,找了家旅店住下。通过网络,开始调查跟雪有关的内容。
随着查找资料,隐约间,一些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雪”这个代号,她不止一次听师父提起过。
第一次听说时,她仅六岁。模糊记得师父曾与兵家家主私聚,提起过雪。
长大一些后,又听师父提起雪,和国防有关。
墨家除了安保产品外,还参与国防科技的研发与购入。就比如被外媒传闻的中国声波武器,现如今就应用在国防舰艇和飞机上。其核心科技,便是墨家“墨鬼宣天”,即第一代音爆弹。
以国防与兵家联合,是原本墨家的打算。然而,这期间也起过不少争议。师父曾说,有些秘密,即便是为了保家卫国,也不能让真相流传于世,需要雪藏。
这个雪和来张掖途中曾降下的小雪有没有必然联系呢?墨尚霜有了这层思绪,便拨打了王龙生的电话。
“龙叔,雪和降雪有关系吗?”
“雪和降雪?那是他的恶趣味了,但貌似也是雪族自古至今的一种传承——但凡要替人雪藏世间某个秘密,便要在人杰地灵处进行祈愿,若祈雪成功,就是应了天意,之后通过家族手段,替人雪藏秘密。亮杀门的清明也是同样的恶趣味,不下雨不出动。”王龙生叹了口气,道,“这规矩放以前挺看天,放如今,人工降雪也不是什么难事。戚啸天当时为了让清明出动狙杀你们,不也人工降雨了吗?”
“谢谢龙叔!”墨尚霜收了线,她心中已有答案。果然,五月降雪并不科学,但人工催降就不是没有可能。她在网上查找了人工降雪的方法,通常是利用飞机抛撒干冰及碘化银。大约是有人要隐藏什么秘密,想通过人工降雪的方法来求“雪”。
那么,顺着人工降雪这条路,是不是就可以找到雪了呢?借助王龙生共享给她的情报网,墨尚霜开始了身兼风将的调查——天上的水汽要变成雨雪降下来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必须有一定的水汽饱和度,另一个是必须有凝结核。
天气预报可以做到对气温和水汽饱和度的监测,而凝结核则是由碘化银来完成。通过对气象数据分析,山丹县这种高寒高原山地,降雪成功率非常高,且最近十二小时,在山丹县西北有多云向东南漂移。对物流覆盖式检索,提示最近三天,有标明碘化银的集装车进入山丹县。
墨尚霜微微点头,通过对交通监控,排查了最近三天的集装车入县情况,最终锁定一辆集装车,直至监控摄像山区盲点外,基本也可以确认,集装车的目的地是在山丹县西北方。
既然是雪藏事件,无论是飞机抛撒还是应用炮弹发射药品,所选择的降雪地点也应当相对隐蔽。山丹县西北方……墨尚霜打开地图,将比例尺拉大后,眼光停在了山丹县境内汉、明长城遗址处。
结合风力云层分析,再有三个小时,大片云层会途经汉、明长城,若在那里发射碘化银炮弹或者飞机喷洒,恐怕一场夏季人工雪就会覆盖山丹县。
和他分别前,他很严肃地说过,这场雪不能下。墨尚霜咬了咬牙:“放心吧,我会替你阻止的。”
张冰毅离开柳明月后,手机响起,是墨尚霜打来的。
“我在山丹县西北,汉、明长城附近,直升机……高射炮。他们正在部署人工降雪。”
“风速和预计降雪时间?”张冰毅看了看西北方向的天,目前头顶这片天,还是月明星亮,不像有云。
“风向西北,风速三级。如果在长城附近布施降雪,一个小时后抵达山丹县,位置发给你了。”
“尽量阻止……”张冰毅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量力而行。”
收了线,张冰毅看着墨尚霜发来的坐标地图,从西北汉、明长城遗址,顺着风力箭头方向向东南查看,目光停在了山丹县中心附近的大佛寺。
是了,祈雪要找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大佛寺算是一个。按照雪族传统,如降雪,则奉行天意,为祈愿者雪藏事件。
但人为的天意……
他驱车一个急转,向着山丹县大佛寺方向前进,手机再次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接到后,声音很是低沉:“张冰毅。”
“戚爷。”
“听说你找到雪了?”
“有何吩咐?”
“家主交代,他与雪有约,这场雪,是家主让降的。”戚爷说着,咬牙切齿,“其中要雪藏的,恐怕便是兵家的秘密。他不告诉老夫,老夫也未问。”
“那戚爷怎么看?”张冰毅感受出戚啸天压抑的情绪,“实话对您说,这场雪的目的是掩藏叛乱,而且是与外敌勾结的一场叛乱。当然,兵家、儒家一些败类也有参与。即便您是兵家二当家,这事儿您也不知情。您是帮理,还是帮亲?”
“亮杀门大小雪都在。给她俩的命令是杀了你,阻止你进一步追查。”戚啸天冷笑道,“但几次三番了,你又何时怕过亮杀门?有本事你就打赢了,老夫算认栽。”
“戚爷。”张冰毅笑道,“别人都说您睚眦必报,为人阴险毒辣。如今看来,您不同别人说的,至少您对得起您的姓氏。之后,您尽您的义务,我尽我的全力。”
“拭目以待。”戚啸天收了线,张冰毅一踩油门,向着山丹县大佛寺方向飞驰。
夜色中,路灯下。窈窕的身影在远光灯的照射下消隐,又投射到了身后。
银光闪耀,车子的前轮被爆胎,随后一把银针急如密雨,将车子前挡风玻璃穿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疾驶之下,车子失控,撞倒了两盏路灯后,翻滚向前滑行了十几米,终于停下。
“暴雪梨花,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夜色下,张冰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女子站在路中央,白色长发微卷着披泻下来,显得有些慵倦和叛逆。白长裙、白筒袜、白手套、白色高跟鞋,便连唇彩和眼影也是白色。然而,一身素白却不如她肌肤雪白。那种白似是病态,白到透明,甚至可以透过她苍白的面颊看到血管的涌动。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就算小雪在,我俩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女子声音软而冰冷,“戚爷下任务说要杀了你,我们没这本事,也不想费这工夫。你能找到诗无雪吗?能找到的话,我们合作。”
张冰毅的身影从暗处走出:“可以。我带你俩其中一个人去找诗无雪,但另一个要替我去长城遗址,做一件事。”
“那就带着我吧。”女子迈着猫步向张冰毅走去,“小雪就在长城遗址附近,让她帮你做事。”
“你妹妹比你要善良些。”张冰毅双手插入衣兜,笑道,“相传韩先生有两个妻子、两个女儿。但他兵家武将出身,却改投儒家,弃武从文,从而遭了报复。你母亲出身法家,死于辐射,导致你天生患有白化病,从小到大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连心也是冷若冰霜。你妹妹十六岁时患上肌无力,得亏销器门为她定制神力甲胄,让这软弱温柔的小姑娘也有了神力。你妹妹一门心思查找父亲死因,而你恐怕最清楚韩先生是怎么死的。既然你都知道你父亲的死因,找诗无雪,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雪抬手捋了捋头发,眼神显得很空洞:“我很疼妹妹,有些事她不知道才是幸福。所以我要先找到诗无雪,让他别把自己雪藏的事情再吐露出去。”
“眼睛挺美的。你会法家摄魂术,可惜对我无效。”张冰毅盯着大雪的眼睛笑道,“就算找到诗无雪也没用,他并没有将秘密藏好。至少我知道韩先生是怎么死的。说出真相,你妹妹会理解……”
劈头盖脸的银针毫无征兆地甩出,张冰毅却似早已知道这种变故,身影一晃,隐于夜色。大雪冷哼一声,猛一转手,素裙便似莲花绽开,无数飞针从裙中甩出,向着四面八方扫去。这样无差别的范围攻击,即使是张冰毅,也决不可能躲得开。
然而,她扣紧飞针等了片刻,却不见张冰毅出现。
无声的夜色、无声的对峙,只剩下四面八方不时传来的沙沙声。
大佛寺外,一阵寒风吹过,夜已至深。
佛钟敲响了十二次后,寺门被打开。几个和尚恭恭敬敬地迎着一名男子进了寺庙。大雄宝殿中,和尚们点烛焚香,把一切布置好后,便各自离开。
男子恭敬地给大佛上了香,盘坐蒲团,虔诚谦恭,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忽然起了阵疾风,透着门缝也将蜡烛刮得摇曳不止。
“善哉、善哉。你可知你今日所助之人、所做之事,皆乃世间孽障,而非善缘吗?”
男子并不睁眼,只是回道:“是善是恶,自有天定。倒是你,佛门圣地,清修无争,你冒充佛祖,又哪里是善缘了?”
“佛祖都是可以冒充的,天定之事就不能冒充么?”张冰毅从大佛身后爬到大佛的脑袋上,笑嘻嘻道,“诗无雪,好久不见了。”
“哎,这么多年未见,你却还是个顽童。”诗无雪睁开眼,面露微笑,“你寻我,可又是有何难解之事?”
“小时候被你骗了,你说雪藏冰封秘密是天意。如今,人工降雪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雪族还相信祖宗那一套,未免迂腐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次的事,雪族不能帮忙。”张冰毅说完,跳下大佛,站在诗无雪面前,“这次可不是什么天意,而是用事先观测好的风向风速,把你请到这儿来。然而,就在西北方,准备好了飞机、高射炮、干冰、碘化银。一场人工降雪,就是为了让你帮他们遮掩罪行,争取时间通敌卖国。这种雪,你说是天意?”
“他们准备什么、制造什么,也都是天意安排的。如果老天真要让他们成功,我也自当遵守雪族法则。”诗无雪完全不吃惊,反倒更是从容,“当然,不成功也是天意。”
“呵呵。”张冰毅笑着拿起三炷香,随随便便地拜了拜方才还被他骑在脑袋上的佛像,“天意。”
“怎么?你还有何感悟不成?”
“王龙生你应该认识吧。前些日子查出了肿瘤。早期肝癌,做个手术将其切除,也就平安大吉了。但若是肿块没被发现,假以时日断然无解。国家像是人的身子骨,你帮的那些人,就似体内肿瘤。若尽早根除,便是救了国家;被你雪藏保护起来,则害了国家。当然,你也会说,人得肿瘤也是天意。好,我今天便和你赌这个天意。”
“你要怎样赌?”诗无雪饶有兴趣地望着张冰毅,“洗耳恭听。”
“我赌这场雪下不下来。风花雪月,本是情报组织,我已经告诉了你其中一样情报——你要雪藏的那些人的情报。所以,你若下注,也要拿出一样情报来换。”张冰毅说完,拨打了墨尚霜的手机,响到第三声时挂断。
“行啊,你要什么情报。”
“你多年前,帮儒家和兵家雪藏的那件事的情报。”
“你小时候的那件?不是已经给你暗示了吗,以你智慧,即便年少不懂,如今也应当明白了吧。我画的那艘船,是航空母……”诗无雪话音未落,张冰毅手机却响了起来。
“不是那件事。而是有关一个姓韩的战地记者。”张冰毅说着接了电话,并开启了免提模式,“尚霜,方便的话,说下那边情况。”
“炮弹和直升机已经就位,如果炮弹发射,直升机起飞,降雪便成定论。不过你放心,我试着破坏掉高射炮……”
“好,保持通话,不要挂断。”张冰毅说完按下静音键,又对诗无雪道,“这就是你相信的天意,我赌人定胜天。”
诗无雪不说话,只是听着手机里的动静。
墨尚霜躲在山间岩壁上,借着逆光方位,藏于暗处。向下俯望,大致能判定出,除了运装炮弹和装载直升机的人员外,对方有四名高手。
其中一个负责巡逻,两个坐镇在高射炮旁指挥,最厉害的那个始终坐在直升机里,不时看表,校对时间。
墨尚霜腰间有一枚音爆弹,颈部还挂着一枚伪装为饰品的音爆弹。从隐藏地点到直升机必经高射炮台,故此,她早已拟定了计划,先是在自己藏身处设置了天罗地网,然后以一枚音爆弹炸毁高射炮,引附近敌人从侧路绕上山岩,自己则趁着这群人上来被天罗地网所困,跃下山岩,迅速冲至敌营,以另一枚音爆弹将直升机破坏掉。
计划将要实施,墨尚霜跟随风将修炼已久的直觉产生预警,她猛然察觉脑后袭来一股恶寒,向左一个翻身,一枚羽箭便擦着发梢直没岩石之中。
身后有刺客?羽箭划破天际的那声“嗖”,惊起山岩下众人的注意。墨尚霜顾不得其他,将音爆弹甩至高射炮处,轰然一声爆响,将高射炮给废去,同时震伤了几人,其中一个身手较好的躲过音爆弹杀伤范围,一声吆喝,七八名彪形大汉便放下手中工作,端起机枪,对着墨尚霜躲藏的山岩就是一通乱射。这群人射了一会,停下火力,恐她占据制高点,并不敢直攀山岩正面进攻,便分从两边侧路延行,企图围剿。墨尚霜在这期间,又躲过一次羽箭暗袭,顺着箭的方向,留意到不远处,一女子一边拉弓,一边向她追来。
追兵刚爬上山岩,墨尚霜便扯了五枚金丝,从山岩跃下,借着金丝的拉力,从十多米高处安然落地。下坠力牵扯天罗地网发动,数千金丝从山道两边迅速收缩,只不到两秒,便将这一干人等都绑了个严严实实。
计划到这一步,已经成功了一半。墨尚霜想继续冲向直升机,一个冷冷的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别动,手举起来,否则爆烂你的头。”
身穿外骨骼装甲的持弓女子已经将箭搭在了弦上,墨尚霜知道,近距离下,自己不可能躲过这一箭。回头张望时,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转动了。
“我和你无冤无仇,张冰毅在哪里。”小雪紧扣着弓弦。
墨尚霜不说话,只是缓缓把手伸到衣兜。
“不许动!”
“你不是找他吗,他有话对你说。”说着,墨尚霜把手机开了免提音。
张冰毅似是料定了小雪会出现,通过手机,听着墨尚霜那边的动静,直至墨尚霜遇险,他才解除手机静音:“小雪,我就在诗无雪旁边。他欠我一个情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告诉我,我父亲的真正死因。我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是被你雪藏的。”
诗无雪看了张冰毅一眼,好似从一开始,就中了他的圈套,但他只当是天意,缓缓道:“韩先生知道了一些儒家和兵家的秘密,并将其吐露给了破家掌门。为了灭口,兵家派遣亮杀门杀手将其手刃。因你父亲与你关系最好,原本要连你一起抹杀掉。但你姐姐亲自承担杀父任务,只为保你性命。所以,你父亲并非死在国外战场,而是被大雪亲手杀死。”
“你说……是姐姐她……”小雪传来的声音透着颤抖,“我父亲……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他们密谋颠覆国家已久,你父亲最早是兵家中人,后来又成为儒家精英。他知道这些人要做丧权辱国的事,为了国家才牺牲了自己。所以,你父亲死得英勇壮烈。大雪为了保护你,提出亲自杀父的计划,与此同时,央求兵家家主将这个秘密一同雪藏。小雪,你真正的仇人,是兵家那群利用雪族,包藏祸心的人,也就是你眼前正要开直升机飞走的人。若飞机升空,一场大雪降临,这群人便会借助雪族,消隐得无影无踪。那时,你的仇也就再也报不了了。”
说完这些,张冰毅挂断手机,看着诗无雪:“你说的天意,我信也不信。韩先生嘱托家师的话,我虽年幼,却从未忘记。冥冥之中,也自有天意,该由他后人替他报仇雪恨。”
“算是天意。”诗无雪笑道,“皆乃天意。”
“大雪,走好不送。”张冰毅忽然对着大殿外大喊一声,这才又对诗无雪道,“你背对大殿,大雪藏在门口偷听了这么久,听了个真切。要是暴雪梨花针真射出来,你死了,也算是天意吗?”
“依然是天意。”
“今晚的雪,是下不来了。明年这时候,买一送一——我帮你在这儿下两场雪,权当赔你白跑一趟。你也就当是天意吧。”
飞机已经开始升空,紧急间,小雪调转箭头射了出去。然而巨大的风压使得羽箭扎在了机舱上。小雪赶忙取出三箭,又是一次三连发,依然无法精准射入驾驶舱。眼见直升机快速上升,墨尚霜从颈中取下“墨鬼喧天”,缠在小雪羽箭的箭头上,对她道:“射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小雪弓腰拉弦,想起父亲。儒家六艺,最高境界也无外乎格物致知,便是心神自然合一,以达极致。
兴许是长久来的压抑,兴许是悲痛与骄傲,荣辱绝命的一箭,呼啸着掠过汉、明长城,在月光被乌云掩盖的那一瞬间,化为流星,割破苍穹,轰然射穿了机舱。随之,一声音爆在舱内炸响,半空爆出的风压将乌云吹散后,天空落下了星星点点。
飞机中的溴化银和干冰使得一部分水雾变成了雪,缓缓飘落下来。虽然雪还是下了,但最多也就能持续数分钟,根本无法形成降雪。
那映月之后如同星光的小雪,就似是在为忠良洗冤,如此轻柔,又悄然无息。
整个事件结束后,大雪和小雪一同来到机场。不穿神力甲胄的小雪格外温柔,大雪则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戴着宽大的墨镜,并且捂得严严实实——她们是来送张冰毅和墨尚霜的。
“谢谢你。”小雪开心地伸出了手,张冰毅也伸手跟她握了握,却不料大雪在小雪身后一推,她便一个踉跄撞入张冰毅怀里,面色通红。
“诗无雪并不是坏人,只是信奉天意。”张冰毅在她耳边说,“你姐姐更不是坏人,只是为了保护你。”
“我都知道。”小雪慌忙退到大雪身边。
“戚爷私下让我对你说声谢。他谢谢你总算懂得怜香惜玉,没让他再损兵折将。你原本就没打算杀我们,不是吗?”大雪整个脸都埋藏在墨镜和口罩里,几乎看不出表情。
“破家……理应跟亮杀门一样——不杀忠良,只诛奸臣。麻烦你把这八个字转给戚爷,百家之中,并非道家叛国,各家之中,都有败类。天脉已然开启,事后是苍天已死,还是重现青天,就请他拭目以待吧。”
和墨尚霜坐上飞机后,两人无话,直至飞机起飞前,墨尚霜这才留意,来时与他们同飞机的那名老兵,坐的也是这趟飞机,位置依然在他们的左前方。这也是天意吗?
张冰毅笑而不语,拉过墨尚霜道:“这世间,有很多英雄默默无名。将他们雪藏,是种保护。你知道么?有个关于大使馆和航空母舰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就暂时还是让它雪藏吧。你不是说,许多英雄默默无闻,是种保护吗?”墨尚霜一笑,闭上眼,“登机前龙叔打来电话,说昨天晚上他手术做了,肿瘤被彻底切下来了,现在还有点虚弱,但不用多久,就能恢复健康。他让你再去看他的时候,带冰淇淋。”
“呵,肿瘤虽切,但一身脂肪累赘,动脉粥样硬化也还没好。”
“那要怎么办?”
“慢慢调理,慢慢整治,总会越来越好的,你就相信我吧。”
尾声
2013年后半年,国内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反腐行动,一些军中党中暗藏的大老虎和败类,终究没能逃出天网恢恢。然而,这之中是否跟曾经有场要下未下的雪有关……也只是一个不能细说的秘密了。
(责任编辑:蓝汀 )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羽爻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