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诸子才明白琢玉剑的心意。原来她损伤儒子后突然飞空,要跌个粉身碎骨,以此来赎罪。这个举动,正是“剑为知己者死,玉为悦己者‘碎”之意。
第一回桃源惊魂曲梦终
第七章伊人水一方
柳三妹见儒子因自责而拍天灵盖,急喊道:“你若不出手阻拦,倒在血泊当中的便是我!我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又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儒子自觉心智被愚弄,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长叹一声,一跤坐倒在地。
柳三妹道:“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就杀了,有什么稀罕?当此情势,不是他们死就是我身亡。你是为了我而杀他们,又何须自责?如今你我都是儒门天大的罪人,何不趁此逃离桃源,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
儒子摇头道:“儒子宁死也不会随你出桃源!”说得有气无力,语意仍是十分的坚决。
柳三妹相劝再三,见他仍是不为所动,自忖今日难以逃离,若再相劝,徒费口舌。当即强忍剧痛,跳过小船,料理了一番温良二子后,将长琴和酒坛抛给儒子,说道:“儒郎啊儒郎!你若是固执己见,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说完,愤然而去。
天地苍茫,长河寂寥。此时蓼洼内独剩儒子一人,只身孤影,伫立船头。
他心中隐隐觉得,人生在世,若是不能落得逍遥自在,纵然修成真仙,也没有多少意味。施于人等为权位名利羁绊,但在这桃源小天地,纵有所得,亦是极其有限。他们被三妹杀了,说不得更是一种解脱,我又何必太过执著此念?然而诛杀同门,罪大恶极,岂能因此一言就轻轻揭过?当即伸手在脸上重重一掴,说道:“打死你这个糊涂蛋,打死你这个糊涂蛋!”
便在此时,夜幕中寒光一闪,琢玉剑嗖地飛了回来。儒子见她去而复返,足见其情意尚在,伸手去抓,琢玉剑闪身一旁。
儒子正自愧疚,说道:“小玉,你也不用再责怪我了。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辜负儒门,决意以死谢罪。你回来得正好,正好做个见证。”拉开胸口的衣衫,撞向琢玉剑的剑尖。
然而,琢玉剑突然向后倒退。
儒子大惊,失笑道:“小玉,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就此了断,太可惜了?其实啊,我也舍不得你,倘若我舍你而去,你日后岂不是要独守空闺,孤独终老?哈哈!”
琢玉剑仍是舞动个不停,似是遇上什么凶险之事,直拍儒子脑门,示意要儒子清醒。此举非同寻常,儒子认定她终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正是求之不得,因此并未躲避。孰料琢玉剑停在儒子身前,左摇右晃,嗡嗡地鸣个不停,似有斥责之意。
儒子一把将其抓住,说道:“连你也不屑于我这等卑鄙的行径,嫌弃我这无耻之徒的血会玷污了你?你本是本门长老所赐的佩剑,名为‘琢玉,用以提点我时刻不忘‘玉不琢,不成器之训。可我本身就是一块顽石、烂石、死石、臭石,无论如何雕琢,也成不了美玉。如今诛杀了同门,辜负了长辈的一番心血和美意,又愧对兄长,还有何面目存在这天地间?圣人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取义者也。”说完,举起琢玉剑便往胸口刺去。
然而,琢玉剑奋力拉着儒子,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儒子心烦意乱,灵台浑浊,一时不解其意,只道她藐视自己这些行径,要脱手而去。琢玉剑挣扎再三,眼见儒子无动于衷,奋力一挣,转身而去。
儒子自言自语道:“如今就连小玉也看不起我了,难道我当真要自刎谢罪?”
忽然瞥见甲板上的酒坛,当即捡了起来,心想:三妹逃命中仍是记挂要给我带上酒。知我心者,莫若三妹。大喝一口,惆怅难遣,忧闷难排,说道:“这酒是以往的酒,可其中滋味已大大的不同了。难道是因为我罔顾同门性命之故?好!儒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等我喝完这些美酒,就自刎谢罪,杀身以成仁,免得小玉瞧不起我。”
一番酗酒后,横卧甲板,任舟随波逐流,心中略觉畅快,又道:“美酒啊美酒!你当真是人间绝品,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以后就再也无法喝到你了。没有像我儒子这样满肚子酒经的人来品尝你,你岂不寂寞?岂不可惜?”
又不住地往口中灌了几口,一阵沉吟:“圣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我儒子饮酒卧舟,更是其乐无穷。儒子不是什么圣人,却知圣人之乐,而圣人未必能知儒子之乐。”想到这是人生最后一坛酒,索性纵声高啸,邀月共饮。
其时已是月上中天,银光洒满镜练河,河面水影斑驳。
儒子心绪也像河中之水,虽有随波逐流之意和纵酒之乐,但回想柳三妹声容笑貌,愁思无限,暗自深责:“三妹已是兄长的妻子,我这般胡思乱想,岂不是对不起兄长?但三妹又何苦为了我而这般深谋远虑?”
但见蓼洼茫茫,正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神思似马,奇想突发,忍不住手按琴弦,一边编谱,一边弹奏。顿时琴音如花开一般,香气四下飘逸,和月而鸣,但觉长河之上,隐隐约约的闪出一位伊人,当真是因一曲《在水伊人》而得其人。只是他因心绪不宁,只弹得半曲便戛然而止。
他本拟喝完美酒后自刎谢罪,但弹完这即兴而作的半曲后,又觉此曲神妙不已,苦笑道:“倘若就此死去,如此美妙的曲子只得半曲,岂不可惜?非是我儒子贪生怕死,实在是……”
话未落音,突然船头猛地一沉,一只满带鲜血的手伸了上来,吓得他呛了一口,酒坛差点掉入水中,心下沉吟:难道那不是什么伊人而是鬼?世间真有鬼不成?略一定神,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胆敢在儒子面前胡作非为?”
那手微微一动,软了下去,只听得船头传来一声:“救命!”声息微弱,似是女子所发。
儒子听得救命二字,忙道:“三妹,三妹!”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味回想着先前与柳三妹一片风光旖旎的情景,此时满脑子尽是她的音容笑貌。当即站起身来,被冷风一吹,这才略为定神,茫然四顾,但见周围一片寂然,哪里有柳三妹的踪影?
正自埋怨酒后迷糊,那微弱的救命一声再度响起。儒子凝神细听,才知不假,酒意似乎醒了三分,忽地见到琢玉剑歪歪斜斜地插在甲板上,不知她何时再度飞了回来。
此时的琢玉剑全身瘫软。儒子酒入愁肠,醉醺醺的尚在迷糊中,并未看清琢玉剑的情状,还以为她得知自己遇险,飞身回来一起并肩抗敌。眼见琢玉剑飞起,儒子随即顺手抓了起来,向前划出。
便在此时,只听得“嘣”的一声,琢玉剑竟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儒子酒后分神,还是琢玉剑本身无力。
儒子还以为琢玉剑正在抗拒,心想:若在平日,只要你一遇上妖魔鬼怪,就会自行扑上。此时你还在生我的气,无论我如何运功催力,你始终是不肯再相助于我。此时,他酩酊大醉,确实也无法集中意念驱役琢玉剑。
琢玉剑一抖,猛然落地,儒子心中一惊,酒意醒到了五分。定睛细看,只见船头月色下,一少女貌容如花,正如所弹奏的曲子,伊人在水一方。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时候船上多了一人?”急忙上前查看,只见她呼吸微弱,身上有七八处伤口,血流如墨,显然中毒。
再细看时,只见她通体泛着微微的幽光,自是修真之人受伤后应有之象,说道:“原来也是个修仙之人。”觉得那幽光与琢玉剑平日所发相似。
儒子认得这少女并非桃源人物,随即自言自语道:“难道她亦在今日嫂子所杀之列?依照桃源始祖之训,桃源之人不得与外人交往,若发现外人进入,须竭尽全族众力驱之,否则与私出桃源同罪。我因救嫂嫂而犯下诛杀同门大罪,此时决不可再招惹是非了。”
想到这里,酒意醒了一大半。他知道,自桃源祖先入迁以后,密道被封,结界重重,数百年从未发现有外人闯入。但不知何故,六年前有一对慕容兄妹潜入,后来为维护桃源祖训宗法,才设置清河使,绿林使等职,而入口仍不为众人所知。正因各种名目不断增加,桃源数百年来的安居乐业、太平净土的局面逐步被打破。门中诸人为得一职,暗地里往往闹得不可开交。
此时儒子不愿再多生事端,转身回走。琢玉剑在甲板上翻身过来,拦住儒子,似是在催促他救人。儒子道:“你要我救她?”随即醒悟,问道,“是你把她救回来的?”
琢玉剑剑穗微动,似是在点头。
儒子回过头来,见那少女奄奄一息,苍白面容无法掩盖秀美姿色,恻隐之心大动,但又心神不定:“圣人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倘若救她,桃源之人必知此事。”
正犹豫间,那少女猛然抽搐一声,又晕了过去。儒子心想:小玉因我罔顾同门的性命而生我的气,此时要我出手救这少女,说不定我顺其心意后,小玉会和我和好如初呢?然而这少女是桃源外之人,小玉为何要我救她?
琢玉剑又再催促,儒子一拍大腿道:“儒门仁爱播天下,如何能见死不救?反正我已是罪大恶极,也不在乎再多犯一罪。更何况如今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小玉知,等救了她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原路来、原路去便是。”
心中打定主意,即俯身下去,手指尚未触及那少女,突觉先前与柳三妹那番情景浮现眼前,心感不安,随即又自我安慰道:只要心存君子之念,医者仁心,急人所急,何来男女之防?立马封住那少女流血的穴道,然后从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裹住,再让她反卧其膝,尽吐腹中之水。
此时,一物从那少女背后掉了下来,正是一把长琴,古雅精致,非寻常之物。
儒子虽精擅曲艺,却因桃源条件所限,从所未见如此神物,心中好奇,伸手去捡,不由得连声叫好,心中嘀咕:难道这少女亦是钟爱此道,与我是同道中人?早知如此,又何必推三阻四?是以施救更加殷勤,但这一番工夫并不能解毒。
忽然想起先前柳三妹在船上捡了一颗药丸,吃了能克制毒发,心想:此女与众人乃同一伙,说不定身上有解药,若能解得此毒,倒省了一番周折。有了先前与柳三妹的一番扭捏,弄巧成拙,此时也不顾得男女之嫌,伸手便在她身上找解药。
突然,那少女惊醒,“啪”的一声打了儒子一巴掌,怒瞪一眼后,又晕了过去,脸无血色,自有无限娇羞之意。
儒子冷不防被掴一掌,心中既气且急,心道:糟糕,她定是以为我乘人之危了。天地作证,儒子绝无歹念。此念一起,再也不敢伸手去找解药,又想:这少女内外俱伤,兼中恶毒,非得费一番工夫不可。此处又无药石之物,只能带回木屋医治。当即传唤琢玉剑,欲御剑而回。不知为何,琢玉剑救回了这少女后,一直有气无力似的,此时听到了召唤,也不飞过来。
儒子说道:“小玉啊,咱们救人须得彻底,你将她救上船来,此处并无针灸药石,必须将她带回木屋。”一把抓起琢玉剑,着手处柔软,立马感知她灵力大耗,随即幡然醒悟,“怪不得她身上的幽光与你相似,原来你将自身的灵力传了给她,保住了她的性命。”
此时,他才明白琢玉剑先前那一番举动,是要带他去救这少女,只可惜自己一时心神大乱,误解了琢玉剑。
儒子无奈,眼见四下寂然无人,取了那少女一滴血涂于酒葫芦内壁,然后将她吸入其中,收起琢玉剑和两架木琴,尽拣偏僻处而行。幸得桃源内水泊相连,星罗密布,才不致让人发现。
将到桃林,见四周阒然无声,当即快步奔回木屋。这一路上的心惊肉跳,直到此时才稍稍平息。
儒子将其置于床上后,立马关牢门窗,解下胡琴,点上油灯,取出针石。正欲解开那少女身上的布条,那少女偏在此时醒来,瞪着儒子,张口欲骂。
儒子大惊,急忙伸手按住那少女嘴巴,示意不可张声。那少女随即又晕去。
儒子沉吟道:“姑娘有怪莫怪,儒子好歹也是儒门中……”他本想说“儒门中人”,但一想到这四个字,又是一阵苦笑,“我又哪里还有资格再自称儒门中人?”只得改口道,“儒子虽然不算正人君子,但对姑娘并无亵渎之意,此刻冒犯实是逼不得已!见谅!”
见那少女身上的布條几乎红里带黑,心中不禁难受。心想救人须救彻,也顾不得“授受不亲”的训言,生了一堆火后,以指搭脉,运针取血,细细思索一番后,说道:“此毒虽恶,却也难不倒我!”
当即解除伤口上的衣布,除去那少女的白里带红的衣衫,运起儒门心法,凌空飞针走线。只见十来根银针在其穴道来回飞点,一股股灵气随着线丝直贯那少女体内,在诸经百脉中游走。
运功良久,儒子始觉那少女体内生出了一股抗力,脉络因此打不通。原来恶毒缠身已久,已然侵入五脏六腑之内。
儒子心想:这定是她中毒后仍是急于奔走,时日既久的缘故。眼见奇毒难解,心中更是激发起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心想儒门心法天下正宗,是修真道上的王者,任何邪毒无法与之抗衡,又不损肌体。当即运起儒门心法,逼得一股真气随着她奇经八脉游走,几番周折后,待到天色微明时,已令毒液从她脏腑内渐渐释离出来。
儒门心法乃儒门仙剑派的至宝,轻易不可用于医道。儒子此举,原是对儒门大大的不敬,但医者急人所难,犯险而用,一举奏效。
儒子大喜,击掌道:想不到以儒门心法逼毒,竟有如此神效。儒门心法毕竟天下正宗!不对,若无我儒子医术,纵有心法亦是枉然。心中禁不住有几分飘飘然。那少女中毒既久,身子虚弱,非一日之功可行,下一次逼毒须得在六个时辰后。
他替那少女续了灵力,闭着双眼替其敷上吸毒止血的药末,将一套新衣盖在其上,又喂了药汤,卷起满是污泥淤血的衣衫,正欲将其投入火中,一晶莹剔透之物从中掉下,正是一块罕见古玉。
那古玉形似羊首,移近火光一看,只见雕刻得极为精细的花纹中刻有“剑容”二字。儒子心中不禁沉吟:“这少女名叫剑容么?”不敢细究,物归原主后,将衣衫投入火中,在火堆中倒上烈酒。
儒子掩门而出,突觉日光刺眼,原来已是过午,这番针灸运功,竟耗了半日半夜。此时,心头悬着的大石方始放下,心想:运功施针逼毒时,幸得没人前来打扰,待她稍有好转,自当立马送她出桃源去。
忙了这许久,正觉饥肠辘辘,拿起锅勺便往林中煮食,忽听得林外有人喊道:“你越来越放肆啦!”
儒子心神一慌,手中的锅勺掉在地上……
第八章诡异碧血芽
儒子听得林外人声,心中叫苦:难道还是没有逃过别人的耳目?却听得那人有喊道:“儒子兄弟!儒子兄弟!救救……”
儒子本是颇有处变不惊之能事,无奈数日来连遭奇事,处处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此时又犯险救了桃源外的一少女,且正在自己的木屋之内,一时心虚神慌。
只听得那人又骂道:“你这臭丫头瞎了眼吗?居然连我也要阻拦!”直到此时,儒子才认得叫喊之人是八俊中的“病扁鹊”,人称宋医宋扁鹊。
宋扁鹊又喊道:“丫头,你再不让开,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儒子心中一笑,心神稍稍平复过来,知道是琢玉剑生怕别人来打扰,经过大半夜的休整后,灵力渐复,此时正在拦截正要闯入林中来的宋扁鹊。随即不由得又是一惊:宋大哥此时到来,大事不妙!一抹額上冷汗,快步而出,只见琢玉剑剑柄朝天,剑尖对着一高瘦老头,凝神戒备。
那老头宽袍青衫,颌下一绺胡须,模样有几分儒雅,却口出恶言,“死丫头”、“臭丫头”地兀自骂个不停。
八俊中人历代祖先因与儒门斗法,败给儒门仙剑派,门下子孙便世世代代向儒门称奴,一直传至今日。如今儒道仙剑斗法,儒门已经连败两轮,若是以忠孝仁义为首的后一辈修仙诸子再败,便得依照斗法的盟约,世代向道门称奴,且仙骨尽消,道法尽毁。
八俊中人的祖先因斗法大败后,世代子孙自是不得再修仙习道。因此,此时的宋扁鹊口中说的不客气,也只能是张声大骂而已。
儒子见琢玉剑拦截宋扁鹊,说道:“小玉,不可对宋大哥无礼!”忽见宋扁鹊左右手各挽一孩童,不省人事,心中大惊,赶忙接过二子,正是仁义二子。只见二子脸面鼓胀通红,绿迹驳驳,似乎有草芽欲破皮而出;而手脚等处尽皆泛白,皮肉干瘪。此举显然是脸上的绿斑将体内的血全都吸到了头脸,将其当做肥料。
宋扁鹊向儒子行了大礼,然后说道:“仁义二子中毒情形极为古怪,依我断定,必定是妖毒。”
儒子不言,快步入林,将二子放在青石板上。一探鼻息,气若游丝;解开了衣衫,只见两人全身上下如同枯死的老树皮一般,已无人色。他的医术精妙无对,犹在宋扁鹊之上,当之无愧的“桃源第一神医”。但见了这样的情形,十分诡异,不由得叹道:“世间竟有这等稀奇古怪的毒药,当真不可思议!”眉头为之一皱,显然是束手无策。
儒子心中暗自奇怪:桃源并无人用毒,这毒从何而来?难道是他们报仇……听得宋扁鹊认为是妖毒,当即运起观天水镜玄术,四下查看,但水镜中毫无动静,就连灵火凤凰亦未曾出动,因此不会是桃源中出了妖邪之物。
眼见奇毒古怪,儒子一时别无良策,只得依照常规之法,拔出金针,在二子的耳垂上各取了一滴血,细辨一番,心想:这毒与那少女所中的大是不同,落毒的功夫远在其上,必定是个大行家高手。
宋扁鹊见观天水镜中并无妖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道门鼠辈,竟用这般下流毒辣的手段来暗算仁义二子,真亏你们想得出来!无耻至极!”
儒子说道:“宋大哥,此事大有蹊跷,不可妄加定论。道门中并无用毒之人。”
宋扁鹊道:“桃源之内,除了儒门,便是道门。如果不是道门落毒,难道是儒门中人落毒?”
儒子心道:还有个来历不明的桃源外之人,一定是那些被杀的胡人同伴寻仇来了!急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仁义二子的?”
于是宋扁鹊便将发现仁义二子的经过说了。原来他是在外出采药时,在孟家湾的后山发现了中毒的仁义二子。
儒子一筹莫展,再细看二子的脸面时,只见绿斑颜色变深,头皮上已有几片嫩叶长了出来,忽有所悟,说道:“六年前,道门诸子所中的亦是此毒。”
儒道仙剑斗法,乃生死相搏。六年前的比试,道门五子生还,儒门二子生还,二子便是治子和儒子。因为道门生还的人数多于儒门,因此道门取胜。然而斗法后不久,道门五子突然同染恶毒,上下无奈之下,因儒子年纪轻轻便有“桃源第一神医”的名号,只得破了素不来往的惯例,来请儒子前往参详救治。
儒道相争,并无任何私恨仇怨,只因修仙之术的根本不同,各自认为本门的修真之法才是天下正宗而相互贬损对方。但医术不在斗法之列,道门上下心忧五子的性命,束手无策之际,不得已才向儒子求治。
然而五子所染的恶毒,儒子那个时候亦是无能为力。道门便认为儒子心胸狭隘,坐视不管,因此这笔账自然算到儒门头上来。
此时,儒子见仁义二子的头皮上长出了叶芽,立马想到道门五子满头枝叶繁茂的情景来。他知道,待到枝头上结出灯笼一般的红果之时,便是仁义二子毙命之期。
宋扁鹊道:“道门五子所中的亦是此毒?”
儒子道:“不错!”于是将道门五子中毒的情状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儒、道除生死谷相会外,素不相通。六年前他们之所以低声下气相求,实在是情非得已。可是那时候我未得其理,对此毒毫无把握,只能眼睁睁看着道门五子丧命,以致道门误会,如今思之,仍是心有余愧,汗颜不已。”说完凝神思索,入定一般。
宋扁鹊本有话想说,见儒子正全神贯注思索,只得把话压下。
良久,儒子才回过神来,神色间似喜还忧地说道:“这份怀疑亦并非毫无道理,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
宋扁鹊以为他还在为五子丧命的事发愁,说道:“儒子兄弟已是尽心尽力的了,问心无愧,又何必耿耿于怀?”
儒子道:“我虽问心无愧,但毕竟落下话柄。道门之人一口咬定我不肯替其医治,因此记恨儒门。”
恰在此时,屋内传出一声咳嗽声,正是那女子所发。
宋扁鹊两眼一愣,心中嘀咕:屋内如何会有女子之声?
儒子立马咳了一声,骂道:“小玉!你若再胡闹,我就立马把你逐出桃源。祖法规定,这桃源不允许外人进来,也不允许里面的人外出,却没有规定,不能将一把烂剑赶出去!”他心中害怕宋扁鹊发现有陌生女子藏身于此,孤男寡女,当真水洗也洗不清,是以借骂琢玉剑来警示屋内的女子,不可泄露身份。
此时,琢玉剑发出一阵声音,似有委屈之意。
宋扁鹊闻声,才放下心来,然后细细查看了二子的脸面,只见上面的绿斑已经成芽,正如儒子所说的道门五子情形一般。突然问道:“儒子兄弟先前说那时未得其理,难道你此时已得其理?”宋扁鹊深知儒子性情,若是遇上疑难杂症,从不肯轻易放过,必定会深究其法,苦苦探求,此时说不定已有对症下药之法,是以有此一问。
儒子说道:“自道门五子中毒后,我就一直在苦苦思索此毒奥妙之处。这数年来,我一直都在尝试用各种方法来解,却毫无头绪。”
宋扁鹊听了这话,神色间尽是失落。
儒子又道:“但数日前因受启发,若是逆用儒门心法,辅以针石,说不定会有成效。只是如此独特之法,有悖常理,这个……这个……”一时不便往下说,他口中所说的启发,自然是悌子与礼子对练落败时神来的那一招。
其时,悌子因不依照常理发招,最后反败为胜。儒子心感此念,数年来苦苦思索的难题,乍遇灵光,只因心敬儒门,循规蹈矩,不敢深究,也就不敢肯定而已。
宋扁鹊口直心快,说道:“为了仁义二子,咱们就逆用一次。此事虽是对儒门的大不敬,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别无人知。”
儒子所虑,正是此事。先前动用儒门心法救那女子时尚且忧虑,此时竟是逆用,岂不是逆天大罪?沉吟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
宋扁鹊连忙打断说道:“逆用心法救的是儒门后辈诸子,圣人有知,必不责怪!”
儒子陡觉眼前一亮,一番大赞宋扁鹊后仍有忧虑,说道:“此举毕竟是逆用,凶险万分,若在诸子身上试验,恐怕……”
宋扁鹊道:“儒子兄弟还有何顾虑?”
儒子说道:“此举会祸及仁义二子的性命!”
宋扁鹊大喜,大抚其掌,说道:“那就先拿宋奴来试试!”取出银针便去挑仁子身上的血,拟将毒血注入自己体内。他的医术虽然不及儒子,但好奇之心一点也不亚于儒子,此时见有可行之法,就算只得两分把握,亦是甘冒奇险。
儒子连忙阻止道:“不可!”
宋扁鹊跃跃欲试,连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宋奴都活了一大把年纪啦!这副老骨头能为儒门做点事,实乃宋奴之幸。”
然而,儒子坚持不允。
宋扁鹊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儒子兄弟痛惜后輩小子之心,天日可鉴。可如今二子的性命十去了八九,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儒子正是这个心思,见宋扁鹊说了出来,心中细细地从头到尾思量一番,然后说道:“看来也只好赌一把,来个险中求胜了。圣人有云……”
宋扁鹊眉头一皱,叫道:“再云来云去,仁义两子的性命也没啦!”此举并非无礼,而是忧心如焚。
儒子连声称是。
因情势危急,儒子来不及用午膳,也并未知会庸公等,依照逆行之法,给仁义二子化解疗毒,宋扁鹊在一旁掠阵,仔细参详。
果然,此法尽在意料之中。此毒之恶,远在那少女所中的之上,但儒子这番解毒之法,既有穷数年心血的苦思,又有突发的灵感,真可谓双管齐下,长短并济,相辅相成。是以大半个时辰后,渐入佳境,毒质缓缓被逼了出来。一番辛劳,除了极为耗费内力之外,别无它碍。
又过了半个时辰,儒子似乎内力不继,急得宋扁鹊满头大汗,说道:“儒子兄弟,暂且歇息,再这样耗下去,只怕身子吃不消。”
儒子道:“即使耗尽精力,也要救回仁义二子。诸子是当今儒门唯一天生自带仙资灵根之人,若是不治,儒子岂不是愧对儒门列祖列宗?”
宋扁鹊道:“可是!这样下去,救得仁义二子,儒子兄弟的性命……”儒子合上双眼,听而不见。
原来,儒子自觉弑杀同门后,乃儒门天大的罪人,此时为了给自己赎罪,就算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此番心思,又如何能告知宋扁鹊?
两个时辰后,仁义二子通体回复常人之躯,叶芽渐渐枯萎,脸面上的绿斑虽尚未消退,却也只是早晚之事。
儒子收住双掌,略一调息,说道:“仁义二子有救啦!”虽在兴奋之余,但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宋扁鹊喜道:“倘若道门小子此时中毒来求儒子兄弟解救,恐怕这个误会就会消除了。不过,此法大耗内力,也犯不着为他们出力。”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呻吟之声。宋扁鹊一听,笑道:“这臭丫头又胡闹啦!”
儒子苦笑,又是一声咳嗽,示意屋内女子不可出声,然后说道:“此法果然大耗内力,小小风寒抵受不住。”
宋扁鹊见儒子劳神费力,说道:“儒子兄弟已为二子大耗元力,余下的针石粗浅功夫,让宋奴来代劳吧!”
儒子正在运气调息,听了此言,大吃一惊,真气差点走岔,若是再耗下去,屋内的女子忍受不住,事情非得败露不可。当即说道:“既是粗浅功夫,自不会再耗费内力。我自会悉心照料二子,只是口干舌燥的,无法提神……”
宋扁鹊一拍大腿道:“如果有两壶美酒,精神立马集中!哈哈……宋奴这就去向鲁兄弟要。”双手一拱,即向桃林外奔去。
儒子见宋扁鹊离去,心头为之一宽,长舒了一口气。八俊与他交好,情逾骨肉,但窝藏外人,乃触犯祖法的死罪,一旦败露,势必将宋扁鹊牵连在内。
用过简单的膳食后,忽听得那女子又是一声咳嗽,当即回到屋内。那少女尚在熟睡中,儒子也不顾得自身虚脱,当即运针走线,将残毒尽数逼出,又替其换了草药,喂了一碗午饭时剩下的白粥,心想:此女已无大碍,只是身子羸弱,所需的复元时日会长一点,为免得夜长梦多,这就将她送出桃源去吧!
思量既定,即取过酒葫芦,正欲将那少女装入其内,突然听得“嗡”的一声响,琢玉剑飞了过来,显然她是要阻止儒子。
儒子知晓其意,立马打消此念,说道:“救人要彻底,如你所愿!”心想:此女随身携带古琴,必定是个通乐理之人,且待我奏上一曲,助她恢复元气。若她通乐理,自可事半功倍。当即取下壁上的长琴,弹了起来,正是《相思曲》。
起初琴声柔和,如山间涓流,莺歌和鸣,令人心神遥思。忽地又想起月下伊人,在水一方的情景,心有所感,手指触了两下琴弦,正是那尚未谱成,只得半曲的《在水伊人》。
不知不觉间,由《相思曲》转为《在水伊人》,儒子竟是不自知。此时他正在用心谱曲,心神沉浸音符当中,正自鸣得意。未知几许,待得回过神来,眼前多了三人,当中站立的正是宋扁鹊,手夹两孩童,却是悌智二子。
儒子心知不妙,只得作罢。
宋扁鹊道:“不好啦!悌智二子又中毒啦!”
儒子立马接过悌智二子,眼见情状与仁义一模一样,问道:“怎么悌智二子又中毒了?”
宋扁鹊道:“我去向鲁兄弟请酒回来,怕撞见旁人,因此尽拣偏僻处而行,想不到竟遇上晕倒在地的悌智二子。”
儒子心想:必定是那些胡人寻仇来啦!顿时心乱如麻,心想与嫂嫂这一番折腾,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宋扁鹊又道:“我初遇悌子时,悌子尚未晕去,对我说了一句:‘快告诉儒子叔叔,他们要……他们要……”
儒子问道:“要什么?”
宋扁鹊道:“悌子只说到这里,然后就声息微弱,就此晕去。我也不知道要什么,只能等悌子醒来再问。”
儒子转而又想:如此说来,又未必是那些胡人所为。似乎下毒之人并不是想真的杀诸子,而是想从诸子的口中逼问什么。可是诸子能有什么秘密可以被逼问的呢?想到这里,也不顾得自身正处危墙之下,又再运起观天水镜。水镜中立马浮现一人,神情威武,相貌庄严,正是儒子兄长治子。
只听得镜中的治子问道:“儒子何事?”
儒子对着镜子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回禀兄长,仁义悌智四子先后中毒,似非桃源中人所为。敬请兄长知会庸公以及众长老,护佑后辈小子。儒子正在全力抢救悌智二子,一时分身乏术,还请兄长多担待。”
镜中的治子大惊:“四子病况如何?可需支援?”
儒子道:“兄长放心,儒子应付得来!”
治子大喜,说道:“有劳儒子啦!你救治二子务须尽心尽力,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儒子拱手,却迟迟不收观天水镜。
治子又问道:“还有何事?”儒子正自思量,是否要将镜练河石壁一事告知,却听得治子问道,“对了!儒子乃桃源第一神医,这奇毒可有迹可循?”
儒子应道:“回兄长,儒子驽钝,一时未知此中缘由。此事来得太过蹊跷,落毒之人,恐怕另有所图,并非单纯冲着诸子而来!”
治子一怔,说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治四子。为免外人打扰,我替你在桃林四周布下禁界,任何人不得入内。”手掌一挥,一道蓝光从观天水镜中透射而出,四下游走,顷刻间在桃林四周布下了里外三层的禁界。但见宋扁鹊在旁,即透过观天水镜,在其身上一点,让其可自由出入。
儒子大喜,谢了兄长,收起水镜,替悌智二子逼毒。宋扁鹊急道:“儒子兄弟为救仁义二子,已是大耗内力。此时若是再救悌智,如何能吃得消?”
儒子道:“宋大哥多虑了,儒子自有分寸。如今已有四子惨遭毒手,其他后辈小子决不可有任何闪失。此处兄长已布下禁界,可保无忧。相烦宋大哥再走一趟,知会其余各位大哥,协助兄长。”
宋扁鹊一拍脑门,叫道:“还是儒子兄弟想得周详,宋奴这就去。”
其实,宋扁鹊哪里知道,儒子如此急于支开他,是怕他发现木屋中的少女。
第九章曲韵动心魂
儒子见宋扁鹊远去,心道:好险!当即替悌智二子施针。
大耗一番内力后,待到第三日夜晚,悌智二人转危为安。这吸血的恶毒虽奇,但驱毒并没有先前设想的艰难复杂,而是出奇的顺利。除了耗费内力之外,别无它损,儒子心中为之一喜。再去查看那少女的伤势时,亦是元力渐复,自是琴音相疗起效的缘故,儒子心中又是一喜。
如此双喜齐临,当真是神清气爽,异常振奋。
用过晚饭后,儒子又搬出长琴弹了起来,辗转之间,仍是无法摆脱那首只得半曲的《在水伊人》。半曲既罢,忽听得屋内琴声铮铮,如珠碎玉,翠悦空朗,所弹奏的依稀是顺着儒子所弹的曲调。
儒子大觉惊奇,此女只是在疗毒养元期间便能闻曲知雅意,此时竟能弹奏,其敏锐伶俐,令人咋舌,更令他覺得惊奇的是,半曲过后,铮铮之声仍是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是沿着上半曲而来,虽未连贯,却已有几分神韵。儒子听得神驰意飞,顿觉万物空灵,狂喜不已,索性和曲而弹,从旁相助,一路上拾缺补遗。
琢玉剑竟也出奇的入迷,在一旁静静地凝神聆听,如痴似醉。
两人互弹互和,取长补短,不知不觉之间,竟将下半曲弹了出来,间中虽有走偏,但两人相互启发,相互照应。这一番相和,如同相互搀扶的恋人一般,携手共进,漫步人生之路,风风雨雨、跌跌撞撞,最终还是走到了夕阳红的美景。
一曲既罢,美中虽有不足,但瑕不掩瑜,足以令人神舒意畅,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势。儒子沉醉其中,细细回味,屋内的琴声又起,仍是《在水伊人》,显然是要重新整理一番。
儒子与之曲韵相通,早明其意,当即随声附和,有意加快节奏,如大鹏展翅。那琴声亦毫不示弱,随儒子曲调而和。无论他如何变换,那琴声总能铮铮伴奏。儒子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忘形四野,借著烈酒之浓,心神具醉,顿入超凡脱俗、生平从所未至之境。
这一次弹奏,将当中的不足逐一补够。弹罢,儒子仍是双目紧闭,倍觉荡气回肠,如痴似醉。
也不知过了几时,忽觉人声嘈杂,似有大队人马从天而降。儒子见此情景,心中大喜:想不到借助琴韵,竟突破修真藩篱,飞升成仙,四周之人不正是诸天神仙、天兵天将?想到这里,立马欢呼雀跃而起,挥剑狂舞。
那琢玉剑竟也似失常,如入梦幻之境一般,于四周的动静毫无反应,随着儒子的节拍而舞。
突然一人吼道:“大胆儒子,欺宗灭祖!”儒子微微一惊,定睛一看,才知说话的人是儒门白石使小德子。待得回过神来时,屋前屋后早有大批兵马团团围着,水泄不通,蚊飞不进。
四周之人不是什么诸天神仙、天兵天将,而是骑着独角兽的绿林使和白石营的兵众。众人见儒子如此癫狂,忍不住一阵哂笑。
那小德子与儒子同辈,本来入选诸子行列,数年后因造诣平庸,被废黜贬出,但仍作“小德子”,以示嘉勉之意。取而代之的,正是被庸公破格选拔的儒子。小德子被贬后,自然心有不甘,暗地里处处与儒门诸子作对,对儒子尤为不满。
小德子身后尽是蒙面之人,自然是桃源兵卒了。桃源兵卒全是临战号令而集,按各自区域所在,编制为绿林、清河、白石等营,平时则与寻常村民无异。
儒子大觉先前得意忘形的举动十分的不雅,心中羞愧难当,脸上红一阵,辣一阵,连忙跳下石桌,稽首行礼,心中却颇感奇怪:兄长为了不让旁人骚扰我救治悌智二子,早已在桃林四周布下禁界,为何还是有这么多人马闯了进来?他之所以胆敢纵情而弹,全因治子布下禁界,有恃无恐之故。
小德子道:“大胆逆贼,竟敢窝藏闯我桃源之人,祖法宗训何在?”众人纵声高喊,气愤至极,一齐声讨儒子。
儒子心下骇然,但见屋门仍是紧闭,心中稍宽,知那少女尚未被搜出,立马正筹思良计。
小德子喝道:“进屋搜,谅她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掉!”
儒子自知罪孽,若此时逞武论强,未必有人能阻拦得住他。但他既已自认儒门罪人,如今又确实窝藏桃源外之人,再妄动武力,于情不合,于理不通,更是罪加一等。
事已至此,不由得长叹一声,双脚发软,呆立不动。
白石营的兵卒听令于白石使小德子,一得其令后,数十人或破门而入,或林中搜查。桃源之人,向来奉祖法有若神明。依照桃源祖训,私闯桃源者和窝藏闯入者罪大当诛,是以众人如临大敌一般。
小德子自被劝出诸子行列后,无法再求道修仙,心怀不忿,本就处处与儒门诸子针锋作对。他出任白石使之后,更是趁机纠集了一群狐群狗党,为所欲为。那些兵卒全是小德子酒肉好友,亦是好事之徒,素来恨儒子骇浪不羁,有辱儒门之风,此刻得令,便趁机将儒子的居所肆意捣乱一番。
此时,琢玉剑也回过神来,飞身上前阻拦,却被儒子牢牢拿住。儒子怕她欲护那少女而伤及儒门中人,令自己罪加一等,索性将其封印。
小德子知道琢玉剑颇有灵性,见她如此举动,更无怀疑,心中暗自窃喜,立马摆出一副得意非凡的模样。他斜斜地看了一眼青石上的仁义、悌智四子,大觉不雅,但一瞥之间,早已看清四子脸色有异。
他不知四子身染恶毒,尚未痊愈,只道他们正在儒子的指点下吸灵,冷声笑道:“儒子上仙,为人师表,当真是万中无一,令人敬佩。教导后辈诸子的修真之法,亦是冠绝古今,令人望尘莫及,可敬!可佩!”
儒子乃儒门修仙之人,仙资虽佳,但道法未臻上乘境界,“半仙”仍是够不上。小德子故意称之为“上仙”,自是一番讥嘲之意。他幼时曾位列儒门修仙诸子行列中,识得一些修真的皮毛,此时见四子如此不雅,便不失时机地出言不逊,大加讥讽。
儒子一言不发,因为他正在忧心木屋内的那少女,饶是他平日颇有些鱼肠肚子,又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但此时实在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要救那少女,又得再次与同门为敌;若不与同门为敌,救不得那少女。
眼见众人动手粗暴凶猛,每听得一次翻寻之声,心中就多一分忧虑;每多一分忧虑,就多一分懊悔,心想:我本以为救了这一少女,等到她大伤见愈后,便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离桃源,万事大吉。孰知琴音误人,竟将绿林使等人引来,不但枉送自己性命,还害苦了她。
突然,屋后有人喊道:“在这里,在这里……”
众人心中一惊,想不到果真藏有桃源外之人,当即奔向屋后,只见四五名白石营的兵卒七手八脚,从地下抬出一大箱,打开一看,全是酒坛。
小德子更是得意,笑着对儒子说:“儒子上仙身为诸子之列,私藏烈酒,果然是心存宗训、敬慕祖法!”
众兵卒将酒坛一个个打了开来,递到小德子跟前。顿时,香溢桃林,里面全是满满的美酒。
小德子立马翻身下马,因心中得意,下跃时故作潇洒,不料险些被坐骑掀翻在地。他心中哼了一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顺手从一人的手中接过一酒坛,正欲再挖苦一番,忽觉手中的酒坛极为眼熟,叫道:“大胆儒子!原来凶手是你!”当即将酒坛高举,喊道,“大伙看清楚啦!这酒坛与镜练河打捞起来的一模一样,杀清河使的凶手就是儒子!”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此时,另一人道:“德子兄,镜练河上还有许多桃源外之人的尸体。说不定是清河使巡查时,遇上了这帮来历不明之人,然后与之厮杀,闹个……闹个同归于尽。”说话之人,乃绿林使柏达人。
“达人”之名,取意于“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他见小德子仅凭一个酒坛就一口咬定儒子为凶手,心有不忿,出言置辩,但又觉得“闹个同归于尽”之说有点牵强附会,难以自圆其说,所以当中略有停顿。
小德子不慌不忙地问道:“柏大人,那这酒坛又作何解释?石壁上有诡异的血迹,而清河使等人不会玄术,纵有盖世神功,也无法在石壁上游龙戏凤地大书特书啊!咱们此番奉令而来,所为何事?不就是要搜查儒子所窝藏的妖女吗?依我看来,必定是儒子勾结桃源外的妖女,与她行那苟且之事时,被清河使等撞见,儒子为了杀人灭口,滥用玄术。”他看不惯柏达人为儒子开脱,故意将“柏达人”说成“柏大人”,极尽讽刺之意。
儒子也不计较小德子胡言乱语,心中更是一惊:怎么小德子知道木屋内之人是个女子?
柏达人还待开口争辩,此时屋内数十名白石营兵卒经过一番狂挑乱刺后,从屋里拉出一女子来。只见她衣衫不整,面容被遮,一动不动,似是穴道被点。当中一人说道:“回白石使,从屋内搜出此女!”
小德子眉开眼笑,说道:“儒上仙,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背叛桃源宗法,杀无赦!”抽出长剑,对着儒子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儒子自觉罪孽深重,闭口不言。
小德子得寸进尺的当众宣布儒子的罪状,老气横秋地说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儒子兄弟只图一时痛快,贪图烈酒;如今又被曲乐迷惑了心性,与桃源外的妖女私通。依照桃源宗法,凡是窝藏擅闯桃源之人,格杀勿论!”
绿林兵卒当中不乏素来敬重儒子之人,但眼见如今证据确凿,均以为儒子因贪杯恋色,轻蔑祖法,无不愤恨交加。
柏达人突然喝道:“德子兄,你胡说些什么?”
小德子极为不满,说道:“儒子目无宗法祖训,难道有错吗?还请指教!”
柏达人毫不客气地道:“怪不得德子兄与‘小字投缘。你所讲的‘五色、‘五音、‘五味之论,出自儒门的死对头,你以儒门对头人的言论定儒门中人的罪,有何居心?”小德子登时惊得一身冷汗。
因为“五色”、“五音”、“五味”之言出自老子之口。
柏达人又道:“儒门修仙中人触犯祖法,应当送往摩天崖执法,待庸公发落。”转而对儒子说道,“儒子兄弟!你是我辈数一数二的人物,达人敬重你是六年前生死谷斗法生还之人,可你如今行事怎地如此糊涂?背叛桃源宗法,将我桃源之人蒙在鼓里。罪大恶极,你可知晓?带走,明日通报乡里,桃源儒门新任掌教接位大会之日,便是你斩首示众之期。”向身后一挥手,几名绿林兵卒便上前拿儒子。
他有心维护儒子,不便与小德子公然作对,只得施缓兵之计,借故将儒子带走。
小德子素来嫉恨儒子,他心中认定自己被贬出儒门修仙之列,不是因为自己慧根仙资有限,而是庸公偏颇儒子。此时见有可将儒子置于死地的堂皇借口,如何肯就此错过?一声冷笑道:“柏达人,你想庇护儒子,谁人不知?如今铁证如山,一清二楚,就地处决,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各位儒门父老,儒子目无祖法,窝藏外人,乱我桃源,多罪并罚。儒老弟,你快快来受死吧!”长剑一横,刺向儒子。
众人见眼前事实,不乏扼腕叹惜之人。横剑刺下,儒子势必血溅当场,孰料剑在半空陡然停住,无论小德子如何催力,只是不前。只见小德子手臂被铁钳大手牢牢拿住,那人正是柏达人。
小德子喝道:“柏达人,包庇罪犯,该当何罪?”发力催剑向前。柏达人修为远在其上,无论小德子如何潜功运力,始终无法将长剑推向前半寸。
他内力上的造诣尚不及从未被选入修仙行列的柏达人,其资质庸驽,可见一斑。
小德子顿时急得脸色白一阵,黑一阵,怒道:“窝藏桃源外之人乃死罪,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庸公大仙在此,也无权偏袒,难道我执行祖法,还得向你柏大人请令?”
柏达人仍不为所动,说道:“此事大有蹊跷。儒子乃我辈数一数二的人物,素来知礼守法,恭谦谨慎,行事决不会如此糊涂。”
小德子道:“这女子是从木屋内搜出,事实便在眼前,更何况另有宋扁鹊做证人,如何会错?”
儒子吃了一惊:难道是宋大哥通风报讯的?他听了屋内的咳嗽声,我虽有出声遮掩,但还是被他分辨了出来?
小德子又道:“宋兄弟乃儒子心腹,如今弃暗投明,难道宋兄弟说的话会错?柏大人若是公然包庇儒子,依照祖法,与之同罪!”
柏達人见此,作声不得,只得松手。小德子哈哈大笑,挥剑欲落。以他一介凡人能砍杀已得半仙之身的儒子,缘何不喜?
便在此时,林中蹿出一人,急喊道:“儒子兄弟,不好啦!不好啦!礼恕二子又中毒啦!”正是宋扁鹊,左右手各挽一孩童而来。
柏达人见是宋扁鹊,说道:“宋兄弟,你来得正好。儒子是如何窝藏桃源外的妖女,你给大伙做个证。”
宋扁鹊惊道:“窝藏桃源外的妖女?谁如此胆大妄为?”
小德子也觉得奇怪,问道:“不是你向八大长老举报的?”
宋扁鹊道:“开玩笑啦!老奴数日来未曾见过八大长老,如何能报讯?”
小德子更觉糊涂,宋扁鹊此言分明是指自己捏造事实栽赃儒子,一时间觉得下不了台。但随即灵机一动,玩起言辞中的花样来,借此遮丑,又问道:“宋兄弟自然是未见全八大长老,但八大长老中人总算是见过的吧?”
宋扁鹊眼见情势危急,而小德子在一旁啰唆不休,大声怒吼:“八大长老中人与我有亲戚不?你非要污蔑我见过他们!”
此言一出,众人立马缄口默然。因为他们都知道,宋扁鹊话中有所影射。
儒子见礼恕二子又再中毒,心中颇感诧异,于自己的生死安危倒不是如何放在心上,欲再运起观天水镜知会治子,却觉水镜被封。欲上前查看礼恕二子情状,又被小德子横剑拦住去路。
小德子对着宋扁鹊道:“礼恕二子当真身染奇毒?”
宋扁鹊道:“不仅礼恕中毒,就连仁义悌智四子也是如此。”向着不远处的青石一指,又道,“幸得儒子兄弟耗力相救,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小德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故弄玄虚,私下毒害诸子,以此逃避罪责。此举瞒得了旁人,却瞒不得小德子。”他将“小德子”三字故意拖长声调,显得与众不同,却不知道自旁人听来有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儒子心忧惶急,说道:“德兄,儒子虽身犯大罪,但人命关天,非儒子口夸大言,此毒古怪,桃源内非儒子不能除。”语气中大有恳求之意。众人知儒子所言非虚,后辈诸子关乎儒门数百年荣辱,儒门上下,无一不以诸子为荣,凡是得以入选诸子的门户,亦极受尊荣。
小德子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儒门开山立派已数百年,儒上仙也只不过二十多个年头,以往的儒门没有你,不也是屹立不倒?儒上仙危言耸听,无非是想为自己开脱而已。大伙听好啦!”向着儒子一指,又道,“此人犯下死罪,故作推搪,拒不伏法,罪加一等。白石营听令,执行祖法!”白石营兵勇应声而动,纷纷上前。
儒子知小德子存心阻扰,也不加理睬,昂然向前。这一股气势让人耸然动容,自觉退在一旁。儒子接过礼恕二子,见二子头上已然枝繁叶茂,绿绿葱葱,情势远比前面四子危急,性命已是在呼吸之间,片刻拖延不得,当即运功逼毒。
小德子见儒子如此目中无人,怒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喝道:“儒子公然蔑视祖法,人人得而诛之!”率白石营兵众上前。
柏达人却横刀挡住,喝道:“儒子正在全力施救礼恕二子,片刻耽误不得!我今日以性命担保,儒子身为儒门中人,若不伏法,我姓柏的人头落地。”
小德子冷冷的说道:“姓柏的,你今日断定是要横加插手的了?你以为你是大仙吗?脑袋掉了还会再长出来不成?”
柏达人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小德子不顾,仍是挺剑去刺。
柏达人毫不客气地急运内力,“啪”的一声,将小德子长剑断为两截。小德子顿觉羞愧难当,自知非柏达人的对手,心中的愤恨无处宣泄,忽见白石兵卒捉住那女子,更不打话,挺起断剑便刺。
第十章秘行蒙面客
儒子替恕子除毒,正在紧要关头,稍有差池便会误送他的性命。小德子偏在此时行凶,儒子自然无法援手,急得满头大汗,唯有以意念相召琢玉剑。
但先前琢玉剑因欲阻拦众人搗乱而被儒子封了印,此时虽能感应到儒子的召唤,却爱理不理,此举又是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前些时日在镜练河时,琢玉剑不惜自耗灵力相救那少女,此时明知她遇险,为何竟是出奇的无动于衷?
宋扁鹊看出了儒子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当即上前阻拦小德子,说道:“请快住手,快快住手!儒子兄弟要救人,不可让他分神。”双手拖住小德子。
孰料小德子飞起一脚,将宋扁鹊踢在一旁,说道:“狗奴才,儒门中何时轮到做奴才的说话。”他本以为宋扁鹊当真举报儒子,先前在众人面前还尊称他一声“宋兄弟”,此时翻脸不认人,直接以“狗奴才”斥之。
八俊中人的祖宗虽向儒门称奴,但以儒子为首的儒门中人,均由衷地佩服他们祖上修仙道法精妙,对他们仍是礼敬有加,从未当做奴隶看待。此时小德子斥之为“奴才”,还加了一个“狗”字,实在是无礼至极。
小德子一番痛骂后,又再行凶。儒子心神激荡,念其无辜,又与自己曲意相通,实为平生一大知己,心想:我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非命?
儒子此念一起,心中实有不甘,突然涌起一股豪气:倘若不能保护生平唯一知己,岂不枉为男儿?我纵然受千刀万剐之刑,也誓要保护她的周全。反正我已经是个罪该万死的人,待我送她离开桃源后,再回来自刎谢罪,也不算辱没祖宗威名。
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当即喊道:“宋大哥,快来封住礼恕二子穴道!”话未落音,说时迟那时快,两掌向上,当中一分,向前合围一推,正是一招“画地为牢”。只听得“呼”的一声,两道寒光迸出,霎时间将小德子等人团团围住。
小德子急得大喊:“好你个儒子,竟对儒门中人滥用玄术,又多犯一条死罪。”慌乱中挥剑狂砍,剑锋落在光幕上,嘣嘣作响。但他只有内力而无灵力,实打实的一招一式,又哪里奈何得了玄术?
儒门修仙之人有诸多禁忌,诸如不得饮酒,不得对凡人施用玄术,不得心有旁杂之念等,若有触犯,全是大罪。
众人早已料到儒子定会设法阻扰,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对同门中的凡人妄动玄术,触犯禁忌。其实,情势危急,又在眼皮底下,儒子岂容自己平生唯一的知音就此香消玉殒?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自是非催动玄术阻拦不可。
玄术一起,众人立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宋扁鹊早已接过儒子手中的针线,暂时封住了礼恕二子的经脉。
儒子一招圈定众人,身形一晃,又发一招“隔空取物”,将那少女摄入怀中,然后说道:“儒子罪有应得,甘愿以血洗清祖上声誉。可这女子是无辜的,待我送她出桃源后,再回来领死。”话语真挚,令人丝毫不敢怀疑他的诚心。
柏达人喝道:“儒子兄,你……”突然长刀一横,自刎而亡。
儒子眼见柏达人为一诺而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惭愧不已,凄然道:“儒子本就死罪之人,达人兄何故如此?”抱着那少女,一边跪了下去,向柏达人叩首致谢,一边将酒葫芦吸来。
正欲拨开葫塞,将那少女吸入其中,不料“啪啦”一声响,双手一阵麻痛,手中的酒葫芦从中裂开,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小德子等众破牢而出,催动独角兽,汹涌而来。
儒子大惊,一时未明所以,正欲站起,突觉一股力道如山压顶,逼得双膝无法直立。这招似是儒门玄术中的“愚公移山”,力道颇有不如,只因来得太过突然,仍是压得儒子无法避开。
危急之下,儒子只得顺势下跪,身子一缩,借此余暇勉强往后倒退。
黑夜中,只见一高大黑影身跨高头独角兽立在跟前,手持石斧,如寺临渊,气势非凡,拦住儒子的去路。
那条黑影见儒子竟能避开,立马催兽如电般紧随而至,手中石斧左劈右削,去势如风,风如狂刀般砍向儒子肩头。如此杀着,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
儒子连跃三步,始终笼罩在那股气势之下,肩头被风劈中,鲜血飞溅,而怀中之人将要脱手而落。
这一阵压逼,突如其来,立马激起他心中与生俱来的那股狂傲之气,心想:知己难得,儒子岂可相负?心念一动,陡然间生出一股奇大的力道,顶着狂风如鞭抽打在身上的皮肉之苦,双手仍是牢牢抱紧怀中女子。但因酒葫芦无故断裂,而琢玉剑又被封印,一时不得其便,无法将怀中的女子藏好,是以奋起还击之际,诸多不便。
儒子立马陷入进退两难、内忧外患的境地:前有神秘黑衣人阻拦,后有小德子等追兵;肩膀又负伤,怀中又有一女子。如何是好?
小德子见儒子被堵住,也不问来者何人,喊道:“儒子欺宗灭祖,格杀勿论!”
那黑衣人修为了得,似乎远在儒子之上,虽作桃源兵卒打扮,手持石斧,但清河、绿林、白石营中均无此好手。
儒子极度惊疑,问道:“阁下何人?如此道行之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蒙面人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拒捕!”声调故作阴阳怪气,挥斧又往儒子的头上砸去,身法沉稳,显然是武学大行家。儒子见此,更加坚信此人绝非桃源兵卒,身子一偏,躲开那雷霆般的猛斧。无奈斧风来势猛烈,儒子竟是无法站立,一番连连跌撞后,摔在三丈之外。
那蒙面人一击未遂,紧勒缰绳,催兽回头,连劈数斧,寒影霍霍,虎虎生风,又将儒子笼罩在惊涛骇浪之中。这时,他身法故带窒息,却是招招狠辣,全是致命的路数。
这一切自然无法瞒过儒子双眼,心想:此人手中用的是石斧,招式间的剑术痕迹,掩饰不住。也幸得如此,儒子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那精奇快准的进逼;石斧当真要伤到儒子,总是差了半寸。
白石营兵卒暗暗称奇,更有甚者忍不住高声喝彩。
儒子被逼得狼狈不堪,又道:“阁下何人?若非桃源中人,儒子可要得罪啦!”言下之意,欲再催动玄术。
那蒙面人见儒子跪在地上,已是引颈就戮的劣势;但无论自己如何腾挪纵荡,刺拖劈削,虽然完全占到了上风,却始终奈何不了对方。他一阵猛攻后,未见其效,心中又怒又急,陡然大喝一声,斧势随即大变,猛然往地下重重一锤。蒙眬月色下,地上立马尘土飞扬,遮天蔽月。
儒子一时不明所以,心中沉吟:这是哪一门子的打法?突觉双腿下陷,如被一血盤大口牢牢咬住。这一招正是玄术中的“开天辟地”。
原来那蒙面人已察觉到儒子有动玄术之意,也不再顾忌,抢先发难。他先是故意以石斧劈地,引得尘头大滚,借此遮人耳目,暗中顺势施展玄术,让儒子双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儒子虽有催动玄术的念头,却迟迟未动。因为他见对手一直仅以武力相阻,只道他非修真之人,不懂玄术,若自己贸然滥动玄术,未免胜之不武,亦非君子所为。
那蒙面人眼见一招得手,又瞒过众人的耳目,当即打兽上前,挥斧砸落。这一去势不似先前故露笨拙,生硬滞顿,似是尽展生平拿手本领的得意之作,企图倾尽全力一击。
儒子双腿无法挪动,正在生死危急关头。小德子见有现成便宜可捡,不容诛杀儒门叛徒的功劳落入他人之手,也不顾得号令兵众,独自猱身而上,挺剑直刺儒子。白石营等众紧随而上,助其建功。
前后夹击,无处可逃,正是非死即伤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白石营兵众身后传来一阵疾呼:“儒子兄弟,礼恕二子性命不保!性命不保……”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立马收住了手。就连那手持石斧、作势欲劈的蒙面人亦不例外,也硬生生收住雷霆一击。
儒门后辈小剑仙关乎儒门上下和子孙后代的荣辱,非同小可。众人陡闻礼恕二子的噩耗,如何能不着急?但当中一人不为所动,手中长剑仍是直刺儒子,正是心存私怨的小德子。
儒子喝道:“无耻!”伸出食指在他长剑上轻轻一弹,将小德子打得像纸鹞一般飞了出去,长剑掉落在当地。儒子得此闲暇,又心急礼恕二子,急运内力之下,竟挣脱脚下的羁绊,整个身子从中跃出,稳稳落在地上。
情急之下竟能挣脱玄术所布的陷阱,就连儒子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此时,宋扁鹊越过人群,左右手各夹一人而来,自然是礼恕二子了。他赶到儒子跟前,诚惶诚恐,背着众人,不住地向儒子使眼色。
儒子最是关心礼恕二子,抱着那女子上前一看,却见礼恕二子顶上的枝叶枯萎了大半,显然是先前封穴见效之故,并非宋扁鹊所说的“性命不保”。
宋扁鹊见儒子并未会意,沉声道:“二子暂无大碍,快趁机脱身。”
众人听得命危,无不信以为真,儒子亦不例外。只是他们都上了当,谁也没想到,素来耿直厚道的宋扁鹊竟会如此使诈,替儒子解围。
儒子心中感激无已,正欲抽身离去,却见礼恕二子仍是迷糊当中,心电急念:为了桃源外一女子而置礼恕二子不顾,非君子所为。他们性命虽然无虞,但稍有不当,难免损伤仙资灵根而变成残疾之人,我又于心何安?当即不听宋扁鹊劝告,一手挽着那女子,一手拔出银针,往礼子的头上插去。
那蒙面人见儒子竟能挣脱自己的玄术,内力之深厚,灵力之博大,为之一惊。他因有灵力,耳目何等敏锐?听得宋扁鹊低声说的话,知道他行诈,怒意更盛,立马横斧向儒子后脑勺扫去。
儒子听得脑际后一阵急风直逼而来,知是那蒙面人所发,说道:“阁下若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儒子唯有不客气啦!”他自挣脱那招“开天辟地”玄术后,自觉灵力大增,出言的口气也大了不少。
众人见蒙面人偷袭儒子,脸上均有不屑之色;又见儒子临危仍心挂礼恕二子,心中无不感激钦佩。其中数十人,竟不约而同地急喊道:“儒仙小心!”
听得那石斧不退反进,儒子当即大袖一挥,一道极细的银光一闪,吐舌头一般,斜地里向那蒙面人门面挥去。
那蒙面人胯下独角兽一声嘶鸣,受惊人立而起,颠得那蒙面人差点摔了下来,手中的石斧自然而然失了准头。此举正是儒子以银针飞刺那独角兽,倘若飞向那蒙面人,必定令其如同坐骑一般受伤。
这一招使得如此轻描淡写,自是内力陡然增加的缘故。
那蒙面人坐骑被刺伤,急得恼羞成怒,催斧又劈。
宋扁鹊道:“停手!快停手!儒子兄弟要救人!”捡起小德子掉在地上的长剑,向那黑衣人刺去。
此时,小德子爬了起来,见宋扁鹊居然提剑刺“桃源兵卒”黑衣人,喝道:“狗奴才,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么?”
宋扁鹊道:“宋奴心急儒门之子的安危,犯了门规,待礼恕二子好转,宋奴甘愿领罪!”
那蒙面人眼角不稍动,显然不将宋扁鹊放在眼里,仍是石斧疾劈,每出一斧,便夹杂着一股刺人骨髓的寒气。眼见将要劈落,突然一阵青光闪动,飞向那蒙面人的门面,正是琢玉剑。
琢玉剑见儒子被击,一直强行冲破封印,恰在儒子背心受敌之际破封印而出。她夹风飞身去割那人的面纱,不料被那石斧当中一荡,“嗡”的一声惨叫,斜了开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疑,须知儒子的琢玉剑是随其修仙求道的法宝,颇具灵力,寻常的石斧如何能荡得开?琢玉剑被荡开后,仍是心有不甘,虽无法抵住石斧发出来的力道,却高低蹿跃,飞来游去,扰敌心神。
儒子一直在抵抗那蒙面人潮水般的进击,得宋扁鹊从中打岔后又急于施救礼恕二子,一直无暇给琢玉剑解除封印。此时见她自行解脱,心中大喜,当即召她前来看护那女子,出乎儒子意料的是,琢玉剑竟是不愿意听使唤。
儒子急道:“若你不愿看护她,我如何分身迎敌?”那琢玉剑似有所感,逼于无奈地托起那女子。
因儒子站在礼恕二子当中,那蒙面人亦是暂缓进击,待见儒子催琢玉剑护佑那女子离去时,又挥动石斧阻拦。
儒子已知那蒙面人是修真之人,非但要隐藏自身武功路数,还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露玄术,是以索性催动玄术,生出一道光幕护着琢玉剑飞走。
那蒙面人也不去追赶,仍是挥动石斧向儒子进招。琢玉剑见儒子有难,不忍离去,托着那女子停在半空。
幸得琢玉剑及时出现,儒子心无旁骛,又已知自己内力陡然大增,远在那蒙面人之上,心想:未知来敌到底是何身份,何不让其知难而退?唯恐侧身避让会伤及礼恕二子,即双足微点,挽着礼子向身前一桃花树跃去,落在其横出的枝干上。那桃花树只微微摆动,一晃即定,火光中并不见花叶落下,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儒子也沒想到内力陡增后,身法竟会如此了得,微微一笑,摸出怀中的银针,拟准穴位,向礼子身上插去。
宋扁鹊长剑在手也不敢当真就劈,只是虚张声势,得见儒子来去自如,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忍不住喊道:“儒子兄弟,好手段!”
那蒙面人见儒子旁若无人,如此托大,此刻不进招更待何时?也不顾众人唾骂,挥动石斧向桃树上狂乱劈去。此时石斧灌注灵力,灵力一催,月下桃花漫天飞舞。
儒子只觉石斧寒气逼人,心道:此人内力了得,何不借来一用?即用银针头在石斧上一点,顺势一带。那石斧丝毫不停,重重地捶向银针,银针即插进礼子穴上。那蒙面人一愣,不知儒子此意何为,心中暗骂:奸诈小子,欲陷我于不义。猛然收住灵力。他只以为儒子使诈,借机逼露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是儒子欲借其内力。
儒子见计未售,却感知到眼前的蒙面人并无伤害礼子之意。否则决不会骤敛灵力,先前亦不会在听得礼恕噩耗时陡然住手。
他心中一喜,又继续催内力替礼子逼毒。
儒子此举本是心忧礼子,自那蒙面人看来,却是儒子故意戏弄他。急怒之下,那蒙面人又催动石斧,砍向儒子所在的桃枝。
儒子脚下桃枝太细,即便灌注灵力亦是无法抵得住那迅猛的一击,只得横抱礼子,一个倒挂金钩,如蝙蝠一般倒挂在另一桃枝上。那桃枝仍是不见如何晃动,随即银针又是一动,点向斧头,逆运儒门心法,银针插落礼子的印堂,丝毫不差。那蒙面人突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推得后退,而自身的内力源源不绝地倾泻而出,心中忍不住暗问:明明是向前击,为何反被后退?
如此奇异的怪招,夺造化之神奇,立马引得众人欢呼喝彩。宋扁鹊连声叫绝,小德子双眼怒瞪。那蒙面人脸死如灰,只可惜蒙住了脸,看不见。
儒子亦是大惊,经此一役后才意识到功力不退反增的原因,自然是逆用儒门心法了。若不是为了救中毒的诸子,儒子也不敢试这凶险无比之法,也就不会因祸得福了。
那蒙面人不知儒子弄些什么玄虚,见自己暗含玄术的招数也奈何不了他,忿恨不已。他大吼一声,趁儒子正自针刺礼子印堂逼毒之机,石斧横扫,欲将儒子拦腰劈成两断。
儒子身悬半空,已成刀俎之肉的态势,全无进避之力。眼见石斧挥来,寒光耀眼,又摸出一银针,在石斧上一点,仍是逆用内力,借此力道飞身而起,落在另一桃树上。
那蒙面人焦躁不已,连连催动石斧,青光过处,便有一株桃树劈倒在地。儒子连连纵跃,手中的银针嗖嗖落在礼子的诸身要穴,精准无比。一株桃树倒下,儒子又跃向另一株桃树,借着那人的内力,礼子身上的奇毒一滴滴地被逼了出来。
顷刻间,桃树倒了一大片,礼子面容已然转润。儒子心中稍宽,架好礼子,跃下桃树来。
那蒙面人未等儒子双脚落地,石斧作鞭,在独角兽后臀上猛劲一拍,飞纵向前,削向儒子下盘之处,竟是“釜底抽薪”的进攻路数。
儒子见无处着落,情急之下,足下运劲,拟准石斧势头,轻灵一点,借力飞身而起,又抽出一把银针,往那蒙面人胸口点去。
那蒙面人横斧急护胸前,孰料银针中途变向,直逼自己的脸面而来。这一招太过突然,措手不及,面纱已被挑去,火光下露出一张威严大脸。
众人欲一睹庐山真面目,蓦地里,但觉天摇地动,狂风骤起,将各人手中的火把逼落在地,瞬间熄灭。亦幸得这一阵狂风,他才避开了儒子灌注了灵力的银针。
众人惊呼:“幻旋风!”此时,他们才知道这黑衣人会玄术。
儒子中途变招直挑那蒙面人的面纱,此举凶险至极。银针细如发丝,无法以意念驱使,为了解开那蒙面人的真面目和引得他自曝灵力,是以不得不行险。此时,对方突运玄术,一阵霸道的狂风迎面击来。儒子虽已想到会有此一着,但由于与之相距太近,挑开对方面纱后无法闪避,被对方击中,身子向后飞出。
就在这闪电般的瞬间刹那,众人虽然未看清那黑衣人的真面目,但两人的灵力相撞击后,逼得那蒙面人手中的石斧恢复原型,正是儒门中与琢玉剑齐名的石剑——君子剑。
众人一看到君子剑,失声喊道:“治子!”
此人正是儒子的兄长——治子。
第十一章君子成人美
治子素有君子之名,行事光明磊落,大有儒门之风,此时蒙面斗儒子,如此行径,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他真实面目暴露后,厉声喝道:“儒子,你可知罪?”
儒子早已察觉此人来历极不寻常,但见他一直有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玄术修为,是以猜不准是何许人也。他素来敬重兄长,正所谓长兄若父,在他心目中,治子是端庄威严,正道其始之人,是以决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若是换作旁人,知蒙面人是修仙之人后,早已猜想到是治子。
此时见是兄长治子,儒子顿觉羞惭不已,情知今日已然难逃此劫,甘愿领死,说道:“兄长,儒子知罪!”
治子青筋暴起,厉声喝道:“败坏祖规,该当何罪?”
儒子应道:“罪不容诛!”
治子道:“不错!为兄决不徇私!”
众人见治子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无不肃然起敬,均觉他不负众望,乃儒门新一任掌教不二人选。先前对他的疑虑此刻烟消云散。
治子痛骂道:“你胆大包天,窝藏擅闯外人,凡我儒门中人,人人得而诛之!”顿了一顿,见众兵卒目光中尽数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又道,“你我兄弟二人,乃儒门诸子中人,倘若为兄乱宗违祖,你大义灭亲,为兄决不皱一下眉头。你如今以身试法,触犯祖训,为兄亦决不能徇私!人生于天地间,能死而无怨,夫复何求?”举起君子剑,便要往儒子头上劈落。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动容,心中暗暗折服。儒子眼见死于兄长手下,正是求之不得。
这时,宋扁鹊又是纵声喊道:“剑下留情!”抱着恕子快步而来。
先前宋扁鹊有心回护儒子,让他摆脱君子剑碎顶之厄,若非如此,儒子避无可避之际早已丧命于重剑之下。
此举毕竟太着痕迹,还是被众人看了出来。此时,小德子见他故技重施,怒骂道:“狗奴才,还想捣鬼?”但见恕子确实病重,怕再惹众怒,也不敢贸然出手。
儒子向治子拱手道:“恕子奇毒尚未根除,请兄长恩准儒子替其诊治。”心中暗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诸子略尽绵力了。说完眼眶一热,心中一片惨然。
治子点了点头,示意准许。
儒子摸出一把银针,走到宋扁鹊跟前。此时他收敛起心中的狂傲,不敢炫技激射,而是将银针一根一根地插在小恕子穴道之上。他自内力大增后,针线功夫亦是随之大进,运起针来,事半功倍,只可惜一切转眼为零,心中又是黯然。
众人多半扼腕叹息,均想:如此好手,为何偏偏要触犯桃源祖法,枉送前程?
奇毒尽数逼出后,儒子说道:“宋大哥,余下的就交由给你啦。”于是将刺穴之法详细的和宋扁鹊说了一遍。宋扁鹊不敢稍怠,潜心暗记,反复吟诵,唯恐有半字记不准。
传罢,儒子细细地看了一眼恕子,心想:这是最后一眼了!眼角不由得闪动着几分泪花,转身向治子道:“兄长,儒子甘领责罚,但有一事斗胆相求!”
治子正色道:“兄弟所命,治子力之所及,无有不遵!”
儒子道:“不敢!儒子罪有应得,死而无怨;此女无辜,请兄长饶恕她一命。”向着琢玉剑之上那少女一指,又道,“如此儒子感激不尽,死而无憾!”
治子心中打了一个突,丝毫没有想到他性命不顾也要替此女求情,且自己又夸下海口,一时间颇为踌躇。良久才说道:“别的事情,为兄自会极力担当;但此时事关乎祖法,为兄只怕……只怕有心无力。”
儒子又道:“儒子救助儒门后辈小子,尚有一分微薄的苦劳,望兄长顾念如此情份,全其性命!”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治子“啊”的一声,似是心头一震,当即毫不犹豫,一拍胸口说道:“为兄既已答允你,就必定会替她在庸公以及八大长老面前拼死求情。”脸上坚毅之色,令人不敢正眼直视。
儒子又是一番感激致礼后才站立起来。
治子执着儒子的双手,又道:“儒子本是我辈中出类拔萃之人,凭你如今的修为,定可教导后辈灭道门之威风,为我儒门仙剑派挽回一局,重振声望,了却世代宿愿,然后协助掌教庸公,领我儒门上下人离开此地。只可惜你不懂洁身自爱,与外界之人私通,败坏桃源历代祖先的声誉,为兄取你性命,实是出于无奈。”方正刚直的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几分黯然,说完后,缓缓举起右手掌。
不知为何,那手掌如有千斤巨重,始终无法举起。但儒门祖法无人胆敢违背,违者格杀勿论。治子的手掌纵有千万斤重,终究重不过祖法,还是缓缓举了起来,然后拍向儒子的天灵盖。
儒子自知理亏,羞愧难当,眼见兄长一掌缓缓逼来,大义凛然,当下立定不动。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片坦然,心想就此了结,未尝不失完美。
岂料治子掌势突变,转为凌厉,强风夹面,劈到中途后变掌为勾,搭住儒子手臂,反成送羊入虎口之势,紧接着两人身子向旁飞出。
儒子一时不明其理,只听得治子低声道:“快挟持我!”勾住儒子手臂,趁机将君子剑塞入儒子手中。
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须知治子素来大公无私,铁面无情,从不屑玩弄手段,此时竟是当众回护儒子,儒子如何能不惊?此举在旁人看来却是儒子突然反抗,夺剑威逼治子。
治子手法巧妙,旁人无法看出其中破绽。
儒子一怔,不为所动,治子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反抗!”又是斜斜的一掌推出,力道奇大,准头却差,只是从儒子的肋下穿出。这一招运上了灵力,正是先前所发的“开天辟地”,力道增加了三倍。一掌既下,地上立马裂开一道三丈来宽,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将桃源兵卒远隔在外。
这一招分明是替儒子阻敌,在旁人看来,却是儒子反抗,治子出手惩治儒子,不慎被儒子推得偏斜,失了准头。
众人不知治子使计,还道儒子为了女色而对亲兄痛下杀手,因为有了罔顾柏达人的性命的先例,先入为主,眼前此举也就毫不出奇了。
治子又厉声喝道:“狂徒,仍不知悔改!”突然手掌间催出一阵寒气,直透儒子心肺。儒子打了一个冷战,手中君子剑已被治子夺回,随他身影一晃,飞空而起,竟是向着琢玉剑而去。治子手指一伸,凌空一点,点向琢玉剑。
琢玉剑正托着那少女,被治子一弹,竟极速疾飞。
儒子没想到治子竟会以那少女相逼,无暇多想,急催玄术,直追琢玉剑而去。此时,他内力大增,竟后发先至,追到琢玉剑身后,拦腰一把抱住那少女。治子看似是轻轻一弹,却非同小可,竟顺势带得儒子前行。
顷刻间,儒子与那少女,连同琢玉剑,一同在云端穿行。
儒子奋力挣扎,抱着那少女落了下来。琢玉剑收势不住,仍是飞了出去,不知所踪。治子这一推竟有如斯威力,众人无不欢呼喝彩。
不意间,儒子已落到一片竹林之内。此时月已西斜,竹林间怪石嶙峋,寸步难行。儒子心怜那少女受伤,不忍再让她忍受劳顿磨碌之苦,见不远处便是一木亭子,即奔过去,让她稍作歇息。
这木亭子,正是他们兄弟二人幼时对剑练武之处,其父常在此教授他们剑术,如今亭在人亡,睹物思人,辛酸之感暗涌心头。
他刚将那少女置于木亭子的横栏之上,只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早已背对站立在前,如寺临渊,气度非凡,正是治子。
儒子大惊,此时才醒觉,原来先前被治子一推,已进入他布下的幻境当中,而琢玉剑被挡在境外。他这一番飞行虽快,但因在幻境之中,仍可见三丈开外深渊边上的小德子等众。他们一动不动,自是被治子施了定神术。这定神术的修为又远在儒子的“画地为牢”之上。
治儒兄弟两人曾师承其父,儒子的修为远远不及治子。但先前两人交手,儒子自觉灵力精进,今非昔比,似乎凌驾治子之上。
两人在亭中站着,相对无言,忍不住一路追思往昔的兄弟之情。亭中两孩童正在驱剑相斗,自是兄弟二人昔日练剑之境:治子厚重,儒子灵动。儒子灵动之余,不免罔顾章法,此举在治子的眼里看来,全是胡闹,却又不忍出言相责,而是语重心长,悉心开导……
良久,治子才道:“儒子,还认得此木亭吗?”儒子点头。
治子略一沉吟,和颜悦色地说道:“儒子真乃性情中人,做兄弟的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死?”突然双膝下跪。
儒子素知治子大公无私,不知为何,竟会私下力护自己潜逃,大惊之下连忙上前搀扶。
两手相触,儒子猛然间觉得治子有心试探自己的内力,心中一愣,却听得治子道:“为兄先前一番恶行,多有得罪。只是若不假装痛下杀手,恐怕瞒不过众人的耳目。”
儒子心中感激不已,心想:自己真是多疑了!说道:“先前兄长一番美意,儒子愚昧无知,竟误会冲撞,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还望儒子宽恕则个。”
治子又道:“本门圣人有云:君子成人之美。你既对此女如此眷恋,死心塌地,为兄也不阻拦你。你快抱此女北行上山,可以从山道中逃出桃源。如此一来,既可保住此女性命,亦可逃脱宗法的责罚。”
儒子道:“北山密林乃迷阵,如何能出?”
治子道:“儒子放心,那里的禁界最弱,为兄自有安排,请放心去吧!”语气中大有感慨之意。他双手往空一托,白光闪处,从法道行藏中取出一食托,食托上長壶细杯具备。
儒子一愣,想不到兄长竟有如此准备。
治子提起长壶,斟下两杯美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儒子跟前,说道:“儒子,为兄能力有限,欲有心周全你,也只有杯酒之微力。此番一别,你我兄弟二人永无相见之期。”话音中尽是无奈、悲苦之意。
儒门修仙之人须忌酒,治子竟先行备下,足见他的盛情。
儒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回敬了一杯后,说道:“兄长,儒子送此女出桃源后,再回桃源领罪,儒子决不能背负违背祖法的千古骂名。”
治子闻言,勃然色变,喝骂道:“放肆!逃出桃源后,岂有再回之理?”杯壶落地,当的一声,尽数化为碎片。
儒子道:“儒子虽是戴罪之身,但生为儒门人,死为儒门鬼,岂可背弃儒门?”
正在此时,竹林四周响起洪钟巨声,声声相传,方圆数里外又是一阵钟声。此钟乃桃源儒门为防范外来之敌而设,桃源之人一旦发现外来之人,必定撞钟。一钟警响,全钟具响,桃源之内,全民应声出动。数百年来,此钟声仅响过两次,先前一次已是六年前之事,如今只是第二次。
洪钟声过后,顷刻间,大队人马云集而来,高声喊道:“休走了逆贼儒子!休走了逆贼儒子!”
治子心中一惊,立马撤去幻境。他正为儒子执意要回桃源而发怒,此时眼见竹林四周人影渐近,突然眼露凶光,骂道:“你胆大包天,窝藏擅闯外人,凡我儒门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又变得和先前一模一样,手起一掌,急催灵力。
正欲一掌劈落,大队人马已潮水般围将过来,将三人围定,与万丈深渊对面的白石营等众围成一个大圈。
此时,小德子等众人兀自开口大骂,对先前被定神术定住了心神那一幕,浑然不觉。
当中一人喊道:“绿林使常有为有事禀告上仙!”催坐骑上前,正是与柏达人同掌绿林营的绿林使常有为。只见他飞身下了独角兽,向着治子行了一礼,说道,“禀告上仙,灵火凤凰大量被灭!”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木令,又道,“庸公已颁下诛仙令,凶手杀无赦!”
治子心中一凛:“只有修真之人才会觊觎灵火凤凰,因为此灵物的内丹可以提升灵力。儒子与我先前在桃林的一番争斗,显然灵力已然超过我,自是儒子内力陡然增加之故!”
众人虽不是修仙之人,亦明其理。
小德子喝道:“儒上仙啊,我真想将你剖开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哼!你为了勾结这桃源外的妖女,居然对灵火凤凰下毒手。”
儒子更是惶急,说道:“德兄何出此言?”
小德子道:“凶手不是你儒大仙,难道还会是我这等凡夫俗子?你的内力陡然猛增,自然是杀了灵火凤凰后,掏了它们的内丹,和酒服用了。”说完,顺手夺过身旁一人手中的酒坛,重摔在地。
儒子本欲说出因逆用儒门心法而内力大增,但此举对儒门的祖宗极是不敬,一时不敢宣之于口。儒门心法天下正宗,博大精深,岂容颠三倒四?悌子在与礼子比试剑法时,仅仅是驱动一根小小的桃枝来扰敌,便遭到同门的攻击,如果儒子将逆用心法之事说了出来,这等胡闹无异于逆天。
儒子不得不哑口无言,见情势又变,立马抱起那少女。
治子既是愤怒,又是妒忌,喝道:“儒子!你胆大包天!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亏你做得出,做兄长的再也没有你这个兄弟!”掌上加足十二分力道。
儒子不闪不避。
治子见儒子竟不抗拒,心感歉意,突然瞥见他怀中女子眼珠泛绿,心头一震,掌势突然转向那女子。这一招仍是“愚公移山”,直如引动太行、王屋两座巨山压了下去。
儒子急喊道:“兄长,手下留情!”举手去隔,两掌相交,豪光迸出,如晴空霹雳一般。这巨山压顶的力道实在太霸道,儒子终究抵不住这猛然一击,身子一偏,已被压得一个膝盖着地。
治子见儒子被压,当即催加灵力。
儒子心想:若是顶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力道,两人转眼即化为掌下一团肉泥。我送了性命原是罪有应得,但知音难求,岂可祸及无辜?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祖法,又是逆运儒门心法。
治子见儒子大耗内力后,手中抱住一人,仍是可以抵住自己的掌力,不知他是逆运儒门心法之故,而是认为他是偷服灵火凤凰的内丹,是以心中怒火更盛,这才转攻儒子手中之人。
治子实在不敢相信儒子的灵力竟会超越自己,下手之际,毫不留情。他所修的法道行藏便是太行山和王屋山两座山。此时,他使用“愚公移山”这招玄术时,移的便是法道行藏中的这两座大山。一招“愚公移山”既下,掌风立马逼得儒子衣衫鼓胀,欲裂而未裂,而儒子怀中之人更是抵受不住这股力道。
只听得“呼”的一声,那女子的面纱被吹开,火光中,一张冷艳之脸映入治子眼中。治子心中一惊,顿觉四肢无力,灵力陡竭,整个人被儒子的反击之力震飞在半空。
众人咦了一声,惊诧无比。
宋扁鹊得意忘形,纵声高呼:“柳三妹!柳三妹!儒子兄弟没有窝藏外人!”原来那女子跌在儒子怀中,面纱被吹开后,暴露出来的竟是柳三妹的面容。
儒子既惊且喜,手中抱着的人一路未离手,其间曾催琢玉剑看护,以琢玉剑之能,看护一个穴道被制之人,定然无虞;若是中途被调,自己也可感知,但此时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
第十二章柳暗转花明
擅闯桃源之人突然变成柳三妹,治子盛怒难抑,七窍生烟,厉声道:“大胆儒子,竟敢对你……对你嫂子不敬!”
众人心中登时一片灿然:儒子之所以甘愿冒死,全力护佑,是因为这人是柳三妹。儒子与柳三妹昔日之情,儒门上下尽人皆知,见他将柳三妹暗藏家中,不言而喻,自是行那苟且之事了。如此舍命,既为遮羞,又为风流,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众人一下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如同炸开的热锅;又见其众目睽睽之下,不惜耍手段,哗众取宠,行事乖张,不由得只觉儒子乃天底下无耻至极的卑鄙小人。
儒子呆若木鸡,百口莫辩,心道:原来小玉不肯看护她,自是她早已感知此女是嫂子,而非那少女。哎!小玉素来对嫂子颇有敌意,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节。
他素来敬重兄长,自柳三妹嫁从兄长后,对她毫无非分之念。但如今柳三妹就在怀中,无可辩驳,见众口一辞,指责自己越礼,急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光明磊落,我岂能做这般卑鄙的勾当!”其实,那少女为何突然变成柳三妹,他也是摸不着脑袋,更无从分辩。
柳三妹闻言,暗自伤神,低声道:“清者自清,敢作敢当乃男儿本色!”此言一出,无疑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儒子想不到柳三妹非但不去辩白澄清,反而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毫不客气地喝道:“嫂嫂!何故污蔑儒子?”突然身形一晃,已从常有为手中夺过一把长剑。
众兵卒见儒子突然意欲行凶,纷纷挥动铁器农具上前,不由分说乱打一通。儒子横剑一扫,灌注内力,青光一闪,“当啷”一声,将众兵卒手中农具拦腰砍断落地。然后跃退一步,对众兵卒仍是行点首之礼,昂然道:“兄長,儒子素来为人,兄长最清楚不过,儒子与嫂子清清白白,天日可鉴!”一番言语说得神威凛凛,令人莫敢逼视。
众人眼见治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本以为他必定立取儒子性命,却听得他缓缓地说道:“儒子,既然你与三妹余情未了,做兄长的虽然心痛,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有情之人,饱受相思之苦。如今,我就当众宣告,将三妹许还于你,如何?咱们是切肉不离皮的亲生兄弟,岂可因一女子而伤害到咱们骨肉之情?”言辞诚恳,语意卑微,虽是商量的口吻,自有一股令人无法抗辩之势。
儒子更是惊慌失色,双眼圆睁,颤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与嫂子决不是兄长所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哂笑。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一切振振有词的解释,一切信誓旦旦的明志,都是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多此一举,那么的滑稽可笑。
治子见儒子仍是作伪,也不再多看他一眼,不愠不火地道:“人心隔肚皮,知人口面难知心,为兄又没有你那妙手回春的本事,能将银针探进你的心,如何能知?”此言一出,无疑重上加斤,既责儒子表里不一,又怒其先前救治礼子时有意卖弄手段,削其面子。
儒子双眼红肿,黯然道:“兄长,儒子窝藏外人,本就身犯大错,死不足惜,但不能玷污了嫂子的名节,侮辱祖上的清誉。”
众人听儒子如此一说,窝藏外人确有其事,可如今搜出来只是柳三妹,不是外人,又何来窝藏之罪?
治子冷冷道:“你败坏儒门清誉,为兄决不容你!”话音未落,君子剑剑通人灵,暴怒已极,“咔嚓”一声,将一株松树拦腰砍断。
儒子见兄长如此,心有所感,不由得仰头一啸,凄然苦笑,左手高举长剑,说道:“儒子身犯死罪,罪不容诛,但此间诸事未了,儒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倘若儒子做过对不起兄长的事,有如此臂!”说完,寒光一闪,“唰”的一声,已将右臂砍了下来。
此举对儒门中人而言,当真是莫大的耻辱。须知《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身为儒门中被赐“儒子”之名号的儒子,竟是当众自斩一臂,足见其意之诚。
众人见此,又是惊疑,又是佩服,却无惋惜。当中更不乏包藏祸心之人,双眼通红地看着柳三妹那样的花容月貌,心中痒痒地想:仅仅断一臂就想洗涮如此丑恶的罪行,为自己的风流了账,占的便宜未免太大了吧!
常有为更是怒骂道:“狂徒的臭血,没玷污了我的长剑!”
儒子挥剑,柳三妹立马飞身来救,却已不及。她本就重伤在身,此时情急之下,牵动内息,踏出三步后,突觉眼前一花,软软地摔向儒子。
儒子不忍柳三妹就此跌落,伸左臂去扶,又觉不合情理,忙缩了回来。将扶而未扶之际,柳三妹早已顺势跌入儒子怀中,被儒子断臂上的鲜血打落在脸面上,又立时醒来。她见儒子血流如注,眼泪忍不住簌簌直下,咽呜道:“儒郎……你素来爱音律,自断一臂后,日后如何抚琴弹曲?”泪水盈盈,心中一阵剧痛,撕下衣衫,替儒子包扎,浑不知四周的凶险。
儒子本欲抗拒,但心神恍惚,兼之身受重创,已无力气。
众人见他们叔嫂二人相依相偎,相怜相爱,虽在刀光剑影中却是温馨喃呢,风光旖旎,无不愕然。
治子见他们旁若无人,老羞成怒,冷笑道:“苦命鸳鸯,患难见真情,恩爱得很!”向着众人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请了,治子不才,愧为人兄,恳请恩准我今日为儒门清理门户!”众人连声附和,催促治子立马行刑。
治子即祭起君子剑,一道白光直指柳三妹。
儒子见治子陡然行凶,欲置柳三妹于死地,猛然回神,无奈琢玉剑一去未返,无法相召。君子剑既下,自是势不可挡。儒子左手长剑只得一翘,灌注全力,“嘣”的一声,迸出一道幽幽的蓝光,将治子君子剑所发的白光尽数荡开。余势未衰,又逼得君子剑脱手而落。那长剑是常有为的佩剑,身属凡物,虽被儒子灵力强逼,却无法抵受得住,蓝光過后,登时断为三截。
儒子重伤之下急运内力,断臂处更是血涌如泉。
治子全然没料到儒子重伤之下仍有如此神威,一时大意,手中君子剑竟脱手而飞,这当真是前所未有之事。而这一幕偏在儒子身受重伤之后当众上演,顿时自觉颜面扫地,平生所受的奇耻大辱,以此为最。
他盛怒之下,立马凌空跃起,也不顾下盘破绽大露,双掌击出,灌注数倍于先前“愚公移山”的力道,已是性命相搏的进招路数。此时,他要移的何止太行与王屋?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大川大山尽数移来,一股脑儿压在儒子顶上,以泄此愤。
儒子自知无法抵挡,本能反应,不假思索,手中断剑一挥,逼向治子,令其回撤自救。但见治子毫无退意,不忍就此刺伤自己素来敬重的亲兄长,只得剑锋稍偏。
岂料治子为了力取儒子,欲避开剑锋,千钧一发之际,反而将双掌送向断剑,断剑透掌而过,一道血柱直射儒子。断剑中掌,掌势大减,仍是听得“轰”的一声,柳三妹与儒子双双激飞而出,摔倒在地。
治子强忍剧痛,也不去抽出穿掌而过的断剑,而是迫不及待飞身上前,化掌为拳,带剑砍出,志在取二人性命。如此举动,与治子素有的威名相去甚远。
柳三妹见无可抵避,又见儒子近在咫尺,突觉能与之共赴黄泉,实是求之不得,见断剑逼来,心满意足地闭目就毙。
儒子无力跃起,眼见顷刻殒命,忽地想起悌子落败时情景,此时也顾不得儒门端庄正大的武功家数,横脚一扫,顶着柳三妹腰间,将其挑在一旁。如此姿式甚是不雅,却救了柳三妹一命。
危难之中,他虽救了柳三妹一命,自己却无法避开治子雷霆狂怒的一击,只听得治儒两人同时“哇”的一声,断剑早已趁势插入儒子的左腿。
治子一招得手,即大步上前,乘势进击。他不顾手掌连剑,“唰”的一声,割掌抽剑,喝道:“你内力在我之上,那又如何?”又刺儒子。他打定主意,若是催动玄术,徒有自取其辱,唯有趁势连环进击,令其喘不过过气来方可取胜。
因为他早已试探出,儒子的内力确是在自己之上。
其实,治子催儒子入幻境之时,突然向儒子下跪,趁着他相搀之际,确实是试探他的内力。就这么若无其事的一搭,治子已然试出,儒子的内力确实远在自己之上,心中惊疑无比。修仙者的玄术灵力取决于自身的内力,内力越是精强,灵力越盛。儒子自逆用儒门心法替诸子逼毒后,耗费虽大,但反吸收之力更大,不意之间竟是内力大增,这是连他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
儒子被试探内力时,因为心神激荡,所以并未留意,就算有所察觉,也不会去怀疑。更何况他见兄长如此维护自己,心中已是感激无已,一时茫然无措,又哪里会多想?
儒子又再中剑,命在顷刻之间。治子心中一阵狂喜,众人亦是如释重负,心想儒子内力精强,玄术通神,终究还是伏法,无不畅怀称快。唯独宋扁鹊急得手足无措,苦于眼前横亘着一道三丈来宽的深渊,无法上前相助。
孰料剑到中途,月色下,一阵虎声啸啸,黑烟白气,混而为一,排山倒海一般涌向治子。变起仓猝,令他措手莫及,一眨眼间,狂风将他湮没,正是被擅闯桃源的胡人称之为“阴阳大法”的玄术。
危急中,君子剑感知主人有难,化作一道白色光幕护在四周,抵住了狂风的进逼。治子趁机飞身跃开,仍觉全身上下阵阵剧痛,断剑“当啷”一声落地。低头一看,只见胸口、肋下、腰间插满长臿短锛,破铧烂镰。
柳三妹施展玄术,且邪恶至极,除了治、儒两人之外,余人无不大惊失色,就连手中的农具一一被其卷走,亦是浑然不觉。
柳三妹本在重伤之下急催玄术,自是大耗灵力。她既伤治子,仍是唯恐伤之不重,罔顾自身安危,跃身上前,一阵狂拍急打,将治子身上的钝器狠狠推进血肉之中。此举与治子唯恐伤不到儒子之举毫无二致。
治子双手急按身上的铁器,苦笑道:“为了儒子,竟要弑夫?”柳三妹又被鲜血一洒,血上加血,面容更显得阴森恐怖,一时也不作答。
常有为从身旁之人夺过一把大镢,说道:“贱人重伤,快快将其擒下!”狂舞乱劈,直取柳三妹,余人蠢蠢欲试,围将过来。
柳三妹急推治子胸口上的长臿,喝道:“儒门新一任掌教在此,胆敢放肆,尸横就地!”
众人见治子命悬一线,一时也不敢上前。
治子伸手按住长臿,抵住柳三妹的力道,仍是镇定如恒地问:“三妹,你我夫妻一场,何故同床异梦?”这一股临危不乱的气势,令人折服。
柳三妹两眼通红地瞪着治子,呸了一声说道:“好一个夫妻一场!好一个同床异梦!”手一加力,又将长臿插入数寸,然后又狠狠地说道,“若不是你强加相逼,谁愿意和你做夫妻?”
治子问道:“三妹,当年你答应托付终身,到底是我逼你,还是你求我?”
柳三妹道:“当年我命悬你手,自愿亦好,相逼也罢,毫无分别。”
儒子心道:原来当年是兄长相逼,柳三妹才嫁他。见柳三妹刺杀兄长,喊道:“三妹!不可!”却无力上前。
柳三妹冲着儒子冷笑道:“三妹!三妹!叫得好不亲热!可惜世上早已没有三妹了!”
儒子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柳三妹吗?”
治子突然变得异常紧张,说道:“你自然是三妹,三妹就是你!”
柳三妹说道:“治子夫君,你怕我自曝身份吗?你若不从中偷袭,无意中揭开面纱,此刻我早已和儒子到桃源外双宿双飞了。你今日坏我美梦,我亦要让你身败名裂!”
儒子登觉心寒,心想:原来柳三妹仍是想方设法,要带我出桃源。
治子更是神经绷紧,强颜欢笑地说道:“儒子已自断一臂,你们二人自然是清清白白。三妹,我们一起回家吧!温良二子还在等着咱们。”暗地里却以密音之法对柳三妹说道,“你可要三思而后行,我身败名裂,你亦难逃祖法处决。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谁都没有好下场!”大有威逼之意。
柳三妹极是得意,问道:“治子夫君?你说些什么?怎么这么婉转动听?”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桃源的诸位乡亲父老,你们想不想看一下我的真面目?”
眾人听得云里雾里,均不知柳三妹的葫芦里,还要卖些什么药,心想:你不就是柳三妹吗?难道还有别的面目?
其实,儒子当真想看清她的真面目,却一直看不清而已。
柳三妹见众人不解“真面目”之意,又道:“既然大家不想看到我的真面目,我就让大家看看你们这位英明神威、端庄威严、人所共仰,即将接任儒门掌教之人的真面目,如何?”说着,从顶上取下荆钗,当空一扬,荆钗上的铃铛立马传出一人的声音:“你可要三思而后行!我身败名裂,你亦难逃祖法处决。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谁都没有好下场!”正是治子的话音。
这荆钗本是一对,那日柳三妹将其中的一支还给了儒子,还留着一支。治子本是以密音之法威逼柳三妹,没有想到她竟然以荆钗留音,当众扬了出来。
众人自然认得治子的声音,心中嘀咕不已,半信半疑。
治子冷冷的笑道:“三妹,滥用这等邪术大伤身子,你这又是何苦?”见她先前施展黑烟白气的邪术,此时竟污蔑她荆钗留音亦是邪术。
此时,荆钗的铃铛又再响起:“德子兄,你速带白石营的人马前往木屋搜查,我随后接应。事成之后,重重有赏。事关重大,你得小心在意,若有半分差池……”
突然听得深渊对面一人喝道:“不错!你这不守妇道的妖妇,乱我桃源祖法!”突然,荆钗上的铃铛迎空飞出,声音戛然而止。正是小德子突然舞动短锛,投了过来,砸中柳三妹的手,柳三妹被撞跌在地。
常有为见小德子击倒柳三妹,喝道:“妖女,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你眼见治子出任掌教在即,故意勾结儒子,诬赖我们儒门新掌教,快快受死!”举镢来劈。
柳三妹中掌受伤,见常有为大镢逼来,侧身避过,随手捡起一根长臿往常有为腹下刺去。常有为虽有些修为,始终畏惧善用邪术的柳三妹。其实,他哪里知道,柳三妹此举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此时只须轻轻一推就可倒毙,哪里还用得着大镢?
柳三妹虚刺常有为,早已将自己的虚实暴露无遗。众人见有机可乘,纷纷上前。柳三妹无可遮拦,只得大声喊道:“且慢!大家看清楚我的真面目!”
治子急点身上的穴道,大呼:“三妹,不可!”柳三妹置若罔闻,从脑后勺拔出三根银针,火光中竟露出一张俏白娇嫩之脸,肤色与桃源中人不类,本来的面目与常日所见的柳三妹截然不同。
那,正是一张胡女面容。
第二回不白之冤迷幻中
第十三章诛仙令成牢
常有为喝道:“儒子果然窝藏……”但觉这胡女面目熟悉,似曾见过,一时为之语塞。
那胡人女子道:“绿林使大人,怎么不说下去了?”已非柳三妹原本的说话声音。
常有为听得这个嗓音,失声喊道:“慕容寒,你是慕容兄妹中的慕容寒!”
众人闻言,无一不惊诧万分。
儒门上下尽人皆知,当年慕容兄妹二人早已交由治子处决,突见眼前之人竟是慕容寒,如何不惊?先前一幕幕惊心动魄之争,轮番上演,但所有的震撼,远不及此时柳三妹“变身”慕容寒。
那胡人女子道:“不错,我就是慕容寒。请问绿林使大人,窝藏桃源外之人,该当何罪?”
常有为斩钉截铁地说道:“自当问斩!”
慕容寒道:“好!那你还不快快将此人拿下?”向着治子一指。
众人一愣,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惊疑不定,恍若梦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明明是要处决儒子,转眼间变成处决治子。
常有为颇为踌躇,饶是他平素精明练达,此时此刻却是不知所以。
慕容寒又道:“窝藏外人的是治子。你身为绿林使,还不斩杀触犯桃源祖法之人?”
常有为好生为难,说道:“你擅闯桃源,亦是同罪!”
慕容寒道:“能為儒郎一死,慕容寒心甘情愿!”
儒子闻言,身子为之一振,心想:我与慕容寒毫无瓜葛,难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等让人难以启齿之事当众抖出,当真令人无地自容。
治子叫道:“这妖女善用邪术,混淆视听,大伙不可上了她的恶当。”此刻哪里还有往常的端庄威严、令人敬畏的神态?换然之的是双眼喷火,如同一头受惊发怒的野兽,龇牙咧嘴,欲噬人一般。
慕容寒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这的确是邪术!不能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为了在这个世上活命,被人逼得要换成别人的面容,如此受罪,岂不是世间最邪最恶之术?治子夫君,我这是名副其实的邪术,自然是逃不过你的法眼,你何不用观天水镜察勘一番,让我这邪术无处遁形?”
众人虽不是修仙之人,但无一不知,任何妖邪之物均无法逃得过这观天水镜,纷纷看着治子,翘首以待,亟盼他让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
治子脸色顿时铁青,双脚杵在当地,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慕容寒,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慕容寒又问道:“怎么?你的观天水镜失灵了?这也难怪。邪术是你传给我的,你哪里还敢用什么观天水镜?”
儒子闻言大怒,斥责道:“儒门中人,正直刚朗,怎么会修炼邪术?”
慕容寒只是一阵冷笑。
儒子口中虽出怒言,心中却是疑团重重,无法索解,又问道:“慕容姑娘,你为何假扮柳三妹?假扮嫂嫂?”
慕容寒道:“我本就是你嫂嫂,何来假扮?”
众人又是一愣,治子居然与桃源外之人结亲,此罪更甚于窝藏桃源外之人。
儒子见慕容寒蓝眼白肤,而温良二子亦是蓝眼,前后一想,也就觉得一切尽在情理之中,问道:“那……三妹呢?她人在哪里……”
慕容寒哈哈一笑,说道:“真正的柳三妹早在六年前就死啦!”
此言一出,无异于晴天闪霹雳。
儒子惊道:“死啦!她……她……她是如何死的?”
慕容寒道:“这个就得请教你这位无所不能的治子兄长啦!”
儒子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凉了一大截,但仍是鼓足勇气问道:“兄长,这是为何?”
治子脸色如酱,一言不发,双眼瞪着慕容寒,巴不得一口吞了她。
小德子笑道:“原来公孙兄弟,自相残杀,只为徐吾犯之妹。这个徐吾犯之妹不是桃源中的柳三妹,而是桃源之外善用邪术的妖妇慕容寒。哈哈哈!治子兄弟二人祸乱人伦,大违祖法,大伙一并杀了二人。儒门仙班,治儒兄弟除名!”这正是杀治儒兄弟的大好良机,虽隔开在外,仍是怂恿绿林兵卒杀人。
这个姓徐吾名犯的人,是春秋时期郑国大夫,因妹妹生得漂亮,公孙楚和公孙黑都登门求亲。后来徐吾犯之妹虽然择公孙楚为偶,仍是引发了两人一场争斗。
常有为道:“治上仙,妖女所讲的当真?”
突然“啊”地惨叫一声,只见一根长臿直逼慕容寒,紧随其后的又是一把短锛,破铧烂镰接踵而来,尽数往她身上招呼。正是治子抽出身上钝器,突然发难,偷袭慕容寒。
慕容寒见治子长臿刺来,骂道:“你身为儒门掌教接掌人,却是伪君子!”闪身一旁,随手捡起地上一把短锛,还了一招,又道,“六年前,你是这般待我,如今亦是这样!”
又将各种钝器一一挡开。此时,两人灵力尽失,无法施展玄术,只得一招一式地硬拼。治子身受重伤,不及慕容寒招式迅猛,被逼得不住后退。
慕容寒一招快似一招,说道:“你技不如人,心胸狭隘,更想夺人所爱。今日我正好为兄长报仇。”
治子道:“早知今日,当初应一刀杀了你!”
慕容寒道:“是啊!得不到之人,就狠心一刀杀了!”
儒子闻言,问道:“杀了?是兄长杀的?”
慕容寒道:“治子夫君,你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才配得上掌教之位,有种的便将事情真相说出。儒门上下光明磊落,决不会推选一位只懂得推三阻四、藏头露尾的人做掌教!”
慕容寒甘愿自曝身份,治子已是悲愤交加,恼怒难当。此刻她又力护儒子,招式凌厉,凶狠毒辣,治子更是心灰意冷,有气无力。气势一馁,出招便迟滞生硬,立时陷于被动局面,情知难逃其咎,便要与慕容寒同归于尽。
常有为见治子如此举动,掏出怀中的诛仙令说道:“儒门上下听令,治子勾结桃源外妖女慕容寒。格杀勿论!”众人无所适从,但人证物证俱在眼前,早已是铁定的事实?治子顿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儒子急欲得知三妹下落,不忍见二人玉石俱焚,略一调息后即挥掌上前阻拦。突然一掌斜地里急拍而来,儒子躲之不及,正中胸口,被震得横飞而出。
那一掌正是治子所发。治子声东击西,施袭慕容寒,等儒子上前相救,猛然侧击,拟定一招便取其性命。
儒子不解,怔怔地问道:“兄长,这是为何?”
治子恨恨地道:“今日闹得如此下场,拜你所赐!”此时,他更是失心疯似的欲杀儒子。一掌既下,另一掌又起,满拟乘着偷袭得手的余威,将儒子毙命于当场。不料眼前悠悠飞过一团碧油油的幽光,若有若无,令其下不了手。
治子喝道:“妖女!事到如今,你还要故弄玄虚!待我收拾了这家伙,再收拾你!”仍是直逼儒子。但那幽光似鬼火一般,拦住治子,当中一声音幽幽的说道:“没点出息的家伙,小老儿的名头被你败坏到家啦!”
那幽光本就有着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此时竟会发出声音,更显诡秘怪异,令人毛骨悚然,望而生畏,畏之却步。至于这东西是何时出现,竟是无人得知,似乎它一直在场,也似乎突如其来。
常有为唯恐一场功劳落入他人手中,喝道:“治子!你若再不伏法,休怪我无情!”也未等治子出言,诛仙令早已在其身上一拍。
儒子眼见诛仙令拍落,势必将治子拍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当即奋不顾身,飞身上前。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身上的衣衫化为布条,随掌风翻飞,诛仙令仍是落在儒子身上。
儒子突觉体内血气翻滚,双眼一黑,全身僵直,元神出窍。待得睁开双眼时,只见四周全是如练般的青衫布条,喊道:“困仙牢!”
此阵正是困仙牢,乃庸公诛仙令所发,本拟诛杀治子,却被儒子运功一挡,化“诛”为“困”。此法之妙,远在儒子的“画地为牢”和治子的“开天辟地”之上,又是因势而成,若是拍在水上,受困之人四周是水;若是拍在火上,四周自然是火,因势利导,化物成牢。
此时,常有为将它拍打在儒子衣衫上,儒子被困青布围成的迷阵当中。
便在此时,阵外众人乱成一团。蒙眬的月色下,竹林上空飘下阵阵青竹叶,似少女温柔的手轻轻的抚过众人的脸面。
众人不知其解,纷纷举头仰望,只觉脸上一阵温柔过后,就是阵阵辛辣,忍不住伸手去抓,顿时斑斑血迹。血迹一起,四周立马传来阵阵婴儿般的叫喊声,霎时间,绿浪滚滚而来,千万条绿瀑倾泻而下,往众人身上缠去,遇血即化,见血便吸。
顿时桃源众人痛得不辨东西,乱成一团,悲声惨叫不绝于耳。事起仓促,常有为临危不亂,大声呼喝,指挥众兵卒迎敌。然而桃源数百年来安然无事,众人从未见过这等怪异之事,不由得心神大慌,手足无措,哪里听得进常有为的指令?
慕容寒惊呼道:“碧血灯笼!阁下可是孤灯大师?”心中却想:孤灯大师何时投靠了阴阳门?
儒子身在困仙牢之中,于眼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空有焦急,却无能无力,纵声喊道:“不可抓痒!”发足向外疾奔,迎面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青布,眼见只有三步之遥即可脱困而出,但无论如何拼命前行,始终还是在青布之内,永远走不到尽头。
眼见一切尽是徒劳,儒子为之气馁。
一阵狂走疾奔后,突觉体内血气翻涌,全身如火炙一般,而四周热浪滚滚,不时冒出青烟,青烟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儒子心想:庸公的困仙牢何时练成了毒阵?当即又是逆运儒门心法抗拒那股腥臭之毒。
此时,青布帐中,一老头阴恻恻的冷笑,伴随着一盏青纱碧灯悠悠而来,不时的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儒子一愣,心中打了个突兀:此火是人是鬼?
那青纱碧灯内的声音道:“嘿嘿!儒子果真好本事,就连天下第一奇毒也能解,孤灯甘拜下风!”语意萧索,尽是凄凉之意。
儒子心想:既有此问,必定是人。问道:“阁下何人?为何躲在灯内?”
灯内的声音又道:“躲在灯内?只怕从此以后,小老儿长伴孤灯,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儒子忽然想起慕容寒的喊话,又见灯内老头藏身不露,说道:“孤灯孤灯!前辈就是孤灯大师?”
那声音道:“孤灯就是孤零零的一盏灯,‘大师两字,嘿嘿……儒子老弟好本事,小老儿这点微末道行,颇有自知之明,愧不敢当。”话音未落,那青纱碧灯早已扑向儒子门面。
儒子大袖一挥,躲过了幽幽火光,突觉阵阵药味扑鼻而来,问道:“前辈擅长用毒,加害诸子的就是前辈?”急催玄术,欲往那盏灯上劈去,却觉胸口间又是一阵恶心,自是催玄术而不能运功抵御药味之故,只得住手,又问道,“儒门素不与外界打交道,与前辈自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前辈要落毒害我儒门中人?”
那声音仍是冷冷的道:“毒是小老儿的,下毒之人未必就是小老儿。其实,那又算得了什么狗屁毒药?在儒子老弟的眼里简直就是不值一哂!惭愧!惭愧……”
儒子问道:“那是什么毒?是碧血灯笼吗?”他听得慕容寒对着孤灯大师有此一问,是以猜想诸子所中的毒就是碧血灯笼。
那声音又道:“碧血灯笼,想不到与世隔绝的桃源中居然有人识得这个名字。儒子老弟,小老儿今日栽在你的手里,永无翻身之日。此仇不报,孤灯誓不为人!”话音一落,轻纱碧灯又冒出阵阵青烟。
儒子听得不明不白,正欲求解,忽听得阵外有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对本姑娘无礼!”正是慕容寒。
此时竹林中走出两人,黑衣白带,慕容寒认得正是阴阳门中人打扮。当中一人笑道:“怪不得人家要买起你二人,原来你们果真是一对狗男女!”说到后面三字时,故意将尾音拖长,心中艳羡之意不言而喻。
另一人道:“黄泉路上相携,风流得很!”
慕容寒心中顿时粲然明亮:“治子果然是勾结桃源外的阴阳门!”
不待那两人靠近,厉声喝问道:“你们是哪一殿阎王门下的?胆敢如此无礼!”两人不答,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慕容寒,馋涎欲滴。
先前那人又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这道也不用修啦!美人在侧,这神仙不做也罢,这治老兄真会享福。初一,不如咱们把这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剥开来瞧瞧,如何?”
那叫初一的狱主道:“十五,她是治老弟的夫人,此举恐怕不妥。”
十五道:“这姓治的办事不力,性命不保,咱们不看白不看。”伸手便往慕容寒身上抓落。
慕容寒突然大声喝道:“天地合一,唯我阴阳!七殿泰山王木青牙,还不快滚出来?”初一、十五听得慕容寒喊得出“木青牙”的名头,伸出的手立马停住不前。
此时,半空中传来一声音:“原来是慕容教主爱女,属下对他老人家羡慕得很。”
慕容寒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霍然而起,左右开弓,各扇了两人一记耳光。两人被打,自是怒气横生,只因一时未能确定慕容寒的真实来头,不敢贸然还击。
慕容寒又道:“木青牙,你要将儒门上下一网打尽,我无权过问,但困仙牢中的人,快快将他放出来。”她见困仙牢中儒子中重伤之余仍在运功与那青纱碧灯苦斗,已成毙命之势,立马喝令木青牙放人。
那声音道:“大小姐有命,木青牙无有不遵。”转而对着困仙牢道,“孤灯大师,黑白阴阳王有令,快将儒子放出。”
慕容寒并未明言是儒子,而他却叫得出“儒子”的名号,足以见证阴阳门谋备已久,又想:怪不得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威力突飞猛进,原是借助了木青牙之力。木青牙以黑白阴阳王之令来命孤灯大师,难道他当真为黑白阴阳王所控?
药烟正逼得儒子无法抵挡,孤灯大师大喜在望,却听得木青牙发出阴阳令,心中虽有不甘,却不敢抗拒,又是尖声细气地说道:“儒老弟,孤灯命苦,老不中用,此刻虽占上风,仍是讨不到便宜,再与你熬上十日八日,也是奈何不了你,你这就去吧!”幽光一闪,将儒子从中推出。
这困仙牢自他看来,与寻常的牢笼无异。
其实,儒子早已是筋疲力尽,只凭着一口真气苦苦撑着不倒。此时一得自由,也不顾得自身苦况,心忧后辈诸子性命,即四下寻觅。
常有为见阴阳门中人将儒子从困仙牢中放出,喝道:“儒子勾结阴阳门!快擒住儒子!”不顾凶险,挥刀来刺儒子。
慕容寒喝道:“木青牙,还不将这些啰里啰唆的家伙打发掉?”
木青牙道:“大伙听好啦!慕容冥王的爱女在此,冲着他老人家的金面,不可伤他爱女的性命,违者按触犯教规论处。”
慕容寒喝道:“木青牙,算你还有点良心!”
木青牙又道:“慕容大小姐,你快救你的心上人走吧!这里交给属下就是。”
突然,一股狂风刮起,绿藤向两旁闪开,当中让出一条路来,将常有为等卷倒在一边。
儒子见绿藤肆虐,又寻不着礼恕等人,不愿意独自逃生。此时,桃源内众人仍是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的绿藤相抗衡,偶然有人砍得一两条,但那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无法阻止绿藤狂魔般的攻势。
儒子苦觅不可得,见众人无法抵御,欲上前相助,突觉后脑一痛,头晕目眩,不辨东西。他心中迷迷糊糊地叫道:“我岂能坐视乡亲父老……”就此晕去。
突然,半空中一亮,一团火光划破黑幕而来,声声长啸,正是灵火凤凰。只见那灵火凤凰向着绿藤急扑而去,一道道火焰打响绿藤,瞬间便将其烧焦。
众人身处滔天巨浪般的绿藤之中,陡然见到救星,无不高声欢呼,精神为之一振,立马抄起各种钝器,向绿藤劈砸而去。绿藤受挫,不甘心就此退让,竟似长蛇一般灵动无比。雄起处,直卷灵火凤凰;纵横处,直扫儒门中人。
击倒儒子的,正是慕容寒。她见情势大乱,已然失控,趁机抢过一头独角兽,抓着儒子的背心将其提了起来,在混乱中逃了开去。
第十四章何处不相逢
便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火光闪闪,来回攒动,众人纷纷辱骂:“儒子勾结阴阳门图谋不轨,大伙合力诛杀!”
儒子一惊而醒,说道:“慕容姑娘,快将儒子放下。”
慕容寒道:“你不要命啦!”
儒子道:“儒子本来就是罪有应得,宁可一死,也不愿背上千古骂名,快将我放下!”
慕容寒道:“你勾引你嫂子在先,又害得儒门新任掌教落马,此时更是被认定与阴阳门勾结。个中冤屈,你说得清楚、辩得明白?”用力一拍,儒子顿时晕去。
自洪钟响过后,桃源各路人马早已四处出动。阴阳门围攻常有为等人之际,慕容寒已趁机调整气息,此时灵力稍微恢复,但救得儒子后,已无法御物而行。她所修炼的玄术近乎妖邪一路,极易被儒门长老运观天水镜察觉行踪,追兵虽急,亦只能一味地急催独角兽在山间向上直走。
此时天色欲明未明,四下黑沉,林间怪石嶙峋,幸得独角兽雄健无比,才如履平地。可事有凑巧,天公偏不作美,一阵惊雷动地后,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一滴滴地打落在身上,和着香汗,浑身上下湿透,慕容寒浑若无事,毫不在意,对儒子却是极为关切,心想:断臂伤口岂可淋雨?也不顾自身早已湿透,强行催动玄术,在顶上生成一道光幕,给儒子“打伞”。
她的玄术虽是邪恶一路,但这“打伞”这点粗浅的功夫,丝毫不带邪气,不易为观天水镜所察。
也不知独角兽跑了多久,追兵的声息渐隐,儒子在迷糊中慢慢醒来,看到了头顶上的光幕“雨伞”,说道:“三妹……啊!不对……这个慕容姑娘……你自己亦是身受重伤,不必强用玄术……”
慕容寒道:“这丁点小事,不打紧!慕容寒能为你做点事,死了也是心甘情愿,更何况是替你撑伞这点小事。”其实,这哪里是什么小事?若在平日,以慕容寒的玄术修为,这“打伞挡雨”确实是小事一桩,不费吹灰之力。此时她身受重伤,鲜血外流,灵力损耗,仍是强行催动玄术,每用一分玄术就向鬼门关走近一步。
儒子隐隐听得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又于心不忍,说道:“慕容姑娘……”
慕容寒道:“别出声,追兵赶到啦!”
话音未落,正如她所言,东南西三面隐隐有火光在雨幕中闪动而来,唯独北面不见丝毫动静。慕容寒也不见得如何欢喜,催独角兽北行,一路狂奔。片刻工夫之后,脚下竟是绝壁,临崖下便是镜练河,河水似一把巨刀将大山分为两爿。
大雨中,火光渐渐清晰,慕容寒急催独角兽,独角兽虽是剽悍,毕竟是庞然大物,不敢一跃而过。慕容寒喝道:“没用的家伙!”将儒子抱了下来,伸出手掌,围绕着独角兽走了一圈,前后一劃,当中一刺,一张兽皮被完完整整地剥了下来。如此手法,既是狠辣,又是精纯无比,惊得儒子合不拢嘴。
慕容寒抱起儒子,手指作诀点向兽皮,将灵力传了过去,大喝一声:“起!”那兽皮竟是腾空而起,向悬崖对面越去。独角兽亦是桃源中的灵物,虽不及灵火凤凰,被慕容寒灵力一催,亦可托人飞行。
此时慕容寒灵力毕竟有限,也不知是冥冥中天意中的因果报应,还是独角兽死后显灵,眼见只差一小步便落到对面悬崖,却偏在此时,整张兽皮突然下坠,两人陡然向下跌落。
儒子本欲求死,以正清白,但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未免有点冤屈,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慕容寒临危不惧,一手抓住儒子,一手抓起兽皮,往上一搭,趁兽皮恰好勾住崖上一块大石之际,用力一跃。两人落在悬崖边上,同时摔倒在地,撞上野草间的乱石,又是一番皮肉之苦,而大石和兽皮向崖下落去。
此时大雨稍歇,儒子不顾身上伤痛,眼见独角兽落得如此下场,挣扎着爬了起来,向着崖下一跪,磕了三个响头。
慕容寒冷笑道:“儒郎啊儒郎!你当真是滥情之人,竟为一头尸骨无存的野兽,大动恻隐之心。”
儒子道:“它救了我们的性命,给它多磕几个头,合情合理。”
慕容寒道:“你就只会对野兽磕头,心存感激,丝毫不将救你性命的人放在心上!”
儒子本是宁死也不愿逃离,无奈被慕容寒打晕捉来,见她对自己确是出自一片至诚之心,也就不与之顶撞。
此时,悬崖对面又传来一阵叫喊声,隐隐是在破口大骂:“果然有人要从此逃出桃源!地上有血迹!”“下手的人毒辣无比!”
慕容寒心知不妙,提起儒子向密林深处逃去,一路上正如治子所言,果然是没有禁界。儒子无力反抗,也就任由其便。
一路向北,渐离险境。
一番奔逃后,已是过午,大雨停歇。雨后的山林一片清新,渗人心脾;四周古树参天,郁郁葱葱,畅人心怀。
慕容寒将儒子放下,儒子忍不住看了一眼慕容寒,见其伤口渗血,说道:“慕容姑娘,你的伤口……”
慕容寒道:“怎么?儒子是在心痛我吗?皮外之伤,何足挂齿?”言下之意,内心之伤才是永难痊愈。
儒子有所触动,回想在镜练河船上的那一番扭捏,说道:“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慕容寒大怒:“一时半刻死不了!”转而又是喜上眉梢,笑道,“就算死了,能与儒郎你死在一起,又有什么打紧?”顺势向着儒子一挨。
儒子闪身一旁,说道:“慕容姑娘,这个……请自重!”
慕容寒怒道:“别姑娘长、姑娘短地喊个不停,我是你嫂子!这一路上,你这儒门大名鼎鼎的儒大仙,不也是被我像提小鸡一样提着过来?”
儒子心觉惭愧,听得慕容寒又是自称“嫂子”,虽早已得知此事,但此时听来仍是惊讶不已,说道:“你当真是我嫂子?”
慕容寒点头。儒子忙问:“那三妹呢?”
慕容寒不答,此时觉得口干舌燥,胡乱地包扎一番后,走到丛中摘了两枚果子,将当中最为鲜润的一枚递到儒子跟前。儒子回想起桃林间给她递茶的那一番情景,那冰凉一触,至今难忘,心头一震,不敢伸手去接。慕容寒见儒子不领情,将手中的野果往地上一抛,伸脚便是一阵狂踩乱踏。
便在此时,身后掉下一包裹,儒子打了开来,正是平日常自弹奏的长琴。慕容寒逃难之际,仍是不忘将此长琴夺来。
儒子心中感激不已,走过去捡了起来,愣愣出神,睹物思人,不由得回想与那少女曲韵相通的情景来。但此时已自断一臂,琴弦尚无法拨弄,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曲韵相通?愣了一阵才问道:“慕容姑娘,儒子有一事不解。我救的明明是……是桃源外那女子,为何突然变成你?那女子如今身在何处?”
慕容寒正色道:“你身为儒门修仙之人,桃源大乱之际,不问后辈诸子生死,却老是惦记着一个与儒门毫不相干的女子,此举有违修道中人的本色吧?”说得一本正经,疾言厉色。
她这么一提点,儒子立马忧心不已,自言自语地说道:“不错!如今儒门危机四伏,儒子岂能独善其身?此刻不知礼恕二子如何?悌智能否度过难关?儒门诸子命悬一线,我非回去不可!”
慕容寒说道:“装模作样,故意掩饰,只恐怕你担心的不是诸子命悬一线,而是那贱人命悬一线吧!恐怕你心中挂念的不是诸子是否无恙,而是你的羊剑容吧?”
儒子勃然大怒,却没有发出来,因为他确实挂念那少女。正所谓曲韵上的知己难求,人生的知己更是难求。
自己公然违背祖法,为的不就是要保护她周全?此时被慕容寒提及,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当即直言不讳地说道:“她亦是爱音律之人,我决意要去寻她。”说得极为斩钉截铁,也没有往日儿女情长的扭捏,说完转身便走。
慕容寒嘿的一声冷笑。
儒子一愕,心想:就此离去,未免太过无情。三步之后,回过头来。慕容寒似乎早已料定此着,探手入怀,摸出一块白玉羊首,举在半空。白玉上“剑容”二字,赫然入目。
儒子替那少女疗伤时,曾见过此玉,此时眼见落入慕容寒手中,惊惧不已,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羊剑容?她当真叫剑容?她现在在哪里?你到底将她怎么样了?”连珠价问,焦心不已。
慕容寒醋意勃发,不发一言,一抖手中的羊首白玉,恨不得将它捏成粉末,骂道:“真是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峨眉玉女门上下,尽是些不要脸的贱人!做师父的不要脸,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要脸!”
儒子惊异无比,说道:“原来你早认识她!请嫂嫂告知,如今剑容妹子在何处?”
儒子越是焦躁,慕容寒越是漫不经心,轻抚长发,拿出梳子不住地梳理。儒子一怔,心想:非礼勿视!当即转过身去。
慕容寒笑问道:“儒郎,你说我美吗?”声音尽显娇滴。
儒子想不到此时的慕容寒如此直问,心中怦然。往日,他只与柳三妹相互倾心,自柳三妹嫁作他人妇后,强抑思欲。待与羊剑容曲韵相通后,又视她为平生一大知己,慕容寒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记忆,因此也就不会对她有任何情意。
此时被她一问,儒子不禁回过头看了一眼慕容寒,但见她肤色晶莹奇白,鼻高眼蓝,秀伦无比,与桃源人物相较,另有一番别致风韵,不由得心头一颤:这个楚楚娇怜的女子,真的是嫂嫂?
正在这个时候,慕容寒碧如秋水的双眼正在注视着儒子,湛然有神。两人四目相交,儒子心中一阵惊慌,见她绝色俏丽,较柳三妹有过之而无不及,顿觉失态,即转过去,不敢直视。
慕容寒道:“你这般瞧着我,我真的好开心!与羊剑容相比,谁更美?你回答我,我便将羊剑容的下落相告,如何?”
儒子突然想起:你是我嫂子,却常怀非分之想,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惜谋害亲夫。如此蛇蝎心肠,水性杨花,岂有半分美态可言?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这女子狠毒,纵然美貌天下第一,儒子亦决不放在心上。”
慕容寒心中一阵失落:我在他心中果然是粪土!说道:“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情意?儒郎,你知道嗎?我真恨自己不早点遇上你。”忍不住一把抱住儒子。
儒子惊诧不已,挣开慕容寒的手,说道:“嫂嫂自重!”
慕容寒冷笑道:“好一句‘嫂嫂自重啊!六年前儒子大醉又何来自重了?”镜练河中,她亦曾提及六年前那一场醉酒。
儒子道:“六年前酒后失态,亦是对三妹相思欲狂,却未对慕容姑娘……”突然觉得喉咙被卡住,一句话竟是说不下去。因为,那时的柳三妹,就是慕容寒所装扮。只是,他自持醉酒后尚有三分清醒,并无越礼之举,身正不怕影子斜,又问道,“剑容妹子身在何处,还请见告。”
慕容寒道:“你心中挂念的终究不是后辈小子而是她!你真的很想见到那贱人吗?”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抽出长剑,当中一抖,说道,“我送你去见她吧!”
儒子一时不解其意。
慕容寒又道:“要不你送我去见她,正好替她报仇。”将剑递给儒子。
儒子心头一震,问道:“难道你……”
慕容寒道:“不错!我已将她淹死在镜练河里啦!”
儒子突觉全身僵冷,伸出仅剩下的左手抓住剑身夺了过来,反手一剑,抵住慕容寒的喉咙。慕容寒丝毫不惧,冷笑道:“你当真要替她报仇?”
儒子大喝一声:“不错!你杀了剑容妹子,何故如此待我?”
慕容寒冷眼望着天空,愣愣出神地说道:“先是柳三妹,然后又是羊剑容,甚至你的小玉,在你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我慕容寒的位置,老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平?好!你就一剑刺死我,替你心爱的女人报仇吧!”
儒子听她提及柳三妹,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左手略一松缓,又问道:“三妹到底是谁杀的?”然而,慕容寒左手早已乘机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右手点住儒子穴道,横剑抵住儒子后心。
儒子道:“难道你要杀我?”
慕容寒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我当年一点都不明白,治子那么痴恋柳三妹,为何还要亲手杀了她,如今我终于可以体会到了。不过,我真的有点舍不得你!”似乎是说给儒子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儒子道:“当真是兄长杀了三妹?他为何要杀三妹?”
慕容寒听而不见,仍是一味自我追问道:“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你这副天生浪荡的德性,又情深若斯,令人心折。人生最痛苦的,是看得着,摸得着,却得不到。这种煎熬,我受够啦!”言下之意,治子杀柳三妹亦是出自此意。
儒子道:“好!你杀了我,我正好去见三妹,去见剑容妹子!”坦然闭目,引颈就戮,却久久不见长剑刺落,只听得一阵唰唰之声,张开眼来,只见慕容寒正在以利剑挖泥。
慕容寒道:“慕容寒得不到你的心,能出桃源亦是枉然。咱们生不能同床做恩爱夫妻,也只好死后共穴做苦命鸳侣了。”说完,详细端视一番,满脸泪水,挥剑不住地挖土。
儒子心中大急,喊道:“慕容姑娘,你是桃源外阴阳门中人,阴阳门祸乱桃源,对诸子落毒,一切罪在儒子。儒子死不足惜,却不能与你同葬。”
慕容寒道:“儒郎啊儒郎!直到此时,你还不愿面对事实吗?落毒加害后辈小子真的是我?”
儒子一愣,随即又冷笑道:“慕容寒,你先是设计陷我不义,如今又污蔑我兄长。”
慕容寒神色极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终于怀疑到你兄长的头上来啦!”
儒子急忙道:“不!不!不!我何时怀疑兄长了?我只是说你污蔑……”突然觉得胸口如被重锤狠狠一击,自己明明是不会怀疑兄长,兄长平素行事也丝毫不会让他怀疑,但此时为何会觉得心痛无比?
慕容寒道:“杀柳三妹的是你兄长治子,落毒加害诸子的亦是你兄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亏你还将他当做好人!”
儒子心中隐隐觉得慕容寒所言不爽,但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在他心中因爱成恨之舉是压根儿不可能存在的事,更何况此事是出在自己兄长的身上?落毒加害诸子就更加不可能,心想:兄长将要出任儒门掌教,为何要落毒加害后辈小子?
慕容寒见他犹豫,又道:“你定然是在想,你兄长既要出任掌教之位,此时出手加害诸子不合情理,是也不是?可惜啊!天既生瑜,又何必再生亮?”
儒子倍觉突兀,不明所以,心想:生瑜?生亮?难道生瑜和生亮是人名?问道:“瑜亮可否是古人的名讳?”
慕容寒哈哈大笑道:“儒郎自负文武全才,博古通今,可是终日呆在桃源的小天地里,哪里识得世间外的真英雄?如今世外是司马家当权,司马炎老儿除了会广征美女充实后宫外,其他的本事一点都不会。可是偏偏就是他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一统三国。你说讽刺不讽刺?这瑜亮便是三国时期的英雄人物。”于是将周瑜和诸葛亮的事迹简略地说了一遍。
儒子听得啧啧称奇,恨不得早生几十年,一睹英雄风采。
慕容寒见儒子心动,若在昔日,定会趁机煽动儒子,说道:“外面花花世界精彩得很,儒郎不妨与我一同出桃源见识见识!从此以后,咱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岂不是好?”
此时见儒子如此坚执,只得投其所好地说道:“儒郎,你当真不想见识一下桃源外的天下英雄?”
儒子神情僵直,听而不见。
慕容寒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倍觉心死若灰。同时,她亦是深知儒子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犟劲,多说无益,因此仍是不住地以长剑挑挖泥土。
她一边挖,一边道:“三国英雄辈出,周瑜和诸葛亮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无论周瑜如何英明睿智,始终计算不过诸葛亮。你才华远胜你兄长,你兄长自然对你不放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早有害你之意,苦于一直找不到借口,常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因此他视你为眼中钉、绊脚石也就不出奇了。
“他之所以要让‘柳三妹下嫁于他,也无非是想借此来打击你。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子,唯独对这个柳三妹情有独钟,且情根深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果不其然,‘柳三妹嫁作他人妻后,你便放浪形骸,终日醉生梦死,中了你兄长的圈套而不自知。”慕容寒说得极为淡然,大有光风霁月,不萦于怀之感。
儒子听得涔涔汗下。他不想去听这些话,但心中隐隐觉得这些话无不入情入理,切中要害。
慕容寒一面说,一面挑挖,耗了大半日,终于挖就地上的长坑,便抱起儒子,说道:“既然你宁死也不愿出桃源,那我们就共赴黄泉,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看了看儒子,正打算推他入坑,突然喊道,“狗贼!还不滚出来?”
第十五章幽林群仙会
慕容寒虽出声呼喝,但四野苍茫,鸟鸣山更幽,哪里有人影?只得放下儒子,运起法诀,向着四周勘察了一番,说道:“江湖传言果然不错!阴阳门麾下的妖兽成精,迷惑人心。”随即驱动长剑,剑在前,人在后,欲向密林深处而去。
儒子叫喊道:“是祸害桃源的妖精鬼魅?”
慕容寒道:“如今阴阳门如日中天,门下收服的影州妖兽更是凶残无比,令人闻之无不色变。”转而向着密林深处道,“你们在桃源之外的江湖纵横,我慕容寒管不着!此刻想到桃源来撒野,有我在此,还轮不到你们嚣张!”
儒子急喊道:“快放开我!我要替儒门杀敌!”
慕容寒早已御剑远去。仇敌当前,儒子恨不得插翅飞上去杀敌,却苦于穴道被制,一时无法冲破,心想:似乎慕容寒是要与妖魔相斗,难道她不是阴阳门中人?慕容寒虽非正人,对我毕竟有救命之恩,此刻有难,我岂可坐视不理?
他也不多做计较,又是逆用儒门心法冲开穴道,一番用功后收起地上的长琴,疾奔入林,但早已失了慕容寒踪影,只得运起观天水镜四下查看。
他不运灵力犹自可,一旦运起,立马觉头昏脑涨、血气翻涌,自是气力不足之故。当即盘膝坐地,摸出长琴,一手从中拨弄,以助灵力回复。
此时儒子只得一臂,本是无法成调,他断断续续地弹完一曲后,灵力稍复,一番自怨自怜后忽发奇想:既已失了一臂,日后无法弹奏,何不以意念驱弹?想到这里,兴奋不已。
儒门修仙之人滥用玄术,本是大戒。儒子生性随意,为博柳三妹一笑,曾私下修炼荆钗,此时凭意念以玄术驱琴,自是不在话下。
凝注微弱的气息后,立马聚精会神,只听得“嘣”的一声响,琴弦竟发出心中所念之调。
儒子大喜,潜心思索,逐一击破。他于曲艺之道,当真是天纵奇才,不出一顿饭的工夫,逐渐摸索出一些门道来,断断续续的,竟然弹完了一曲。当中有些音色略嫌美中不足,正自苦思,忽听得一苍老的声音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入耳极是熟悉。
儒子吓了一跳,几乎崩断一根琴弦,问道:“谁?”
只见一支绿竹从密林中飘逸斜出,根须满节,无风竟能飘然起舞,无胫竟能自然行走,如一朵带柄的绿云在儒子四周游移。那绿竹所过之处,竟留下一根根青竹笋,竹笋落地自长,结成篱笆,顷刻间青竹成林,将儒子围在当中。
儒子陡见如此怪物,敌忾之情油然而生,须知祸乱儒门的正是长蛇般的妖藤,眼前奇形怪状的长竹竿,说不定正是妖藤的同类。当即习惯性地捏指成诀,欲催琢玉剑迎敌,手指连抖动两下,不见剑影,才想起琢玉剑已然不知所踪。
如此停顿,那根须人形已欺身到儒子跟前,东一簇、西一簇,似有若无,又无中生有,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须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蕴含着极为高明的兵法策略,让人无所适从。
儒子一时手忙脚乱,心想:闹什么玄虚?略一定神,喝道:“邪魔歪道,障眼之法而已!”宁神守一,运起玄术,全身上下立马迸出阵阵的光芒。
幸得他以意念驱琴,让灵力恢复了不少,此时才能运如此大催玄术。
光芒闪动,四下游移,顿时结成里外三层的屏障,铜墙铁壁似的,任那变化多端、捉摸不定的根须如何蹿动,始终无法进逼半寸。
光芒不断的四下扩大,逼得四面八方的根须无所适从,那些若有若无、虚虚实实的进攻路数顿时絮乱,不攻自破。便在此时,四周忽然多了许多树影,有挺拔的粗柏,有绿丝成绦的柳树,不一而足。
儒子喝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正欲乘势追击,一举收拾残局,却听得一苍老的声音说道:“儒子果然好本事,儒门心法,不可小觑!”
儒子觉得这声音极为耳熟,心中大为惊奇,凝势未发。
此时四周的根须尽数收去,当中现出一人形,只见那人身形出奇的高瘦,当真有如长竹竿一般,长须飘飘,满脸青绿,似是一個老头。他头顶长着几枝细竹,根须与白发融为一体,模样奇特,让人无法辨得清楚哪里是白发,哪里是根须。攻击儒子的,正是这些似根又似须之物。
那老人笑容可掬,行了一礼,说道:“儒子有礼,绿竹翁在此恭候多年。”随即哈哈大笑,正是平日爽朗的笑声。
此言一出,儒子大吃一惊,随即哑然失笑,躬身说道:“原来是绿竹翁,想不到你老人家竟然修炼到脱物成人形的境界,可喜可贺。道法精奇,变幻不定,当真是鬼神莫测。”
绿竹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儒子谬赞,老朽这点微末道行,只能勉强扰人耳目,若非儒子手下留情,我这副老骨头早就散架啦!”
便在此时,另一声音道:“绿竹翁何必太谦?尔老能与儒子斗上一盏茶的工夫,难能可贵。我等不成器的东西,恐怕不够三招便一败涂地啦!”
儒子先是一怔,忽觉一阵阵淡雅幽香扑鼻而来,说道:“上仙莫非是幽兰君?”
只见一人从林中缓步而出,长叶如剑,花舞似蝶,淡薄高雅,所过之处,暗香浮动,正是幽兰君。
幽兰君笑道:“儒上仙好本事!我等能得道成形,全赖你的天籁般的琴音。”兰叶婆娑,不时的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气,向着儒子一揖,顾盼之际,尽显谦谦君子之风。
儒子还了一礼,说道:“本门圣人有云: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幽兰君接口道:“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一说一答,两人都哈哈大笑。
两人讲的句子,都是出自《孔氏家语》,此书最早著录于《汉书?艺文志》中。《仙书宝笈》中无所不包,早已将此语收录其中。儒子与之日夕为伴,浸淫其中,对此早已烂熟于胸,自是三句不离儒门典句,应对自如。
此时幽兰君含香而来,儒子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他说的是上半句,幽兰君以下半句对之。
儒子得见曲韵上的知音,心中大喜,不知不觉间竟得意忘形,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与平素端庄稳重的样子大相径庭,一阵狂喜后问道:“还有哪位道友修成仙形?不妨现身相见!”
一阵风过,河水中的荷花姑、山林里枫林仙、岩石上的凌云子等纷纷应声而动。如此情形,当真是花有花妖,树有树怪。当中之妖有些虽然未能说话,却能发笑,或呀呀而语,无不纷纷上前拜会儒子,称儒子为上仙。霎时间,姹紫嫣红,仙风道骨,高朋满座,济济一堂,此乃何等畅快之事?
儒子虽与众仙因曲韵而神交已久,素未谋面,此时一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绿竹翁在大石上随手一抹,从法道行藏中取物,青光过处,布下十来个带竹节的短筒,又取出一根长竹筒,当中一扬,竹筒中的酒水不偏不倚地落入竹筒杯里,晶莹剔透,发散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众仙忍不住齐声称赞:“好酒!好酒!”
绿竹翁头上根须抖动,得意难抑,笑道:“此酒吸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历经九九八十一年酝酿而成,取名风露酒。老朽除了修得真身外,平生一事无成,唯有一件事足以畅怀,那就是……”
众仙齐声抢道:“酿酒!”
绿竹翁更是飘然,说道:“赏心乐事,莫过于此,诸位赏脸,今日不醉不归!”
众仙称喜,一番客套后,将各自杯中的风露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儒子但觉清凉中带着一股如刀般的凛冽,不失诚心修道求法的仙家本色。修仙路上,满是艰难险阻却一往无前,不畏风霜,其中滋味,正如清凉中带凛冽。这酒与鲁酿所酿的相比较,自然又是另一番风味。
幽兰君道:“绿竹上仙的酒真可谓旷世奇酒,此间能与之媲美的,唯有儒上仙自创的仙曲,两者真可谓酒曲双绝!”
凌云子附和道:“不错!今日佳宾满座,一睹尊颜,快慰平生,大饱眼福;又蒙竹翁上仙厚意盛情,赐以美酒大饱口福;然而美中略为不足,儒上仙何不以曲助兴,大饱耳福?”
儒子笑道:“儒子耽于音律,这‘上仙二字,实在是愧不敢当。”
幽兰君道:“儒子年少有为,放眼整个桃源,儒道两门后生小子无人能及,以你今时今日的修为,‘上仙二字,当之无愧。只可惜咱们都是些奇形怪状、道行低微的怪物,无福缘与儒子兄弟共参真谛,齐悟妙道。”
儒子闻言,叫道:“好一句‘儒子兄弟,若蒙不弃,儒子便与众仙家结拜为兄弟,如何?”此言一出,非但众仙一愣,儒子亦是一愣,随即好生后悔。儒门最重人伦,贵贱亲疏有别,尊卑长幼有序。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谓做君子要有君子的模样,做臣子的要有臣子的模样,父与子亦尽皆然。
儒子贵为儒门中诸子中人,根正苗红,而在场的这些所谓“上仙”,充其量只不过是得道成形的青竹大树、野花杂草而已,若与之结义,实在是有违儒门道义。
但随即又想:众仙既已得道成形,便是人。仁者爱人,推己及人,更何况小玉也只是一柄剑,同样是我的挚友。他们是我乐道上的知音,我与之结义,亦无不可。
想通这一节,见众怪仍是停留在惊愕之中,说道:“儒子与众道友结为兄弟姐妹,难道你们不喜欢吗?”见他们要么根茎裹头,要么枝叶缠身,要么手足仍是藤蔓,为了显得亲近,立马随手在四周扯下几根长藤绿枝,严严实实的由头至脚批裹一番。如此一装扮,俨然新近得道成形的藤妖一般。
众仙见儒子隆重其事,不由得大有受宠若惊、求之不得之感;又听得儒子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相互对视一番后,无不朗声而笑。
儒子当即取过绿竹翁的长竹筒,向众人的短竹筒斟满了酒。这竹筒虽长细,却似乎有着永远也斟不完的酒。
儒子跪拜在地,说道:“儒子以酒为誓,与诸位仙家结义!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他平素谨守礼法,亦步亦趋,此时的举动竟然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似乎只有在众仙前的儒子才是真实的儒子。
众仙大喜,与之一同结拜,然后报了年龄,以便称兄道弟。凌云子古松长了千年,被尊为兄。荷花姑只有数年,是为小妹子。儒子二十多岁,既是兄长,又是小弟。
结拜既定,待众仙替儒子料理了一番伤口后,凌云子说道:“请儒老弟奏乐,以助雅兴!”儒子也不推却,搬过长琴,凝神守一,意气归元,以心念驱动着长琴,正是新近自创的《在水伊人》。
众仙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既罢,众仙仿似看到梦中伊人正款款而来,不由得津津乐道,啧啧称奇。
绿竹翁道:“儒上仙才大如海,所谱的曲子,与先贤相比,恐有过之而无不及。纵然《乐经》复出,亦未必及得上儒子兄弟所作,哈哈……《乐经》失传有何憾?非老朽发空论、夸海口,老朽以为只消有儒上仙在,就算天下的曲谱尽皆散迭,不足为憾!可喜可贺,大伙同敬儒上仙一杯!”
儒子甚是得意,心中飘飘然,若在平时,定会谦逊一番。但不知为何,此时与众仙相对,始终率性随意,不拘形迹,说道:“儒子就不故作谦虚啦!竹翁大仙酿酒之能神乎其技,令人大饱口福,我要敬你一杯!”又是喝了一大筒。
绿竹翁又道:“儒子兄弟眼下灵力精进,由半仙进身上仙,依我老朽看来并非曲藝羁绊,妨碍修真。恰恰相反,如果儒子兄弟不去压制自己的本性,而是将修真之道与曲艺融为一体,相互启发,两道必有大成。”
依照儒门教诲,艺业精诚全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正如后世人所言:“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儒子既是修仙求道之人,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应当全部放在儒术之上,不可旁骛。此时绿竹翁一反这种论调,自素来谨守礼法的儒子看来,无疑窥到了一片全所未有的新境界,于混沌中劈出一片新的天地。
以往常自暗责未能一心一意的念头,此时一扫而空。
凌云子道:“曲艺仙道具修,非但曲艺非凡,若是自创玄术,恐怕亦是无人能及。修真之人,又何必执念于本门?理应法天然,集大成。”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