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
行往无双城途中,沈从龙与凭天行布下疑阵、分兵而行。计划让凭天行一行,北出长城由塞外赴无双城,沿途故意留下线索诱敌。就在出发前,许惊弦在谈城中偶遇裂空帮门主贾遇道,得到强援,顺利与凭天行一齐混淆视听,行至塞外……
第一章反戈一击
许惊弦与凭天行、水柔清等人携金角鹿冠出行塞外,沿途无意间发现贾遇道暗中在大树中留下含有气味的布片引来敌人,确定了他奸细的身份。许惊弦一路隐忍不发,直至第九日来到了天壑关口、龙蛇谷前,见地势险峻,料定敌人会在此处设下伏兵,方才突然发难擒下贾遇道。
许惊弦艺高人胆大,明知威赫王对金角鹿冠志在必得,设下埋伏必是高手尽出,但却偏要撄其锋芒,所以只须盘问贾遇道得知敌方部署后,便欲伺机反击。凭天行虽奉明将军暗中下令要将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但岂肯甘心?许惊弦此举正中他下怀,加上有裂空帮关中分舵数十名精锐相助,足可与敌人周旋一场。何况塞外地势广阔,只要不被离昌大军包围,或是误入绝地,至不济也能脱身而逃。
不料贾遇道拒不吐实,但从他坦然的态度中许惊弦分析其目标可能并非己方众人。与凭天行一番商榷后,猜测贾遇道或许是江湖上另一个神秘组织“御剑盟”的人,动机不明。正待继续审问,却忽听巡查弟子飞骑来报,在他们身后出现了大队狼群……
听闻狼群狂嗥之声,众人齐齐色变。他们虽未亲眼见过狼群,但都知道塞外人烟稀少,狼灾极重,一旦遇上,唯有望风而逃。听狼嗥声离他们最多不过二三里路,半炷香的工夫即可追到。
凭天行指挥众人上马集合,然而左右是高耸入云的隔云山脉,前方则是那深邃的龙蛇谷,眼中闪过忧色:如果威赫王设下的伏兵就藏在龙蛇谷中,岂会让他们由此逃走?弃马上山或能躲过狼群,但失去马匹后不但要多耽搁几日路程,一旦再遇敌情,亦难以快速脱身。
许惊弦亦有此顾忌,提声朝一众裂空帮弟子问道:“可有哪位兄弟熟知狼性?”
一名弟子上前一步开口道:“报告帮主,在下自幼在塞外长大,深知狼群的可怕。狼灾令塞外百姓受损极重,却无法根除,昔日某国合举国之力亦不过杀了几百只狼,反倒折了不少士兵,最后只得任其肆虐。独狼尚不惧,但大队狼群所到之处,人畜不留,实非人力可挡。幸好孤狼只在严寒隆冬之际方才成群,不过此刻已是开春,却是少见了。看来路那滚滚烟尘,数目怕有数千之众,我们的马力短途可胜过,但长力决计比不过狼群,要跑现在还来得及,若再迟疑,只怕……”说到这里,脸上已有惧色。
许惊弦不为其言所动,面色依然镇定:“可有办法引开?”
“对付狼群亦可采用擒贼擒王之策,只要杀了头狼,其群自散。不过那头狼不但身高体大,凶残成性,且极狡猾,常常隐于暗处伺机而动,或深藏群中坐镇指挥,纵能辨识,亦无力杀之。但据说头狼颇通人性,塞外有高人可以与之心灵感应,或能诱其率狼群离开,但这只是传闻,属下从未亲眼见过,也绝无此能耐。”
他们的马儿虽都是精选,但多是中原马种,几时见过这阵仗,听到狼嚎,闻到狼味,皆是骚动不止,有几匹急欲挣缰而出,被几名弟子死死拉住。
许惊弦与凭天行对望一眼,事起突然,狼群转瞬即至,必须尽快做出相应的对策,但后有狼群,前疑伏兵,一旦做出错误的选择,极有可能招至全军覆没之祸,实难决断。
凭天行沉声道:“在此情形下,你我二人与水姑娘、贺舵主应可自保,但这些裂空帮弟子可未必有此能耐,或集力一战,或四散存力,须得速下决定。”
一位裂空帮弟子扬声道:“我们都愿与帮主共进退,是生是死,绝无怨言。”
几人齐声附和,每个人都望向许惊弦,等待他下令。
凭天行低叹一声:“既然他们都唯你命是从,我就把这条性命也一并交给你吧……”说毕一咬牙,解开肋下刀鞘递至许惊弦面前。如果把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当可解伏兵之围,但凭天行心性高傲,所以宁可假许惊弦之手,也不愿亲自把此物奉上。
许惊弦知道:这是作为一个统领必须承担的责任,在此紧要关头,无可推卸……他眼中神光一闪,轻轻推开凭天行递来的金角鹿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它交给威赫王,凭大哥先留着,我自有理论。”又对手下高声道,“把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摆成防御阵营,做好迎战准备。”言罢转身入帐。
一旁的贺封怀惑然不解,听许惊弦的意思似是要与狼群大战一场,但他却为何入帐?莫非想让手下截住狼群,他先离开?想到这里不由大急,上前一步欲要拦住许惊弦,凭天行知其意,一把拉住贺封怀,微笑道:“贺老弟太不了解许帮主了,他心怀坦荡,岂会弃众逃生,既然如此分派,必有道理,你们只须听命行动,稍后即见分晓。”
水柔清亦道:“大家听帮主的吩咐,保证他会与我们并肩作战到最后!”
众人齐声应诺。
许惊弦听着他们的对话,踏入帐中,脑中却暗自提醒自己:方才那一刻,他本应多说几句鼓励的话安抚手下,不然将被误以为临阵脱逃,不免令一众弟子心寒,士气一丢,必将溃不成军。看来作为一个统帅,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三思而行。
贾遇道被缚在帐中,虽点了穴道,但耳目无碍,早就听到狼嗥之声,料想众人逃命要紧,必顾不上自己,尽管早报着一死之心,但念及万狼噬体之惨剧,仍觉不寒而栗。听到帐门响动,只见许惊弦手按佩剑大步迈入,心头惴惴,既盼他一剑杀了自己免殒恶狼之口,又盼着还能有一线生机,心头颇有求恳之意,却只是说不出口。
“呛啷”一声,断流剑出鞘,贾遇道自赴必死,不由闭目待毙,却听得耳畔剑风急响,手头却是一松,原来许惊弦一剑斩断了缚着他的绳索。
贾遇道一怔,只听许惊弦沉声发问道:“你在大树中留下的布片是为了引来狼群么?”
贾遇道险死还生,暗松一口气,戒备略失,脱口答道:“他交给我一包药说是涂在布片上即可,我本还以为有猎犬跟随,实不知竟是引来狼群……”说到这自知失言,忽又噤声不语。
“你说过不想害兄弟,但现在这情形能保证么?我也不再追问交给你药物的人是谁,只问最后一句:他们是否就在前方龙蛇谷埋伏?”
犹豫之色从贾遇道脸上一闪而过,终于还是咬牙不语,垂下头去,不与许惊弦目光相对。
许惊弦微哂道:“事到如今,你的答案说与不说已无区别。我断你绳索,解你右臂之穴道,不是让你逃跑,而是给你足够自保的能力,好自为之吧。”言罢解开贾遇道的右臂肩井穴,转身离去。
“诸位兄弟,看好马匹,将货物中的布匹等易燃之物围在周围两丈方圆,待狼群来的时候就放火,不过小心别把自己烤糊了。”
一众裂空帮弟子本都紧张万分,听帮主如此说,不由齐声大笑,但觉能与帮主并肩共战,生死已不足虑,身心皆松弛了几分。同心协力之下,已匆匆摆开阵势,静等狼群到来。
水柔清已是有些花容失色,悄悄拉一把许惊弦,低声道:“真要和狼打呀,我倒宁可冲到谷中和威赫王干一仗……”再凶狠的敌人她也不怕,但想到要面对成千上万头狰狞的恶狼,着实有些惶恐。
许惊弦拍拍她的肩:“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怕狼,而是不想看它们的样子,闭上眼睛吧,我保证不让任何一头狼接近你。”
见许惊弦说得轻松,水柔清气也壮了:“哼,当我无能呀,不如比比谁杀的狼多。”
许惊弦大笑:“好,一言为定。”又招来一旁的凭天行与贺封怀,轻声道,“我假意要杀贾遇道,其实却解开了他一半束缚,他心志失守下说出了布片其实是用来诱狼群的,你们怎么看?”
贺封怀一怔,惊道:“难道果真如郭小洒所言,敌方中有高人可以与头狼心灵感应?”
郭小洒就是方才那名略通狼性的裂空帮弟子。
凭天行沉吟道:“我知道威赫王手下有‘一象、双马,十六兵;四仕、八仙、锦夫人一说,其中八仙指的是塞外的八位奇人,分别来自深山、丛林、沙漠、沼泽等秘处,本以‘八山人为名,武功并不见高,却以奇门异术而称著于塞外,或是当中就有会驱狼逐虎的高人。看来狼群并非被我们无意间撞到,而是威赫王专门对付我们的秘密武器!”
“多半如此。”许惊弦点点头,“随后我再问龙蛇谷中是否真有埋伏,贾遇道虽不答,但他的神态已证明前方必有伏兵。综上所述,那么威赫王的如意算盘就是特意用狼群逼我们不得不逃入他的埋伏圈中,或是分散而逃被他逐个击破,我们岂可受其摆布?所以我才决意在此力阻狼群,再看威赫王下一张牌怎么出。群狼虽多,但我们兄弟个个身怀武技,再加上可以凭火阵稳守,最不济也可支撑一段时间,应可把损失减至最轻。但最怕的就是敌人也能在狼群中行动无碍,那可真就是凶多吉少了……”
凭天行笑道:“绝计不会!难不成威赫王帐下全是八仙人之类的角色?威赫王对金角鹿冠志在必得,定是运筹已久,别的不说,至少我们只有打乱他的计划才有机会反挫敌人,与其疲于奔命被敌所乘,倒还不如以逸待劳背水一战,我支持你的决定……”
贺封怀尚是首次得知此行与金角鹿冠有关,面露惊讶之色,不过他在关中数年,隐隐听过金角鹿冠之名,想不到竟然近在眼前,不由朝几人身上暗自打量,估摸着会在何人身上。
狼嗥再起,近至半里,已可见前方一道黑线携尘狂卷而至,如同一朵充满着死亡气息的黑云。马儿齐声长嘶,有几匹已吓得瑟瑟发抖。
许惊弦冷冷道:“久闻塞外狼群的凶残,今日我们就见识一下吧。”
几人面现坚毅之色,一同握拳大喝一声,各守其位,静待恶战的到来。
一名弟子从帐中将贾遇道扶出,大声道:“帮主,要不要把这个叛徒剁碎了拿去喂狼?”
贾遇道眼神惊慌,却也不争辩。
许惊弦冷喝一声:“拿刀来!”
众人只道他要斩杀贾遇道,几名弟子同时递上快刀。
许惊弦接刀在手,扫一眼贾遇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毕竟曾为裂空帮的丹霄门主,就算要你死我也不会滥用私刑。这把刀暂借给你,你说过不会害自家人,那么多杀几头狼也算帮这些曾经信任过你的兄弟了……
贾遇道不料许惊弦竟会如此,接过刀来,脸色阵青阵红,突然大声道:“帮主放心,我懂得这把刀应该砍去的方向。贾某于此立誓,退去狼群前,我仍是你帐下之俘,决不私自逃跑。”
许惊弦大笑:“好,这才像我裂空帮的汉子!”
众弟子本还有些不忿,但听许惊弦说得正气凛然,而贾遇道也当场立下承诺,迎战狼群时反添助力,皆觉帮主年纪虽轻,但行事老成高明,暗自敬佩。
众弟子各司其职,不多时已用布匹、树枝、粮草包等围了一个方圆三丈的大圈,并浇上油脂,四名弟子手持火把分立四方,只要许惊弦下令,即可点火。两名弟子负责将战马集在中圈,一旦战况不利,方便众人骑行脱身,其余人则在大圈前围成二排,前排手持利刃,后排张弓搭箭……
此次贺封怀共带来了十八名弟子,因为都在关中分舵,平时早有训练,彼此合进共退颇有法度。一旦除却面对狼群的畏缩情绪,确有十足的战斗力。
许惊弦持剑在手,站在第一排,长啸一声:“兄弟们,准备先用弓箭与暗器杀一下狼群的威风。但记住,小小狼群只不过让我们活动一下筋骨,后面真正的敌人尚未出现,大家可要留着点力气,更要省点箭支招呼正点子。”
众人齐声吼叫,声势惊天。
凭天行暗自感叹,许惊弦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狼群不堪一击,事实虽非如此,却令诸人士气大涨,更重要的是,如果狼群果然是威赫王手下驱策的,那么必有人远远观战,此言亦是给敌人一个警告。
当年暗器王林青入京时,因中管平之计少年许惊弦被人掳走,只恐他被加害,情急之下说出他是“明将军克星”之言。那时听闻此语的凭天行尚是半信半疑,但经过这些年与许惊弦的交往,观点已然更改不少。
两人初识于涪陵,虽然素昧平生,但只因见到凭天行身受重伤被人追杀,许惊弦便执力相救,并与非常道杀手叶莺激战一场,颇有侠者风范;南征军中,他虽还稚气未脱,但已勇于承担责任,最终得到了侦骑营同侪的认可;而如今,身处裂空帮帮主的高位,在许惊弦的身上又有一股令人甘心追随鞍前马后、与之同生共死的气质,遇险冷静,处事果决,且有容人之量……这些都是一个统帅所必须具备的关键因素。何况他不但有急智,更深悉人性,由蛛丝马迹从容分析出敌人的心理,并在短时间内做出精准的判断。
往事如电般从凭天行心中流过:这个逐渐成长起来的少年不但武功已臻至一流,更体现出了极高的军事天赋与素养,有朝一日,无论他与明将军武道争锋,还是率军对战疆场,怕是都有一场好胜负。
或许,“克星”之名并不仅仅是个传闻……
狼群瞬间奔袭而至,显是饥饿已久,远远望见人与马匹,早是馋涎欲滴,状极狰狞,齐齐扑上,刹那间已逼至百步的距离。
许惊弦提声道:“大家沉住气,听我命令再一齐动手。”
仅闻狼声未见狼群时,一众裂空帮弟子心中尚不免忐忑,如今事到临头,反倒将生死置之度外,再听帮主发话,再无惊惶,紧握兵刃,静待帮主号令。
水柔清恐被狼血弄污缠思索,提了一柄长剑立于许惊弦身侧,望见群狼龇牙瞠目,相貌凶残,正觉心头烦厌欲呕,忽听许惊弦小声道:“清儿别忘了与我的赌约,看是谁杀的狼更多些……”
水柔清心知赌约不过是随口说笑,许惊弦在这当儿提及只是为了减缓自己的紧张情绪,念及他对自己的眷顾之情,不由莞尔一笑,偷望他沉稳如山的身影,亦是心头大定。
狼群急扑而至,转眼距离已缩短至五十步,但见漫山遍野皆是目露凶光的饿狼,几近上万只,众弟子心下暗惊,弓上箭支几欲离弦而出,却不得许惊弦号令,只好拼力忍耐。
三十步,最先头几只饿狼的铁头铜腰、獠牙利齿已可清晰见到。
“放!”随着许惊弦一声令下,弓箭与暗器齐射,裂空帮弟子果是出手不凡,几无虚发,当先的十余匹狼如被雷掣,惨嘶一声,飞腾扑击的身形在空中一顿,中箭倒下。
急冲的众狼蓦然一停,队形大乱,原来那些狼饥饿已久,闻到同伴的鲜血再也忍耐不住,竟顾不得扑击众人,抢先噬食同伴。霎时只见狼毛与血肉横飞,嘶吼中夹杂着哀鸣,有几只狼并未被箭支射中要害,但只因伤口鲜血淋漓,亦被群狼分食,连皮毛也几乎吞吃殆尽。
另有七八只狼未能争抢到同伴的尸体,掉转身形,复朝众人扑来。
水柔清惊呼道:“它们竟然连同类都吃,还有没有人性,哦,狼性……”
许惊弦冷然道:“泯灭天良,杀之亦算除害。”挺身仗剑疾出,却是迎向冲至阵前的几头狼。
恶狼丝毫不惧那明晃晃的剑光,张牙舞爪地冲来。许惊弦陡然停步,右剑高举齐眉,左掌护胸,一任狼群将自己围在中间。
狼群或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猎物,被激起凶性,嚎叫着围扑而至。
许惊弦窥得真切,趁狼群尚未合围之际突然发动,先是一招“挺入关山”,直刺入第一匹恶狼的嘴里,那恶狼倒也反应机敏,喉头中剑却以牙紧咬剑身,但断流剑实在太过锋利,许惊弦腕间猛一发力,剑光从狼嘴中迸出,将那只恶狼的半边脑袋也一并切下,混合着脑浆的鲜血顿如箭般飙射而出。
许惊弦不虞狼血沾身,脚踩步法迅速移动,不但避开血箭,亦堪堪由两只恶狼的口边掠过,剑光再闪,将一匹恶狼右足斩断。许惊弦左掌疾展,击中一只狼的头颅,将其扫飞,蓦然身体腾空而起,双脚齐蹬,又把两头狼踢了出去,借力一个轻巧翻身,脱围而出。数狼张嘴齐咬,却差之毫厘,连许惊弦的衣襟亦未沾到。
尚余四头饿狼岂肯放过口边之食,嗷嗷大叫着,分由四面齐扑而来。
许惊弦深吸一口气,蕴功于右手,剑光乍亮,灿然如月,隐含风雷之声,随即长剑由下往上自胸前挥扫而过。这一剑并无固定目标,而是在他身前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网,四头恶狼不及止势,撞入光网之中,先是八只前足齐被切下,随后再被断流剑拦腰斩断。
许惊弦出手太快,诸人尚未反应过来,已是狼尸遍地。众弟子见到狼群的凶性,本还有些惧意,但见帮主不顾自家安危奋勇出击,更是大展神威力斩数狼于剑下,顿觉热血沸腾,就待要上前与他一并作战,却见眼前人影一闪,许惊弦已然回到阵中,长笑道:“众位兄弟不要轻举妄动,我只是挫一下狼群先锋的锐气,真要杀入上万只恶狼的阵中,那可凶险的紧呀。”
事实上见到群狼争食同伴尸体之状,许惊弦亦觉心头发毛,但一想到自己将是众位弟子的表率,决不可怯战,责任压身令他勇气倍增,所以立即出手。
众弟子士气大涨,齐声狂呼,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个念头:有这样的帮主带领自己,就算为他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狼群一阵骚乱,似是发现眼前的猎物决不会束手待毙,大多驻足不前,仅用泛着绿光的眸子盯向众人,但仍有不少饿狼去争抢狼尸。
忽有一记雷霆般的嗥声从狼阵中传出,其音凄厉,声激长空,仿佛还隐含怒意。霎时跳出几只体型巨大的黑狼,将那些争食同类的狼只驱赶回阵,有一匹狼口中叼着一条狼腿不肯放,竟被几只黑狼当场咬死,其余狼再不敢违抗,乖乖回阵。近万只狼占满了这一带山林,将众人围在中央。
凭天行眼睛一亮:“这一定是头狼发声,只要找到它将它杀死,或能一举击溃狼群……”动足目力往发声处瞅去,然而万狼密布,狼头攒动,想要从中找到头狼却是谈何容易?
而与此同时,许惊弦的耳中忽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好一招‘天河倒悬,这本是帷幕刀网中的守势,却被你以剑为刀施出,更有奇效。许少侠不但把御泠堂的武功掌握了七八成的火候,更能随机应变,活学活用,果然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声音细利而尖锐,仿佛可以刺透耳膜。这是武学高手的传音之术,不但仅他可闻,亦无从分辨对方的方位。
许惊弦微微一震,方才他正是以剑施刀招,使出帷幕刀网中的“天河倒悬”,一举绞杀四匹恶狼,不料竟被对方一语道破虚实。那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想必相距极远,对方能轻易识破招术足见眼力高明,但更关键的,是那种俨然以本门前辈高手自居的口气。此人定是威赫王,但难道他也就是多年前出行塞外寻找悟魅图,就此失踪的御泠堂少堂主南宫逸痕么?心头沉思不定。
众人皆未听到威赫王的传音,唯有凭天行武功最高,江湖经验丰富,感觉出异常,诧目望向许惊弦。
许惊弦微一颔首:“是他!”
凭天行立明其意,望向四周,但只见山谷幽林,万狼伺伏,不现人踪。
确定了大敌环伺左右,令凭天行战志高昂,冷然道:“威赫王应在高处观察着我们的举动,传音不过想扰你心智,让我们自乱阵脚。可不能被他压了气势,一定要找个方法反击。”
许惊弦却是从容一笑:“我觉得最好对他不理不睬,索性权当未闻。嘿嘿,就让威赫王以为传音无效,从而疑神疑鬼当自己功力退步了吧。”
凭天行一愣,转念一想确是最好的应对,抚掌大笑起来。
事实上许惊弦猜错了,当远处的威赫王看到他对自己的传音毫无反应,甚至还浑若无事般与凭天行谈笑,却是生出了一种遇见对手的兴奋。
陡然间听得那头狼发出几声吼叫,十余只黑狼越阵而出,将几头欲要冒险进攻的饿狼强行阻止,随后在离众人十步远的地方坐卧着。
水柔清奇道:“看这样子,它们是打算和我们慢慢耗上了?”
众人心中皆有些疑惑,却见狼群中几只黑狼飞速穿梭,对着一些狼咬背附耳。狼群开始移动,身高体壮的狼排在前方,准备强攻,而矫健敏捷狼则列于第二方阵,伺机突袭,另有一些狼只在五十步外集结,似是防止众人逃走,最后则是一些老弱病残的狼围坐在最外一层,仰头长嗥。面前的十余头黑狼突然同时起身,归入狼阵之中……
眼前一幕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这时方才明白,那十余头黑狼只是在监视他们,而头狼正在调兵遣将,那些在狼阵中奔走的黑狼则是它的贴身大将,负责传讯调动。
不等众人想好对策,头狼又发出一声惊天狂啸,群狼齐吼,山谷回响,令人胆战心惊的进攻旋即开始。
刹那间,足有数百头体态威猛的饿狼由四面八方同时扑来,弓箭与刀剑已然无法阻止这声势浩大的进攻。
许惊弦与凭天行同时高喝:“点火,退后!”话音未落,四名弟子早已将火把投入身畔堆积如山的引火物中。
“轰”地一下,那些布匹与树枝本就易燃,再加下浇了油脂,火势乍然而起,形成一个方圆三丈的火圈,众人则一并退到圈内。有几名弟子退得稍慢,发须皆被引着。
群狼虽凶残,但天性怕火。火势一起,众狼狂嘶着纷纷退后,但数目实在太多,前锋有二十余只恶狼被后续部队强自挤入火圈中,躲闪不及,霎时狼毛齐燃,连声惨叫。更有几头恶狼浑身带火冲入了圈内,但却是灼痛难忍,只顾打滚灭火,被众人刀剑齐施斩杀。只听到狼群中吼叫不断,这一轮进攻总算退却了。
众人与马匹紧紧聚在圈内,尽管都是闯荡江湖多年、见过诸多场面的武林好汉,但亲历群狼疯狂扑至的狰狞一幕后,皆不免心生寒意,泛起再世为人之感。虽然四方阵阵热浪汹涌袭来,但尚可忍耐,至少好过与上万头恶狼拼死厮杀的情形。
那略知狼性的郭小洒眯着眼透过火圈张望了数下,眉头一皱,喃喃道:“帮主,不对头呀。按说狼无长性,一旦攻击不利就会转战他方,另寻猎物,但为何他们却不退走?”
原来群狼仅是退后数十步,虽不敢轻易上前,但仍是远远围住。场中留下了数十具焦臭难闻的狼尸。
众人心中又是一紧,火圈虽烈,但势不能久,一旦火灭之后,狼群再度大举冲上,恐怕就只能拼死肉搏了。
贺封怀叹道:“这群狼不但受挫不退,而且方才竟懂得调兵布阵,倒似有人指挥一般。看来敌人中果有高手在暗中操纵,所以才会如此不合情理,只怕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威赫王的圈套,不若趁现在体力尚存强行突围,总好过全军覆没。”
许惊弦略一思索,朗声道:“贺舵主不必涨敌人威风。威赫王的本意肯定是用狼群逼我们进入龙蛇谷然后伺机出击抢夺金角鹿冠。不过纵然他神机妙算,但有几件事是他绝对料不到的。第一,我们提前发现了贾遇道的行动,肯定龙蛇谷中有埋伏,所以并没有贸然入谷,宁可硬斗狼群;第二,他并不知道金角鹿冠到底在谁的手中,或许原来希望我们在慌乱中泄露,但这一场大火也同时隔断了他的视线;最重要的,我们现在虽处下风,但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对于威赫王来说,如果不能得到金角鹿冠,纵然杀了我们也毫无意义……我们现在逃生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而抱着与宝同亡的心态,才会让威赫王沉不住气,从而乱了方寸。”或许他的分析并不能打消众人的顾忌,但他的冷静却给了每个人莫大的信心。
“许兄弟所言有理!”凭天行一咬牙,“如果我们不得不葬身狼群,那就让金角鹿冠毁在这里好了。”
许惊弦微微一笑:“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至少还有与威赫王博一把的筹码!”蓦然长吸一口气,运功大喝道,“久闻威赫王功震塞外,战无不胜,但为何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光明正大与我一战,只派这些畜生来送死么?”
众弟子听到许惊弦向威赫王当场搦战,齐声大吼,为其增势。
“夫得道者,天地万物皆可被其所用!”冷峻的声音犹如从天外传来,震得每一个人耳中嗡嗡作响,“何况我自诩将帅之才,无须逞匹夫之能。你们若能逃过狼阵还不死,或可勉强算做对手,若不然,杀你们只会脏了我的手……”
众人循声望去,视线透过火圈,隐见在龙蛇谷深处的高地上,现出几道人影。距离本就相隔极远,再加上火光的掩映,那几人身影模糊不清,但当中一人极是醒目,在日光的照射下仿佛浑身散发刺眼的金光,面容则映出一道诡异的银芒……
诸人耸然动容。那仿佛笼罩着一层魔力的金盔金甲、银色面具,正是在塞外战无不胜、威名远播中土的离昌国师威赫王的标记!
威赫王甫一出场,就有如此夺人心魄的声势。
许惊弦并不为所动,扬声道:“离昌国师名不虚传,不但帐下数十万精兵,竟然还有狼群为你打先锋。不过你似乎追错了方向,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在我们手里,尽管兴师动众,却只怕劳而无功。”知己知彼才可寻机破敌,他必须知道威赫王手上掌握了多少情报,故出言相试。
威赫王的声音冷冷传来:“许少侠不必自欺欺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岂会于此严阵以待?”只听他的语气,无疑成竹在胸。
凭天行低声骂道:“一定是沈从龙或甲一给他通风报信,若我回到京师,绝计饶不了他们。”
许惊弦暗忖若是沈从龙奉水知寒之命要把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这一路多有机会,就算想趁机加害凭天行,也大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其中必有玄妙。固然威赫王足智多谋,机敏过人,但毕竟近年来百战百胜,不免有骄纵之情,未必能识破沈从龙那只老狐狸的真正用心。心念一转,长叹道:“国师别忘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狼群过处,不留活口,我们死不足惜,但只怕国师派来的卧底亦难逃这一劫了。”他有意挑明已识破贾遇道的身份,借此看威赫王的反应。
威赫王哈哈一笑:“那不过是个为了几百两银子就出卖同伴的不义之徒,死不足惜。许少侠想用他来与我谈条件,似乎分量并不足。”
听到威赫王如此形容自己,贾遇道满面不服,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许惊弦看在眼里,心头一动:贾遇道身为裂空帮的丹霄门主,属于帮中极重要的人物,岂肯为了数百两银子叛帮?其中必有隐情。最可疑的是贾遇道脸上的神色并非恼羞成怒的惭愧,而是不屑的冷笑,倒似中计的是威赫王一般……这到底是何缘故?再联想到凭天行怀疑贾遇道来自御剑盟,他们的行踪暴露极有可能与沈从龙、甲一等人有关,看似一个简单的局,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越发相信,在这一场事关金角鹿冠的争夺之中,一定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第三方力量。那么,如果,这一切是出于水知寒的授意,他的目标会是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
刹那间许惊弦心念电转,瞬间灵光一闪,已悟透了其中关键。他要做的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许惊弦按下心头所想,假意长叹一声:“看来威赫王手下人才济济,并不在乎有所折损,想必我们这些败军之将也瞧不在眼里了。既然投降无望,亦只好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了。你尽可放狼群冲来,在下不敢保证能杀光狼群,但至少可以保证死之前毁了你想要的东西……”
威赫王淡淡道:“我并非嗜杀之徒,但想做的事也必须做到。我可立誓,只要留下金角鹿冠,就可以放你们离去。”
“国师一言九鼎,我自然信得过。可惜我好歹也是一帮之主,若栽个这么大的跟头,又有何颜面对帮中弟兄?倒不如力战身亡,免受此辱,还请威赫王成全。”
威赫王沉吟道:“蝼蚁尚且贪生。许少侠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又害了帮中兄弟?看火势大概还可支撑小半个时辰,这段时间还请三思,随时可以交出宝冠,留得性命。一旦火灭后狼群冲上,只怕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许惊弦泰然一笑:“国师不必多劝,我意已决,你现在就可派狼群出击。只不过你虽驱狼有术,但狼群毕竟非你帐下精兵,不能如臂使指,恐怕是无法替你完成找到宝冠的心愿了……”
一旁裂空帮弟子听着许惊弦与威赫王的对答,想不到己方明明大处下风,许惊弦却是态度强硬,丝毫不给威赫王台阶,一意求死,皆是大惑不解。不过他们都知道这少年帮主足智多谋,定是别有深意,当即同声狂呼,以示支持。
威赫王虽早闻许惊弦之名,但料想他年仅弱冠,何德何能?不过是机缘凑巧才做上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之位。哪知对方与自己处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而那些弟子竟也死心塌地地支持他,实是始料不及。而令他略觉焦躁的是,许惊弦的语气轻松且隐带自信,似乎另有所恃,可他却丝毫看不透已被迫入绝境的对方还有何奇招。
威赫王此次出行争夺金角鹿冠原本只带了安吉王子与离昌十六铁骑,在无双城外一役,虽杀了诺颜察,但墨留白逃走,他则被藏在树中的陈漠背后一记冷剑,受创不轻,随即为安全命安吉率四名铁骑回国,人手大是不足,虽然及时调来八仙人相助,但这八人奇门诡道的杂学颇多,武功却不足,何况八仙人原就是浪游塞外的奇士,各怀异心,对他未必忠诚。
而原以为沈从龙的钦差队伍兵分两路实力大减,却不料凭空得到了裂空帮关中分舵的援助,此消彼长之下,仅凭他与余下的十二铁骑,与许惊弦等人正面相抗纵然胜面颇大,却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更无十足把握一举夺得金角鹿冠,不过八仙人中排名第六的熊散人进言识得裂空帮中某弟子,因欠下他一大笔赌债,可做内应。而排名第四的狼散人原是塞外弃童,被母狼养大,熟知狼性,后又得遇高人习得异术,能与狼群产生心灵感应,驱狼入野,如指大军。
于是威赫王心生一计,利用熊散人的内应沿途留下印记,再借用狼散人之能力在方圆数百里内驱策狼群。
在威赫王的计划中,狼群一出,许惊弦等人措手不及,必会荒不择路直闯龙蛇谷,落入埋伏之中,趁乱可夺取金角鹿冠。不料对方居然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力抗狼群,虽是自寻死路,但也最有效地打乱了他的部署。
威赫王暗叹一声,立下决断,凌空发话道:“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彼此合作。诸位请稍等片刻,我将撤去狼群与你们谈判,或许与我一席长谈后,可令许少侠更改主意。”
他苦心谋略,要想让化名安吉王子的拓跋非如愿登上离昌皇位,但安吉毕竟年纪尚轻,并无人望,必须借助天机鼎与金角鹿冠的力量令塞外各族甘心服膺。向中原已从恒山借回天机鼎,如今只差金角鹿冠,尽管事态发展并不如自己所愿,却也不得不尽力而为。
众人不料忽然事有转机,又惊又喜。却不知这一切都只是许惊弦与威赫王之间一场无形的博弈,最后的胜利者尚未可知。
许惊弦笑道:“好,在下恭候威赫王大驾。但既要谈判,则须诚意。不如你我二人皆不带随从,找个僻静的地方从长计议?”
“许少侠的提议甚合吾意。恰好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不虞对旁人说的私密话,那么就在龙蛇谷口那方大石前会面吧。记住,别忘了带上你的刀!”
面对大占上风的威赫王,许惊弦这个要求颇显过分,但他却自然而然地说出,并无窘迫之感,而更奇的是威赫王亦毫不迟疑地坦然接受。众人听在耳中,虽不明所以,却都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似是有某种奇异的渊源。
许惊弦与凭天行互望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始料不及的惊讶。威赫王特意提醒他带上刀,无疑对金角鹿冠的去向了若指掌。这是沈从龙与甲一,甚至水知寒都未必知道的事情,他又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在这个谜一样的男子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
许惊弦强按心中震惊:“一言为定。不过小弟还想提醒国师一句,你赖以成名的招法却对我全无效用,若想以此求胜,不免打错了主意。”
他相信锦夫人早就对威赫王说过潼关之战的情形,索性公然挑破。虽说迫使对方与自己谈判,但毕竟身处劣势,所以以此反击,同时亦暗示自己已猜知他的身份,趁机察看对方的反应。
威赫王却只是从容地长笑一声:“许少侠多虑了,实不相瞒,我对你了解之深远超你的想象,又岂会不自量力地班门弄斧?我另有令你难以拒绝的条件,就看你是否接受了……”
许惊弦静默,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威赫王并非大言不惭,他对自己的了解确是远在他人之上!
所有的疑点只有一个最终的解释:他就是南宫逸痕!
威赫王对左右传下号令:“狼仙人请撤走狼群,另七仙人原地掠阵,在我与许惊弦谈判之际,十二铁骑分由四方悄悄掩近敌人马队,一旦谈判无果,我会以双剑互击为号,你们则立刻出击,目标是那个女扮男装的水柔清。记住决不可伤她性命,活擒人质为上,另外敌人中将军府拇指武功最高,要特别小心……”
狼仙人犹豫道:“国师又何必孤身犯险?何况属下能力有限,狼群一旦撤走,再难调头,等于去了他们的束缚,还请国师三思。”
威赫王叹道:“以我对许惊弦的了解,此人性格随遇而安,并无远大志向,但却最重情谊,决不会用一众裂空帮弟子的性命作为筹码。不过若是狼群真的再度进攻,当裂空帮弟子损失殆尽时,他极有可能会在最后关头强行毁去金角鹿冠,所以我决不可任其肆意妄为。”
一名铁骑道:“国师一人前去太过危险,不如携我们同行。”
“不用。如果压力太大,只会令对方铤而走险,只有先让其放松,并不断给他一线希望,才能留得金角鹿冠不失。我自有保身之道,不必担心。关键是这次若再不抓住机会,一旦金角鹿冠送至无双城,要想从杨云清的家门口夺回来,那可实在是难于登天了。”
众将皆释然,他们已经很多次见证了威赫王在极危险的境地中化险为夷,甚至还与曾经的仇人化敌为友,虽然他们并不清楚那是源自于悟魅图中的“策神谱”,但威赫王拥有化解敌人斗志的神奇异能早已是塞外津津乐道的话题,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狼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色泽猩红几近凄艳的号角,放在唇边吹响。号角发出如泣如怨的狼嚎之声,闻之心头惶然。
山下万狼齐震,同时发出呜呜的低鸣,似是与号角声应和,良久方休。
那是由十三头野狼王的灵血与精魂炼制的号角,凭此可与狼群建立起一种神秘的感应。
狼群深处响起头狼的一声长啸,群狼皆起,不再流连火圈前,往前路赶去,起初蹒跚而行,渐渐加速,最后狂奔起来,不过一炷香的时分,近万只狼皆不见了踪影。
威赫王飞身上马,下山而来。在发力蹬鞍的一瞬间,背心蓦然一痛,那是五星锁中的钥匙——陈漠留给他终身难忘的一道伤口。
他嘴里说得极其自信,似乎在狼群与铁骑的双重压力下,只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说服对方。事实上,对此他并没有太多把握,何况许惊弦心怀《天命宝典》可抗悟魅图,他屡试不爽的“策神谱”对其亦全无效用,但是威赫王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中还掌握着一个足令许惊弦动心的诱饵: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最有资格助许惊弦达成心愿——彻底击败明将军!
围着众人的火圈亦渐渐熄灭,去了狼群这个心头大患,每个人皆暗舒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威赫王充满自信的举动又带给他们巨大的压力,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明明占尽上风,威赫王为何仍不惜孤身犯险赴会?固然是为了金角鹿冠,但他另有何恃?有什么把握能说服许惊弦甘心送上金角鹿冠?是否暗中还藏有阴谋?然而箭已在弦,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凭天行将藏有金角鹿冠的刀鞘递给许惊弦,低声道:“记住,宝物失去还可夺回来,兄弟保重!”他在暗示许惊弦在危机之时可以弃宝求生。
许惊弦把刀鞘紧握在手中,目光坚定:“凭大哥放心,我直觉事情将会有转机,静观其变,注意敌人偷袭。”他当然明白凭天行的暗示,但早就打定主意,决不会让威赫王轻易得逞。不仅仅因为他曾答应过吴戏言一定要先把金角鹿冠安稳送至无双城,更重要的,他还有对自己内心的承诺。
水柔清亦轻声嘱咐:“小心,我等你回来。”
许惊弦点点头,无言一笑,大步往龙蛇谷行去。
下了山后,威赫王松缰缓行,一路沉思。虽然事态并未完全按他的计划进行,但他依然有信心赢得金角鹿冠,达到最终的目的。他如今更多的思考是如何处理好与许惊弦的关系。事实上,此次与许惊弦的谈判看似无奈之举,其实却早已在威赫王心中演练了上百遍。对于这个少年,他有太多的犹豫,或许杀了他才是一了百了的最好解决方法!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他有着与明将军同样的心境:先容其羽翼丰满,再击溃!
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内心深处对冥冥天命的畏惧,真正成为一个无上的王者!
第二章鹬蚌相争
威赫王与许惊弦两人离开本方阵营,相隔半里处立定,彼此互视一眼,各自下马,往龙蛇谷前那方大石缓缓行去。
凭天行远远望着威赫王沉稳如山的身形,立知此人武功极高,决不在自己之下。他本以为许惊弦准备伺机擒下威赫王做人质,此刻却不免替他担心起来,何况根本不知威赫王到底带了多少人马,一旦许惊弦出手无功,对方必定大举压上,己方将损失惨重。难道,只有送上金角鹿冠才能换取诸人的安全么?虽不甘心,却似乎别无良策……
威赫王很不解许惊弦的态度,虽然走得很慢,但他每一步都稳如磐石,握剑的手也没有丝毫颤动,更奇怪的是他的注意力似乎也根本没有放在自己身上,仿佛面前的大敌并不存在。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他的信心由何而来?
许惊弦心无杂念,暗中运起“华音沓沓”的功法,不但用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还用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响动……如果他没有判断失误的话,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力量一定会借着威赫王落单的机会发动,而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混淆威赫王的视听,等待真正陷阱的出现。
只不过他还不能确定,如果这个陷阱是水知寒挖下的,他的目标是否还包括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越走越近,相距十五步。
许惊弦抢先道:“在谈判之前,可否先问威赫王一个问题?”
“许少侠请讲。”
许惊弦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我应该称呼你国师,还是少堂主?”这是一直存于他心头的疑问,此刻突然抛出,只盼威赫王猝不及防之下露出破绽。
威赫王淡然道:“如果这是你交出金角鹿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真实的回答。”
许惊弦暗叹一声,可惜威赫王脸上罩着银色面具,令他无法看到对方听到这个问题时的表情,正要继续开口,忽有所觉,耳中传来了他一直等待着的声音……
威赫王望见许惊弦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惊诧莫名,正待询问,突然听到山顶上传来哨音,三长两短,尖锐而急促。那是八仙人中鹰大师的传讯,意即有来历不明的人马出现。在这个时刻,来的会是什么人?
威赫王帐下的八仙人各有异能,虎头陀与豹头陀可发虎啸豹吟之声,令敌人神志混乱;狼散人与熊散人则可召唤狼群与熊群为己用;猿行者精于潜踪匿形,用于跟踪;蛇行者擅长用无形之毒,用于刺杀;而鹰大师与鹫大师则可与翱翔于空中的鹰、鹫通灵,借其利眼远望观察。
威赫王听鹰大师的哨音如此急促,敌人只怕已近在咫尺,不由微微一惊。与此同时,他心头亦生出感应,霎时双目泛起精光,炯然锁定许惊弦:“原来许少侠早有准备,倒是小瞧了你。这么说来你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本想还留你一命,也只好绝此后患了。”说罢抽出分花刃与拂柳匕,就要双刃互击。
许惊弦持剑在手,面色郑重:“威赫王息怒,最好也立刻阻你的手下进攻我方,以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话音未落,已可听到隆隆的战马蹄声从左右两边响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威赫王喃喃念着,陡然明白过来。早在龙蛇谷设伏之前,他令猿行者一路跟踪许惊弦的队伍,可确认其并无援军,而鹫大师亦侦察过左近方圆百里内的情况,根本未发现敌情,为何现在忽现敌踪?这只能有一个解释,猿行者与鹫大师两人之中必有奸细。
不容威赫王多想,两侧隔云山脉中各杀出一支马队,共有三十余骑,战马皆是口中衔枚、足裹软布,所以才能事先掩藏不露痕迹,每个骑士都是身着黑衣,面蒙黑布,手持重型兵器,杀气腾腾地朝两人冲来。
这群神秘的人马出现的时机绝好,恰是两人远离各自阵营前往谈判的一刻,无论何方皆不及救援。
对方来得极快,瞬间最先一骑已至许惊弦身后十步。只看骑术,就知敌人个个武功高强,绝非庸手,又是养精蓄锐,更借着马力长兵硬冲硬打,即便是许惊弦与威赫王联手,措手不及之下,亦会被攻得手忙脚乱。
许惊弦功运全身,保持警觉,却是立于原地不动,连头亦未回。他必须先确定这群人马的目标,然后才能做出是否出手的决定。
最先的骑者越过许惊弦,掌中狼牙棒对着威赫王头顶击去。
其余人亦视许惊弦如无物,由他身旁穿行而过,目标直指威赫王。
许惊弦松了一口气,目前他只须坐山观虎斗。看此情形,威赫王怕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威赫王真正的身份果然是南宫逸痕,宫涤尘念念不忘的同胞兄长,他是否应该营救呢?
威赫王纵身而起,避开狼牙棒的奋力一击,由骑者头顶掠过,分花刃下戳,拂柳匕斜挑,骑者左肘横挡,贴身护臂却被锋锐的拂柳匕挑开,腕间射出一股血泉。
威赫王空中一个轻飘飘的转身,一脚踢在骑者肋下,落于马上。只要能夺得一匹战马,他就有信心从敌人的围攻中突围,再与离昌十六骑会合,却不料那骑者虽受威赫王一记重足,口中喷出鲜血,却不落马。原来他的身体被一道细细的铁链紧缚在马背上。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决不让威赫王轻易夺马。
威赫王处变不乱,肩肘齐施,重重撞在骑者的心窝,骑者惨叫一声,身体几乎被击得凌空飞起。只见分花刃精光一闪,铁链中分而断,骑者掉下马去。
威赫王在马背上坐正,双腿一夹马身,打算斜掠而出。忽听跨下一声惨嘶,惊跳而起,几乎将他抛下马背。威赫王功运全身,使个千斤坠,强行将战马迫沉,但马儿落地时四足一软,竟是瘫卧在地。
威赫王由马身上侧翻而出,叮然一响,拂柳匕勉强挡住另一名骑者流金铛的一记重击,溅出无数火星。回首望去,方知究竟。原来每一个骑者的脚上镫鞍里皆暗藏机关利刃,只要人一落马,利刃则将战马四蹄尽数斩断!
威赫王心头微沉,虽然还不知道这场伏击的设计者是何人,但看对方心狠手辣,计划缜密,宁可弑马也不让自己抢夺,足可证明其蓄谋已久,决不容自己逃生。到底是何人与自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根本不容他再细想,已有二十余骑合围过来,重型兵刃齐击,每一招式大力沉,不留余地,若被扫到,只怕立刻就成肉酱。
威赫王夺马不利失了先机,刹那间险象环生,只能仗着小巧的轻身功夫,在对方的兵器夹缝中闪躲腾挪。
惊变突生,凭天行等人目瞪口呆,何曾想会突然杀出这样一队人马,看他们出手狠毒,招招不离威赫王的要害,似是杀人经验丰富的杀手,实不知是何来路。
贾遇道对贺封怀低叹一声:“贺兄弟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我早说过这一次的伏击不会害兄弟们。”
凭天行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御剑盟么?”
贾遇道闭口不语,看来即使图穷匕现之时,他也不愿吐露关于组织的任何信息,足见纪律森严。
那离昌十二铁骑原本奉威赫王之令悄悄掩近凭天行等人,伺机擒拿水柔清,忽见主人遇险,再也顾不得任务,快马加鞭,前去营救。
那群杀手中只分出四五人前来阻拦,其余人攻势更紧了几分,一意在援兵到来之前击杀威赫王。
威赫王明知自己兵刃上吃了大亏,本是一意闪避,不与对方重兵器硬碰,但奈何敌人人数太多,又显然早就训练过合击的战略,留给他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当当当”几声连响,分花刃、拂柳匕不得不被迫与对方重兵相交,幸好皆是宝刃并无损伤,但几记重击使得威赫王气血翻腾,背心受陈漠的剑伤亦迸裂,鲜血透衣而出。
连续两名骑者倒了下去,但威赫王的左肩亦被一把雷公轰扫了一记,分花刃脱手而出……
出道至今,威赫王从未陷入过这样的绝境之中。固然是被奸细所出卖,但最可怕的,是敌人巧妙利用了他对许惊弦设下的圈套,在他占尽上风满以为金角鹿冠唾手可得之际方才发动……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懂得自己心理的敌人。
不久前送安吉王子回国前他才说过此次行动只怕会遇上自己的一位天敌,想不到果然一语成谶!
许惊弦怔立一边,眼见威赫王迭迭遇险,心中天人交战,不知是否应该出手相救。若从国家大义上而言,威赫王若死,离昌国的威胁至少去了一半,他自当袖手旁观,但如果他真是南宫逸痕,自己又怎能不救宫涤尘的兄长?一时犹豫难决,却见敌方中有十骑并未参与对威赫王的围攻,而是在一旁掠战,这十人并未携带重型兵器,肋下刀剑也未出鞘,看似威胁不大,但每个人皆是目蕴神光,显然都是内力精深之辈,只怕比出手围攻的骑者武功更强几分。其中有三人不去观战,却是紧紧盯着他,蓄势待发,看来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对方就会出手。
除非万不得已,谁都不愿与这样一群可怖的杀手为敌!
离昌十六铁骑尚余十二人,见到主人命在顷刻,个个都红了眼,皆是使出拼命的招法,与敌方四五人甫一交手,各自就倒下去两人。有几名铁骑冲入了战团,但威赫王被十余骑包围在其中,连身影都几乎遮掩不见,更遑论相救,只得先尽力拼掉几个敌人,好给主人减轻一些压力。
激战甚酣,威赫王何等样人,虽身陷重围,神志却越发澄明。他知道若是一意突围,反倒容易被敌所趁,索性断去逃生之念,一意只稳守门户,以杀伤敌人为目的,身上虽又添了几处伤口,但敌骑又倒下三人。窥准一名骑者胸腹间露出的破绽,拂柳匕寒光一闪,直插向对方的心口中。
陡然间,观战的一名黑衣人冲入战团,身法如鬼魅,贴在威赫王身畔三尺之内,掌中剑光连闪三下,第一剑看似去挑开拂柳匕的必杀一击,但剑到中途忽又变招,斜挑威赫王的右眼,还不等威赫王剑势用老,突又剑势再转,蓦降三分,刺其咽喉。
这一招三式迅如闪电,每一式皆是出乎意料的变化。而威赫王的反应亦是极快,脚下忽左忽右、身法忽实忽虚,拂柳匕亦是连闪三下,每一击皆如灵蛇吐信,正点在黑衣人的剑身三寸处,仿佛对他的每个招式变化都了然于胸,令对方无可发力,招半而止。
许惊弦望在眼里,心头一震,他识得黑衣人这一招:屈人剑法中的“三人同行”!而威赫王的破解招法亦是帷幕刀网中的“杯弓蛇影”。
这两招本是御泠堂弟子初入门的合练招法,剑法主攻,刀招主守,练习精熟后只要有人使出“三人同行”的招法,下意识地就会以“杯弓蛇影”来化解,几乎呼吸一样自然。
但相较于御泠堂的弟子来说,这两人出招的角度、速度、力度皆是无懈可击,凌厉程度相差太远。
但拂柳匕的第三击却点在了空处,那是因为黑衣人的右手在最后一刻突然一松,剑落下半尺后交至其左手,随即由下而上反刺威赫王的下腹。
这是一个完全不合常规的诡异变化,算定威赫王在急战中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应变去封解“三人同行”,而剑反刺下腹就是针对“杯弓蛇影”出招的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威赫王左手骈指一弹,弹中长剑,将那一刺化为无形。而看以空击的拂柳匕则反圈回来,如蜻蜓点水般轻柔地划过黑衣人的喉头。
这个将计就计的变化亦是黑衣人完全未料到的,急急拧首,脖颈间已被拂柳匕点个正着。
威赫王长笑一声:“简公子这一招三人同行可谓用心良苦,而我这一招亦是专门替你准备的……”
“叮”,如幻梦般一声轻响,黑衣人脖上竟戴着一个铁项圈,拂柳匕虽然锋利,但威赫王这一记杯弓蛇影的变招本就胜在轻灵,加之功力耗用过甚,是以只施出了二分力道,竟未能透铁圈而入。但匕尖一勾之下,将黑衣人的蒙面黑纱挑开,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
此人正是行踪不定,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简歌!但见他面色煞白,显然未料到威赫王竟早认出了他,一直留意着他的行动,所以在激斗中尚能留力施出这一招特意针对“三人同行”的“杯弓蛇影”,若不是那铁项圈挡过这鬼斧神工的一击,此刻已是穿喉惨毙之祸。
凭他的武功,虽是稍不如威赫王,但若两人正面对决,要分胜负至少亦在五十招开外。可叹他满以为十足把握的偷袭却被威赫王识破,险些弄巧成拙,几乎在一招间被对方击毙当场。
一声闷响,威赫王方才全神向简歌出手,不免略失防御,被一名骑者趁虚而入,一棍击在他的左肩,幸好及时缩身化去八成力道,总算不至于筋断骨折,但饶是如此,亦是痛彻心扉,左掌一时再也提不起来,可谓失去了一半战力。
威赫王心头暗叹,他原是拼着身负重伤换简歌一命,想不到仍被他躲过这一劫。
自从这群黑衣人如天降神兵般现身,威赫王就猜测出主谋者只可能是他两名天敌中的一个。而当敌人对他开始不择手段疯狂地围杀后,他就几乎只锁定了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只有简歌!
许惊弦如被棒喝,原以为这一场对威赫王的伏击是出于水知寒的部署,想不到竟会见到简歌!将军府的总管暗中与简歌联合起来了么?这是一个太过令人震惊的消息,足令京师的形势发生巨变。而此刻也同时让他肯定了另一个事实,威赫王就是南宫逸痕!
简歌身为御泠堂青霜令使,这几年与宫涤尘明争暗斗,一直难占上风。而简歌虽已掌控了御泠堂大部分实力,却不敢公然背叛御泠堂,就是因为还有一个他最忌惮的人——南宫逸痕!
数年前南宫逸痕北出塞外寻找悟魅图,随后就此失踪,生死不明,但一日不确定他的死讯,简歌就不敢轻举妄动。直至今天,他终于肯定了他心目中头号敌人的去向……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南宫逸痕不归中原而化身一变为离昌国师威赫王,简歌必杀之而后快!
简歌退开三步,手在脖颈间一抹,已见血丝,惊魂未定,下令道:“杀!”
众骑者同声狂吼,朝威赫王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威赫王向来亦是遇强更强的性子,一声大喝,反率先朝众黑衣人扑去。
眨眼间又一名骑者倒下,威赫王腰间挂彩,忽见一大关刀朝自己右胸劈来,正要闪避,却觉背心、肩腰同时传来一股剧痛,数伤并发,身形一滞,竟已不及闪开,只得暗叹一声,运起最后的功力集于右手拂柳匕上,只盼临死前能再伤几个敌人。
许惊弦乍见简歌一时茫然,又见威赫王遇险,虽有相救之心,奈何却已晚了一步,不及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那一刀就将劈中威赫王,忽然一个人影闯入战团,横身挡在威赫王身前。
鲜血飞溅,这蕴足大力的一刀几乎将来人劈为两段。原来是离昌十六铁骑中的一人,看到威赫王遇险,遂不顾一切地以身挡刀殉主。
随即其余离昌铁骑口中嘶吼着一拥而上,或与敌人拼命,或为威赫王挡招,个个皆似不要命一般,足可以一当十。
望见这一幕,许惊弦心神狂震。他本以为威赫王就算做了离昌国的国师,毕竟是外来之人,未必能得到离昌国人的衷心拥戴,却不料在他身边还有如此忠诚的手下。再想到宫涤尘对自己的种种情义,不由抱愧于心。
忽一咬牙,就算威赫王是中原的大敌,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他亦非英雄所为,他宁可先救了他,日后再在疆场上一决雌雄,亦可报答宫涤尘对自己的一份恩情……
许惊弦才一动念,三位盯着他的黑衣人立生感应,一人解刀,一人拔剑,最后一人则是双掌如抱球,掌心中隐见一团精芒上下盘跃,宛如活物。一望可知,这三人皆是一流高手,只怕武功亦仅在简歌之下。
然而许惊弦的行动令人大惑不解,但见他对三位高手的威胁视若不见,断流剑斜指半空,剑身奇怪地一曲一张,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拉扯住剑头与剑锋,随后弹出……
五步外的简歌突然惊叫一声,长剑空挡眉间,传来一声如撕帛般的裂响,旋即连退三步,惊恐地盯着许惊弦,茫然发问:“这是什么武功?”
原来许惊弦看似装模作样,实则借着剑身曲张之际已发出一道剑气,疾袭简歌。
这一道剑气无声无息,毫不张扬,虽未出剑,却胜似出剑。最惊讶的是他的剑锋根本未指向简歌,却不知如何已把他当作了目标。好在简歌亦非凡俗,虽无察觉,却敏锐地感应到危险来袭,及时挺剑封住。
许惊弦淡淡一笑:“这是小弟数日前方才领会的新招,简公子以为如何?”
简歌面色如土,单从武功而论,他或许不似天下几大宗师纯厚,却胜在博学。以往他在京师,虽以花花公子的面目示人,其实却暗中与各大名门交好,暗中习得不少奇门杂学,后来加入御泠堂,既为了扩张野心,也为了御泠堂中惊世骇俗的武功,再后来与慕松臣联盟,亦彼此交换武功,对非常道的杀手武学亦有涉猎……但综其所成,却对许惊弦犹如天外飞仙的一招全然摸不到头脑,表面看来更是与武学常理相悖,可谓近于妖法而不似武功。
三位黑衣人皆是见多识广的武林高手,却亦看不破这一招的玄妙之处,各自神色紧张地盯着许惊弦的手,全神戒备,以防他再度出手。
潼关的城墙边,城内灯火点点,天空繁星漫天,那平凡的一幕却在许惊弦心中产生了并不平凡的领悟。《天命宝典》虽非武功秘笈,但世间万理皆通,通过许惊弦这一条引线,道学极典与天空宇宙万物之间第一次擦出了智慧的光芒。
那一刻,斗千金一句无心之言,却让许惊弦悟出了他平生的第一招原创武功:星火!
城市中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斗相距何其遥远,但它的们光芒却都能同时到达人们的眼中,恍惚间甚至会分不清何为灯火,何为星光。
这一招并不是什么妖法,不过是巧妙利用距离与空间,达到缩地成寸、逾劲达丈的境界。
一招施出,技惊四座。但许惊弦却想到了那一天,想到了斗千金、阿义与多吉,若有他们在此相助,他就不必孤身面对强大的敌人,虽有报仇之心,却无力与之相拼了!
事实上,星火只是一记类似障眼法的冷招,剑芒的劲力早在许惊弦动剑之前就已发动,若要再施,势必就会被对方看穿。单凭他的武功,在敌人的重围中仅可自保,但要救人却是力有不逮,所以,他必须利用目前简歌等人的困惑,进一步给他们施加压力。
许惊弦冷然道:“简公子最好现在让你属下收手,假如威赫王有了什么意外,我保证同样的意外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简歌恨声道:“堂堂裂空帮主也会替外夷做事?”
许惊弦回道:“你我都知道原因,就不必说出来了吧。御泠堂的恩怨迟早都会有一个了断,但决不是现在。”
简歌语塞,他明知这是除掉心头大患的最好时机,但面对许惊弦那神出鬼没的剑法,他必须要考虑自身的安危。望着许惊弦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他终不敢拿性命作赌,挥一下手:“大家先散开。”
许惊弦缓缓退后几步,挡在威赫王身前:“我挡在这里,你先走吧。”复又低声道,“记住,我是为了南宫世家救你,而不是离昌国。”
威赫王没有说话,手捂着头,良久不动,似在发呆。在银色面具的遮掩下,无人能看到他脸上的痛苦神情,但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感应到了他心神上的强烈悸动。
威赫王忽一指地下:“许少侠请稍让一下,本门至宝不可落于他人之手。”
许惊弦盯紧简歌,以防其发难,眼角余光望见分花刃就掉在一旁,略侧了一下身,以便威赫王捡拾。
威赫王在许惊弦的旁边缓缓俯下身子,捡起分花刃。
刹那间,许惊弦脑海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身处险地,本应迅速离开,但威赫王的动作为何那么慢?他受的伤有那么重吗?而且,他为什么用受伤的左手去捡兵器……
下一个瞬间,威赫王的行动证实了许惊弦的怀疑!
威赫王并没有把分花刃收于怀中,而是蓦然闪电般出手,在许惊弦的腰间一划,已将那把含有金角鹿冠的刀鞘束带割断……
果不愧是一代枭雄!何曾想威赫王尚未脱险,竟就以怨报德,不顾许惊弦的相救之情,毅然出手抢夺金角鹿冠,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行动出乎包括许惊弦在内所有人的意料,所以被他一招得手。
许惊弦大惊,不假思索断流剑一沉,刺向威赫王。
威赫王右手拂柳匕斜扬,格住断流剑,发出金石相交的一响。他左臂方才受伤颇重,割断刀带后已用尽全力,一时运转不灵,竟未能及时抓住跌落的金角鹿冠,但他反应极快,右足一踢,刀鞘受他一脚之力改变方向朝着前方落去。
许惊弦不及再向威赫王出剑,脚下一踩,纵身而起去追金角鹿冠。
威赫王岂肯得而复失,亦是足下加劲,两人几乎并肩而行,沿途连对十余招,断流剑与拂柳匕皆是当世难得的宝刃,四溅的火星宛如形成一道火线。绕在两人周围,煞是惊心动魄。
威赫王本是功力较许惊弦为深,但毕竟苦战一场,新伤旧痕同时引发,这一轮比剑渐处下风,眼见许惊弦就要快一步夺回金角鹿冠!
但是,许惊弦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身后水柔清撕肝裂肺地哭叫:“简歌狗贼,替我父母偿命来!”
威赫王再提一口气,疾行一步抢先拿到刀鞘,也不和离昌铁骑与八仙人会合,而是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隔云山脉的密林之中。
许惊弦暗叹一声,那一刻他完全出于本能作出了决定:在金角鹿冠与水柔清之间,他必须选择后者!
回过头来,只见水柔清缠思索上下飞舞,正与简歌斗得不可开交!
(未完待续)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时未寒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