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曾经在看安史之乱这段历史的时候,发现了睢阳之战,睢阳之战应该是整个安史之乱最惨烈的战争,为了守住城池,甚至不惜以人肉为粮。当时看了触动很大,所以决定结合天策、苍云这两个职业的门派设定,写一篇关于睢阳之战的故事。
故事也是主要想要表达关于守护的故事,大多数战场上的故事都是冲锋杀敌,但我想表达一些人与人之间的东西,比如当经历过人吃人那样惨烈的战争之后,主人公思想上的变化,再次面临绝境的时候,他会如何选择。还有就是一些智谋上的简单对弈,希望大家在观感上更爽一点。
战争始终是残酷和无奈的,我当然也是想要表达和平的思想,希望文中的包括现实的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一、除夕
过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几乎每个人的答案都是辞旧迎新,告别昨日种种的烦恼,迎接新的生活,然而过去,真的是那么容易在一夜之间就能够告别的么?
那些曾经像是被烧成橙红色的铁烙,大片烙进心底的伤口,原以为已经被岁月抹去,到最后却发现,时间只是一张很薄很薄的纸,很容易就被锋利的现实割破。而伤口,依然那么灼热疼痛。
除夕,桃园寨。
桃园寨并没有桃园,只是一个落在深山里的野山寨,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
今年的除夕特别冷,白雪落满了深山。
丧狗和黑蛇被派出来巡山,北风一刀一刀地呼啸而过,刮得整个脸又干又痛,丧狗实在冷得受不了,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袋,咕噜咕噜地吞了几口:“奶奶个蛋,大过年的,冻成狗了。”
黑蛇笑了笑:“你本来就是狗。”
丧狗呸了一口,然后又大口地喝了起來:“奶奶个蛋,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黑蛇按住了丧狗拿酒的手:“不要喝了,咱们是来巡山的,喝多了误事。”
丧狗更加不爽:“奶奶个蛋,大过年的,他们在寨里喝酒吃肉,我们却要在这里喝西北风,凭什么!你说,杨佑民那小子凭什么命令我们!老子再不喝几口,马上就要出大事!”
“出来巡山也是大当家的意思,眼下时局乱,咱们小心点并没有错。这杨公子是天策府出身的,能耐不小,你看自从他来了,这附近狂狼寨、龙虎寨、燕云寨三大山寨被我们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来桃园山闹事。”
“哼!你说这臭小子给大当家灌了什么迷魂药,大当家对他服服帖帖的,我们这帮陪当家出生入死的弟兄,都比不上那个小白脸!”
“你就少说几句吧,被大当家听到了,你又要吃苦头。”
丧狗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发出奇怪的声响,他一转头:“谁!”
天色黑暗,视线所及之处不到三尺,二人小心摸索。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冲了出来,和丧狗撞了个满怀。
“奶奶……”丧狗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几乎就像一瞬间被雷击中,硬生生顿在原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是他喝多了的幻觉,因为他眼前站着一个满脸哀求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眉目如画,一身粉红丝衣,美得太不真实了。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女人似乎遇到了什么危险。
“姑娘莫怕,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黑蛇问道。
“我是山下十里外稻香村的人,今晚,一堆人骑着马冲进我们村庄打家劫舍,乱砍乱杀,我、我是拼了命逃出来的,我只能往山上逃,可是,他们好像追来了,快救救我!还有我爹我娘!还有村子里的人!”
“奶奶个蛋,反了这是,不把我们桃园寨放在眼里啊,不用说了,肯定是狂狼寨那帮狗杂种!”丧狗酒气上脑,一时间摩拳擦掌,摆出立马就要去干一番的架势,“姑娘别怕,老子这就去宰了这群狗崽子!”
“你不要冲动!”黑蛇立马制止了丧狗,他毕竟比较年长,遇事冷静,“现在事情还不清楚,我轻功比你好,打听情报的事我在行,我先去山下探探情况,你带这姑娘回去找大当家。”
“是是是,我一时糊涂,姑娘你不用怕,我大当家可厉害了,她一定能帮你,我马上带你去找她。”
说完不及女子反应过来,丧狗一把抓起女子的手就往山上跑去。
桃园寨说是寨,其实已经相当于一个小村庄了,自山腰到山顶,错落着各户人家,七年前,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挑起战乱,雁门关一役,原本镇守边关的玄甲苍云军战败,统帅薛直战死,剩下的苍云士兵死的死,散的散,桃园寨的大当家百里清玉就是当时从雁门关之战杀出来的,她和几个幸存的兄弟辗转流离来到此地,此山原属龙虎寨,百里清玉率领兄弟攻下此山,从此立下山寨,劫富济贫,抗击南下的狼牙军,收留战乱流离的百姓,取世外桃源以及刘关张桃园结义之意,名唤桃园寨。
山顶,苍策堂。
除夕之夜,除了站岗守寨和巡山的丧狗、黑蛇,寨里所有的弟兄都聚集在苍策堂一起吃年夜饭。大堂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首座之位,一张虎纹太师椅,坐着一个身穿玄色皮甲的冷艳女子,正是桃园寨大当家百里清玉。
百里清玉举杯:“众位兄弟,这一年来辛苦大家了,如今史朝义节节败退,狼牙军气数已尽,很快,大唐就能重归盛世,而我们,就能过上真正的世外桃源生活了,到时候大家就不用再打打杀杀了。这一杯,我敬各位,干!”
“不好了!不好了!”
百里清玉酒杯刚刚凑到嘴唇,就听到一声比惊雷还响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只见又黑又丑的丧狗牵着一个白皙貌美的姑娘朝自己飞奔而来,那画面感觉就好像这两个人要私奔一样。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酒量变得这么差,才闻了酒香就醉了。
“大当家,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狂狼寨那些狗崽子,到十里外的稻香村闹事了!”
“闹什么事?”
“什么事都干,奶奶个蛋,杀人、抢东西、烧屋子!”
百里清玉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皱眉的时候,就代表她生气了:“混账!谁给他们的胆,敢在我眼皮底下胡来!”
大当家一怒,群雄顿时炸开了锅:“反了反了!”
丧狗应声道:“大当家,给我三十个人,我现在立马就去把那些狗崽子的头提回来!”
“且慢!”
人群中走出一个衣着不太显眼,披散着发,一脸沧桑忧郁的男子,他就是丧狗口中不爽的杨佑民,他走到丧狗身旁的女子面前,打量了几眼,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丧狗道:“哦,我一时情急忘了说,这位姑娘就是从稻香村跑出来的,我和黑蛇在山腰遇见了她,她的亲人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女子的眼泪立时落了下来,她直接跪了下去:“求求你们,快去救村子里的人,再不去我怕来不及了。”
“姑娘快请起。”杨佑民急忙扶起女子,“不知姑娘是稻香村哪家人氏?”
“我叫阿秀,我爹娘男耕女织,只不过是普通的农民人家。”
杨佑民“哦”了一声,然后转头问丧狗:“黑蛇呢?为何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先去探查情况了,要我先回来报告。”
杨佑民点点头,像是陷入了沉思,百里清玉问道:“杨大哥,你怎么了?”
“哦……没事……”杨佑民一副不知道魂在哪里的样子,“狂狼寨这些人是该教训教训,不过,我认为我们还是等黑蛇回来报告情况,再做决定。”
杨佑民话音一落,百里清玉还没回答,却听见阿秀的哭声更大声了,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丧狗直接看不下去了:“人命关天,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等,姓杨的,你怂你就呆在寨子里,老子也不用你帮忙!”
“丧狗,杨大哥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吧,你先帶正风堂的弟兄下山救人,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冲动胡来,遇到黑蛇让他赶紧回来报告具体情况。”
丧狗拍拍胸脯:“大当家你就放心吧,奶奶个蛋,我一定把那些狗崽子打出屎来!”
百里清玉点了点头,然后挥手叫人把阿秀带下去安置,她想找杨佑民好好商量这事,却发现一转眼,杨佑民就不见了。
唉,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捉摸不透呢?
二、过往
夜风凛冽,无星无月。
远方,像是不可知的未来,漆黑中的点点光亮,不知是哪些人家的灯火,就像是绝望中零星的希望。
桃园寨,望云台。
杨佑民站在望云台的瞭望塔上,深邃的眼睛看着深邃的远方,任冷风来回萧瑟。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不知在看些什么,但是,他一定在想着很多很多心事。
“你怎么跑这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杨佑民没有回头,他知道塔下站着叫他的是百里清玉。
“桃园寨以前不叫桃园寨,叫金钱寨,那时的寨主金钱豹到处掳掠搜刮,攒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据说就埋在这座山的某个地方。”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那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金钱豹死后,没人知道他把财宝埋在哪里,慢慢的金钱寨就变成了四大山寨里最穷的山寨,几乎快变成荒山,要不是缺兵少粮的,当时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占下此山。”
说话间,百里清玉也跃上了瞭望塔。
“但是你在几年内就把这里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如今这桃园山上有一千多户人家,虽然也算不上多么丰衣足食,但至少安居乐业。在外人看来,桃园寨养得起这么多人,肯定是因为他们发现了金钱豹埋在地底下的宝藏,所以才有三大山寨的联合围攻。”
“这全靠你的帮忙,以及桃园山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的努力,我一个人哪能做到这些。”
“曾经有人说过,所谓的真相,不是在于发生过什么,而是在于人们相信什么,所有人都相信的事,它就是真相。”
“所以你觉得,这次狂狼寨出来闹事是因为宝藏?”
“也许是吧。”杨佑民不置可否,“现在还有很多问题。”
“哦?哪里有问题?”
“三个,三个地方有问题:一、丧狗他们说是在山腰遇到的阿秀,然后回来通报,那么,山脚的守卫呢?一个如此显眼美丽的女人闯进了我们的地方,山脚的守卫竟然没有察觉,是他们偷懒没察觉还是另有情况?我刚刚观察了很久,山脚守卫的信号灯一切正常,有人进了山,守卫却依然发出正常的信号,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二、阿秀说她是普通农民人家,然而我看她那一身丝绸,光是手腕的手镯就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三、丧狗带着阿秀从山腰奔回山顶,这段路可并不好走,可以感觉到丧狗的气息有些乱,但是阿秀就好像没事一样,所以她的内功决不简单。”
“我试探过她的内力,但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高手要隐藏自己的内力总是有方法的。”杨佑宁指着稻香村的方向,“如果我所料不差,稻香村应该已经被敌人控制,但是是不是狂狼寨的人,现在无法确定,只能等黑蛇回来。而山脚的守卫已然出事,此刻桃园寨已经不安全,敌暗我明,难以预料,所以我站在这里观察,如果敌人下一步有什么动静,我希望我能看得到。”
“那丧狗他们呢?”
“我不知道,稻香村在二十里外,又隔着山,这里看不到。对不起,因为现在的情报太少,所以我根本无法确定敌人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也许这只是你想太多了。那个阿秀,很可能是误打误撞闯进山里的,山脚的守卫也许真的是偷懒了。”百里清玉拍了拍杨佑宁的肩膀,用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五年了,从你来到桃园寨开始,你就不停地为这里筑造防御工事,训练寨里的兄弟,还出谋划策帮我们打退三大山寨的合攻,你为这里做了很多很多,但是,有一样事你从没有做过。”
“嗯?什么事?”杨佑民侧过脸,也看着百里清玉。
“你一刻都不曾放松,所以我好像从来都没见你笑过。”
杨佑民怔了一下,又把视线转回到远方,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一战,你还没放下吗?”百里清玉连声音也变得很温暖。
“我……”
“今天是除夕,新的一年就快来了,辞旧迎新,何不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开开心心地过这个新年呢?”
“新年……”杨佑民似乎更加伤感了,“那一年的正月,睢阳城的百姓也以为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新年,他们可能觉得,那将是五谷丰登、幸福安康的一年,但是狼牙军告诉他们,那将是他们炼狱般的一年,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杨大哥,你已经尽力了,七千对十三万,没有任何支援,弹尽粮绝,能坚守十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極限……对,大家都撑到了极限,而我没有,我临阵脱逃,是我放弃了大家!”
“你不是临阵脱逃,你只是不愿看着你的家人活生生被吃掉,那时候的睢阳城,饥饿、瘟疫早已把人折磨得失去理智,你的家人如果继续呆在那里,没有人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所以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我们撑到了七月,真的什么东西都吃光了,树皮、纸、老鼠。只要吃不死人的,我们都吃了。当时的士兵们饿得快抬不动武器了,然后我就看到义父在我面前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剁成一块块碎肉分给士兵们吃,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接受,那一碗碗看似丰盛的肉汤,却比毒药更令人恐惧。最后,他们还是在义父的命令之下带着无尽的痛苦吃了下去,从此以后,睢阳城就变成了人吃人的世界,城外尸横遍野,城内尸骨无存。”
杨佑民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中,他在极力地忍着自己眼眶的泪。
“我当时几乎就要疯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的母亲和妹妹绝望地死在睢阳城,我一定要带她们出去,哪怕,我将变成被万人唾弃的逃兵!可是我没用,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狼牙军,我的母亲和妹妹最终还是死在我的面前,没想到我的选择却给她们带来了更快的死亡。我一生学兵法学武功,到最后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对不起她们,对不起义父,更对不起睢阳城的将士和百姓!佑民佑民,我实在配不上这个名字!”
百里清玉没想到自己的好言安慰却无意中揭开了杨佑民的伤疤,此刻的杨佑民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看就要无法收拾,情急之下,百里清玉不顾一切地抱住杨佑民,双手紧紧地环绕他的腰,她的脸颊轻贴在他的后背,她的声音依然很温暖:“没有人会怪你,你的母亲和妹妹不会,你的义父张巡大人不会,睢阳城的将士和百姓都不会,现在你是我们桃园寨的英雄,桃园寨的弟兄和百姓们,都需要你的守护。”
杨佑民清晰地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温度,那就像一种魔力,可以让他在某一刻停止思绪的魔力,他狂乱的心在这一刻就像是找到了渡口,安静地停泊了下来。
世界忽然寂静,只剩下两人一重一轻的呼吸。
总是有那么些时候,你希望时间停住,希望这一刻的画面可以永恒。然而,美好终究只是梦,残酷才是现实的主题。
三、埋伏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杨佑民和百里清玉犹自静立着。
“大当家!大当家!”
两人闻声如梦初醒,急忙分开,循声望去,看到黑蛇正从不远处奔来,于是双双跃下塔台。
“大当家……”黑蛇因为奔跑许久,气有些喘不过来。
“怎么了,你在稻香村发现了什么?”百里清玉问道。
“是狂狼寨的寨主刀狼带着大约五十几个手下,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简直是疯了!”
“混蛋!”百里清玉气得柳眉倒竖,在其他山寨之中,她最讨厌的就是狂狼寨的刀狼,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她见过最卑鄙下流的人。
“黑蛇,你看到丧狗了吗?”杨佑民问道。
黑蛇摇了摇头:“没有,我走大道一路回来,什么人都没见到。”
“什么!”百里清玉大惊,“丧狗难道走小路了?不对,那条路最近已经被山上落下的石头挡住了,那丧狗去哪了?”
杨佑民没有回答她,继续追问黑蛇:“山脚的守卫可有异常?”
“一切正常。”
“哦?”杨佑民在沉思,但却好像看不到答案的样子。
百里清玉心急如焚:“不管了,我现在立马带上人马去稻香村!”
“等等。”杨佑民拉住了百里清玉,“刀狼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山,一定是有所准备,你这样就带人冲过去,太危险。况且,桃园寨此刻已在敌人的监视之下,你身为寨主,更应该守在这里。”
“难道就这样由着他们胡作非为吗!”
“当然不是,独闯敌营这样的事……”杨佑民拍了拍百里清玉的肩膀,眼神坚定,“……我,比你要擅长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百里清玉突然觉得杨佑民此刻就像一座山,安全、稳重、令人依赖。
“你需要多少人马?”
“一匹马,一杆枪,就够了。”
黑蛇惊道:“可是他们有五十几个人,杨公子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桃园寨的安全,所以,必须最大限度保存桃园寨的战力,而且……”杨佑民负手望着远方,不让人看到他的表情,“……比起当年睢阳城外的十三万狼牙军,狂狼寨只不过是群蝼蚁。”
百里清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好吧,黑蛇,快去备马。”
“不必了,我早就备好了。”
说完,杨佑民拍了拍百里清玉的肩膀,纵身一掠,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黑夜白雪中,隐隐可见一道红色闪电极速飞掠,胯下红色的马、身上红色的战袍、头顶红色的雉鸡翎、手中一杆红缨枪,这就是曾几何时名满江湖,守护大唐江山的军魂——天策。
“天策。”杨佑民念着这个久违的名字,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很久的天策府,想起曾经的无上荣光,心里头不由得一阵酸涩。
不远处的稻香村透着火光,风雪中似乎还夹杂着人们的嘶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间——
几道黑影从路边草丛蹿出,寒光点点,风声锐利,杀气奔腾而来!
是暗器!
“这就是丧狗消失的原因吗?未免太儿戏了!”杨佑民双腿一夹,人往后平仰,战马加速疾驰,暗器“嗖嗖嗖”地从杨佑民脸边飞过,那几道黑影竟然也扑了个空。
杨佑民头也不回,拍马继续往前奔,但是——
还有埋伏!
香风扑面,浓浓的甜腻之味飘散在空中。
“毒气?原来杀招还未尽出。”杨佑民勒马急停,同时凝神聚气,一股澎湃内力渐渐从他身体里扩散开来,形成了笼罩住他人和马的护身气罩。毒雾遇气则散,无法近身,连风雪也入侵不了这如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如此惊人的内功,正是他苦修二十载的“虎牙令”。
“好一招‘守如山!”
一聲浑厚的嗓音,伴随着一把厚重的钢刀。
刀意如山岳。
杨佑民知道这一刀是为了破他护体罡气而来,刚猛霸道,世上罕有,若是硬抗,纵使能挡下此刀,气罩也必然减弱,最好的办法唯有避其锋芒。
然而刀未近身,杨佑民尚来不及反应,又闻脑后风声骤起,是暗器又来了!
身后至少四个人杀来!
进不得退不得,眼看杀招已迫在眉睫,杨佑民翻身下马,战马仿佛受到感应,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同时双蹄前踢,刚好踢向钢刀客胸腹。同一时间,杨佑民长枪回扫,势如千钧!
钢刀客人在半空,这一刀本是要劈向杨佑民,没料到,杨佑民的马竟然也会武功,而且这双蹄子踢得又狠又准,若他再不收刀,也许他可以劈倒此马,但他也要挨上两脚,这两脚可能会把他的骨头踢断,以人换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于是他收刀急转,堪堪闪过马蹄,人往左侧落去。
待他站稳起身,朝杨佑民望去,准备提刀再攻,却发现杨佑民已经安安稳稳地骑在马上,罡气雄浑,威武如山,而马下,躺着四具始终都没露面的黑衣尸体。
对于杨佑民如此惊人的武功,钢刀客不禁心生佩服:“你又精进了。”
“你却退步了,堂堂龙虎寨寨主‘震山刀尹子刚,竟然开始下毒了。”
“下毒的事是我安排的。”穿着一袭蓝色布衣的人从路边草丛走了出来,面容清秀,轻摇折扇,一派儒雅风范,“是我辛辛苦苦才劝服尹寨主协助我的计划的,可惜,这依然奈何不了天策府传说中的‘绝魂枪。”
杨佑民冷冷道:“我不曾见过你,你是谁?”
“晚生是燕云寨新来的账房伙计,姓董,名全儒。”董全儒收起折扇,停顿了一下,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说完的时候,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话,“也是如今燕云寨的副寨主。”
“副寨主?从账房伙计到副寨主,阁下好本事!我猜如今燕云寨的寨主云栖松只怕不是重病在床,不能管理寨中事务,就是忽然失踪,杳无音讯。”
董全儒笑了笑:“闻名不如见面,今日这一见,杨将军的智谋武功,让晚生顿觉自己的无知,这下毒暗杀一局,是我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你也不用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了,说出你们的真正目的吧,否则……”杨佑民长枪指向董全儒,“……你们两个就和躺在地上的人一起上路吧。”
董全儒依然在笑:“杨将军,晚生认为,我们以二敌一虽不能稳操胜券,但是拖个一两个时辰也不难,这两个时辰之内,可能先倒下的——
“会是桃园寨。”
四、抉择
选择是人生无法避免的经历,有时候是幸福的烦恼,有时候是痛苦的煎熬,抉择意味舍弃,最痛苦的,就是舍弃身边最亲最爱的人。
“现在,你有三个选择。”董全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其一,稻香村就在眼前,冲进去你就能解救村民于水火,还有,来自桃园寨的一个暴躁的兄弟。”
“丧狗。”
董全儒又笑了一声,他的每一次微笑就像是对杨佑民一次深深的嘲讽:“其二,擒贼擒王,在此地以一敌二,制服我们,那么所有布局也能不攻自破,只是,这需要时间以及强大的武力支撑,晚生不才,保命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第三就是放下这稻香村所有人的性命,全力突破你们的合围,赶回桃园寨吗?只是,我需要赶回去吗?桃园寨的战力或许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杨将军的话晚生不敢不信,晚生也从不敢低估由杨将军一手打造的桃园寨的战力,粗略估算,桃园寨的人数约有一万,去掉老弱妇孺,怎么也有八千以上的战力。所以,为了稳妥一点,这一次,去往桃园寨的人马,我派了十五万。”
“什么!”杨佑民早有预料对手会攻寨,但却没想到,对手竟然会有十五万这么多!
“不可能!就算三大山寨合起来,兵力都不可能超过四万,怎么会有十五万!”
“如果再加上狼牙军呢?”尹子刚突然发话了,他的话一如他的刀那么充满杀伤力,“你忘了我有个表哥,河南节度使尹子奇么。”
“尹子奇!他竟然还没死!但是你和他明明有着不共戴天的杀师之仇,为何竟与他勾结?”
尹子刚默然,董全儒接话道:“毕竟自家兄弟,有些误会总是可以解释的。”
“哼!如今安氏父子已死,洛阳已经收复,史朝义已经北逃,叛军不可能在南方还有这么多兵力!”
“哈。”董全儒笑得就像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说到集合这些兵力,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哦,对了,在来到燕云寨之前,晚生还呆过唐门、五毒、恶人谷,所以人脉倒也还可以,用了三年时间,才招来这么些个人。”
“三年前你就已经谋划攻打桃园寨了?如此处心积虑,不惜与狼牙军为伍,究竟有何目的?”
“传说中,这桃园山不是埋藏着很多财宝么?晚生也想知道究竟有多少。”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伪装,我并不吃这套,你和桃园寨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像你这种人,三年的时间足够找到很多财路了,没必要为了一个甚至可能不存在的宝藏如此大费周章。”
“哈,假惺惺,五年前的睢阳之战,又是谁假惺惺地说要守护睢阳城,却最后反过来吃掉那些他们说要守护的人?”
杨佑民一听到睢阳二字,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瞬间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了,你堂堂杨大将军又怎会认识一个平凡普通的老百姓呢,睢阳城死的三万百姓,你又知道谁?”
董全儒的笑原本儒雅中带着奸诈,奸诈中带着风度,而在这一刻,他的笑只剩下苦涩。
“你难道是当年睢阳城生还的百姓?”
“想要听我的故事吗?那你恐怕没那么多时间,还是你想做第四个选择听我说故事?”
“当年……我对不起你们……”
“哈哈哈,真是可笑,三万多条命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吗,你们天策府改叫天真府算了!”
“如果你要报仇,就冲我来!”
“我这不是冲着你吗,我给了你三个选择,选得好也许会少死几个人,哈哈哈……”
“我不会做任何选择,为什么你要如此逼人太甚,为什么你要如此滥杀无辜?”
“在我心里没有无辜百姓,当年的你们不也是这样吗?你想建立一个世外桃源?哈,我就要让你亲眼看着这个世外桃源一点一点地毁灭,就像当年的睢阳一样!”
杨佑民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是疯了,再多说也是无用,但,他觉得仍需要说出他的信念,这五年来支撑他一路走下去的信念。
“天策府是为守护而生的,我将用生命来守护桃园寨!”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所以,他不容自己再一次失去。
“光说是没有用的。”
董全儒话刚说完,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劲风,然后他发现杨佑民已经不在他的视野里,一个人带着一匹马竟然一瞬间就不见了!
“小心!在上面!”尹子刚大喊。
人马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瞬间跃到了半空中,董全儒抬头一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气盖天下的一招!
速度与力度简直完美!
董全儒的武功不弱,但是在杨佑民如此气势之下,竟一时间呆立原地。
杨佑民一枪当头崩下,眨眼间便要将董全儒天灵盖击碎!
“当!”
尹子刚横刀拦住了这一枪,强大的力量竟震得手臂酸麻。
但杨佑民这一招还没结束,他还有马!
他的马双蹄之力亦是刚猛无俦!
尹子刚被马蹄重重地踹到了怀里,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往后倒飞,撞到董全儒。
一瞬间董全儒已经回过神来,他急催内力,劲贯双臂,按住尹子刚后背来帮他抗衡这一击,虽是如此,他们仍倒飞了一丈远。
杨佑民人马落地,护体罡气已随方才硬碰硬的一招而碎裂,然而他依然安稳地骑在马上,姿态依然是那么英雄盖世,就好像睥睨万物一般。
“我说过,我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一切,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董全儒此刻全身酸麻,喉中腥甜狂涌,他勉力站着,嘴角仍留着一丝的笑:“以最快的速度两败俱伤,不错的选择。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你这匹百毒不侵的赤兔,更是当世无双,你的武功我只能拜服,此刻我与尹寨主无力拦你,你可以离开了。不过个人建议,在离开之前杀了我们两个……”
杨佑民没有说话,但听战马长嘶,一瞬间再度启动,朝着稻香村的方向疾奔!
董全儒没有动,尹子刚也没有动,杨佑民一人一马从他们身边掠过,一眨眼便没入黑夜之中。
“他走了。”尹子刚捂着胸口踉跄着站了起来,“该进行下一步了,你还撑得住吗?”
“不急,先运功疗伤。”
“我们都受伤了,你方才为何还挑衅他,不怕他真的杀了你我吗?”
“若是危难关头,我相信尹寨主不是那么容易就任人宰割的人。”
尹子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杨佑民出第二招,他该如何应对,有没有胜算。
董全儒又恢复了笑容:“如果我怕,今天就不会来到此地,杨佑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得到的情报里应该说得很详细吧。”
“万一杨佑民在我们之前赶回桃园寨呢?”
“他?他回得去吗?”董全儒转过身看着杨佑民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就算他回去了,又能如何呢?”
尹子刚半信半疑:“你这么自信?”
“知道他这种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什么?”
“你看天空。”董全儒遥指虚空。
“啊?”尹子刚下意识顺着他的手指抬头望,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背后一声闷响,然后他的内力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
“你……”尹子刚转头怒瞪董全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暗算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暗算,他想还手,但是他的四肢早已不听他的使唤,他的意识也在渐渐地模糊……
“杨佑民的弱点便是妇人之仁,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样的人,永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万骨枯殒,却成不了功。”董全儒阴冷地微笑,他的脸色随着吸收尹子刚的内力,恢复了许多,他一边运功吸收内力,一边回应尹子刚的问题,“张巡当年苦守睢阳,被逼入绝境,以人肉为粮,硬是在油尽灯枯之时多撑了三个月,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欲成大事,就要够狠够绝!”
尹子刚怒瞪着双眼,表情充满了愤恨,但是身体像一摊烂泥一样软了下去,仿佛连骨头也被抽干。
董全儒扶住倒下的尹子刚,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龙虎寨的弟兄最讲义气,今日你命丧杨佑民之手,我会帮你团结弟兄们,还有你大哥,一定会为了你踏平桃园寨!”
五、阋墙
子时越来越近,爆竹声却越来越响,农村人,总是相信着爆竹声声辞旧岁。
百里清玉坐在大堂椅子上沉思,但是越想越烦躁,她觉得坐在这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听到外面炮声四起,她更加心急如焚。奇怪,她平时的冷静去哪了?
“大当家,丧狗回来了!”
百里清玉像是看到了曙光:“在哪?快带他进来!”
百里清玉话刚说完,就看到丧狗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
“丧狗,你没事吧?”
“奶奶个蛋!”丧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别过脸不敢看百里清玉,“我辜负大当家的期望,害死了兄弟,大当家,你处罚我吧,要杀要剐,丧狗不吭半句!”
“什么!都死了?”百里清玉的脸瞬间被刷上了一层惨白,她的嘴唇在颤抖,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那个问题,“那……杨大哥呢?”
“不好啦!”
一个喽啰冲了进来:“报告大当家,那个叫阿秀的姑娘不见了!”
百里清玉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又响起了喽啰的喊声,喽啰一边冲进来一边喊:“大当家!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
“山下……山下有人来攻寨了!”
“什么!是谁!”
“是燕云寨的三当家云浮名!”
“凭他燕云寨也敢如此嚣张,不怕死么!”
“报告大当家,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
小喽啰人在发抖,像是受惊过度,他咬了咬牙,吐出了足以让在场人都受惊过度的消息:“还有一个独眼大汉……以及……以及一堆数不清的士兵……看人数……据估计在十万以上……”
全场瞬间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停止的寂静。
“丧狗!”百里清玉表情坚毅,危急关头,有些情绪是会被本能替代的,军人才是她的本能,原本关心杨佑民的那些烦躁在一瞬间被她抛诸脑后,此刻她不是那个儿女情长的女人,而是身经百战的玄甲苍云。
“率我玄盾堂两千兄弟,到山下迎敌,只守不攻,守住寨门半个时辰,若守住了,将功折罪,若守不住,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丧狗有些意外百里清玉竟然会如此信任他,百里清玉一向是赏罚分明的人,他本来以为会被暂时关进地牢,却没想到直接被委以重任,百里清玉毫不犹豫地便将整个桃园寨的安危交给了他,这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跪在那里,像是在发呆。
“还愣在那里干吗!还不快去!”
“是!”丧狗应了一声,便急忙转身出去。
“黑蛇。”
“大当家有何吩咐?”
“你跟我去地牢。”
小道上,战马狂奔。
眼前便是稻香村,杨佑民的嘴角在飙血,选择进攻,他便没有办法抵御毒气,那惊天动地的一枪,不仅伤了对手,也伤了自己。
但他的目的却达到了,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最快速地突围,寻找稻香村里的丧狗,然后回到桃园寨。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杨佑民掠过董全儒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他知道这一局不仅仅是三个选择这么简单,像董全儒这样的疯子,更可能的是,给他三条死路。
稻香村满地狼藉,火光中散落着哀号的人们,到处都是尸体与痛苦,却看不见狂狼寨和刀狼的身影,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没多少时间了。
杨佑民着急地翻着找着,一路上都是尸体,有村民的,有狂狼寨的,也有正风堂的弟兄,唯独不见丧狗。
会不会是哪里漏了没找到呢?
杨佑民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时间还够,他相信,百里清玉有足够的能力拖到他回去。
被火焰扭曲的视线里,两个人影出现在街角转弯处,看不清是什么人,但是他们手上有兵器!有兵器就说明不是百姓!
杨佑民身形一动,人如脱兔,速度迅捷无比,仿佛一身的伤痛早已烟消云散,同时,他一声大喝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站住!”
“有人!”两人闻声立马警惕地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一袭红色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
“啊!”“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那道红色的风,也随之停了下来。
杨佑民用枪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其中一个小喽啰:“刀狼在哪!”
“好汉饶命……当家的……他……他们追杀村长和剩余的村民去了……”
还有活口!杨佑民精神一振。
“往哪个方向?”
“那些村民……往镇上跑去了……不关我事啊……我只是个巡逻的……啊!”
杨佑民反手一枪,两个喽啰瞬间殒命。
北边,再来镇。
杨佑民心中默念,一刻也没有迟疑,上马疾掠而去。
幽暗而潮湿的地道,弯弯折折,视线所及除了地上简陋的石板,就是墙壁上不断渗出的水珠,沒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黑蛇知道这里,曾经和三大山寨冲突的时候,这里是用来关押敌犯的,但是显然百里清玉此刻带他来不是要看什么犯人。
走到黑暗深处,只见百里清玉往墙上某处地方轻轻一按,随即传来隆隆的石头磨动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一扇很厚重的门,然而里面是更深的黑暗。
百里清玉道:“进去吧。”
黑蛇有些犹豫,人在黑暗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恐惧。
一道光豁然亮了起来,接着是一连串猝不及防的耀眼夺目,黑蛇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这突如其来光线,从指缝间,他慢慢看清了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
“这,就是传说中金钱豹埋藏宝藏的密室。”
“什么!”黑蛇下意识环顾四周,想要看看传闻中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然而他却发现,这虽然是个精致的密室,有石桌有石椅,空间很大,比他们山寨的议事厅都大,墙上的雕纹也很好看,但是,除了一排火把以外,他再也看不到任何金黄色。
“不用看了,传说都只是传说,这里没有宝藏。”百里清玉语气沉重,“这里对于我们来说,不是藏宝福地,而是避难所。”
“避难所?”
“我们桃园山有多少人?”
“寨里的兄弟六千三百一十七人,加上安居的一千户百姓,有一万人吧。”
杨佑民心念方起,耳中就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的喊杀声、哀号声。
“刀狼果然在此!”
当下催马疾奔,提枪刺入黑夜。
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提着刀的壮汉,正朝一个倒在地上的老人劈去。
“住手!”
风起,马嘶,枪出,雪落,人已逝。
一霎之间,两个威猛如虎的壮汉就像草木一样渺小地躺在杨佑民前面。
杨佑民急忙扶起老人坐在地上,问道:“老人家,村里的其他人呢?”
老人用颤抖的手指向镇里的方向,那里有各种混乱的声音传来:“我老了走不动,村长他们在前面。”
“老人家我扶你上马,我先赶过去救人,你抱紧马头,我的马会带你来找我的。”杨佑民说着便将老人扶在怀里,待要起身时,突然感觉一阵剧痛,一个尖锐的东西已捅进了他的腹中。
中计!
杨佑民反应极快,左掌一翻,劲如山岳,“砰”的一声,那老人倒飞两丈开外,哼都没哼一声,看样子是死了。
再一看,杨佑民发现自己腹部已被利器刺伤,血流如注。多年戎马生涯,这点伤对他来说原也常见,但是加上他已中毒半个时辰,杨佑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流失。
“砰”的一声,那老人的尸体竟然爆炸了,一道火光直冲天际,在空中绽开烟花。
烟花未落,原本像是在远处的喊杀声突然越来越大,浓烈的肃杀气息汹涌而来,杨佑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被至少两三百人包围了。
刀狼,终于来了。
桃园山下,中军帐内。
尹子刚的尸体躺在地上,像冬天里干枯的老树,和之前那开山辟地的“震山刀”判若云泥。
尹子奇站在尹子刚的尸体前面,看着董全儒,他那五年前被射瞎后仅余的一只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惊讶、愤怒。
“杨佑民究竟练了什么武功,可以把我弟打成这样!”
董全儒一脸苍白,显得很虚弱,苦笑道:“晚生若知道他的武学根底,又怎会伤重至此?”
尹子奇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布满了杀意。虽然他和这个表弟一向合不来,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毕竟是他唯一一个兄弟了。
尹子奇语带杀机:“你先前信心满满,夸下海口必杀杨佑民,助我复仇夺取宝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董全儒道:“此次设计埋伏,虽然尹寨主出了意外,但,晚生的计划还没有失败。”
“人都死了,事到如今,你说这些也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将军要杀晚生也不急于一时,不妨陪晚生等一会儿,有个人应该快要到了。”
“谁?”
尹子奇刚问出口,就看到一个士兵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报告:“启禀将军,外面有个姓凌的姑娘说要见将军和这位董公子。”
董全儒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位凌姑娘就是晚生要等的人。”
尹子奇问道:“她是谁?”
“盗王凌千里之女,西湖七秀坊坊主叶芷青之徒凌飘絮。”
尹子奇看了看尹子刚的尸体,又看了看董全儒,他当然听说过凌千里和叶芷青,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更何况七秀坊弟子遍布天下,抵抗狼牙军的人就有很多是七秀坊的,谁也不敢小瞧,他冷冷说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不然你和这女人一起死!”随后他示意士兵把人带进来。
一抹粉红,不太艳不太淡,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徐徐走来,像桃花步步绽放,香气一路满溢。
尹子奇常年征战沙场,对女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眼前这女人的美,还是让他不自觉的愣了一会。
凌飘絮轻轻跪下,轻轻地说道:“拜见将军。”
尹子奇回过神来,看着凌飘絮:“你有什么要说的?”
凌飘絮道:“启禀将军,我已发现桃园寨后山密道,是桃园寨用来撤退的唯一出路,同时还有大量宝藏藏匿其中。”
尹子奇听到宝藏两个字,眼神里的杀气瞬间全无,反而有了一丝惊喜。
董全儒看在眼里,补充道:“我一早就已安排飘絮混入桃园寨,盗王一家,连太宗皇帝的密函都能盗走,更何况只是在山里找个藏宝之地,引杨佑民下山只是我其中一个计划,现在,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另一个计划?”
“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董全儒成竹在胸,“正面佯攻桃园寨,将军与晚生从密道潜入,先夺宝藏,再杀百里清玉,敌酋伏首,桃园寨不攻自破。”
“我有十万兵马,这桃园寨一个小山寨能有多少人,我正面冲杀,拿下这小山寨又有何难,到時宝藏还不是尽归我手,何必搞那么多小花样。”
“将军不可轻敌啊,当年的睢阳大战,张巡以数千人抵住将军十三万兵马,如今这杨佑民可是张巡义子,还有百里清玉也是出身玄甲苍云,正面硬拼纵然能胜,只怕死伤惨重。”
一提到睢阳,尹子奇仿佛又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在隐隐作痛,心中一股怒火几欲喷薄而出,那是他这一辈子吃过的最惨的败仗。最终,他压下怒火,转向凌飘絮问道:“密道可容几人通过?我打算带三百精兵,你带得进去吗?”
“将军,密道狭小且机关重重,我虽已探出大致机关布局,但无法顾及到这么多人,一旦触动机关,小女子能力浅薄,最多只能照顾到将军和董公子,其余人进去只怕到时有所死伤,且容易混乱。”
尹子奇听出了凌飘絮的意思,他思考了一会,对他身边的一名将领说道:“赵峰,去取我的斩龙剑来!”
杀意凛冽,让原本冰冷的天气更加肃杀。
杨佑民看着包围他的人群,全都是狂狼寨的人,而为首的竟然是稻香村的村长!
“想不到吧杨佑民。”村长邪魅般地笑着。
“刀狼!”
“哈哈,当惯了土匪,当这村长还真不习惯。”刀狼撕下脸上的面具,随着一层薄皮脱落,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疤的脸,“久未出手,想不到我这易容功夫还没落下。”
“稻香村的人呢?”
“都死光了,村长半年前就死了,这半年来村长身边的亲戚手下也一个个被我杀了,今天嘛,整个稻香村都被我烧了,哈哈哈!”刀狼一边说一边笑,仿佛杀人对他来说是件快乐的事。
杨佑民的手在颤抖,手中长枪因为内力激荡嗡嗡作响,他的愤怒就像快要爆发的火山,下一刻就可能毁天灭地,但他还是忍着怒火问道:“董全儒究竟想干什么?”
“杀你咯。”刀狼十分嚣张,指着自己三百多个手下,“你看不出来吗?”
“杀我一人,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我没说只杀你一个啊,杀了稻香村的人,杀了你,然后再杀了整个桃园寨,从此四大山寨全归我刀狼一人管了,多好啊,哈哈哈。”
杀戮?复仇?仅仅是因为这些吗?杨佑民总觉得董全儒没那么简单,用稻香村的安危引他下山,调虎离山。在路上设埋伏击杀他,然后另一边偷袭桃园寨。桃园寨群龙无首,必定一溃千里,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计划,可是,董全儒谋划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统治四大山寨?显然不是,向他报复当年睢阳之仇?借军十万部署多年只为了复仇一人,他杨佑民何德何能有如此重要,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杨佑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他甚至连活下去的时间都可能不太多,刀狼一边狂笑一边示意他的手下动手,三百多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哈哈哈,去死吧!”刀狼从手下那里接过双斧,带头朝着杨佑民头部猛劈过去,这一斧之力,足以开山破石。
杨佑民中了毒,也受了伤,又奔波许久,功力大概只剩下一半。但这一半,已是神鬼俱惊。
“宵小之辈,凭你也配?”杨佑民长枪横挡,“当”的一声,架住了刀狼的双斧,“我曾经放过你三次,今日定不饶你!”
杨佑民劲贯双臂,一股澎湃内力反震刀狼,刀狼只觉得虎口剧痛,双斧几欲脱手而出,同时自己体内奇穴翻涌,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飞退。
“他竟然还有如此功力!”刀狼讶异之间,只见一朵红花绽放,一道冰冷锐利的气息直扑面门——
杨佑民的红缨枪!
刀狼人在空中,毫无借力点,双手又被方才一震,震得酸麻无力,这一枪,他没有任何办法。
一枪爆头,空中血花飞溅,溅射到后面那些正要上来围攻的喽啰脸上,他们感觉到视线晃动的一瞬间被一股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于是停下来本能地抹了抹眼睛,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刀狼的尸体。
万籁俱寂,雪落无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忘了本来要干什么,忘了为什么在这里,忘了自己是谁。
“还有谁要上来受死!”
杨佑民声如洪钟,听起来内力充沛,深不可测,根本不像一个又中毒又受伤的人。
三百多人看着被枪当头贯穿的刀狼发呆了一会,然后立刻意识到眼前这种情况,不想像刀狼一样下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跑。于是原本黑压压的人群,纷纷弃械而逃,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空中,跑路,大概是人类最擅长的本能。
人群散后,原本如天神般的杨佑民,突然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忽然就像被大风连根拔出的大树般倒了下去。
白雪渐渐覆盖了杨佑民的身体,天地无情,没有什么能改变它们的秩序,万物沧桑,这片白茫茫的大地已不知埋藏了多少鲜血和故事,再倔强的生命,即使曾经光芒万丈,最终也要化为尘土。
没有人能改变天道,杨佑民也不能,只是这一切已经到了尽头了吗?不,丧狗还没找到,桃园寨还在等着他回去。他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五年前他失去的,如今不能再失去,此时此刻他不能屈服于命运,他要逆天而行!
“清玉……等我……”
七、阴谋
烛火摇曳,子时刚过不久,爆竹声依旧充斥在空气中,像是夏天聒噪的虫鸣,听得人心烦意乱,无法入睡。百里清玉望着墙上的影子发呆,她在等也在想,等一些好消息,想一些好计谋。
“报——”
一名身上还沾着白雪的小喽啰冲了进来,急急喊道:“大当家,不好了!山下寨门已被攻破!”
“什么!丧狗竟如此不堪一击!”
小喽啰情绪也激动了起来:“是丧狗,是他这个叛徒打开了山门!原来所有山脚的守卫,全部都叛变了!”
百里清玉突然感觉天地有些摇晃,腿脚有些发抖:“那我玄盾堂两千兄弟呢?”
“全部被俘虏了!丧狗早就控制了山门,弟兄们下去的路上遭遇埋伏,全部被抓,我本来也被抓了,他们是故意放我回来给当家报告消息的!”
百里清玉即使久经沙场,此刻也已没有办法了,整个桃园寨,现在已经全部沦落到敌人的掌控之中,除了玉石俱焚,拼死杀出重围,她一時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丁零零——丁零零——”
一阵急促的风铃声传入百里清玉的耳内,这不是用来玩赏的风铃,这是放在室内的风铃,无风自响,那代表着有不寻常的状况出现。
他们终于也开始进攻密道了。百里清玉心下默念,原来这风铃连接着密道的机关,一旦有外人侵入触动机关,风铃就会响起警报。此时此刻,百里清玉可以说是真正的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的雁门之战,那也是一样的背叛,前有奚人乱军,后有狼牙反贼,那是她这一生第一次经历绝望,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为了掩护他们离去而倒在风雪与血泊中的统帅薛直。今时今日,陷入绝境的她,的确已经想不出任何退敌的战略了,但她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拿起手中的刀,像薛帅一样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兄弟。
“阿卫。”百里清玉对小喽啰说道,“你去把桃源山上所有还活着的人都集合到校场,我带他们下山。”
漆黑的暗道,安静阴冷的虚空,看不见路在何方,咫尺即天涯,每一步都游走在生与死之间。
尹子奇戎马半生,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此时此刻,竟然也觉得有些紧张,仿佛每踏出一步,就有无数机关转动,无数利箭扑面而来,不知不觉,掌心也渗出了冷汗,未知与黑暗,永远都能给人带来莫大的恐惧。
“兵符已在我表哥手上,十万狼牙军包括这四大山寨如今全在你的掌握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凌飘絮在他身后微微地笑着。
“等。”
“等什么?”
“杨佑民。”
“杨佑民?你安排了那么多局,难道他还能活着回来?”
“五年前的睢阳城,宛如人间炼狱,经历过那些,他仍能活到今天,狂狼寨的那些虾兵蟹将,杀不了杨佑民。”
“若他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待一个害死我全家的仇人?”
“要杀他也不难,他现在就算活着回来,也一定伤重不堪,只需多派些人手围攻,他武功再高,也有力竭之时。”
董全儒的眼神越来越缥缈:“单纯让他力战而死太便宜他了,一个军人从来都不怕死,我要他,想尽办法去活,却又活不下来,让他充满绝望却又无可奈何,体会到我当年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被吃的感觉。”
凌飘絮看着他,欲言又止,她知道,有些伤痛是无法愈合的,有些事情她改变不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从他背后轻轻地抱住他,把头依靠在他单薄瘦弱的背上,想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那颗冰冷的心。
八、决战
雪渐渐地小了,远方的爆竹声也渐渐地停了,不知哪家的公鸡零零散散地鸣叫着,告诉着人们,天快要亮了,新年的朝阳即将升起。
然而新年,并不意味着大吉大利。
百里清玉和丧狗对峙了许久,丧狗就站在这几年杨佑民和百里清玉辛辛苦苦筑起的土城墙上。墙不高,但也不是随便就能翻过的。城墙下狼牙军密密麻麻,守着除了密道外,唯一能进出桃园寨的出口,想不到这些年来为了防御外敌所做的工作,到头来却变成了限制自己逃离的障碍。
“为什么背叛桃园寨?”
“老子从一开始就是狼牙军,你心中只有姓杨的小子,看不起我,当然什么都没注意。”
“你和黑蛇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想不到这么多年都是一场骗局。”
“大當家,投降吧,董先生答应过我不会杀你。”
“你应该知道我的选择。”
“桃园寨有多少斤两,我丧狗知道得清清楚楚,你没机会的。大当家,别挣扎了,我也不想看到桃园寨的弟兄们有死伤。”
“哼!桃园寨你了解,那么,玄甲苍云你了解吗!”
百里清玉从身后取下一刀一盾,刀为陌刀,长六尺九寸,重二十二斤,盾乃玄铁所制,高四尺三寸,重八十一斤十五两。她左手持盾,右手拿刀,英姿勃发,杀气满溢。这些年来,桃园寨的人大多见过她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把细长陌刀,此刻眼前这非常人之力所能拿起的刀盾,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可以用这把武器带来什么样的局面。
“此刀名血云,顾名思义,便是以敌人之血,祭我玄甲苍云!”百里清玉气势如虹地朝狼牙军冲去,黎明前的黑暗中刀光骤起,像是凭空劈出了一道闪电,城墙下带头骑马的三名狼牙军先锋,连人带马,一刀两断。
这一刀惊天动地,令在场之人像是被点穴了一般,画面定格了几瞬,鸦雀无声。
“凡背叛苍云者,皆须一死!”
随之而来的是桃园寨众人的喊杀声,众人被这一刀极大地鼓舞,士气如潮般席卷向狼牙军。
“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董全儒依旧在高处俯视众生,他对于百里清玉那惊艳的一刀似乎并不在意,一副天下运筹帷幄的姿态,“玄甲苍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在绝对的人数压制之下,百里清玉一个人能做的事还远远不够。”
“可是我看她好像正带着手下一路突围,丧狗拦不住她。”站在董全儒身旁说话的,正是凌飘絮的表哥范定远。尹子奇死后,有了兵符的他便是这十万狼牙军的统帅,他按照董全儒指示处理好军中事务之后,便来此处看董全儒要如何行事。
董全儒一笑:“桃园山经过百里清玉和杨佑民的多年部署,如今只剩眼前这一条并不宽阔的上山之路,若要在此强攻,百里清玉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如果放他们下山,到山下宽阔处,数万精兵四面八方合围,她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退一万步说,即使她真能杀出重围,她后方的桃园寨兄弟会被我隔离切断,到时后方群龙无首,桃园寨必然大败。”
局势果真如董全儒所料,百里清玉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冲破了丧狗的军阵,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出了山门,而丧狗竟然弃墙而逃,和他的手下一直在退,自己就像从高处落下的石头,扎进了水池里,虽然破开了口子,但水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而自己正慢慢地沉入水底。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多年的征战经验,让她立马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布局。
乱军之中,百里清玉只看到丧狗的位置,丧狗根本没有要和她决一死战的意思,一直在人群之外,真正的统帅不知道在何处,反而自己越陷越深,甚至和后面的桃园寨兄弟慢慢被狼牙军隔离开来,自己就像个饺子馅一样快要被团团围住了。她觉得不能再战,要退回去,否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兄弟们,往山上杀回去!”
大家听到百里清玉的号令,便跟着她退往山上,那些从后方围住他们的狼牙军,看到他们的动向,竟然一击即散,任由他们冲进山门。百里清玉退到山门处便不再退,而是一边断后,一边命人想办法关闭山门。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她这一切举动几乎毫无阻拦,狼牙军很配合地在山门之外就停止追击,任由他们重新夺回山门的守御位置。
“狼牙军究竟想干什么?”百里清玉百思不得其解。
凌飘絮似乎看出了董全儒的意图,于是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你想和当年睢阳一样围而不攻,让他们重蹈当年的覆辙,让桃园山变成孤城,粮草灭绝,突围无望,人吃人,自相残杀,消耗殆尽?”
董全儒这次没有表情:“当年在睢阳,他是兵我是民,他们可以把我们当成食物随意掠夺,到如今,他也应该体验一下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吃掉的感觉。”
“为什么要这么做,桃园山的百姓是无辜的,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了,有这十万狼牙军和三大山寨数万人马,完全可以杀进长安,杀了李亨,去灭了你憎恨的大唐,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待无辜百姓!”
董全儒依然面无表情:“你没有经历过,你了解不到那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所以我内心的仇恨,比你所想的要多千倍万倍!”
“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我不相信你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你……”凌飘絮气得脸通红,一时间想骂又骂不出口。
一旁的范定远看到气氛僵住,解围道:“表妹,战争一直都是残酷的,不论百里清玉还是杨佑民,都曾经是出色的将领,要拿下桃园山,直接进攻注定损失惨重,最好的方式就是耗,和当年一样,待对手内部瓦解,方可破之。方才对百里清玉的合围还没有完全形成,她就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战术,及时撤退,因此我们不能继续贸然进攻。”
凌飘絮一时语塞,此时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阻止这一切,如果她阻止董全儒,那么董全儒多年的计划可能就此一败涂地,如果她不阻止,那桃园山注定是要成为最无情无义的地狱。
董全儒看了看凌飘絮左右为难的表情,眼神便柔和了下来:“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桃园山的百姓,因为以我对百里清玉的了解,她一定会看穿我的目的。她和当年的张巡不一样,当年的张巡要守的是睢阳城,不能让狼牙越过防线,而如今的百里清玉,要守的是桃园山的百姓,所以百里清玉更可能会选择再次冲锋下山,入我这铁桶杀阵。”
范定远谄媚地接上了话:“上山是死,下山也是死,只不过是死得快和死得慢的区别,董先生这一招,精妙绝伦啊!”
阳光渐渐地铺开了温度,地上的积雪也慢慢融化,看起来天气在变暖,但人在此刻却感觉更加寒冷了。
百里清玉又回到了苍策堂,原本她已经决定要与狼牙军决一死战,但是敌人诡异的战术让她不敢妄动,若方才她没当机立断撤回的话,后方队形一旦被完全切断,那纵然自己不怕围堵,能杀出生天,后方兄弟群龙无首,必然死伤惨重。她感觉到这次的敌人不简单,这个局,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可怕。
她不说话,整个苍策堂也是一片安静。说到底,整个桃园寨都是一群普通老百姓,虽然杨佑民和百里清玉这两年来悉心调教,但最多也就比其他山寨的土匪强点,对于真正的战争,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只能依赖百里清玉。
“他们这样围而不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等等!”百里清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原本就严肃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寒霜,“围而不攻!睢阳!”
一念及此,百里清玉不由得想起了杨佑民对她说的那些往事,那些泯灭人性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变得很清晰,那是她跟随苍云军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的最冷血无情的画面,修罗炼狱,不外如是。她突然环顾了一圈大堂,看着底下一张张质朴平凡的脸,他们的表情还带着坚定,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他们都很信任百里清玉,相信百里清玉能带他们打赢这场仗,就像以前打败各大山寨一样。
“大当家,你怎么了?”站在百里清玉左侧的一个大叔发现了她不太对劲的脸色。
“没事。”百里清玉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式的玩意,对着大叔说,“你去山上最高的望云台,将这支穿云箭射上天空。”
“大当家,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和杨大哥联络的信号,见到此箭,他会赶回桃园山的。”百里清玉其实只说了一半,她没说的是,这是救命的信号,此箭一出,代表山上危在旦夕。
杨佑民下山已经四个时辰了,他还能回得来吗?百里清玉心中毫无底气,她其实并不是一个依赖别人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如果说有谁能解救桃园山的困境的话,那只能是杨佑民。
董全儒也这么想着,他精心布局三年多,眼看马上就要享受复仇的快感,但是他内心仍然不踏实,因为他当年在睢阳听过一句话——
天枪杨宁,人杰佑民。
在天策府年轻一辈中,杨佑民是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他与天策府公认武功最高的天枪杨宁齐名,武功智谋俱佳,天策府的四大武学“羽林枪法”、“奔雷枪术”、“游龙骑法”和“虎牙令”,他全部精通。比起枪法第一的杨宁,杨佑民更加全能,他的武功与杨宁所差无几,他的智谋又深得天策府统领李承恩的真传,因此李承恩曾经一直规划着将天策府的未来交给杨佑民。
没想到的是,五年前安庆绪派尹子奇率十几万狼牙军猛攻睢阳,当时洛阳失陷,天策府自顾不暇,李承恩接到了好友河南节度副使张巡的求救信,但他实在无力支援。作为睢阳人,当时只有二十岁的杨佑民自请出战,他单枪匹马赶赴睢阳。从名义上来说,这是杨佑民第一次作为统帅出战,虽然只有一人一马,但是睢阳之战关系大唐存亡,若能成功,杨佑民必然名震大唐,将来李承恩要传位于他,也无人不服。
可惜的是,睢阳之战变成了大唐史上最惨烈的战争,睢阳坚持了十个月,那是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十个月,这十个月守住了一座孤城,却没守住城中的任何人。张巡用尽了脑海中的所有计谋,再精妙的算计,也改变不了人需要吃饭的本能,在吃光了城中的花鸟虫草之后,他最终做出了将妻妾斩杀给士兵当粮食的决定,接下来就是一场吃人的残酷悲剧,城中将士守住了睢阳城门,却也吃光了睢阳城的百姓。
最后,睢阳城破,张巡以及睢阳城剩下的四百多人战死,只有杨佑民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他选择了逃,带着他的母亲和妹妹趁夜逃离睢阳。他没办法看着自己的亲人在他眼前被吃掉。逃离睢阳的途中,他们还是被狼牙发现了,杨佑民带着母亲和妹妹一路血战,虽然逃出生天,可是母亲和妹妹只是个普通人,她们最终还是伤重不治。杨佑民这一逃,就从天策府未来的希望变成了叛徒,天策府人人都不想再提到这个名字,更加耻于“天枪杨宁,人杰佑民”这句话,在他们心中,杨宁是神,而杨佑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如果没有遇到百里清玉和桃园寨,那么杨佑民现在应该还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可能不知何时死在某个没人知道的角落,江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是百里清玉和桃园寨给了他新生,所以他发过誓,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会用生命守护桃园寨,所以,现在他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稻香村外,晨间的空气弥漫着清新,日出东方,冰冷中透進了温暖。雪渐渐地融化,雪中埋藏的“尸体”也渐渐地暴露在阳光下。一匹红色的战马在“尸体”周围徘徊,不时低声嘶叫,并且用马蹄轻推“尸体”。
“尸体”的眼皮突然开始滚动,他的手也开始微微抽动——
——他,睁开了眼睛。
九、孤城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如今的桃园山就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桃园寨不论是生是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会有外界的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支援。
百里清玉站在望云台上,眺望着山下。她自从军以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措过。表面上她在下属面前还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际上,她心急如焚。她发出信号已经一个时辰了,可是,山下还是人影全无,她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但是她自己清楚拖下去只会让桃园山死得更惨,必要时,她会玉石俱焚。
董全儒也在另一座山头看着稻香村的方向。那里一直没有人出现,他似乎也开始期待,在视线可及的尽头,会有杨佑民。
“董先生,你这一夜没睡,回去歇会吧,我看杨佑民是已经死了。”范定远谄笑道。
“好吧。”董全儒突然感觉有点失望,他原本期待的一场好戏最终没有上演。
就在董全儒转身欲走时,山下突然传来急促而猛烈的战鼓声,号角也随之呜呜长鸣,狼牙军听到战鼓和号角,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迅速列阵在山脚的路口。这天地之间,像是突然奏起了大气磅礴的音乐,排开了仪仗队,在欢迎着盖世英雄的登场。
山脚下,一人、一枪、一马,矗立在千军万马之前。
“杨佑民,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杨佑民依然一副战神之姿,而且气定神闲。此前几番大战,中的毒受的伤仿佛全都没有过。大概,在他死之前,他都不会暴露他脆弱的一面。他深邃的眼神扫过眼前一排黑压压的军队,再望了望军队后面的桃园山,不发一语,也一动不动,宛如三山五岳。
敌不动,我不动。他在等董全儒出现,这种时刻,董全儒一定会出来算计他。
果然,人群之中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小高台,董全儒徐徐走上,在高台上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身边还跟着一个杨佑民没见过的美丽少女。他朝杨佑民这边挥了挥手,笑容堪比这早晨温暖的旭日。
“从我见到你开始,你一直都在笑。”杨佑民依然面无表情。
“笑总是比哭要好一点。”
“但是你的笑让我后背发凉,你笑得越开心,我就感觉越不好。”
“我总是希望我们之间能笑着解决问题。”
“能吗?如果能,那只会是你笑着欣赏我的尸体。”
“凡事不要太绝对,我现在再给你三个选择,你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你引我出山,设下各路埋伏重伤我,如今又趁我不在包围整个桃园山,你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哦?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
“你要复仇,你要让桃园山变成第二个睢阳,还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要我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有点意思,你怎么得出这结论的?”
“第一,你跟我说了睢阳,第二,我中的毒到现在都没有毒发,肯定是慢性毒,第三,我下山一整晚你都没乘机拿下桃园寨。”
“既然你心中已有答案,那你准备怎么做呢?五年前,你选择了当逃兵,张巡选择了放弃全城百姓。现在的你,如果和当年一样选择逃,我相信这里也没人拦得住你杨佑民。”董全儒在说到逃兵的时候,微笑的表情中,夹带着情绪复杂的眼神。
“这一次,虽千万人,吾往矣。”
“哈哈哈,天真府说大话总是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你拿什么救桃园寨?你一身重伤,我这十万大军就挡在你身前,你能做得了什么?”
“这一局的确对我来说已经是死局。”杨佑民拉了拉马缰,“但我必须为桃园寨开出一条生路!”
说罢,杨佑民纵马急骋,竟朝着十万狼牙军冲杀而来,气势有若猛虎,难道他真的打算一个人对抗十万人?
狼牙军前方是一排盾兵,早已立好大盾,层层叠叠,像是凭空筑起了一道墙,赤兔马真能冲破这铜墙铁壁?而且,盾兵后排是枪兵,从盾牌的缝隙中随时可能戳出几杆长枪,将杨佑民连人带马戳穿。
就在赤兔离大盾墙差不多还有三丈之时,它突然前腿人立,后蹄一蹬,高高地跃了起来,跃到最高处,马的高度仍然无法超过盾墙。这时候,杨佑民双腿发力,人从马上借力跃起,踩着马头再度攀升,他这一下宛如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狼牙军们看傻了,他们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像飞鸟一样从他们头顶掠过。这一瞬间,他们像是在目睹仙人下凡,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杨佑民的目标,是董全儒,寒芒如星,枪出如龙,借着凌空之势,犹如惊雷自天而降。
董全儒似乎早就料到杨佑民会针对他。他看见这惊天动地的一枪,脸上笑容不改,一笑之间,人竟突然消失!
人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有些速度,快到人的眼睛无法跟上,这世间只有两个人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速度,其中一个就是凌飘絮。
凌飘絮带着董全儒,转瞬之间已跃下高台,朝他们此前观战的山上奔去。董全儒留这一手,就是为了防止杨佑民拼死一搏。他知道杨佑民有上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能力,他挡不住,但是他可以躲。
只是董全儒还是算漏了一点,因为这世上比得上凌飘絮轻功的另一个人物,就是杨佑民!杨佑民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是董全儒一直无法完全掌握的情报。
杨佑民惊天一枪未中,枪势不收,他只是轻轻借着高台脚下一点,就像是离弦之箭又搭上了顺势狂风,变得更快,更强。其疾如风,他的速度,在普通的狼牙军看来,只有一道红色残影,他们就像是一场戏剧的看客,剧里的人物剧情与他们无关。
董全儒本来对凌飘絮很自信,落地时内心正自沾沾自喜,突然间就感受到后背气劲猛烈,杀意透骨,好快的一枪!
凌飄絮也感受到了这千钧之势,她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回头看,如果她这一回头,速度必然降下,她和董全儒就会被杨佑民这一枪贯穿。
“别回头!”董全儒大喊,他也催起全部内力,急速前奔,原本凌飘絮在前他在后,这一下,他已经和凌飘絮并驾齐驱了。
凌飘絮急忙收敛心神,施展全力,快到一生之极!
董全儒又被凌飘絮超越,他紧抓着凌飘絮的手,感觉到周围的路已不是路,花草树木全部变成黑影,猛烈的寒风刮得五官都在疼痛,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极限的速度,他感觉自己随时要被风切成碎片。
可是,已经快到这种程度了,他竟然还是摆脱不了后背的寒意,他觉得自己正在和死亡赛跑,停下的那一刻,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
凌飘絮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的压迫力,她自轻功大成以来,即使带着一个人,也从未有人能接近她。杨佑民犹如跗骨之疽,让她内心变得有些慌乱。
慌乱就会出错。
凌飘絮脚下突然绊到了石头,这一下让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往前跌倒。董全儒一直抓着她的手,被她顺势一带,也是站立不稳。本来以他们两个的武功,别说绊到石头,就是敌人的陷阱,他们也能轻易稳住身形。但是这一刻,来自背后的强大压力让他们不敢做任何动作,就在他们快要跌倒的同时,一道极强的劲风,排山倒海而来——
山间的狂风可摧大树,海上的飓风可卷狂潮,而眼前这一道红色的风,超越了所有风暴的力量。那是属于天策的红,那是烈火、残阳、热血交织的红,无尽的孤独与悲壮。
这是杨佑民五年来苦练的最强一招,这一招是他经历了睢阳之痛而自创的,他把这一招叫做“守孤城”,那是拼尽一切,豁尽全力,势要逆天改命的一招。
凌飘絮和董全儒面对这么强的一招,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反抗,只能倒在地上闭目待死。
风,骤停。
人却没有死,长枪指在董全儒的眉心,刺出了一点猩红,但董全儒和凌飘絮都还安然无恙。杨佑民这一枪,停下了。
“为什么不杀我?”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苦练这一招‘守孤城,但是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复仇狼牙,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死亡,世道混乱,不得已以杀止杀。想要保护好自己最亲的人,就必须拥有最强的力量,跟你这五年来处心积虑的布局一样,这五年我也一直在努力。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董全儒这一刻终于明白,这五年来,他在一步一步地算计,而杨佑民也一直在变强,他收集了几乎所有的情报,唯独对杨佑民的武功无法掌握,从杨佑民一招击退他和尹子刚开始,他就明白,杨佑民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过他的估计。
“你还要如何转圜?现在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一会方才的大军就能赶到,你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杀掉我,然后趁乱杀进桃园山。”
“睢阳,是我欠你们的,我对不起睢阳城的所有人,如果你想看见我痛苦,那么这五年我一直活在无尽自责的痛苦当中,如果你想要我死,我愿意用一命换这桃园山的所有人。”
杨佑民此话一出,董全儒很震惊,他没想到此刻像个神一样可以主宰一切的人,竟然选择了这样的条件。
“还有一点,如果你想就凭着这十几万狼牙军去反唐的话,安禄山就是你的下场。你经历过战争,就应该明白战争的残酷,除了生灵涂炭,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只会带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造就一个又一个睢阳。”
董全儒闭目不语,良久,他开了口:“我答应,放过桃园寨。”
“谢谢……”杨佑民报之以微笑。他收起了枪,抬头看了看天空,蓝天之上,阳光已经明亮得有些刺眼,这充满生机的光亮,为大地带来了新的轮回。他闭上眼睛,仿佛睢阳城又回到了昔日人来人往的样子,他走在集市的街道上,看见那一张张笑脸,编织成一幅平凡安宁的画卷……
狼牙军刚好在这时候赶到,瞬间将杨佑民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他好像,死了。”凌飘絮发现杨佑民一直闭目微笑,一动不动。
董全儒恍然大悟:“他早已油尽灯枯,方才那一招“守孤城”,更是耗尽了生命,也许他有能力用那一招杀了我俩,也许没有,但是他肯定无法在杀了我之后去应对十几万大军,所以他选择了跟我谈判!”
董全儒越想越气恼,只要再拖片刻,他就能看到杨佑民死不瞑目的模样,可是他却答应了放过桃园寨,让杨佑民安心死去!现在就算他反悔,踏平整个桃园山,杨佑民也不会再看到了,这辈子,他都没法再让杨佑民体会到痛苦了,杨佑民把他所有的心思都算透了。
这一局,他败了。
“杨佑民,你别以为你赢了所有。”董全儒咬牙切齿,“我答应你放过桃园寨,我董全儒也不是不守信用之人,但是我没答应你放过李唐!三年之内,我必杀李豫!我会重建一个,比你桃园寨更完美的睢阳!”
百里清玉还在望云台焦急地等待着,她看到了杨佑民在山下出现,也看到了他那惊天动地的一枪,当董全儒和杨佑民消失在对面山头树林中时,她立刻去召集手下,准备等待杨佑民发出信号,她知道杨佑民一定会杀出来的,所以她随时等着接应。
可是一等再等,直到狼牙军也冲进树林,却依旧没有看到杨佑民再出现,仿佛一切突然静止,没有任何回音。
其实现在大量狼牙军拥入树林救董全儒,也是杨佑民给百里清玉创造的极佳机会,因为守在桃园山下的狼牙军必然减少了,只要百里清玉一声令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散狼牙军,甚至反攻董全儒。
但百里清玉没有下令,因为她的心思全在杨佑民身上,当杨佑民再度出现在山脚的时候,她就一心只有杨佑民了,她只想看着杨佑民安然无恙地杀出来。一时间,她也忘了去观察局势。所以说,战场是最冷酷无情的地方,作为一个统帅,就更需要抛开个人情感,审时度势,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判断。
她最终还是等到了杨佑民,可杨佑民却是被人抬出来放在她面前的,她看到杨佑民的脸上带着微笑,这张雕塑般的脸在过去的三年里从没有笑得这么惬意过,甚至她都忘记了上一次杨佑民笑得这么好看是什么时候。
她不知道该不该悲伤,董全儒告诉她,杨佑民赢了,只要桃园寨的人不出桃园山,不与他为敌,那么桃园寨可以继续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然后她就看着狼牙军撤退了。
所有的黑暗和冰冷全部结束了,阳光温暖地镀在杨佑民的脸上,那感觉像是他正在做一个美梦,而天亮了这个梦还没有醒。
“大当家,你没事吧?”又是那位细心体贴的大叔第一个问百里清玉。
“没事。”百里清玉仰起了头,深呼吸了一口,把那些将出未出的泪都锁在眼眶里,“把杨大哥抬回去吧,让他跟我们一起过新年。这除夕夜起起伏伏的,现在该和杨大哥一样,笑着去迎接这新的一年了。我想杨大哥看到我们继续和以前一样好好地活着,他就會很开心的。”
百里清玉回过头,对着这些手下们莞尔一笑:“兄弟们,回家吃饭!”
(责任编辑:空气蓝汀)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伤心小刀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