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辍学之后我曾在家待过两年,我爸怕我无所事事,介绍我去学了些手艺,两年到头,只学到了些皮毛,大多数时间一事无成,又待在家里混吃等死。
后来我爸面临失业,我也不愿意继续接受一个没用的自己,终于决定出去看一看。但我爸怕我在外面吃苦,开始不肯答应。
我联系上了几个初中玩得很好的同学,他们有些已经上了班,其中一个据说做起了水产生意,当上了小老板。
联系上他的那天,我正在驾校上课,一整天被教练骂到满脸通红。回家的路上,我拿着罐装可乐,忽然想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看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老吴就是那时候回复我消息的。
他說:“我这儿忙起来就是一整天,我知道你的性格,你肯定不适合的。”
我说:“我先去看看吧。”
他说:“我们这边很熬时间的,而且还有很多规矩……”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说:“老同学,帮帮忙吧,真的。”
就这样,我跑到老吴的城市,在他工作的大卖场帮忙卖鱼。
二
刚去的那几天,大家总是各忙各的,我有点儿帮不上忙,可还想尝试着硬往里面挤。
每天总会遇到几个难缠的顾客,通常是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我拿着捞鱼的网兜为她们服务,她们的嘴巴总是不消停。
“哎呀,你装鱼的那个袋子不要给我搞上水啦,你这样放秤上不是要给我多算钱的吗?”
我只能赔着笑脸说:“是是是。”
“鲫鱼和鳊鱼你都分不清啊!你搞什么呀?”
我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呃……本来是能分清的。”
“你别呃呃呃的,你这个人什么都不会,搞什么啦,不要搞的啦!”
我很失落。
老吴一边要打理事情,一边还要教我熟悉这里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你要学习如何对付一条鱼。”
这对我来说是件很头疼的事情。我打小就对这种事于心不忍,可我知道,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的话,就很难在这里待下去了。
在我来学习的第三天,老吴带来了一个胖经理,他希望经理允许我正式入职。
他看了我两眼。
“这样,你先杀条鱼看看吧。”经理说。
三
我有些过分紧张了,此时鱼躺在我的案板上,所有买鱼的人也都聚拢了过来,经理就站在我的面前。
按照理论,我需要猛击它的头部,将它拍晕,然后三下五除二将鳞刮好,将内脏和腮去掉。
那几天,这些程序在我的脑子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而我现在只需要鼓足勇气下手。
我两眼发狠,拿起菜刀,砰的一声将刀背用力地砸下,对鱼头来了一次猛击!
我估计这条鱼被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我的刀背刚好打在它的脸上,让它疼痛,但不至于昏厥。如果鱼也会说话的话,它肯定会叫一声“妈呀”。
下一刻,鱼腾空而起,那个胖胖的经理也被吓了一大跳,左右围过来的人急忙后退,都发出“咦”的一声惊叫。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鱼打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它的身体腾空而起,尾巴刚好在经理的左右脸上各扑打一下,落下后又使劲跳腾了几下,才安静地回到我的案板上。
所有人都尴尬地看着经理。
我挥刀正准备进行第二次猛击,经理挥手拦住,阴着脸说:“算了,你放过它吧。”
四
老吴很抱歉,我走之前,他一直给我发消息。
他说:“其实你不用太失落,有些事情没那么肯定,你只是刚好不适合这份工作。”
我说:“我知道的,可我做什么事总是慢半拍。我好像总是缺那么一根筋似的,有些东西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做好,可还是搞砸了。”
他说:“其实这些年你变化真的很大。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上学时那个总爱自以为是的小孩子呢!”
是呀,时光荏苒。我意识到了。
我是如何忽然地,忽然地,就变成一个大人了呢?
那些草鱼、鲈鱼、鳊鱼、鲫鱼,直到现在我还分不太清楚。它们在我的脑海中混淆不清。
人生有太多选择题,我们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知道自己做哪样行,它们大多数时候,就像鱼缸里的鱼,我拿着网兜看着它们,不知所措。
五
我在工厂流水线上做暑假工时,曾经遇到一个令我印象很深刻的人。我有时甚至会产生错觉,觉得他就是中年的我。
他30多岁,瘦弱,有些谢顶,戴副眼镜,站在流水线旁边很认真地看。可轮到他干的时候,总是做不好,也跟不上大家的速度。
旁边那个新来的组长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火气大,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个晚上,他也不说话,就低头听着。
那些犀利的话连我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组长又教了他几遍,他还是做得太慢,组长就冲上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工具,扔在地上,掉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什么,旁边的人好心提醒他两句,他才知道捡起工具继续干活。
后半夜休息的时候,他还坐在机器旁研究,丝毫不敢放松。在我看来有点儿不像话的是,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戴着一对粉色兔子图案的护袖。
我不知道他对生活抱有多么热切和美好的向往,能让他在这里一声不吭地忍受现实带来的压力。
我多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带走他对生活的失望;我多想和他聊两句真心话,带给他一些久违的温暖。
我如此同情他,又害怕将来有一天会变成他。
这个世界总是让我们跌倒,让我们失落,让我们自我怀疑;这个世界也总是允许我们爬起来,教我们学会,让我们成长。
长大后的我们,又该如何坦然地面对这个温暖又残酷的世界呢?
分类:专栏 期刊:《读者·原创版》202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