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
钩弋无名和一百多位天选者一起,听从武天授的召集,在八卦营经历五衰三劫,等待天选。然而随着一日日过去,天选者们的不适反应越来越严重,甚至危及生命。不安的情绪在八卦营中弥漫,究竟有几人能渡过此次劫难?
第十六章天遣星槎落,樱分龙吻香
钩弋无名无奈,只好又回到了八卦营。到了晚上,强撑病躯来到蚩尤冢前祭拜。照理说,如此隆重的祭礼,需要大吹法螺,大敲法鼓,仪式庄严,武天授应该亲自宣读祭文,以示虔诚。但这一切都省略了。
余剑心是武当弟子,家大业大,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会稽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是那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过惯了牵黄擎苍仆从如云的生活,讲究排场,这么重要的祭礼,这么重要的向天人示好的机会岂能错过,要请和尚道士做水陆大会,花高价润笔请城里老学究做祭文。别看他自己文绉绉的,经常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会剽窃古人,自创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武天授当时断然否决:“天人喜静,只需虔诚祭拜即可,断不可大声滋扰,亵渎神灵。”
后来天选者逐渐生病,钩弋无名方才明白,宗主是不肯在蚩尤冢前多做停留,以免祸及自身。
众人只在坟冢前简易地摆了供桌,放了香炉、蜡台。
钩弋无名晚上来祭拜之时,顾盼左右,只剩自己了。不由得心生怅惘,上了香烛,燃了纸钱,叩拜祷告:“天人在上,战神在上,晚辈钩弋无名,给你们送钱来了。想吃什么就买,不要心疼钱。也不知我们地上的钱在你们天上能用不?不过至少你们比我娘强,有人祭奠你们,有人怀念你们,有人崇拜你们。我娘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年节的时候,只有在十字路口给她烧纸,也不知她能不能收到?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见到她了,也是好事。”不觉泪如泉涌。
好半晌,才抹干眼泪:“天人若是在天有灵,保佑叱世惊艳、公输三泪和这里所有的天选者都好起来吧!”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叫道:“李叔叔,是你么?”
万籁俱寂中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声,不啻晴天霹雳,钩弋无名吓了一跳。撑地站起,回头一看,不禁一愣,竟是那个痴迷星象天文的皇甫追星。
皇甫追星是个怪人,对任何人都视若无物,除了当初在乞天碑前问过武天授几句话后,几乎没再和人说过话。每天除了一日三餐,随时可以看到她托着腮帮观天望星,偶尔自己跟自己嘀咕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
不过这几天钩弋无名给她们送饭之时,皇甫追星有点异样,居然几次破天荒地抬頭盯着他,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
钩弋无名左右看了看:“李叔叔?我没看见。”
皇甫追星一步跨过,捉住他的袖子,眼中露出希冀:“李叔叔,你怎么来了?”
钩弋无名急忙挣开:“皇甫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李叔叔!”
皇甫追星道:“我没认错,你就是李叔叔。”上来又拉扯。
钩弋无名见她面如火烧,伸手一探:“哎呀,皇甫姑娘,你烧糊涂了!”
皇甫追星道:“我没糊涂,李叔叔,你说你知道世上有一种铁鸟,能带着人飞上天空,瞬息间飞翔万里。你还说要带我去坐这种铁鸟,飞出大地,飞向银河。你知道么,我多想和你一起御飞舟而下沧海,乘星槎以上银河。”遥望昊然星穹,眼中无限神往。
钩弋无名听得糊里糊涂:“李叔叔?是李樵风么?”
皇甫追星收回迷离的眼光,定定地盯着钩弋无名,眼中柔情款款:“李叔叔,你糊涂了么?你怎么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钩弋无名已经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当然明白她的眼光有多危险,不禁心中发毛。当初在乞天碑前皇甫追星大概说了一下李樵风和他家的关系。当今世上,李樵风和袁天纵齐名,虽然才过而立之年,早已蜚声四海。钩弋无名聪明绝顶,前后一联想,自然明白了个中原委,皇甫追星痴迷天象星文,而李樵风偶尔吐露的不知真假的学识便如打开了一个新的宇宙,让皇甫追星心驰神往,一脚陷了进去。少女怀春,不禁将这种崇拜仰视错误地当成了爱恋。
钩弋无名心中鹘突,不住后退:“皇甫姑娘,我真的不是李叔叔,你病了。”
皇甫追星道:“我没病。”忽然如猛鹰攫兔,扑过去一把搂住钩弋无名的脖子,嘟起樱唇就往他的嘴上吻去。
钩弋无名大惊失色,一边扭头闪避,一边扯住她的臂膀,拼命往下拉扯。不知为何,手无缚鸡之力的皇甫追星突然变得力如熊罴,钩弋无名这两天进食甚少,又背着沉重的棺椁,早已不堪重负,这一扯,竟没扯动。
少女吐气如兰,就在钩弋无名脸蛋左右逡巡,他心中大骇,喝道:“皇甫追星,你躲开,我父灵柩在此,不可行此下亵之事!”
谁知皇甫追星听若未闻,眼看就要出纳关沦陷,地库城失守,灵境台蒙尘。忽然一缕清风掠过,一个脑袋伸到了两人脑袋之间。
吧嗒一声,皇甫追星撒手后退:“你,你是谁?”
钩弋无名得隙,趁机闪开,使劲抹着嘴唇。
来人更加使劲地蹭着双颊,大叫:“我吃亏了,被两个讨厌的家伙亲了!我真倒霉!”不是公输三泪是谁?
钩弋无名怒道:“你?你身上那么多机关为何不用,偏偏将脑袋送过来?”
公输三泪道:“谁说我没用,我的烦恼丝缠住了皇甫追星的胳膊,但她不松手,我若一拉,她胳膊掉了,谁赔?要是冯大彪子,我早用烦恼丝将他嘴缝上了。”
没等钩弋无名回话,皇甫追星怒道:“你是谁?为什么?”
公输三泪怒道:“你看见我好几回了,居然不认得我。难道我长得还不如这个家伙?”
皇甫追星认真地道:“你当然不如我的李叔叔。”
公输三泪浑身起栗:“这种痴人还是少惹为妙,尤其是烧糊涂了的。”手一晃,只听咔咔两声,皇甫追星的两只手腕被一只木铐锁在了一起,旋即手腕无端抬起,撞中了自己眉间的睛明穴,嘤咛一声,翻身栽倒,昏睡过去。
可是如何将皇甫追星送回去是个难题。钩弋无名看着公输三泪:“只能你背着了。”
公输三泪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夤夜之间,说不清道不明,有损我的名节。”
钩弋无名气极反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要背不动,我俩抬着。”
公输三泪道:“连这点小事都犯难,公输世家还有脸在江湖上混么?”两手一抖,九连环和鲁班锁突然消失不见,旋即几道黑影扑到皇甫追星身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皇甫追星竟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低头耷脑向前走去。
钩弋无名定睛看去,皇甫追星的两腿后脊柱上各有几根木棍支撑着,膝窝处还有滚轴连接,负责屈伸。公输三泪手上有几根看不清的丝线牵连着木根,他手指不断屈伸,显然是用丝线控制着木棍的运动,而木棍又驱使着皇甫追星的行走。
钩弋无名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机关?这么神奇。”
公输三泪道:“只是个我临时拼凑的牵丝傀儡而已,不值一哂。”
钩弋无名拄着拐杖,一边走一边问:“皇甫追星说,李樵风曾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种铁鸟,能载人在空中飞翔。你们鲁班门机关神术能不能做到?”
公输三泪叹口气道:“我祖师鲁班曾经为母做过一架木马车,以木人驾驭,可是这架木马车拉着他的母亲,不知跑到了哪里,再也没有找到。后来鲁班祖师又制造了一架木鹊,能在空中飞行,想用木鹊寻找失踪的母亲,谁知被老父偷偷骑上,飞到苏州降落,土人见他从空中落下,而且还骑着这么个怪物,以为他是妖怪,竟然把他打死了。我祖师做了木马木鹊,最终导致失母丧父,一气之下,将两物的制造图纸全部焚毁,并立下家训,后世子孙再不准造此奇技淫巧之物。”
钩弋无名黯然:“可怜两位老人家了。不过,我觉得这不是机关的罪过。鲁班祖师若是给木马上安上报警或者追踪的机关,给木鹊上安上武器,或许结局就不同了。”
公输三泪道:“凭我现在的手艺,做匹木马倒不成问题,我爹也曾违背祖训做过木鹊,但只能飞千步,便要坠落。无名兄,你说这世上真的还会有载人飞天的铁鸟么?”
钩弋无名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李樵风是不是撒谎骗皇甫姑娘?”
公输三泪道:“有机会我一定要会会这个李樵风,或许真能制成飞天铁鸟也说不定。无名兄,到时,我驾驶飞天神鸟,载着你飞出大地,飞到银河去。”
钩弋无名忽然道:“对了,蚩尤碑上不是说,天人的飞车能在空中飞翔么?”
公输三泪心念一动,欲言又止,只道:“那东西都坠毁了,显然不可靠。”
第十七章杞人忧天坠,谢家降麟儿
两人将皇甫追星送回乾营阳爻三,扶到榻上。和她同住的李幼兕躺在對角的榻上,半边脸发青,半边脸发红,阴阳龙战,冷热交攻,十分骇人。两人束手无策,只能给她掖掖被子,安慰几句。
钩弋无名潸然落泪,背身出门:“宗主说现在到了天人五衰的境地。”
天人五衰指的是佛教中天人寿终前所出现的种种异象: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现在的天选者就是这样,衣服上都是污垢,头上虽没有华冠,但头发已经没了光泽,汗流浃背就不用提了。屎尿失禁臭气熏天,连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能幸免。不乐本座就是不安于座,感到厌倦不耐。现在连钩弋无名都兴起轻生之念了。
公输三泪跟出来道:“你我亦朝不保夕,何必替人落泪?”
钩弋无名仰头看天:“我只是伤心众生皆苦。”哽咽难言。
公输三泪道:“你忘了下一句,唯有自渡。”
钩弋无名道:“你虽有机关神术,不也要求助宗主给你解围么?众生皆苦的下一句,应该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公输三泪瞧着他的眼睛:“难怪你被丘比特之箭诅咒过,你有佛性。我想问问你,如果当时不是皇甫追星吻你,而是我,你还会躲么?”
钩弋无名嗟叹道:“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开玩笑。”
公输三泪道:“我是认真的。你不愿意回答,如果换成叱世惊艳呢?你还会躲么?”
钩弋无名猛然醒悟:“惊艳姑娘还在屋中,我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得赶紧回去。”拄着拐杖一瘸一点跑了出去。
公输三泪怒道:“佛讲众生平等,你小子厚此薄彼,没有佛性。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老夫子的话果然诚不我欺,连钩弋无名也不能免俗,悲哉,痛哉。”
坤营阴爻五。叱世惊艳后背胀痛,疼得在榻上弓身如虾,来回翻滚。钩弋无名手忙脚乱,好言安抚,又烧了热水,喂了她几口,忽然想到公输三泪将皇甫追星打晕了,倒减了许多痛苦。急忙出得屋来,将公输三泪拉到坤营,公输三泪搓手道:“惊艳姑娘这个样子,只怕点晕了,也要痛醒。我试试吧。”连点叱世惊艳三处大穴,叱世惊艳终于晕了过去。
公输三泪道:“病入膏肓的人,尽量不要点穴,一旦气机淤堵心脉,轻则瘫痪,重则身亡。不过看惊艳姑娘的样子,暂时无恙,你我都休息吧。”
钩弋无名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一旦她有什么不适,也好有个照应。”
公输三泪道:“咱们现在都如俎上之肉,任人宰割。能不能闯过这关,就看天意了。”
钩弋无名咬着后槽牙:“噩运岂能听天判,如果明天境况还不好转,我一定劝惊艳姑娘撤出蚩尤冢!”
两天了,钩弋无名才吃了半碗稀饭,还都吐出去了,全靠一股心劲儿硬撑着才没倒下。叱世惊艳暂时昏晕过去,他精神一卸,顿觉身心俱疲,将父亲的灵柩卸下,倚靠着不知不觉沉酣入梦。在梦中,他变成了一个婴儿,在襁褓中,被一只只大手扔来扔去,最后被一人背在了身上。无数刀光亮起在他的眼前,无数血流迸溅在空中,穿过血与刀的长廊,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帆樯燕雀、树木篱笆,一口口米汤喂进他的嘴里。一个男人疲惫而坚定地说:“孩子,我是你爹。你本不该出生,但你既然出生了,我就要护你平安顺遂。”旋即他看着爹一点点衰老下去,而自己一点点长大。而爹的身下突然出现了一口棺材,棺材越长越大,像一张巨兽的口,将老爹吞了进去。
钩弋无名大叫一声:“爹!”悚然惊醒。他还在蒙眬状态,便回身去摸父亲的灵柩,所幸灵柩还在,盖子也没有打开。等他彻底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衣服像水洗过一样,心跳如擂鼓。这是他人生最初的记忆,后来想起,自己在婴儿之时,是老爹从万人丛中杀进杀出,将他救走。他忽然泪流满面:“爹,当年你背着我,现在我背着你,当年你救我,现在我救你。”
灯台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烛芯半垂,蜡泪成堆。他将烛芯剪断,转头一看,叱世惊艳还睡在床上,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叱世惊艳的背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看时,却见叱世惊艳依旧盖着被子,侧身躺着。他心中奇怪,隔着被子摸了摸,只有瘦骨嶙峋的肋骨,并无异物。男女有别,无法掀被去看。
钩弋无名暗道这几天眼睛怎么了,总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见鬼了?沉吟未已,忽听外面有人大呼小叫,似乎是兑营那边。
钩弋无名一步跨出房去,又缩了回来,将父亲的灵柩背上。等他蹒跚来到兑营后,人声却朝着谷北而去。他追到半路,正巧看到三人返回。当先一人是公输三泪,他身后跟着一个瘦骨嶙峋、肌肤雪白透明的和尚,还有个永远都一脸愁云的贵公子。
钩弋无名记性颇佳,那像琉璃雕的和尚是云水寺的挂单僧一字禅师,宗主说其自幼剃度,却不好修行,是个话痨,后来被住持醍醐灌顶,从此闭口不言,是为修闭口禅。逾十年后,住持再次灌顶,修一字禅至今,遂以禅法命名。修一字禅,就是每次说话都只能说一个字。
那贵公子叫东方愁云,乃琅琊东方世家的大公子,家业多大尚且不说,只有一个,他的母亲出自陈郡谢氏,便令天下人望尘莫及。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乃六朝望族,合称王谢。自王导谢安以下,王谢二家名士无数,书圣王羲之、田园诗鼻祖谢灵运、咏絮才的谢道韫等等,占尽天下风流。史书上记载:自封为宇宙大将军的侯景想娶一个王谢家族的女子,梁武帝萧衍说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等家族里寻找。侯景大怒,篡位之后,几将王谢家族屠戮殆尽。王谢家族虽然没落,还是残存了几支。隋唐之后,又自兴起。王谢风流,千古以降,每临风遥想,仍为士官大族所心驰神往。孔家虽贵为千古帝王师,公输家是工匠之祖,但论风流蕴藉还要输给王谢三分。
东方愁云亦有家学渊源,五岁能诗,七岁能赋,但从十三岁后,忽然再不提笔,而是整天愁云满面,两眉紧锁,因为他总是担心天会塌下来。以至于连名字都改了。家人都笑他是杞人忧天。他却皱着眉道:“杞人的担忧是对的。天某一天一定会掉下来的。”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却三缄其口。
此番来到云梦山,他只向宗主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会不会塌下来?”
武天授当时想了想:“会!”
东方愁云大惊:“那如何是好?”
武天授后来说:“如果你成神了,天塌下来,或许可以擎住!”只因为这一句话,东方愁云毅然决然留了下来。
钩弋无名和这两人不熟,但见面了总要打声招呼。
一字禅师说了个字:“疯。”
东方愁云满面愁云,神思不属,似乎没看见他一样。
第十八章唐人读宋词,疑云蔓延之
公输三泪道:“一字大师总是言简意赅,切中肯綮,和东方公子同住兑营的那个漕帮弟子疯了,半夜忽然从床上爬起来,胡言乱语说自己得到天人的垂示,必要尸解才能成仙!拾起刀来便要自杀,东方公子将刀夺下,他又大喊大叫冲出屋去,我赶来时和这两位追过去,可是这家伙忽然变得迅如奔马,死活没追上,他竟然攀上北面悬崖,一跃而下,唉,摔得那个惨啊。”话未说完,他自己弯下腰,呕了半天。
然而,噩运才刚刚开始。四人刚到兑营,又有一个盐帮弟子发狂,直说身上发痒,用手挠不解痒,最后用刀剜。等几人在屋外听到声音后,冲进屋去,那人两条大腿已经都割成了骨头架子,碎肉鲜血淌了一地。公输三泪点了他的穴道,但片刻之间,那人就气绝身亡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两人一直瘫在榻上,动弹都难,为何会突然发疯,且变得如此疯狂?
公输三泪面色凝重:“或许是回光返照。我们挨屋检查,将每个人都绑上,免得他们自戕。”
钩弋无名心中大惊:“难道天选者大限已到?我要先回坤营瞧瞧惊艳姑娘!”
钩弋无名跌跌撞撞冲回坤营阴爻五,叱世惊艳还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吓得他急忙上去探其鼻息,万幸,还有气,只是很微弱。
其他营房的叫声此起彼伏,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钩弋无名担心叱世惊艳,不敢离开。
好容易熬到日上三竿,公输三泪来了,提了一壶水和两盒米粥。钩弋无名哪有胃口,勉强喝了些水。
公输三泪将叱世惊艳弄醒,喂了一点粥水。谁知她醒来之后,后背更加疼痛,五官扭曲,忍不住大声尖叫。公输三泪问她哪里疼,叱世惊艳摸着后背:“这里,这里,好像有东西长出来了!”
叱世惊艳一反先前病怏怏模样,满榻打滚,翻转如轮,力量极大。钩弋无名额上冷汗登时冒出,难道她也到了回光返照的绝境?
此时也顾忌不了男女大防了,公输三泪撩起叱世惊艳的衣襟,却见她后背两边肋骨处,有两个纵向一寸来长的隆起,摸着有些挡手,按着很硬,叱世惊艳叫疼。两边的隆起位置形状都相同,呈对称排列。
钩弋无名眼中一丝讶异闪过,公输三泪手顿住了,一时没发现他的异样。
钩弋无名问道:“这是什么?”
公输三泪没有回答。皱着眉询问叱世惊艳以前后背有没有这两个东西。
叱世惊艳摇头。
钩弋无名道:“摸着似乎是骨头,難道是畸形的肋骨?”
公输三泪面色凝重,没有回答他。
看叱世惊艳疼痛难耐,钩弋无名实在不忍,求公输再一次将她点晕。
公输三泪放下叱世惊艳的衣襟后,变得心事重重,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
钩弋无名只好问他些其他问题。公输三泪沉思半天,这才讲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钩弋无名走后,公输三泪将剩余屋中的人全部绑缚在榻上了,但那也没阻止了死神的收割。
从夜里到白天,又有二人上吐下泻,吐出胆汁胃液,泻出黄白秽物,生生不停,虚弱而亡。还有一人浑身出汗不止,活活脱水而死。还有浑身腐烂死亡的,还有无声无息死去的,还有两个硬生生挣断绳索,互殴而死。死法千奇百怪,令人心惊胆战。
钩弋无名心中难过,异门的宗旨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而天选者的遭遇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钩弋无名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小女孩阚冷和金山公主还好吧?”
公输三泪道:“金山公主有点奇怪,浑身冒气,像刚开锅时冒的蒸汽一般,不过看来并不致命。我嘱咐东方愁云经常喂她一些粥水,免得脱水而亡。阚冷却不在她的屋中了,我以为她也遭遇不测了。没想到白天的时候,我发现她躲在谷地东边的密林中呢。”
钩弋无名点了点头:“看来她是忍受不了了,她那么小,就背负着血海深仇,还要遭受这种非人折磨,太可怜了。你不要告诉宗主。”
公输三泪道:“这孩子确实可怜。”
钩弋无名欲言又止。
公输三泪道:“死到临头了,兄就不要吞吞吐吐了。”
钩弋无名道:“皇甫追星怎么样了?”
公输三泪眉梢一挑:“怎么,人家认错人了要吻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李樵风了?当年我游历长安时,倒也见过李樵风一面,你二人的相貌不甚相像啊。”
钩弋无名苦笑一声:“或许是出现了幻觉吧?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公输三泪叹口气:“她还没死,只怕也没几天活头了。躺在榻上,只剩一口气了,还念叨着李叔叔呢。”
钩弋无名沉默片刻:“我想带惊艳姑娘退出天选!”
公输三泪疑道:“你不想复活咱爹了?”
钩弋无名道:“如果我们都死了,我爹更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公输三泪道:“我早上见过宗主了,她说现在正是龙虎交战此消彼长的紧要关头。还给我念了首像诗又像佛偈的文,让我领悟。”
钩弋无名皱眉道:“什么文,你还记得么?”
“说是《水调歌头》,词牌名。金液还丹诀,无中养就儿。别无他术,只要神水入华池。采取天真铅汞,片晌自然交媾,一点紫金脂。十月周天火,玉鼎产琼芝。你休痴,今说破,莫生疑。乾坤运用,大都不过坎和离。石里缘何怀玉,因甚珠藏蚌腹,借此显天机。何况妙中妙,未易与君知。”
钩弋无名听了,琢磨片刻:“水调歌头?词牌?曲子词么?”他少年时读书甚多,此时极力搜索记忆,恍然记得某部书上说隋炀帝时《水调歌》,有大曲小曲之分,多为五言七言诗,像这种参差的长短句他并未见过。钩弋无名所在时代为唐朝初年,当时作为以长短句为主要形式的词初具雏型,但还未达到鼎盛,多为闾巷传唱的艳情之歌,难登大雅之堂,被视为诗余小令。到了晚唐温庭筠横空出世,词风秾艳密丽,再到后主李煜变词之格调为雄奇幽怨,两大家开宗引脉,方有了宋词之洋洋大观。这是后话,钩弋无名哪里知道。
公输三泪道:“你先别想什么词牌,你且想想这词中内容是什么意思,我是不甚了了。”鲁班书主要讲建筑之法、机关之术。但下卷还有一些奇门禁术,无耻之徒学来常用之害人。据说有一次公输家人梦见鲁班发下诅咒,凡学鲁班书害人的,必受鳏、寡、孤、独、残其一。故而鲁班书下卷又叫“缺一门”。为了接续香火,公输家族从此将鲁班书下卷束之高阁,严禁后辈修炼。是以公输三泪机关绝妙,却不谙道法,炼丹术更是一窍不通。
钩弋无名则不相同,从小博览群书,凡是有字的都看,道家书籍也不例外,他沉吟半晌,咀嚼着词中含义:“我曾读过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羊参微《金碧龙虎经》,还有苏元朗的《龙虎金液还丹通元论》,许旌阳的《灵剑子》。”
公输三泪奇道:“你曾读过这么多书?《周易参同契》我倒听说过,另三本闻所未闻。”唐朝初期,雕版印刷术还未普及,当时大多数书籍都已誊抄成册,造价大,数量少,这些道家巨著更被奉为圭臬,世间很少流传。
钩弋无名道:“我幼时虽然家穷,但藏书很多,不知我爹从哪里寻来的。我小时除了跟私塾教师习武,每天就是看书。”
公输三泪眼光一闪:“我对咱爹刮目相看了。”
钩弋无名忽觉失言,急忙收回话头:“《周易参同契》和《金碧龙虎经》文繁义隐,我根本读不懂。但读了《龙虎金液还丹通元论》和《灵剑子》这才明白,前两部书都是以炼外丹之术暗喻内丹修炼之法。”
公输三泪道:“何谓外丹内丹?”
钩弋无名道:“丹术就是凡人修仙的手段。外丹餐饵食药,内丹炼气服霞。这文中所写,金液、神水、铅汞、坎离、周天、琼芝等都是丹术密语。前面似乎写的坎离交媾养成金胎的内丹修炼途径,后面大意是给初学者点破玄机,不要怀疑前面说过的方法,内丹的绝妙之处不是轻易能授人的。”
公输三泪恍然大悟:“宗主这是告诉我们不要怀疑天选?”
钩弋无名道:“似乎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对内丹术也是一知半解。我十来岁时,曾按照灵剑子修习内丹,却走火入魔了,只好放弃了。”
公输三泪奇道:“如何走火入魔?”
钩弋无名道:“气走任脉时上鹊桥走漏,垂下两道黏长的白鼻涕。僧人坐化前常有此象,名曰‘玉箸双垂。我当时还不懂,后来才知这是走火之象。又在聚气之时,浑身燥热,心烦意乱,数九寒天,跳进冰窟,将冰水都烧开了,此为心君火旺,肾水枯竭,已有入魔之兆。最后不得不半途而废。”
公输三泪道:“你为何会走火入魔呢?是不是自己观书,不得窍要?”
鉤弋无名道:“当时我爹常做噩梦,梦到有人追杀他,不免大喊大叫,时间一长,身子虚弱,我不放心。每每在练功时杂念纷呈,这就是内丹术中所讲的心猿意马,不能锁心猿拴意马,难免气走偏差,走火入魔。亏我中途辍学,不然不死也疯。”
公输三泪沉吟道:“照你这么说,宗主是想告诉我们:我们来此天选,便如修炼内丹一般,追求功行圆满的同时,也可能出现偏差,那些死去的人就是走火入魔了?”
钩弋无名点点头:“就怕我们在这呆下去,很快也要走火入魔。”
公输三泪沉默半晌,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嘀咕道:“罢了罢了,事急从权。”抬起头,缓缓道,“我刚才看到惊艳姑娘后背上的异物后,想了很久,我感觉我们也许已经发生了异变!”
第十九章三阳生业火,六欲种魔胎
钩弋无名一愣:“异变?你们?”
公输三泪缓缓道:“因为我身上也长出了多余的东西!”他慢慢将衣襟卷到腰上,露出雪白的肌肤,因这几日饮食不佳,已经瘦了好几圈,肋骨根根凸起,如弯刀一般峭拔冷艳。在右侧软肋下有一个手指肚大的肉鬏,琉璃般晶莹透亮。用手一摸,软中带硬。
钩弋无名奇道:“这是什么?”
公输三泪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看了惊艳姑娘的后背异物之后,顿时一惊,因为昨天半夜我的肋骨也隐隐作痛,我用手一摸,也生出一个肉包,只有蚊子叮了那么大。等今天早上我再摸时,已经有指甲大了。”
钩弋无名惊道:“这、这是什么?”
公输三泪道:“我也不知道,它还在长。也许长大了就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了。但惊艳姑娘身上有两个,而且是肉皮颜色的,我是一个透明的,我俩身上生出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钩弋无名忽然有些恶心,吐了一地酸水后,虚弱地道:“我这几天也感觉有些异样,刚开始头晕眼花,我以为要瞎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警告,顿觉失言,但泼水难收,他心思电转,“但今天早上忽然发现,头晕眼花的毛病好些了。父亲的灵柩好像也变轻了,我感觉我似乎力气比以前大了。”
公输三泪击掌道:“你这是好事。不过我们身上长出的异物,就不知是吉是凶了!我想再等一天,看看这异物究竟是什么。”
钩弋无名踌躇道:“那我也再等一天。”
公输三泪道:“等等吧,一旦有变,及时通知我,实在不行我们就带着惊艳姑娘逃去天授阁。我先回去,宗主让我将死去天选者的尸体收殓一下。你照看惊艳姑娘。”
钩弋无名倚着父亲的灵柩,想闭目小憩,不料杂念纷沓,难以入睡。一时不禁又想起内丹术中的修炼禁忌来:心猿意马,为修炼第一大忌。心猿意马?心猿意马?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蚩尤碑座上不合情理地雕刻着一个被锁的猿猴来。难道是锁心猿的意思?
他急忙站起,看看叱世惊艳并无异样,于是急匆匆出门,强忍恶心,来到南方蚩尤碑前,按照五行方位,心属火,方向为南。一点不错,这个碑座的含义就是锁心猿。北方镇压蚩尤冢的关公持刀而立,勒马收缰,收勒和拴是同个意思,锁心猿拴意马也叫锁心猿收意马。这正是拴意马的意思。
修炼内丹术为了心情宁静,才要锁心猿拴意马。但围绕蚩尤冢,弄这么两个东西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也是有人要练功?南方为心脏,心脏下面是肚腹,肚腹的方位正是蚩尤冢。
内丹术以自身为炉鼎,以人体内精、炁、神为药物,运用“意”去烧炼,炼成丹田混元气,走任督二脉,坎离交合,再入腹中,结丹在丹田。丹一旦长大,便叫圣胎,圣胎再大,便为元婴。
这锁心猿拴意马,难道是要修炼蚩尤冢中的元婴?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为了证明猜想是否属实,他马上绕着蚩尤冢和八卦营转了一圈,心中有了大概,又迅速跑向背面山崖,爬到半山,居高临下,看得更加真切。
这谷地中心就宛若一个头朝南盘膝打坐的羽士,惟妙惟肖,人形轮廓内外的土地颜色不同,内部发黑,外部稍白,在地面若不登高鸟瞰,再加上联想,很难发现。八卦营是他的身躯,在南方乾营羽士的头部到乾营,乾营到蚩尤冢,蚩尤冢北方的死水潭有一条黑白二色卵石铺成的小路纵线贯穿。这条路正是人体任脉的走向,在人体前面。督脉在后背,从尾闾沿脊柱到达头顶百会穴。由于这是平面,只能用黑白二色来象征任督二脉。
钩弋无名下了山,跑回坤营看了下叱世惊艳,见其依旧昏睡。便出来找到了公输三泪,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两人在这羽士像的头顶,找到了三色石铺成的小路,正是内丹术中所讲的三花聚顶。接着在上下颚处的小路上,用黑白石子铺成了一只喜鹊,正是上鹊桥所在地。颔下咽喉处找到了铺成十二重楼模样的黑白石。由于黑白石经过多年的踩压,沾满沙土,颜色古旧,色彩不分明,容易被人忽略。若非钩弋无名发现了异常,将上面的泥土抹掉,还真难发现。即使看到一两处,也以为是装饰所用。
其余很多处的细节,都证明了钩弋无名的猜测:这是要炼内丹,将蚩尤冢当成了丹田。
公输三泪皱眉道:“如你所说,这些细节是有人悄悄摆下了这个道家法阵,目的就是修炼蚩尤冢的圣胎。但这和镇压蚩尤冢的镇物相悖啊!”
钩弋无名道:“是的,你发现没有,镇压蚩尤冢的镇物很明显,但修炼蚩尤冢的道家法器很简单草率,蚩尤碑上的底座上雕刻的心猿很粗糙,和整体碑刻无论雕刻手法和精致程度都不符合,大概是后来弄上去的。”
公输三泪沉吟道:“这说明什么?”
钩弋无名道:“一个要镇压,一个要修炼。如果这是同一批人或同一个人弄的,肯定不会一个精细,一个粗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看很可能是两伙人弄的。而要镇压这个势力较大,要修炼这个势力较小。”
公输三泪道:“有理。但这个关公像为什么这么精细呢?”
钩弋无名想了想道:“关公骑马持刀,镇压蚩尤冢,而这个勒马的动作凑巧暗符了收意马的含义,是以未做调整。其实我想还有另一种可能。設置镇压物的和修炼物的是同一批人。设置镇压物的是主要人物,此人不懂内丹法门,而设置修炼物的是其手下的叛徒,这个叛徒也许是执行者,他懂内丹法门,故而在主子的眼皮底下设置了这个机关。否则他大可以将镇压之物毁掉。”
一向精明强干的公输三泪一直皱着眉头,听他这么说,眼中惊愕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猜测半晌,疑点颇多,又不能肯定。
钩弋无名道:“不管是镇压者还是修炼者,都可能知晓蚩尤冢中天人的可怕之处。尤其这个设置道家修炼法门之人,我们一定要小心。”
公输三泪道:“这道家法阵应该很久远了,也许摆设者早已不在了。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蚩尤冢内之物。”
钩弋无名反问道:“如果摆设者有传人呢?”
公输三泪默然沉思。
钩弋无名道:“我们一定要小心!”
第二十章雷殛妖冢
第二天后,叱世惊艳醒来之后,身体竟有所好转。公输三泪送来粥水,居然喝了半碗。她背上的两个凸起物长大些许,但仍看不出是什么。公输三泪肋下的肉鬏亦然。
又过了几天,钩弋无名掰着手指掐算,离七七四十九天只剩最后两天了。这几日每天都有天选者去世,看到他们临终前的痛苦,自己却束手无策,让他心乱如麻,不免伤心落泪。
这天夜里,叱世惊艳吃了一碗粥,刚刚睡下。钩弋无名倚在门边,守着父亲的灵柩,久久不能入睡。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叱世惊艳,忽然发现她脊背上的凸起物有杯口大小了。他心中一惊,眨眨眼定睛再看,却见她侧身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适才难道是幻觉?不可能啊,他仔细回想方才那一眼,一瞬间好像叱世惊艳的被子衣物都变成透明的了。
这几日他的眼前总是这样,时不时能看到一些被遮盖的东西。
他疑窦丛生:难道我得到了天人认可,获得了神通?佛教中讲六神通,其中的天眼通,能见六道众生生死苦乐之相,及见世间一切种种形色,无有障碍。我这是不是天眼通?
一念及此,钩弋无名来到叱世惊艳身后,想要撩开她的衣服,印证一下自己所见真假。但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不免退缩。又想已和公输三泪观察过叱世惊艳多次,非常时期,若拘泥小节,讳疾忌医如何窥得真相?桌上烛焰正旺,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再撩起叱世惊艳的衣襟,那后背上的凸起物已然绽开皮肤,钻了出来,和适才自己透视所见一模一样。果然有杯口大小了,呈扇形折叠着,依附在背上,筋骨崚嶒,色作嫣红,上面布满青色筋脉。这,这怎么像是雏鸟的肉翅呢?
难道,叱世惊艳要生出一双翅膀?
钩弋无名放下叱世惊艳的衣襟,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很难想象,以后的他将面对背负着羽翼的叱世惊艳。
不行,我要问问公输三泪肋下的异物变成了什么!一念及此,他背起父亲灵柩,便要转身出门。
忽然,一丝凉风乍起,撩动鬓边发丝。端的是飙风起于萍末,迅雷生于檐角,旋踵间狂风大作,呼啦啦大响,“啪嗒”一声,门扉被大风卷起,恶狠狠砸在他身上,轰然碎裂。
钩弋无名甩脸看天,天穹乌云翻滚,遮蔽星辰,扑啦啦,房屋的茅草被风掀起一大片,屋中的蜡烛倏然灭了。
层层堆叠的黑云中,一道闪电劈向大地,顿时将天地映得雪亮。叱世惊艳被风雷声惊醒,翻身爬起,失声惊叫。
钩弋无名抢步进屋,恰在此时,呼啦啦,整个屋顶被风掀飞。轰隆隆,霹雳震响,低得仿佛就在头顶。
叱世惊艳一声惊叫,飞扑进钩弋无名怀里,瑟瑟发抖。
钩弋无名急道:“这屋不能呆了,我们另寻住所!”
话音未落,公输三泪一步抢了进来,一道闪电划过,恰好看见了这一尴尬场景。他指向二人,一脸震惊:“你们?”
钩弋无名急忙将叱世惊艳轻轻推开半尺距离,问公输三泪:“你怎么来了?”
公输三泪大叫道:“你說什么,我听不见。这屋不能呆了,去我巽营阴爻三。”
这回钩弋无名听见了,三人一起出门,但此刻风势更大,飓风咆哮,举步维艰。坤营六处草房,包括钩弋无名那间都被风掀飞了屋顶。
天刹禁地四面环山,能阻挡大半风力。谷中风势如此之大,谷外更难想象。
公输三泪道:“不能走了。”回身进屋,不知用了什么机关,五六根房梁轰然落下。等钩弋无名和叱世惊艳凑过来,他已经将房梁修整重新拼接成三角支架,一半栽入地下,一半露出地面,支撑在墙角。两扇床板贴在梁上,地下空出了一块空间。
公输三泪先将钩弋无名父亲的灵柩卸下,送入新搭的机关屋中,随后三人也钻了进去。
暴躁的风声宛若野兽咆哮,狂横的霹雳好似山崩海啸,不把大地撕碎决不罢休。暴雨如同万千箭矢从天空射下,钉在木板上,响成一片。好在茅屋墙是胶泥裹着稻草编成的麻花辫垒成的,倒比砖墙还要结实。一时倒无倒塌之虞。
闪电一个接一个,公输三泪搭建的简易机关屋内时明时暗,但片刻之后,机关屋内竟然在闪电熄灭的瞬间依然亮着。
三人奇怪,钩弋无名奇道:“是不是哪里被雷劈中起火了?”
公输三泪眉头一皱:“这么大的雨,便是有火也烧不起来吧?”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扭身,不知用什么机关,瞬间将土墙凿出一个小孔,单眼吊线向外一看,只见漫天雨幕之中,紫红色的闪电像是天公挥下的大刀,每一刀都劈向了蚩尤冢。在纵横交错的电光之中,蚩尤冢顶一道蓝莹莹的宝光宛若一面蓝色的战旗冲破刀光,上烛天穹。
公输三泪不禁脱口而出:“这是蚩尤旗啊,蚩尤冢内神光外溢,郭璞所言出现了!”但是他们所在处是坤营的阴爻五,前面还有阴爻一和阴爻三两座房屋遮挡,看不清坟冢全貌。
公输三泪兴奋莫名:“无名兄,你过来看看。”话音未落,忽觉一阵眩晕,哇地一声伏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钩弋无名急忙蹭过去:“你没事吧?”
公输三泪摆摆手。
钩弋无名凑到墙孔边,阴爻一和阴爻三两座茅屋的墙像变成了透明的水一般,他竟然一看就看到了蚩尤冢全貌。蚩尤冢如同磁石吸铁,天穹上的闪电竟然悉数劈啄其上。圆形的蚩尤冢表面绽开无数电花,仿佛虬结盘旋的古树根须。
本来漆黑的铁丘坟竟然变得晶莹剔透,如同透明水晶,而在巨大的坟冢内部,六只碟形物赫然在内,或横或竖或斜,姿势各异,半陷在地下,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各中都有一人漂浮其中。钩弋无名心旌摇曳,震撼无比,原来蚩尤碑上记载的都是真的。他正要分辨这几人面孔,谁知从地下又钻出一只碟形物,它像贝类一样壳体翕张,吐出一只黑孔雀来。
黑孔雀扬脖昂首,豁然开屏,尾羽如扇面扩张,枝蔓延展,层层叠叠,迅速占满了整个坟冢内部,将六只飞车全部遮蔽。钩弋无名使劲眨了眨眼,但那重重羽翼遮挡,实难一窥全貌。
但钩弋无名能看到那些翕张的尾羽如同触手一样用力推撑着冢壁,宛若雏鸟要将其撑裂,破壳而出。电光钻透铁壁,在孔雀羽上飞蹿蛇行,仿佛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
蚩尤冢似乎被这股巨力驱使,竟然在微微震动,宛若母体内的胎动。震动幅度越来越大,钩弋无名已经感觉到脚下大地在颤动,真有坤轴崩折、天塌地陷之感。
他大叫一声:“公输兄,不好,我们快逃!”
谁知叫声未毕,只觉天旋地转,颓然萎倒。倒下的一瞬间,他的手臂死死抱住了父亲的灵柩。
第二十一章天人密卷
天刹禁地的南面山崖上,雕刻着南方增长天王的巨大神像。神像下方就是异门宗主的住所天授阁。在神像的腰腹位置,雕刻着护心宝镜。这枚护心宝镜足有一间屋宇大小。在宝镜内部的山体中是间密室。
密室地上放了一只灯檠,上面镶嵌了一颗夜明珠,灯檠上罩着灯罩,照出地面丈许方圆,其余空间一片黧黑,不知密室有多大。灯光所及,可见地上有两张蒲团,其中一人戴着黄金面具,只露着眼睛,坐在一块蒲团上盘膝打坐,五心朝天。另一人戴着白银面具,坐在另一蒲团上,手拿一本册子,正在挥笔书写。
黄金面具人道:“玄档丙组九代三号姜飞彪,巨灵神力,觉醒,死亡。玄档丙组九代一号冯追豹,巨灵神力,觉醒,生存。地档甲组九代五号公输三笑,观音臂,觉醒,生存。地档乙组九代三号叱世惊艳,堕天翼,觉醒,生存。天档甲组十代一号钩弋无名,释迦眼,觉醒;夸父神力,觉醒;防风之躯,觉醒边缘;龙神之怒,暂时休眠。生存。”
白银面具人一边聆听,一边记录在册,听到这里,激动不已:“七哥,五百年来,这钩弋无名是唯一一个拥有十种神通,觉醒三个并且还能生存的人。不知其他神通还能否继续觉醒?奶奶的,钩弋家族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黄金面具人缓缓道:“一切皆有可能,钩弋家族是我们制造出的奇迹!”
白银面具人道:“我们是否要进行下一步,结合十一种,甚至更多神通,制造下一个天人?”
黄金面具人摇了摇头:“不可操之过急,多继承一种神通,便要多承受一股魔力,一旦失败,功亏一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密切观察,然后再决定是否进行下一步试验。你要记住,神通愈多,我们愈难控制,万一猎物反噬,我们岂不惹火烧身?四十年前,钩弋无名的祖父钩弋无欢杀死了大姐和咱们袁家二十几口,逃出地藏,放走了几乎所有天人种子。若非最后用炸药将他炸了个粉身碎骨,只怕我袁家就要断根绝种。二十年前,钩弋无名的父亲钩弋无趣又行遁走,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白银面具人点了点头:“七哥说得是。依我之见,不如杀了钩弋无名,永绝后患。”
黄金面具人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为我袁家人报仇么?只是二十年前,李樵风渡海归来,三哥利用猎心术探到他的秘密,那个秘密比蚩尤冢的秘密还要神奇万倍!神秘万倍!一旦我们掌握了那个秘密,天下算什么,那时我们要掌控乾坤宇宙,超越生死轮回!”
白银面具人道:“七哥,我觉得我们为了李樵风一个梦呓之语,便兴师动众,是否太冒险了?”
黄金面具人道:“这么多天人种子,历经了千年,哪有一个觉醒出预知神通了?只有一个诸葛亮,也不过是观风望气之术而已。李樵风则不同,他将未来两千年间的事情一一说出。其中有些事情已然应验,他的秘密絕对将惊世骇俗。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是,给天人婚配,留下天人之胤。然后利用天人神通,进入南海龙窟,寻找十二重楼。万一失败,天人种子尚在,仍可卷土重来。若是成功,获得了更大神通,天人种子全部杀灭,以绝后患。”
白银面具人点头道:“不过,钩弋无名释迦眼已经觉醒,万一被他透视进来,发现我们怎么办?释迦眼在觉醒的神通中虽然没有攻击力,但探测力太强,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黄金面具人道:“现在他神通初现,还不强大,这石壁厚有三尺,料来难以透视。何况在石壁周围还贴了一层铅衣。即使再强,他的释迦眼也有一定范围限制。他是自郭璞祖师之后,第二个觉醒释迦眼的人。郭璞祖师的释迦眼,无障碍远视可达十里,能辨清蚊腿蝇翅;近距离透视土壤可达三丈。我们这里离山脚还有百米,钩弋无名的眼睛看到我们这里,视力已衰,透视三尺只怕都困难。而且你别忘了,天选者中还有我们的耳目呢。不必慌张,再观察两天,若他观测我们,以我的李聃耳当可察觉,那时我们再撤退不迟。他发现了蚩尤冢暗自摆设的道场,摆设道场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我们一定要让钩弋无名助我们找出那个人,或者说那股势力。”
白银面具人点点头。
黄金面具人道:“现在我倒很佩服武天授,她的怀柔策比祖上的霹雳手段要强很多。你看那猎师大多都对她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白银面具人感叹道:“唉,以刀杀人,人恒恨之;以情杀人,人或爱之。好一个猎情师。”
黄金面具人道:“数百次的试验,这一次竟有二十八名猎师觉醒,看来是天命在我,时也运也。司马迁云:天运三十年一小变,一百年一中变,五百年一大变,三大变为一纪,三纪而大备。也许我们现在正处在运变的节点。”
白银面具人道:“母亲仙逝,大姐被杀,三哥化猫,袁家只剩你我二人,猎师们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使得好,斩将杀敌,冲锋陷阵;使用不当,只怕伤及自身。”
黄金面具人道:“九弟不必担心,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我种下的刀魂剑意,实不可解,杀!不过,不危及你我性命,决不能动其分毫。他们,也许就是打开十二重楼的钥匙。”
钩弋无名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只一瞬间,他打个激灵,翻身坐起,回手一摸,没有父亲灵柩,顿时大惊失色,跳了起来,不自觉滚落在地,张眼一看,紫檀色的棺材端端正正摆在地下,五福捧寿的棺画、钩弋无趣的名讳都在其上。他绕着棺材转了一圈,上盖下底四帮都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自己做的暗记依然完好。但他还不放心,心还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就在他凝神观看之时,怪事又发生了,棺材帮的纹理似乎变形增大,逐渐如网状,而后变成虚无,他一眼瞧见了棺材内,还和入殓时一般无二,只觉一阵刀绞般心痛,不能自抑,眼泪不自觉流下,不敢多看,急忙收回目光。
他抹了抹眼泪,放眼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卧室,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向里是一张床榻,干净整洁,上面铺着天蓝色褥子,还有一只瓷枕,下面是青色苇席。窗外一缕阳光明媚,洒落在卷起的白纱床幔上。方才自己就是从这张榻上跳下来的。
这是哪里?他努力回想,清清楚楚记得夜晚狂风大作,雷电交加,自己、公输三泪、叱世惊艳正躲在公输三泪临时搭建的机关屋内躲避,发现蚩尤冢发出蓝光,而自己在蚩尤冢中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像是黑孔雀的东西在奋力撑推蚩尤冢,想要破壳而出。大地都被震动了,自己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正要出门查看,忽然隔着门发现异门宗主武天授正向他这边走来。他急忙站住,定了定神。这时武天授开门而入,见到他站在地上,道:“你醒了,恭喜你,钩弋无名,你历经五衰三劫,得到天人认可。你获得了什么神通?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蜷在武天授肩头打盹的袁天纵看见了钩弋无名,喵地叫了一声,又跳到了他的肩上。
钩弋无名扭头看袁天纵,竟然穿过它的脑袋,看到了它的脑子里面,除了脑仁脑浆之外,在它额骨眉心处,竟然有一枚小小的六芒星,发着莹莹蓝光。这是什么?钩弋无名想到以前曾经无意间看到过袁天纵的眉间似乎有蓝光睒闪,那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正沉吟间,武天授又问了一句:“你获得了什么神通?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这一问突如其来,钩弋无名还没想好,但父亲那句话响在耳边:“我们钩弋家的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所以鬼使神差般他没说出自己眼睛的变化,磕巴了两句:“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我的力气好像比以前大了。”
钩弋无名顾盼左右,墙角放着一口合抱粗的水缸,里面满满的清水,看来总有三四百斤。他伸手过去,抓住水缸沿,试了试,感觉能抬动。其实他除了眼睛的变化,也感到了自己力气似乎变大了,背着棺材很轻松,但究竟变得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怕拎不起来,惹宗主怀疑,是以用力过猛,一下子将水缸举过头顶,哗啦一声,缸中水泼出小半,淋得他浑身如落汤鸡般。
武天授眨眨眼睛:“你等等,我给你取套衣衫。”片刻回转,将一套崭新的短打衣靠送来,召唤回袁天纵,“这是天授阁左厢房第一间天字一号,以后就是你的住所。换好衣衫后到阁前集合。”
第二十二章天选二十八将
钩弋无名换罢衣衫,出得门来。阁前已经站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公输三泪和叱世惊艳。公输三泪一看见他,就招手示意,钩弋无名急忙过去,站在了他身边。叱世惊艳看见他,也凑了过来:“我背后那两个怪东西长大了,比手掌还大,还能自己动弹,我害怕。”
钩弋无名定睛一看,果然透过衣衫发现她后背的两个肉翅已经变大,并长出了一层白色绒毛。但眼光一扫间,无意中看到了她雪白酥胸,一时尴尬万分,脸如火烧,急忙低下了头。心想子曰非礼勿视,以后可要管好自己的眼睛。
通过多次试验,他发现只有自己聚精会神看某一样物事时,眼光才会洞穿其表面,看到内里。暗暗警戒自己,以后看向女子千万不能注意力太集中,否则岂不成了偷窥别人的淫贼了?一念及此,惕然猛醒,亏得没把天眼神通告知别人,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公输三泪正在安慰叱世惊艳,见钩弋无名低头不语,奇道:“你怎么了?”
钩弋无名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我还有点头晕。我记得那天風雷之夜,我看到蚩尤冢发出的蓝光后就晕倒了。怎么现在到了这里?”
公输三泪道:“我也晕了,惊艳姑娘说她也晕了。”他压低声音道,“蚩尤冢发出的光芒太过耀眼,这也许就是那股邪恶霸道的力道,只不过在雷雨之夜增强百倍,我们承受不住,是而晕厥。没死可说万幸了。”
两人正嘀咕中,异门宗主武天授满身软甲,勾勒出猿臂蜂腰,更显英武魅惑。她缓步走出天授阁,于滴水檐前负手而立:“各位,前日夜晚,天降雷雨,震动大地,你们于天人三劫中晕厥过去,第二日雷雨消停,我将你们带回天授阁,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你们感觉怎么样?”
众人互相看看,虽然还有些不适症状,但已经好多了。
袁天纵看见钩弋无名,自然溜下武天授肩头,又找钩弋无名了。其他人看在眼里,说不嫉妒是假的。
武天授不理睬袁天纵,只对众人道:“你们终于渡过了五衰三劫,获得了天人认可,成为天选者,获得了不世神通,恭喜你们。但我还要宣布一件不幸之事,一百零八位待选者,八十人未能成功渡劫,已成逝者,现已入土为安,在谷东的英灵丘。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兽犹如此,人何以堪。今因山高路远,只能暂寄此地,他年得便,必送众位魂归故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说着朗诵了一篇祭文,用词恳切,声调哀恸,催人泪下。
滴水檐下早摆了一张供桌,上列五供。末了,武天授取了一坛还魂酿,跪倒在供桌前,酹酒在地,说道:“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众人面面相觑,向日只见宗主神的一面,其实她还有人的一面,不知谁带了个头,大家都跪了下去。
祭礼已毕,武天授缓缓起身,也命众人站起:“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我唯有奋勇向前,才是对亡灵最好的告慰。你们二十八人,自己也应该发现,身体和以前有所不同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点了点头。
武天授击掌道:“现在开始,凡我点到名者,依次展示神通。”
武天授第一个叫的是马贼冯追豹。冯追豹本来就身形剽悍,如今更比原先壮了一圈,个头也长了半尺,鹤立鸡群。他斜袒半臂,肌肉虬结,鼓胀的胸肌将原本合体的兽皮坎肩撑得鼓鼓的,几欲炸裂。他获得的神通是力量。当下走到天授阁门口,一手一个,将两尊石狮子举起,走了回来。那一尊石狮足有千斤,他跟举着两只布偶一般,毫不费力。
钩弋无名心中一惊,此人在乞天碑前和自己结下了梁子,适才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目露凶光,将手指捏得咔嘣响,以后要小心他寻机报复。幸亏自己也获得了神力,不然前途凶险。只是自己样貌没变,体型依旧,光看外表已经逊色许多,真要放对,鹿死谁手实难预料。
如此想着,等抬起头时,不觉已有数人展示完神通。
接下来金山公主李幼兕开始演示,只见她两足站定,双目微合,骈指如剑,指端竟有白色气流溢出,嗤嗤作响。随手一转,剑气如龙,绕身而旋。
武天授点头道:“终南山炼气士一辈子的追求就是指端发出剑气,你五十天就做到了,而且你将更强。”
叫出阚冷的时候,她皱着小眉头,想了半晌:“我也不知道我的神通是什么,只是偶尔眼前会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就像刚才我在屋中刚醒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很多人站在天授阁前的场景,就和现在一样。不过一闪而过,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神通。”
武天授眉头皱了皱:“待选之时,你每日偷跑,擅自离开八卦营。心地不诚,是以神通极弱。你应该获得了预知的神通,你现在想一想,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阚冷皱眉凝思,小脸憋得通红,半晌道:“我想不出来,看不到。”
武天授道:“罢了,这也难为你了。叱世惊艳,你出来,展示你的神通!”
叱世惊艳看了一眼钩弋无名,应声而出:“宗主,我不知道我的神通是什么,只是,我的后背生出了两个怪东西,好像是两只翅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宗主,你能把这两个怪东西给我剜下去么?我不想变成鸟啊。”她适才醒来后,独自在屋,后背发痒,用手一摸,那两块凸起物竟然长得比巴掌大了,恰好屋中有镜子,她侧身一照,吓得魂飞天外。这对丑陋的东西,破烂的鹑衣已经快拢不住了。而且它们还会继续长大,以后怎么见人呢!
异门宗主摇摇头:“你快起来,你不是渴望自由么?有了这对翅膀你就可以飞翔了,海阔天空,任你遨游。周朝的雷震子不就是生了风雷双翅么?”
这句话提醒了叱世惊艳,她惊叫道:“雷震子尖嘴猴腮,像个雷公,我可不要长成那个样子。”
公输三泪一拉她的衣襟:“傻姐姐,你还是那样,花容月貌。”
武天授淡淡道:“身负羽翼是你的神通。生着翅膀的不但有雷震子,《山海经》中记载的羽民国,同样身生羽翼。大秦国大德阿罗传来的《圣经》上说,上帝的使者天使就是生着翅膀的,圣洁高贵,一尘不染,连我我都羡慕得很呢。只不过,你的衣衫需要换了,这两天我按你的身材特制两套衣裙,将你两只翅膀放出来,记住,翅膀不是你的累赘,而是你的骄傲。”
叱世惊艳小声对钩弋无名道:“你不讨厌生翅膀的人么?”
钩弋无名道:“怎么会,我羡慕还不及呢。”
公输三泪的神通是肋下生出了一只手臂,虽然只有一拃长,但大臂小臂手掌已初具雏型。在他的意识下,伸缩自如。至于功能,现在还不晓得。
钩弋无名的神通是力气,武天授又让他演示了一遍。他过去试了试冯追豹举起的石狮子,最后双手托着一尊走了一个来回,又放下。他感觉两尊同样也能举起,这番示弱藏拙只为了和缓与冯追豹的关系。
这些人中最让钩弋无名震惊的是峨嵋女弟子雪无垢,她人如其名,宛若峨眉崖上雪,姑射山中霜,娇小玲珑,清白可爱又带点冷劲儿。就是这么个冷峭女孩,用手将脸蛋捏了一遍,竟然变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差一部络腮胡子就是冯大彪子,几乎赶上了杨戬的七十三般变化。由于好奇,钩弋无名的释迦眼神通自然启动,竟然看到了雪无垢脸皮里的骨骼错位、肌肉扭曲、血脉变道,着实吓人。再看她那张恢复原貌的俏脸后,顿时觉得一点也不可爱了。
众人演示已毕。
武天授击掌道:“好,你们已获得神通。本宗示下,你们现在正式加入异门,成为猎师。”
二十八人面面相觑,猎师?
武天授续道:“我异门中人获得天人认可,拥有神通之后,可名之为师。分为七级。最低者为七级,最高者为一级。七级为猎师,六级为养师,五级为种师,四级为战师,三级为破师,二级为灭师,一级为诡师。”
土夫子宋死胆大,问道:“宗主,那你属于哪一级?”
异门宗主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一级。”停了片刻又道,“你们获得的能力是最低的七级,似乎有些失望,但这是机缘,你们的机缘,无法改变。只有成功和天人对话的人,才能获得最高神通。譬如我!但天有阴阳,事有两端,世间事有舍才有得,反过来说,有得必有失。你们只羡慕我的成就,又有谁能理解失心的痛苦!”
众人心中一震。
武天授又道:“你们拥有了神通,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了。但决不可利用神通为非作歹,一旦有人触犯,纵隔千山万水,我异门必取尔之首级!”
众人一起拱手:“我等不敢。”
武天授又道:“本宗之所以让你们当众展示神通,就是要互通有無,坦诚相对,同门中勠力同心,一致对外。不许藏奸耍诈,不许互相攻击伤害,一旦有违,门规伺候!”
钩弋无名脸色一红,急忙低头。
武天授道:“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离开云梦山,回归以前的家庭,继续你们平凡的人生。第二条,就是跟着我,做一番改天换地,整顿乾坤的大事。”
众人拥有神通之后,心境已然变化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一旦离开,再也看不到宗主,那将是何等的折磨?
武天授击掌道:“既然你们决定要跟着我,我便根据你们的神通取个封号。当年姜太公斩将封神,全是屈鬼冤魂。我们历劫成神,肉体仍在,犹有过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从今以后,你们要听我号令,赏罚分明。”
众人一起拱手:“谨遵宗主法旨。”
滴水檐下另一侧摆放着帅案,武天授在帅案后落座:“你们二十八人,正好上应天星二十八宿。本宗敕封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七人:余剑心为猎金师,东方愁云为猎木师,长空无忌为猎火师,水梦鱼为猎水师,韩冷为猎土师,宋死为猎风师,苏抱恨为猎光师。敕封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七人:唐杀为猎魔师,燕来迟为猎妖师,周无病为猎鬼师,狄不凡为猎兽师,齐青鸾为猎命师,何苦为猎物师,窦璇玑为猎数师。
“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七人:冯追豹为猎力师,李幼兕为猎气师,公输三泪为猎器师,阚冷为猎宙师,一字禅师为猎色师,雪无垢为猎形师,山下樱姬为猎缘师。敕封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七人:鱼梦溪为猎梦师,楚灵犀为猎异师,越寻常为猎味师,皇甫追星为猎星师,叶法善为猎幻师,叱世惊艳为猎空师,钩弋无名神通与冯追豹神通重复,暂封为猎天师。”
异门宗主每敕封一人,便从帅案上箭壶中取出一支兵符赐给相关人员。苍龙七宿的是龙符,玄武七宿的是蛇符,白虎七宿的是虎符,朱雀七宿的是凤符。
众人接符在手,俱都踌躇满志,仰头看天,见风云激荡,不禁生出壮怀激烈之感。
武天授分封已毕,叫回袁天纵,众人回房。
公输三泪跟着钩弋无名来到天字一号房:“我一直奇怪,宗主的猫为什么跟你那么熟悉?我召唤它,连理都不理我。”
钩弋无名道:“我也不知道。宗主说这猫是袁天纵变的!”便把当初宗主和他说的话讲了一遍。
公输三泪皱眉道:“这就怪了!袁天纵肯定认识你。”
第二十三章淘金令
过了几日,众人只觉各自神通逐渐增强,并渐渐学会了运用。
这一日,武天授召集众人在天授阁前,拿起一支令箭:“猎火师长空无忌听令。”
长空无忌急忙跨步出列,抱拳施礼:“属下长空无忌在!”
长空无忌是莫干山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莫干山因战国时干将莫邪两位铸剑师在此铸剑而得名。长空无忌乃是干将莫邪的三十八代传人,当今天下名剑,一半出于其手。
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各地胡汉杂处,互通姻亲。到了唐朝,皇帝的奶奶和正宫皇后都是鲜卑族。血脉关系,让他有了广阔胸襟,曾有名句传世“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所以为了笼络人心,消弭烽火,对于和亲外族不甚抗拒,甚至主动为之。手下大将亦多有胡人。同时,唐朝与外邦战斗频仍,尤其和突厥,一直是打打和和。天观四年,经过无数次拉锯战,唐军灭亡东突厥,擒获颉利可汗,没有杀他,反而封其为归义王。归降的突厥名将皆封官晋爵,委以重用。
当初和突厥的战争中,代国公李药师身先士卒,执一柄大剑,突厥人的兵器无物能撄其锋,当者立断。突厥大将纳尔必力酷爱宝刃,归降后下跪请李药师解剑一观。此剑名为断水。剑柄上篆刻着铭文:铸剑山庄长空无忌印。纳尔必力深深记在心中,向皇帝请求赏赐铸剑山庄一把好剑。一把剑算得了什么,皇帝当即下了道旨。纳尔必力便带着圣旨,备着厚礼找到莫干山铸剑山庄,求一把好剑。为了试剑,还特意向李药师借了断水剑。李药师本不乐意,怎奈如今成了同袍,不好驳其面子,另外若不同意,只怕其生出二心,于国不利,只能答应。
突厥将领归降后,成了自己人,又有当地官绅陪同,最可怕的是那三尺黄绫圣旨。长空无忌岂敢不从,让到剑室,任其挑选。剑室中悬剑百口,样式各异,无一不是上好兵刃。纳尔必力选剑的方式太特殊了,抽出一柄剑后,就和断水剑互砍,一连损伤了十三把好剑。长空无忌忍无可忍,制止了他。告知他,断水剑乃北冥玄铁所制,天下只此一柄。看双方僵住了,随行官员为了讨好纳尔必力,将长空无忌拉到一边,软硬兼施,讲了一通大道理。民不跟官斗,长空无忌只好说庄里还有玄铁剑胚,答应为纳尔必力再铸一把。为了验证真假,随行县官非要当众查看。
在胚料房中,纳尔必力发现竟然有数百斤玄铁料,至少能铸造数十把。于是夤夜之间,前来偷盗,被长空无忌发觉,用剑将其刺伤。纳尔必力状告到官,官兵前来缉拿,长空无忌不服,将官兵打败。这一来落了个反叛之名,大股官兵前来捉拿。长空无忌只能遣散庄丁,连夜逃走。州城府县画影图形,悬赏捉拿。长空无忌心中悲痛,倒不是因为失了家业,只因那数百斤玄铁料,若被突厥所得,一旦其有反心,造兵器数十口,杀将过来,如何抵挡!
是以他在接了许愿花后,便请求宗主替他找回那些铁料。宗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早将铁料找回,就堆在天授阁的库房中,经他辨认,一斤不少。
武天授看着他,暗自点头。其虎背狼腰,筋骨壮健,四方大脸,剑眉虎目,不怒自威,颇有大将之风。再加上行事方正,忠义勤勉,是以委之重任。
武天授道:“长空无忌,本宗命你率东方苍龙七宿余剑心、东方愁云、水梦鱼、韩冷、宋死、苏抱恨,并北方玄武七宿之唐杀、燕来迟、周无病、狄不凡、何苦共十二人寻找天下各地的金铁异物、宝马良驹、奇禽怪兽,运回云梦山,即刻启程。你们都身负武功,再加上神通初成,联手出动,可保无虞。记住,凡事听长空无忌指挥,违抗命令者,斩。江湖险恶,人心诡诈,千万小心。本宗将为天星二十八将每人量身定做一口兵刃,赶制一副武装,传授一身武艺,将你们打造成一支横行天下所向披靡的军队!让我国家不再遭外邦之辱,讓我百姓不再受恶人欺凌!”
长空无忌接令在手,率众人步出天授阁,来到谷地山崖前却有点傻眼。原先的栈道都烧毁了,山势陡峭,想要攀登极难。
猎兽师狄不凡道:“这有何难。”撮唇长啸,发出猿啸之音。不多时,山那边也响起猿啸之声。过了一会儿,山崖上爬下来三只金毛老猿。狄不凡发出猿啼,那老猿也跟着叫唤,两边你来我往,互相应答。忽然,不知怎么的,那带头老猿龇牙一吼,爪子虚空抓了一下,率领另外两只爬上山崖,转眼消失不见。
众人奇道:“怎么回事?”
狄不凡有些懊恼:“我召唤它们,想求它们背我们上去,谁知惹恼了它们。”狄不凡的神通是能听懂禽兽言语,与之沟通。
余剑心不屑道:“事之以礼不管用,还要动之以利,你什么好处都不给,还想求人办事,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哑然失笑。
武天授走来道:“你们的神通还未达到极限,但我相信,总有一天,群山会为你们低头,风雷会被你们掌握,这天地间的命运由你们来主宰。”领众人来到一处山脚,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山壁上一块岩石滑开,露出一个山洞,“这山洞直通山外,你们去吧。”
第二十四章公输三泪的秘密
这几天金山公主李幼兕一直心事重重,坐卧不安,不时向山外瞭望。
武天授对她道:“我已去过川西了。林保称赞率兵攻城略地,唐军奋力守卫,双方呈胶着态势,暂时无虞。再过几日,待你们神通增强,我自会差人前往助战。”
李幼兕心中纳罕,大家和宗主天天见面,从没见她离开,几时去过了呢?心中怀疑,又不敢问。
武天授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我晚上骑着花斑豹去的。”
宗主的坐骑花斑豹速度比马匹快了许多,这般往返倒也可能。李幼兕暂时放了心。
众人的吃穿用度,武天授不知何时早就备齐。这几日她亲自动手做女工,给叱世惊艳剪裁了一套新衣裙,姹紫色春衫裁成三幅,将翅膀露出来,上下缝隙用纽襻系紧,再用金环缠腰,勾勒出蜂腰猿臂,使她在妩媚中更添英武之气。
这几天,叱世惊艳的翅膀飞速生长,已经长出三尺多长,柔软的毳毛上渐渐生出了坚硬的羽毛。羽毛是纯白色的,每当在她的意识下扇动时,翅膀裹挟的风便将她身子带得离地数尺,开始吓得她惊声尖叫,难免跌倒,到后来,驭使翅膀越来越熟练,常常凌空虚渡,像一只天鹅飞落。羽翼渐丰之后,不再是光秃秃的肉翅,好看了许多,她渐渐不再自卑,反而有些骄傲起来。
钩弋无名偷偷揽镜自照,发现自己启动天眼神通时,双眼会变色,左眼变成琥珀黄,右眼变成宝石蓝,左眼远视,右眼透视。若不集中精神,双眼又恢复原状。他暗暗担心,决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睛变色。双瞳异色,俗称鸳鸯眼。他曾在一个波斯人开的饰品店里见识过一种双瞳异色的波斯猫,长毛如狮,颜色雪白。难道自己和波斯猫有什么血缘关系?想到这里,不免好笑。又一想,大秦人很多是白肤蓝眼,父亲曾说自己的母亲是月亮女神密涅瓦,或许自己真有异族血统。但自己五官轮廓很柔和,和异族人高鼻深目线条冷硬又不同。
众人每日除了谙习神通运用之法,便修习武功,由武天授亲自教授。武天授真是个全才,十八般兵器样样娴熟,动作更如霹雳狂风,横扫万物。众人无不钦服。
钩弋无名发现永远长不大的阚冷每天都躲在犄角旮旯,发疯了似的练武,左手剑右手刀。她始终没忘为父报仇。
看到她为了父亲拼命,钩弋无名思己及人,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但想到自己的神通对拯救父亲一无用处,更难免愁肠百转。这一天入夜后,他想了半天,终于叩开了猎命师齐青鸾的房门。
齐青鸾是归藏山冷月观的一名女冠,二十出头年纪,清雅俊秀,竹簪道袍,神情恬淡,颇有出尘之姿。她的神通是快速疗伤,无论是自己身上的伤,还是其他人身上的伤。刚开始她也不晓得自己获得了神通,只是雷击星冢之后,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她,竟然第一个醒来,精神健旺,龙腾虎跃,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偶尔碰碎了一只瓷瓶,被瓷片割伤了手臂,刚想上药,谁知那伤口竟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弥合。从结痂到疮痂掉落再到疤痕消失,不过片刻工夫。患处皮色和周围皮肤一般无二,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后来有一只折翼小鸟被她拾起,用手抱着想要找武天授赐些伤药涂抹,谁知进了天授阁后,将小鸟放在桌上,那鸟儿竟然展翅飞走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神通非但可以受伤自愈,还能治疗别人疾病。
齐青鸾是女道,毕竟男女有别,钩弋无名夤夜求见,多有不便。钩弋无名抱拳道:“齐仙长,在下只想求你救救我爹,別无他意。若蒙俯允,无名誓报大恩。”
乞天碑前,钩弋无名曾救过齐青鸾的命。齐青鸾对他印象不错,况且出家人慈悲为怀,当即应允,只是道:“我的神通是快速治愈伤病,叔父已然去世多年,只怕疗效不佳。”
钩弋无名道:“愿听天命。”
齐青鸾道:“那就请出叔父法体,我来诊治。”
钩弋无名面有难色道:“我父去世多年,已成骸骨,只怕多有不便。”
齐青鸾道:“你我肉体,也不过带肉骷髅,贫道不介意的。”
钩弋无名知道她理解错了,额汗涔涔而下:“道长,实不相瞒,我父遗体与众不同,不便相见。”
齐青鸾微感惊讶,好在出家人四大皆空,没有刨根问底,若换了公输三泪,只怕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便道:“那好吧,只要有外物连通,我的神通就能起效。”
钩弋无名解下灵柩,轻轻放在地上,似乎里面不是骸骨,而是熟睡的父亲。
齐青鸾心中暗叹:“有子如此,又有何求。”她趺坐在地,双手抵住灵柩外帮,似在运气。一刻钟后,额头鬓角热汗淌下。暂时休憩一阵,如法炮制,如此折腾了两个时辰。
钩弋无名偷偷启动释迦眼,透视灵柩,但见里面一如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心中颓丧,只好对齐青鸾千恩万谢,将灵柩重新背起。
齐青鸾擦擦汗,道:“无名兄,我的神通一直在增强,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还可以再试试。”
钩弋无名深施一礼:“仙长大恩大德,无名铭记在心,将来必报大恩。”
齐青鸾道:“无名兄,你觉得这个世界奇怪么?”
钩弋无名道:“是奇怪,好人没好报,我爹救人无数,到头来……”
齐青鸾道:“那是世道险恶,不是奇怪。我说的奇怪是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很陌生。”
钩弋无名奇道:“怎么陌生了?”
齐青鸾道:“我总感觉我好像还在梦中未醒。”
钩弋无名叹道:“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梦。”
齐青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我本名叫齐飞凰,谁知师姐妹们都叫我齐青鸾,而她们的名字也都改了。我曾经质疑过,她们都说我本来就叫齐青鸾,还说我失忆了。可是,我分明记得十分清楚。而且我这一路打听过来,那些我们大家熟知的人物名字都不是我所记忆中的了。”
钩弋无名奇道:“比如?”
齐青鸾道:“无名兄,你听说过一个叫袁天罡的人么?”
钩弋无名摇摇头道:“没有。”
齐青鸾道:“你所说的那个叫袁天纵的相师,我记得叫袁天罡。李樵风在我的记忆中叫李淳风。”
钩弋无名沉吟道:“这里所有的猎师,包括宗主,都知道那两个名闻天下的术士叫袁天纵、李樵风,怎么会叫袁天罡、李淳风。一定是你记忆出了错。”
齐青鸾道:“我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
钩弋无名奇道:“那就怪了。难道是我们这些人的记忆集体出错了?”
齐青鸾缓缓道:“自从获得神通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曾经有某个天选者具有一种篡改他人记忆的神通,改变了我的记忆。或者是改变了你们所有人的记忆?”
钩弋无名沉吟半晌:“这个可能不能排除。当初在乞天碑前,你为何不向宗主询问这个问题?以宗主的能力,或许可以解释这件怪事。”
齐青鸾摇摇头道:“我心里对这件怪事有一种恐惧感,不敢和太多人提及。除了我的师姐妹们,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你是唯一的例外。不知为何,我面对任何人时,都有一种恐惧感,唯独面对无名兄,心情无比放松。”
钩弋无名抱拳道:“多谢信任,只是很抱歉,此事我也猜测不出缘由。”
齐青鸾道:“此事乃我的私密,还望无名兄守口如瓶。”
钩弋无名道:“请仙长放心。”
齐青鸾走后,钩弋無名心中暗道:这些天选者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这一日,钩弋无名练完功后,去公输三泪的房间找他闲聊,但没人。启动释迦眼,发现公输三泪出了天授阁,悄悄向山脚走去。
这些日子,公输三泪一直鬼鬼祟祟地在谷地中踅摸,不知在找什么,钩弋无名问时,公输三泪吞吞吐吐,答非所问。其中定有蹊跷,钩弋无名忍不住偷偷跟了出去。
山脚下杂木丛生,绿叶披拂。公输三泪钻进树丛,地毯式搜索,十分仔细。好半天,忽然蹲在那里不动了。钩弋无名心中好奇,释迦眼自然启动,重重叠叠的树叶化为虚影,只见公输三泪背对着他半蹲着,透过衣衫,可见其肋下生着一只琉璃般的手臂,盘在腰间,右手拿了一个木制的像小鸟一样的东西。
人人都有秘密,钩弋无名刚要避嫌走开。公输三泪忽然站起回过身来。钩弋无名想要收回释迦眼已然不及,触目而及的是肌肤雪白、波峦起伏的娇躯,只不过用白绫束住了,外面衬托的袍子又很宽大,外表看不出异样来。
公输三泪竟然是女儿身!
钩弋无名一时傻了,挢舌难下。
公输三泪走出树丛,抬头看见钩弋无名张着大嘴,不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拉他:“你怎么了?”
好在两人相距甚远,她还没发现钩弋无名的眼睛变了颜色。钩弋无名急忙收回天眼神通,像被蛇咬了似的往后一缩,磕巴道:“没事没事。”
公输三泪奇道:“今天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钩弋无名心思电转,这个或许是假扮的公输三泪:“我现在忽然有种感觉,很多事情都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对了,你是谁?”
公输三泪叫道:“你!”上前去摸他额头。
钩弋无名连忙躲闪:“我没发烧。”
公输三泪道:“没发烧怎么说胡话呢!是不是经历天人三劫落下的病根?”
钩弋无名顺口道:“或许是吧,最近总是忘事。你究竟是谁?”
公输三泪气不打一处来:“我叫公输三泪。你是不是连自己名字也忘了?”
钩弋无名挠挠脑袋道:“是是,我是谁啊?”
公输三泪大声道:“你叫钩弋无名。咱们所在地是天刹禁地。你是猎天师,我是猎器师。咱俩是好兄弟,我说过你爹就是我爹,我一定帮你复活咱爹。”
看来这公输三泪是真的,她一直女扮男装,只是自己没发现。钩弋无名心慌意乱,忙不迭点头:“哦哦,我想起来了。”好歹支吾过去。
公输三泪见四周无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以前一直这样,钩弋无名虽怕他龙阳之癖,但总感觉他是玩笑,时间长了也没再避讳。但此番不同了,急忙往回抽手。
公输三泪奇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手上有刺?”举手看了一圈,“树林里虽有荆棘,我小心得很,不可能被扎到啊!”说着又伸手来抓。
钩弋无名再次躲闪,不过公输家的机关谁能惹得起,你来我往之间,他的左手已经被一只木铐锁住了。钩弋无名又不好撕破脸皮扯碎锁铐,真个是有苦说不出。正在思量对策时,忽觉公输三泪的手指在他掌心写字,写的是:“你别说话,我跟你说个秘密。”
钩弋无名浑身一震,难道她知道我发现她是女子并偷窥她了?一念及此,冷汗淋漓。
谁知公输三泪接下来写的是:“我跟你说的秘密别让宗主晓得,怕她多疑。宗主的神通我们不知,我怕她有千里眼顺风耳。十五年前,我爹公输千城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当我看到宗主的铁心时,我怀疑是我爹的手笔。天下机关共有三家,鲁班门为攻,墨家为守,而偃师门擅制傀儡。偃师制傀儡形如真人,能唱能跳,内里机关复杂微妙,其他两家自愧不如。
“战国以后,偃师门移居海外。我爹少年时机缘巧合,在海外巧遇偃师门,学得了傀儡之术。回家之后曾制作了一个傀儡,就是用的铁心,铁心牵引四肢,能走能跳。不过将铁心和肉体接驳融合,要比全机关的傀儡难上百倍。所以我既怀疑又不敢相信。但偃师门人远居海外,除了我爹还有谁可能制出宗主的铁心来呢!宗主今年十四岁,我爹十五年前失踪,时间也对得上。我怀疑我爹也来过这里,所以一直寻找他的痕迹。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这只木鸟,这木鸟翅膀下錾有我爹的篆字名讳。看来我爹真的来过这里,但我找了整个树丛,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到哪里去了?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我娘想他眼睛都哭瞎了。我爹痴迷机关术,违背祖训,擅自造木马木鸟,将鲁班书都学全了,难道他真的遭了报应么?”
钩弋无名没想到公输三泪也有如此悲惨的家事,一时忘了男女大防,忽然心念一动,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反过手指在公输三泪手心写道:“你爹会不会也参加了天选?宗主曾跟我说过,她参加天选之时,一共只有两人,一个是她,另一个是谁她没说。”
公输三泪颜色惨变:“难道我爹遭劫遇难了?”
钩弋无名写道:“我去问问宗主。”
公输三泪写道:“别问。我们自己查访。”
钩弋无名写道:“好,你爹当年穿过什么衣服?佩戴过什么饰品?身上有什么特征?我帮你找。”
公输三泪努力回忆,把能想起来的都写了。
两人这般走着,公输三泪的长袖拢住两人的手,两人袖里乾坤,暗渡陈仓,一问一答。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两人携手揽腕友情匪浅呢。
第二十五章冢下三尺
钩弋无名回到自己屋中,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了。公输三泪居然是女扮男装,亏得她没发现自己无意间偷窥之事,不然以后如何见人。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的眼睛痛恨起来。回身从桌子上取过铜镜,仔细察看双眼,精神一集中,眼睛的颜色就变了。精神一卸,眼色又恢复原状。看来要勤加练习,控制好神通的开关。最后他发现一个窍门,开启神通之时,只要将眼睛一眨,便能迅速关闭神通。
入夜之后,有星无月,夜色沉沉。钩弋无名背上父亲的灵柩,悄悄溜出门,释迦眼自然启动,夜视、远视、透视,无所不能。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借着夜色掩护,一路疾行。正跑着,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点黑影,心中一惊,扭头看时,原来是武天授的那只貓袁天纵。
袁天纵在他一停步的时候,飞身跃上他的肩头。钩弋无名摇摇头,苦笑一声,来到禁地东侧的英灵丘。听宗主说,这里都是渡劫未成逝去者的坟墓,如果公输三泪的父亲公输千城天选未成,也许就埋在这里。十多年了,衣裳腐烂,但佩戴的玉饰当可无恙。
新坟旧冢,足有数百个。新坟就有八十个,短短几天内,宗主就将天选死亡者入土为安,一个人能挖得过来么?钩弋无名心中一动,宗主好像无所不能,她的神通究竟是什么?自己拥有两种神通,宗主总要比自己多吧?
钩弋无名先略过那些新坟,观察旧坟。旧坟多数就是个土馒头,长年没人添土,有的已经看不出形状了。有的墓木已拱,有的蒿草过腰。他启动释迦眼,透过蒿草树木土堆,墓穴中的尸骨一览无余,大半已成骷髅,成了狐穴鼠窝。亏得他胆大,看了一具又一具,全部看完了,没有。倒着再看一遍,还是没有。又到新坟这边看一遍,还是没有。
他心中纳罕,难道公输千城下葬时,没有穿戴自己的衣物饰物?忽然想到公输三泪说他父亲痴迷机关术,心念一动。公输千城一直梦想着能造成飞鸟上天,如果他看到了蚩尤碑上的碑文,会不会对天人的飞车感兴趣?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才想到。一念及此,豁然开朗,转身就要奔向蚩尤冢。
可一刹那间,蚩尤冢前的诡异镇物、神秘道场,还有那冢内的恐怖孔雀一一浮现眼前,钩弋无名跑了几步,又猛然刹住。去,还是不去?心中两念交战,厮杀不休。最后他一跺脚,去!今夜无云无雷,蚩尤冢前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刚到草木稀疏之地,袁天纵便受不了了,喵喵尖叫,跳下来,咬着钩弋无名的裤腿往后拖拉。
钩弋无名不禁笑道:“袁相师,你虽然变成了猫,但人情未泯,善心犹在,谢谢了,我去去就回。”
由于在英灵丘耽搁太久,此时斗转星移,已经到了下半夜。
自从那夜雷击星冢之后,钩弋无名是第一次来,还是有些头晕恶心,混沌的夜色在他眼中滤过,一切如白天般历历在目。蚩尤冢沉沉如铁,表面毫无光芒。在那次雨夜雷击震动后,坟冢西侧的那个佛龛又变了位置,看来当初公输三泪猜中了,坟冢会动。
他启动释迦眼后,先看坟冢当中,不知为何,眼光穿过铁冢表面后,内里的情景看不太清楚了,只有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闪耀。
钩弋无名心中暗道:那夜因为雷击,星冢被蓝光照亮,所以自己能看到冢中的飞车,看来自己的天眼还不强。细想那夜,并未在冢中看到公输千城。他想研究天人飞车,必须要想方设法进入蚩尤冢,冢体是铁铸的,浑然一体,没有门。该怎么进去呢?对了,肯定和土夫子一样,从地下掘洞以入。
想到此处,钩弋无名俯下身来,绕着蚩尤冢察看地面以下。这一看竟看出蹊跷来,上次和公输三泪来时,蚩尤冢周围的地面有二尺左右的距离也是铁铸的,自己还丈量过,现在却已经增加到了三尺!
钩弋无名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铁地面还像花草树木一样,具有生命,能够生长么?”一时琢磨不透。
钩弋无名发现,他的天眼能透视泥土地一丈左右的距离。绕了大半圈后,钩弋无名忽然发现东北方的地下丈许处,有一处地道,直通冢下。地道的来处在震营阴爻一的房屋内。这屋子是砖瓦结构,在狂风中幸存。钩弋无名钻进屋中,很快发现,地道藏在烟囱里,但他背着灵柩根本钻不进去。转念一想,暂时没人来此,不如掘坑进去。寻了一把铁铲,来到屋外,直接垂直打洞,不想只掘了几下,就因力量过大,铁铲木柄断折,再寻不到趁手工具,只好挥着铲头挖掘。好在他得到了夸父神力,只不过半刻,就掘出了一个深达丈许的大洞,和下面的地道连通了。
此时天光欲曙,钩弋无名本想等夜晚再来,只是他实在太想找到公输千城了。只因公输三泪的那句:你爹就是我爹。
钩弋无名跳了下去,地道又矮又窄,他又背着棺椁,只能弓身而行。走了一段,可能是上次星冢震动,地道里很多地方坍塌下泥土来,通道变窄,最窄的地方,只能爬着向前。这时他才后悔,适才太着急了,没有多想,既然不顾忌暴露从地面凿洞,在蚩尤冢前挖掘岂不少很多行程?有心返回,已走了半路。何况再次掘坑又要花费工夫。既来之则安之,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钩弋无名浑身被汗湿透了,混着泥土,黏糊糊的。哇哇又吐了两次,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正难忍受时,眼前通道豁然开朗,大了数倍,地下积着一堆还没清出去的泥土。钩弋无名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筋骨,定睛一看,前面是弧形铁壁,大概还是铁冢外壳。此时地道开始变向,顺着铁壳向下延伸。钩弋无名向下一看,登时大惊。
纵向地道大概有一丈多深处,一个人影面向铁冢,双手撑着铁壳,不知在干什么,身边还扔着一把洛阳铲。瞧那衣着打扮,似乎和公输三泪所描述的公输千城一样。
为了证明真假,钩弋无名启动释迦眼,眼光穿过那人的身体,身体里面竟然没有血液流动,是个雕像?他喊了几声:“下面是公输千城叔叔么?”
无人应答。
钩弋无名解下父亲的灵柩,飞身跳下地道。来到那人身边,用手一摸,冰冰凉,确实是个雕像,连衣服都是铁铸的。但透视其体内又觉得蹊跷,体内骨肉内脏血管筋脉一应俱全,再好的铁匠也没有这种雕工吧?
据公输三泪说,公输家的衣食住行,能用器者决不用人。光身上穿的衣衫就有一百零八种,公输千城所穿衍天甲内藏八十一种销器。钩弋无名用释迦眼观看,雕像的衣服衬子里确实藏了很多机关,只是都是铁的。
他轻轻将铁像搬过来面向自己,一看这面目,正和公输三泪所描述的公输千城一样。只见他两眼圆睁,张着嘴,虽然是铁铸的,但钩弋无名能感受到他眼中那种喷薄而出的震惊和狂喜。
钩弋无名查看四周,这条纵向掘出的地道,地面和两侧靠近蚩尤冢的三尺以内,都是铁铸的。而三尺之外,突兀地变成了泥土。仔细看,铁与泥土交界的地方还有寸许似铁似泥的不明物质,和外面地面上一样。地上扔着的洛阳铲的柄恰好一半在三尺内,一半在三尺外,而三尺内的柄是铁的,三尺外却是木的。
再联想到地面上本来两尺远的铁痕突然增长到了三尺,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恐怖的猜测。
正在此時,蚩尤冢中忽然荧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地道!
第二十六章本是天上萼绿华,忽粘人间胭脂垢
自从离开八卦营,来到天授阁居住,众人病情渐好,神通增长,一日三餐恢复正常。
今天是天观十二年闰二月初一。
清晨,猎味师越寻常起来后,却发现天授阁中炊烟未起,照理说,每天这个时候,宗主都在做早膳。他的神通是辨识味道,按白银面具人在诡师密卷中的记载是:乾达婆香。乾达婆是佛教天龙八部之一,以香气为食。他自得此神通后,对味道极为敏感。是以武天授将膳食调味交给他负责,经他调味之后,御膳房的御厨都要甘拜下风。
越寻常来到天授阁外,见阁门轻掩,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他叫了两声,还是没人。他心中一惊,急忙推门进去,阁中无人,灶房里锅空灰冷。上了二楼,再次敲门,还是没人回答。事出反常,他顾不得男女大防,推门而入,武天授的闺房中,干净整洁,被褥叠起,床帏斜挂,一丝不乱。只是房中无人。
越寻常不敢耽搁,匆匆下楼,大叫:“宗主不见了!”
二十八将大部分人已经起床,听他这么一叫,急忙奔出屋子,四下寻找不见,顿时如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
剩下的猎师中以公输三泪最有将才,无形中自然担当了头领之职。
公输三泪叫众人不要惊慌,首先让猎宙师阚冷冥想一下,看能不能看到宗主的影像。猎宙师阚冷的能力是预知,但她凝眉苦思半晌,什么也没看到。
猎力师冯追豹撇嘴道:“废材一个。要不要让俺将这屋子拆了,看看宗主藏在哪里?”
公输三泪瞪了他一眼。
冯追豹吃过她的亏,一直想找茬报复,将手指掰得咔咔响:“小白脸,不服,想练练么?”
公输三泪冷冷道:“你要想死,尽管放马过来!”
冯追豹被她神情所慑,有些打怵,但在人前不能丢了面子,捋袖揎拳还要往上冲。
猎梦师鱼梦溪冷冷道:“宗主说过,我们二十八将要勠力同心,祸起萧墙者,杀无赦。”
冯追豹这才闭住了嘴,兀自气咻咻喘着粗气。
公输三泪问越寻常能否根据宗主身上的气味追踪一下。
越寻常恍然大悟,急忙进屋嗅了一下宗主衣物上的气味,然后趴在地上,撅臀摇肩,如同猎犬一样,抽着鼻子使劲嗅闻。当此关头,众人想乐也乐不出来。
越寻常嗅了半晌,出了天授阁向北,一直嗅到山崖边,这才站起身来。这里正是当初武天授送十二猎师出谷的隐藏通道。
越寻常道:“冯大彪子,在天授阁中,你的臭脚丫子味扰乱了我的方向,出阁之后才好了许多。”
冯追豹怒道:“越黑子,要不是还想吃你做的饭菜,俺一把揪掉你的脑袋当球踢,你他娘的信不信?”
越寻常哈哈一笑:“信信。”
越寻常本是黄河渡口一名纤夫,常年在外,晒得皮肤黝黑发亮。于是冯追豹就给他起了这个绰号,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猎梦师鱼梦溪道:“你确信宗主来到了这里?”
越寻常敛起笑脸:“是,天授阁中大家的气味浓郁掺杂,很难分辨,但一出阁门,宗主的气味便清晰许多,确实是一直向这里来的。”
鱼梦溪有些不信:“你真能分辨出宗主的气味?”
越寻常自信地道:“这地下沙土中残留着我们二十八猎师中很多人的味道,交叉往复,有浓有淡,若仔细甄别,溯本追源,便能画出大家经行的路线图。这其中,宗主残留的气味最多,有十三缕,说明宗主至少有六次往返这里。另一次大概是只去未回,这缕气味也是所有气味中最浓的,说明它是最近才产生的。”
越寻常的神通就是味觉辨别。公输三泪丝毫不怀疑他的推断:“这么说,宗主是出谷去了?”
金山公主李幼兕忽然想起前几日和宗主的对话,于是对大家说了。
公输三泪道:“难道宗主又去川西巡查战况去了?”
鱼梦溪疑惑道:“公主,你不会骗我们吧?川西离这里千里之遥,宗主一直在这里,何时去的川西?”
李幼兕道:“宗主肯定是晚间去的。”
鱼梦溪道:“你的意思是宗主夜间离开云梦山,到川西巡视完毕,天亮之前返回?这怎么可能,川西离这里至少有三千里,来回六千里,一夜之间驱驰六千里,就算西域的汗血马也做不到吧?”
李幼兕接过话头道:“宗主说她骑着花斑豹。”
鱼梦溪疑道:“花斑豹再快,一夜之间也跑不了六千里吧?千里马也不过日行千里。”
越寻常道:“先不要管那么多了,为何宗主这次清晨还未归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鱼梦溪道:“公输兄,你最擅机关,你想办法打开这座隐藏的石门。越兄,你再嗅闻一下,看看宗主是否真的出了云梦山。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一定要赶到川西,助宗主一臂之力。”
公输三泪皱眉道:“川西离这里三千里,我们没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只怕追之不及啊。”
便在这时,扑簌簌一阵风响,叱世惊艳敛起双翼,从天而降。
鱼梦溪大喜:“先让惊艳姑娘去打探一下。”
谁知叱世惊艳还未到,便惊叫道:“公输三泪,不好了,钩弋大哥不见了!”
公输三泪神色一变:“你先别急。”
鱼梦溪道:“难道宗主带他一起去了?”
众人嘴里反酸,心中泛苦,拳头发紧。
越寻常摇摇头道:“不可能,这里没有钩弋无名的气味。”
公输三泪道:“越兄,你受累再帮忙找一下无名兄吧?”
冯追豹怒吼一声:“放屁!那个背死倒的丧门星,死了才好,找他干鸟!现在宗主生死未卜,谁敢有异心俺冯大彪子揪下他的脑袋当……”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忽然张不开嘴了,顺着嘴丫子缝往外挤血沫子。他疼痛难忍,又发不出声音,急得用蒲扇大手去抹嘴。这一下撸到几根细丝,往外一扯,好家伙,嘴唇都扯豁了。
冯追豹貌憨心细,这细丝正是公输三泪的三千烦恼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消灭恐惧的根源。他怒吼一声,作势欲冲。
其他人急忙阻拦。
唯有山下樱姬懒洋洋道:“猫争鼠斗,真没意思。”
公输三泪眉梢一挑,只要冯追豹再敢下手,立时用机关击毙。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聲音冷然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武天授骑着花斑豹站在了他们面前,顿时噤若寒蝉。连冯追豹也刹住了脚步。
越寻常抽了抽鼻子,有些奇怪,武天授身上残存着一丝胭脂香粉的腻味,以前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衣衫熏沐的也是天然荷瓣制成的清荷香,绝无一丝这种味道。他仔细分辨了一下,除了胭脂香粉的味道,还有另一个人的味道,而且是个女子,并且这个女子已然成婚,因为在胭脂味道中残存了一点男人的臭味。
越寻常心中一动,宗主跟谁出去了呢?决不是二十八猎师中的某人。
冯追豹刚要告状,武天授冷冷道:“冯追豹,你辱人先人在前,本就该罚。公输三泪,你下杀手于后,滥用私刑。按理说,你二人都该惩戒,姑念你们初犯,下不为例。如果再敢扯起祸端,本宗决不轻饶。”扔过一包金疮药,冯追豹接住,“先止住血!”转头对山下樱姬道,“山下樱姬,同袍争执,你不予劝说,反而冷言讥刺,该当何罪!”
山下樱姬是二十八将中唯一一个不把宗主放在眼里的主,闻言淡淡道:“该当何罪就何罪,反正我都活腻了!你说让我找到生活的乐趣,波折冒险刺激,到现在,我一样都没碰到。你尚未满足我的心愿,有何脸面教训我!”
武天授点点头:“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感到人生有趣了!”
山下樱姬本拟激怒武天授,和她过过招,找点刺激,谁知武天授根本不上当。
鱼梦溪怕二人尴尬,急忙上来圆话:“宗主,川西战况如何?”
武天授淡淡道:“双方僵持,不分胜负。我一来一回,耽搁了几个时辰,故而归迟。越寻常,你立即寻找钩弋无名的踪迹。”
有了宗主的吩咐,越寻常不再为难,急忙依法炮制,四下搜寻,片刻之间,便找到了山谷东侧的英灵丘,顺着英灵丘折了个弯,又向谷中的八卦营过去。
叱世惊艳心中惊慌,钩弋无名没事去那里做什么?先前在八卦营中待选的过程让她刻骨铭心,心有余悸。
此时已到辰时,浑圆的太阳像一张烙饼,粘到了山崖之巅。众人腹中饥馁,但宗主不发话,谁也不敢说。
皇甫追星瞧了瞧太阳,忽然心中驿动,来到武天授面前道:“宗主,今天辰时三刻当有日食发生。”
第二十七章日食
皇甫追星的神通是感知日月星辰的变化,自从天劫醒来之后,她醍醐灌顶,心窍忽开。便如后来的禅宗顿悟法门:身陷三千迷海,一朝顿悟成佛。大地是方的圆的,忽然就想清楚了。
当时武天授问她如何感知的,她说每当星辰变化时,便会心中驿动。武天授道:“看来你和日月星辰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应,祝贺你,求仁得仁,这在猎师中并不多见。”
此时听皇甫追星这么说,武天授抬头看看,太阳比盘子都圆,怎么也看不出来要日食。
过了片刻,越寻常已经嗅到了八卦营外,本来响晴的天,突然暗淡。冯追豹惊叫道:“天狗食月了!宗主,天象异变,必是触怒上天,别再找那个、钩弋无名了!”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悬崖上的太阳东面缺了一角,圆日变成了弯月,有如黑漆盘,来掩白玉盂。
猎星师皇甫追星反驳道:“什么天狗食月,那是太阳!”
冯追豹慌忙改口:“那就是天狗食日!”
皇甫追星道:“你看那太阳阴影的角度呈圆弧形,狗嘴咬的能这么整齐么?这是日食。是月亮运行到太阳和大地中间,阻挡了太阳光所致。”
冯追豹不服气道:“月亮,俺怎么没看见月亮?”
皇甫追星道:“汉朝张衡曾说‘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我李叔叔也说过,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它只是反射太阳光,但亮度要小很多。故而日月同出之时,因为阳光太耀眼,相比之下,暗淡的月亮便看不见了。就像我们白天看不见星星,难道星星就不存在了么?但日出日落阳光柔和的时候,只要月亮在天上,我们还是能看见它的轮廓的。”
此次日蚀在《旧唐书》中这样记载:天观十二年闰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此时地动停止,众人从地上爬起,跟着武天授向山壁处隐蔽的山洞狂奔!
山下樱姬却是头一遭挑起了眉,抬起了眼,一脸兴奋,返身向那蚩尤冢内破壳而出的怪物奔去!
公输三泪面色剧变,狂号一声:“钩弋无名!”跟着山下樱姬而去,只一眨眼,就超过了她!
山下樱姬眉梢一挑,居然有人能比她还快!却见公输三泪衣襟下探出一只足有丈余长的手臂,晶莹纤细,如同琉璃雕琢的一般,上面布满龙鳞,宛若长杆,在地下一撑,公输三泪便跃出四五丈远!
山下樱姬一生万事不输人,一见有人超过自己,不由得见猎心喜,脚下加快,一时间两人并肩齐行,不分轩轾。
第二十九章三千士走曹溪路,一个人到虹霓关
此刻,天刹禁地南面的山崖上,增长天王神像内部的密室中。
黄金面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外面发生了日食,蚩尤冢居然再次发光震动!”
白银面具人道:“从来只有雷击,星冢才会发光,现在无云无雷电,为何还会发光?”
黄金面具人侧耳倾听:“武天授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她估计和日蚀有关。钩弋无名还在地道中,怎么办?这可是最好的天人种子,不容有失啊。”
白银面具人道:“那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蚩尤旗的危险极大,我们束手无策啊。”
黄金面具人道:“若非钩弋无名探寻地道,我等哪知失踪了的公输千城原来是要盗掘蚩尤冢。我实在舍不得钩弋无名的释迦眼啊!”
白銀面具人道:“你的李聃耳也不差啊。当年若非公输千城狡诈,借口为防止武天授的铁心生锈需要鲸井玄冰来炼制,将你调走,你的李聃耳也可能发现他的秘密。”
黄金面具人叹道:“我的李聃耳虽能窃微听远,但若有人独自行动不说话,我只能根据其行动时发出的声音来推测,毕竟不如眼见为实来得准确。譬如那二十八猎师的神通,我是根据他们初得异象掩藏不住的反应来推测的,若有人故意掩藏反应,不声不语,我上哪里推论?练了一字禅的一字禅师我就没听出来,后来若非武天授考较他们,怎知他的神通?亏得这钩弋无名偶尔自言自语,又喊叫公输千城,否则我只能推断出他下了地道。去做什么,却无从猜测。再比如大哥在天授阁中变成了猫,我就没推断出所以然。若有钩弋无名的释迦眼,一切岂不洞若观火?”
白银面具人叹口气道:“多亏大哥英明,看出武天授绝非善类,让你我隐匿不出,否则你我极有可能步大哥、七哥后尘。”
黄金面具人道:“你怀疑大哥是被武天授害了?”
白银面具人道:“当时天授阁中就他二人,你说呢?”
黄金面具人道:“那为何当时我没听到任何异常之声,只听武天授叫了一声师父你去哪了?你怎么变成猫了?”
白银面具人道:“也许是武天授做了手脚,而且之前你一直休息,也没有认真倾听,注意力不集中时,很容易错过一些声音。”
黄金面具人忽然截住了话头:“什么,蚩尤冢爆炸了!咱们的试验可能永远不能再进行了!”
钩弋无名在地道中发现,离蚩尤冢三尺远的地方都变成了铁,连公输千城都变成了铁人,一个惊人的猜测让他心惊胆战:难道是蚩尤冢把公输千城铁化了?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蚩尤冢再次发光,他心下大惊,急忙抱起铁化的公输千城蹿上地道,再将父亲灵柩背起,可这样一来,身体更加庞大,想要顺着地道往回爬,根本不可能了。抛下父亲灵柩和公输千城,自己逃走的时间可能还够,但如果这样做他就不是钩弋无名了。
危急时刻,钩弋无名当机立断,将父亲灵柩和公输千城一起放下,然后跳下坑洞,拾起洛阳铲,又从坑中跃出,背起父亲的灵柩。他一手抱着公输千城,另一手以洛阳铲向头顶铲土,准备挖个竖洞逃出生天。
泥土哗哗掉落,堆在地下正好可以垫脚。但他此时力量过大,不敢用力,只怕将洛阳铲戳断,那样只能徒手,速度将更慢。
蚩尤冢发光伴随着震动,四周泥土簌簌直掉,钩弋无名大急,只怕地道坍塌,那就要被活埋了。
片刻间,竖洞已过三尺,钩弋无名汗流浃背,头晕眼花,直欲呕吐。就在此时,地道震动幅度更大,他忽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不由己掉了下去。
脚下刚着实地,他一手托着父亲灵柩,一手护着公输千城,奋力从泥土中站起。
在蚩尤旗的照耀下,可见这里是一个硕大的坑穴,四周都是泥土堆,离蚩尤冢壁大概有五六丈的距离。抬头看去,钩弋无名心中狂喜,只见头顶露出一片井口大小的亮天来。看来大概蚩尤冢剧震,把自己挖的那个竖洞震塌了,但用目光丈量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离出口足有十丈高。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沿着土壁向上攀爬。谁知土坡太陡,他一手抱着公输千城,攀爬费力。蚩尤冢一个大规模的剧震,他难以把持,再次失足落地,轰隆一声,又坠了下去。
这一坠又是五六丈,坑道再一次大规模坍塌,掉落的泥土顿时将他掩埋成丘。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宛若天崩地裂,蚩尤冢爆炸了。爆裂的铁块四下激射,大批碎块顺着坑道飞过来,击打在土丘上。土丘中钩弋无名只觉两眼一黑,口鼻都被泥土封住,几欲窒息。还没等动作,又觉得一阵大力击中身体,只觉五脏移位,喉咙发甜,一口血喷出,这一张嘴,顿时吃了一嘴土。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在一处,着实难受。但他平时吃苦吃惯了,也不以为意,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
钩弋无名闭住呼吸,平缓心情。忽然他身后父亲的灵柩一阵震颤,他以为是地动影响的,此时无暇多想,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启动释迦眼,向外观瞧。眼前的土堆变成了一团虚影,大概有五六尺厚度,虚影之外是杂乱无章的铁块。透过铁块的缝隙,他看到了让他震惊不已的一幕!
雷雨之夜所见的蚩尤冢中那只黑孔雀,尾羽宛若黑色的潮水,向这边蔓延过来!
也许就是这黑孔雀将公输千城铁化的!
埋在泥土里,再有片刻必然窒息;出去,也许就要和公输千城一样,变成铁人。
本就在泥土中窒息难忍,浑身出汗,现在一想,更是汗出如浆,浑身黏糊糊的几欲爆炸。
还没等钩弋无名做出选择,忽然觉得身下似乎有一只大手托着自己,他使出千斤坠想要与之抗衡,怎奈身下软绵绵湿哒哒的毫不受力。突然,他觉得头上一轻,有空气灌入鼻腔,他还来不及感觉生的喜悦,那黑孔雀的一支尾羽已经凑到了眼前!
第三十章黄芽白雪须点化,姹女婴儿要因缘
十几个起落,山下樱姬就到了那诡异的孔雀尾羽之前。定睛一看,那每一根尾羽都是无数根蛛丝一样的细丝组成的,颜色漆黑发亮,纵横交错,有些像女孩头发编成花样繁复的发辫。那些细丝不断滋生分蘖,如同爬虫迅速扩散向四面八方。
山下樱姬好奇,伸右手一招,便有一只孔雀翎飞起,落在她的手上,那些细丝如同活物,蜿蜒盘旋,交叉往复,宛若织布机一般迅速结成网筒,缠住她的手腕。最可怕的是,那细丝所接触过的皮肤,迅速变黑发亮。
山下樱姬兴奋异常,大叫:“好玩,好玩!”
山下樱姬速度太快,公输三泪虽有观音臂助力,仍被她超过了。等她赶到时,见山下樱姬不知死活地竟然去捉这种怪物,她大吼一声:“快扔掉!”袖中飞出一把弯刀,将山下樱姬小臂上的细丝一剖两段,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公输三泪陡然飞起半空,脚下伸出两支长杆,足有一人多高。她伸手一拉山下樱姬,喝道:“到我身后!”
山下樱姬将手一甩:“我凭什么听你的!”说时迟那时快,地下的孔雀翎已然伸向了她的金缕鞋。
公输三泪像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了一柄挠钩,一挑一拨,暂时将她鞋前的细丝拨開一条缝隙,喝道:“快点!”
山下樱姬从背后取下双刀——张敞画眉刀。此刀名字取自汉朝张敞画眉的典故,刀形纤细颀长,宛若闺中女儿的两弯蛾眉。她将双刀一振,激起一阵狂飙,竟然破开重重叠叠的孔雀翎,趟出一条甬路来。
公输三泪心中感叹:难怪山下樱姬狂妄自大,这般功力,非我所及也!
两人一个持刀,一个踩高跷,径直向八卦营冲去!
公输三泪一边冲,一边喝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山下樱姬道:“不做什么!”
公输三泪道:“你助我一臂之力,救一下钩弋无名和叱世惊艳!”
山下樱姬淡然道:“我只是去玩,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公输三泪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那孔雀翎见物就缠,早有两根缠在公输三泪的高跷上,向上飞速攀爬。也不知公输三泪用的什么机关,两条螺旋形的刀绕着高跷上下飞旋,将那翎毛全部斩落。高跷被翎毛攀附后,虽然也变得黝黑发亮,但不影响使用。
两人依旧并肩前行,突入翎羽地界一里地,眼见就要接近八卦营了。山下樱姬忽然叫道:“我右手有点发麻!”话音未落,张敞画眉刀跌落在地。她左手刀一挑,那跌落的刀送入背后刀鞘。左手刀依旧如狂飙轮转,竟比方才还猛了数倍。前路依旧畅通无阻。
她左手挥刀,刀锋一掠,早将右手衣袖挑开,但见白腻的藕臂竟然变得发黑发亮,宛若黑色琉璃,一直蔓延到肘部,五指屈伸不利,僵硬如铁。
公输三泪大叫道:“你中毒了!让你不要动,偏偏自找苦吃!赶紧将毒臂切断,免得毒气侵入心脏,要了你的命!”
山下樱姬嘻嘻笑道:“中毒才好呢,反正我活腻了!我只担心天下没有能要了我命的毒!”
两人说话分神,加上越往近处,堆叠的细丝越厚,有的细线竟然如毒蛇般昂头直立,从上往下攻击。两人宛若飞虫陷入蛛网,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被吞噬的命运只是早晚而已!
公输三泪焦灼万分,而山下樱姬却是兴奋得发狂:“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塌陷的地道中,钩弋无名被一股绵软强大的劲力托起,钻出被埋的土丘。但迎面就飞来了一根孔雀翎。他心下一急,不由自主伸手拨打。谁知那翎羽极软,一经碰触,立即弯转,缠臂而上。
他心中大惊,刚要甩开,谁知抬眼看到了一个更恐怖的景象。从万千翎羽中钻出一只碟形物,他认得这是蚩尤冢中像老蚌吐珠一样将黑孔雀吐出来的那架飞车。
此次这架飞车向自己漂浮过来,它好像流转的水,被某种无形的轮廓限制塑造,竟然在空中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人形,而那个人的形象就是自己!
他看到这个人形的嘴角微微挑起,竟然绽开了一抹邪恶的微笑,猛然向自己扑来!
这是什么怪物?
钩弋无名想要躲闪,已然不及。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要做什么,但他心中一阵恐惧,这是一种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这个怪物似曾相识!
一时间钩弋无名万念俱灰,闭目等死。
谁知脸上似乎有凉洼洼的东西滑过去,温柔得像春风,清凉得像泉水,很舒服。他睁眼看时,那诡异的人形已然扑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脸上却显现出惊怖的表情,旋即后退变形,又变成了一个碟形物,迅速漂浮后退!
与此同时,那些孔雀翎羽也向后缩,比来时还要迅速。
钩弋无名心中奇怪,瞥眼看时,原来从身后的土丘中钻出一种白如棉、细如雪的东西,蔓延着向那些孔雀翎扑去。他脸上那种冰凉的触感,正是这种东西造成的!
那些孔雀翎虽然极力后缩,但这种白色的物事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引力。很明显那些黑色的孔雀翎欲拒还迎,双方一旦接触,白色顿时吞噬了黑色,将其同化成同样的白色。
钩弋无名这时才发现,身后父亲的灵柩还在震动。他心中一动,此时地动已然停止,为何父亲的灵柩却要震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回头启动释迦眼,看向父亲的灵柩,不禁大惊失色。
钩弋无名被这种白色的物事裹挟着,很快攀上了坑洞上沿。这种东西又软又韧,颤巍巍、滑腻腻宛若皮脂肉冻。钩弋无名忽然想到了《神农本草经》和《山海经》中记载的太岁,好像和这种东西差不多。太岁又叫肉芝、视肉、聚肉,形状和猪肉差不多,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传闻太岁非植物、非动物、非菌类,不在天地万物之类,其特点是无限生长。只因太岁多生于地下,古代筑屋修房挖地基若是挖到了太岁,那是最大的忌讳,主人必遭殃。有句老话叫“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这个意思。
太岁蔓延生长,覆在那重重叠叠的孔雀翎羽上,疯狂吞噬,孔雀翎羽一触及太岁,立时如雪狮向火,化为虚无。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钩弋无名遭遇危机,他该如何脱险?父亲的灵柩也发生异变,难道复活有望?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下期《大唐狩猎局·天刹魔冢(叁)》。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逆水行舸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