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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子以私藏外人为由,要惩治儒子和羊剑容。儒子拼死相护,谁知掀开她的面纱后,竟是柳三妹,而且还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柳三妹早已被治子所杀,她的真正身份是慕容寒。慕容寒将儒子救出战团,然而深受打击的儒子不愿相信事实,仍旧不肯随她出桃源,只一心想找到羊剑容……
第十六章易知且易行
儒子霍然而惊,从迷糊中醒来,心觉有异,喊道:“竹翁上仙……又是诸位上仙与我开玩笑来啦!”但见眼前怪石嶙峋,仙气腾腾,与平日在桃源儒门所见截然不同,才知此时所处已非密林,心想:难道我在醉酒时,已被慕容寒带出了桃源?站起身来,忽觉头昏脑涨,翻滚欲呕,自是一番狂饮后应有之象。
正自不解何以易境而处,欲探究竟,跨出一步,突觉两腿发软,身子摇摇晃晃地摔了下去。
甫一着地,腰间下传来“嗡”的一声,似是美人受伤所发的痛楚叹息。
儒子心中一惊,叫道:“不好!我压到陌生女子了!”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尚未立定,便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
他是儒门中人,虽生性浪荡,人前却是十分谨守礼法,特别是自柳三妹嫁作他人妇后,对儒门“男女授受不亲”的男女之防,尤为自律。
这时,他单手为礼,躬身垂首,双目不敢直视,显然是怕那女子羞赧难当。但奇怪的是,那女子不发一言,仍是一阵呻吟声响。
儒子这才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忍不住偷看一眼,一看之下,不禁哑然失笑。地下躺着的,哪里是什么美人?正是他素不离身,数日前被逼得与他天各一方的琢玉剑。
原来在竹林中,琢玉剑因不忍儒子分心才托住慕容寒,后被治子拦腰一弹,因收势不住,穿云透雾而去。这一去之下,竟冲到了镜练河之西,直入道门之境。儒子也曾催动玄术相救,在救得慕容寒后,被这一弹催入了幻境中。
此时,儒子见她躺在草丛中,奄奄一息,捡了起来,传了些灵力,然后放入怀中。琢玉剑“嗡嗡”而鸣,为儒子的断臂遭遇,为人剑合一的情投意合……
一人一剑,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喜不自胜。
儒子借着酒意,说道:“小玉,经书上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你多日未见,不知隔了多少个秋?”激动之情,莫可名状,又道,“我新近自创了几招歪招,不知管不管用,待你复原后,我再和你一起演练。不过这些招式,似乎有点不太正大光明。哈哈!何止不够正大光明?简直就是近乎卑鄙无赖,为正道中人所不齿。”
说了一堆后,见琢玉剑毫无反应,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才知道琢玉剑浑身上下全是泥巴,笑道:“糊涂!糊涂!该死!该死!”将琢玉剑当空一抛,左手衣袖来回扫动。
忽然,石林后传来一声呵斥:“大胆狂徒,胆敢在道门撒野!”
儒子收起琢玉剑,回过头来,见两人从石笋后闪身而出,一人脸黑,一人脸白,均穿道门衣饰,问道:“两位兄台可是道门中人?在下……”
那黑白两道人见儒子这身打扮,不约而同的失声喊道:“藤妖!藤妖……”挥剑便砍。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突见眼前两道寒光逼来,倒跃三步。这两剑来得极快,几如闪电一般,但儒子退得更快。
两道人对视一眼,目光惊异无比。黑脸道人说道:“邪魔歪道,格杀勿论!”白脸道人也说道:“小心啦!这藤妖已然成精,竟然会说人话了,怪不得这么厉害。”两人挥剑又刺。
儒子这才恍然大悟,连跃三丈后,立马除去全身上下的绿枝藤蔓,回复原本装束,心中暗叫道:道门!原来不是出了桃源,而是身在桃源道门之中。
原来,他在幽林中与绿竹翁等人相聚时,为了与他们结拜,故意以藤蔓枝叶等包裹全身上下,以示亲近之意。三日三夜纵酒后不知为何突然现身此处,来不及清除,以致被黑白两道人误以为是藤妖。
两人又同时咦了一声,满脸的诧异。那白脸道人问道:“你不是藤妖?你是何人?”
儒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儒门儒子。”他先前早有自报家门之意,只是被他们突然发招打断,不得不作罢。
黑脸道人问道:“你当真是儒门的儒子?”
儒子点头。
黑脸道人问道:“可有凭证?”见儒子只得一臂,与传说中俊雅不凡、英风爽朗的形象不太相符,心中惊疑不定。
儒子亮出琢玉剑,仍是当空一抛,左手以衣袖拭擦剑身上的泥污。琢玉剑身上污垢被儒子灵力一除,儒子原拟定会看到湛然逼眼的寒芒,不料剑身上尽是血迹。
黑白两道人瞪着琢玉剑一看,四眼迸火一般,尽是怨毒,同时失声大喊,白脸道人叫道:“琢玉剑!”黑脸道人叫道:“果然是你!儒贼!拿命来!”双双挺剑便刺。
儒子眼见琢玉剑身上尽是血迹,本就觉得奇怪;听得两人似乎要报仇之类的,更感茫然,说道:“什么拿命来?”觉两股凌厉的剑风夹面而来,威力不在常有为等人之下。
因不明所以,更不愿贸然出手,情急之下,儒子突发奇想,竟从两道劲力当中钻了过去,闪身到两人的身后。此招古怪至极,正与他这些时日所思的怪路子吻合。若在平时,四肢健全,面对两人的夹击,依照儒门正统方刚的打法,自是举起双掌,正面与之相拒。
此时,儒子突施怪招,非但避开了两股夹着劲风的剑招,還反守为攻,将敌人操控在自己的剑底之下,手中的琢玉剑只需轻轻一送,便可从背后刺死两人。
两人受控于敌,惊骇无比,心中同时惊叫道:我命休矣!但毕竟不是庸手,趁儒子略一迟疑之际,已顺势前跃,摆脱琢玉剑血芒的束缚。一跃而出,竟能摆脱血光四射的仙剑,自两人看来,恍若梦里。
黑脸道人心中暗想:虚惊一场,侥幸!侥幸!白脸道人心中暗怒:有惊无险,也不过如此!他们一个暗自庆幸,一个满脸不屑,却不知道儒子手下留情,根本就没有加害之意。
那黑脸道人又喝道:“狂徒,光天化日,诛杀了我道门小剑仙,此时还敢在道门重地拭擦长剑,耀武扬威?”自忖能逃离仙剑,心想对手的法力也不过尔尔,出言也就毫不留情面。
白脸道人也是怒道:“就你这点微末道行,想到道门来撒野,只怕……”他想说“只怕还不够”,却说不出口,因为道门的小剑仙毕竟是被杀了。
儒子心中灿然,心想:原来是一场误会。我替琢玉剑拭擦剑身上的污迹,竟被他们看成是挑衅来着。当即收起琢玉剑,说道:“两位不可误会,在下并无与你们为敌的意思。”
黑脸道人见儒子如此作伪,本就黑黝的脸色变得惨白,喝道:“枉你还是儒门中的儒子,敢做不敢当。琢玉剑沾满了我道门小剑仙的鲜血,还大言不惭!”
儒子本已醉意醺醺,这才听清,问道:“道门小剑仙遇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黑脸道人说道:“装模作样!你昨日行凶,还不死心,想必还有更大的企图。”
儒子更觉奇怪,说道:“昨日?在下这三天三夜里都与人喝酒,未曾离开片刻。”
黑脸道人打了个哈哈,笑道:“儒门修仙中人喝酒?哪里来的鬼话?”
儒子酒气上涌,说道:“不错!绿竹翁、幽兰君、枫林仙等人可以作证。”见两人不知言中之人所指,便将绿竹翁等的来历简略地解说了一番。
两人脸色顿时惨变,黑脸的变得惨白,白脸的变得土黑。
黑脸道人说道:“儒门结交妖邪,那些花妖树怪当然可以为你作证。道门被这些藤妖搞得鸡犬不宁,这才四下出动拦截,想不到这一切竟是你们儒门勾结而来。”
儒子眼见身处是非之地,且又满身酒气,神志尚未清醒,不便与他们纠缠强辩,说道:“儒门中人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绿竹翁等只是我音律上的知交好友,并不是什么邪魔歪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又岂是你们含血喷人,就能颠倒是非黑白的?儒子来得冒昧,就此别过。”
儒道两门虽只隔一条镜练河,但双方因斗法平素从不来往,亦是因此相互布下禁界。然而,这禁界不是用来防止对方窥探自己的道术,而是双方各自认为本门的道术天下正宗,存心要教化对方,双方为了不受对方道法的影响,布下禁界来防止其渗透。因此,儒门旦夕之间惨遭巨变,闹得天翻地覆,道门却是毫不知情。
两人听罢,又是哈哈大笑,见儒子欲离去,白脸道人说道:“可笑啊可笑!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不将咱们兄弟二人放在眼里了吧?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儒门之地吗?跑来通风报信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儒子。看来修仙之人也爱这跑腿的玩意儿!哈哈……”
他故意将“大名鼎鼎”四字声调提得老高,自是在讽刺儒子玄术低微。
当年儒道仙剑大会,两门所有参与斗法的诸子中,儒子年纪最小,玄术法力,最为低微。他因生性浮滑,不受拘束,原非儒门修仙诸子中人。后因儒道仙剑大会斗法所需,才被庸公破格收入诸子行列。庸公为了让众人信服,特地将“儒”字赐给他,此举隐有让他“扛大梁”之意。
两道人先前与他一番交手,除了觉得他出招有些古怪之外,其修为当真与凡人毫无差别,背脊双双落入他的掌控之中竟能逃脱,轻蔑之意顿生。
黑脸道人又看了看儒子,长眉一轩,冷冷地说道:“儒子儒子?未必未必!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我看这人未必就是儒门中的儒子。”他知道杀不了儒子,但能狠狠地贬损他一番,也倍觉痛快至极。
白脸道人一时不解其意,问道:“易知兄,此话怎讲?”
儒子见其二人一黑一白,又见黑脸道人称白脸道人为“易知兄”,已知其来历,恭敬地说道:“原来是道门易知、易行两兄弟。儒子有礼!”
那两人正是道门的易知、易行兄弟,黑脸者为兄,名叫易知,白脸者为弟,名叫易行。他们与儒门常有为等人职责相同,维护桃源道门的安稳。
易知虚捋下巴尚未长长的短胡子,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道:“当年道儒两门斗法,儒门式微,人才凋零。儒门为了凑数,临时拉了一个年幼无知的黄毛小子来凑数。”
易行“哦”了一声,心中会意,看了一眼儒子,假装糊涂地问道:“真有此事?”
易知又道:“白老弟,你可不要小觑了这个凑数的,人家虽是年幼,却是生死谷生还之人。”
易行佯作大惊,问道:“此事当真?”
易知道:“自然当真,这个凑数的当时半仙之身尚且够不上,他的同门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估计也不会败得如此一塌糊涂。”
儒子见他们如此数落自己,无非是存心嘲弄自己道行不济。但他此时的修为已是今非昔比,心想也不必跟旁人一般见识,当下只是脸带微笑,神色自若。
易知见儒子不为所动,又问道:“黑老弟,你所说的这个人如此害人害己,却不知是谁?”
易知道:“据说就是当今名动桃源的儒子!”
易行满脸惊诧,问道:“你没有搞错?”
易知仍是神色冷冷,也没有向儒子瞧上一眼,说道:“决不会错!这个儒子贪恋女色,手中有一柄琢玉剑,此剑尽是女儿之态,一看便知!”
他们绕来绕去,原来是想嘲笑儒子的琢玉剑。
当年儒道仙剑大会,儒子年纪既轻,所驱的法宝又是一柄大有女儿之态的玉质寒剑,常被人引为笑柄。当时,儒门为了驱动乾坤剑阵,逼不得已,才将修为未臻化境的儒子遣派上场。当年儒门诸子惨败,或多或少是因为顾念同门手足之情,着力庇护儒子,以致顾忌重重,手脚施展不开。
易知见儒子断了一手臂,又道:“世間之大,无奇不有,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个能驱动琢玉剑之人,竟是登徒浪子,好色之人?说不定落得折损一臂的下场,全因一个女人。嘿嘿!当真是色迷心窍。”
易姓两兄弟一问一答,讥嘲儒子与琢玉剑大有暧昧之意。儒子心中老大不舒服,又无可奈何。两人之所以胆敢如此放肆,当面挖苦儒子,是因为儒道修仙之人不能对凡人滥用玄术。儒子亦是有所顾忌,就这样轻饶二人,又心有不甘,眼见两人手握长剑,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突然“哼”的一声,举起琢玉剑,灌注灵力,左右轻轻一拍。
两人心中一慌,没想到儒子竟会出手,慌乱中,手中的长剑便拿捏不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牵引开去,然后似长蛇一般相互缠绕,牢牢地绞在一起,难舍难分。
儒子笑道:“两位的九天神兵在搞些什么名堂?如此不雅之举,伤风败俗,道门的脸面被你们两人丢清光啦!”
两人齐声骂道:“无耻,竟犯修仙之人的大忌!”伸手去拉开各自长剑,然而儒子见他们出言无状,轻蔑至极,是以灵力出手之际,刻意加了三分力道。单是寻常的灵力,凡人神功盖世也奈何不了,更何况有意捉弄人?
顿时,两人气得脸色再度互变,滑稽至极。
儒子说道:“不错!就连道门也敢擅闯,且勾结妖魔,难道还有什么修仙的顾忌吗?”他恼恨二人无礼,索性继续让他们的长剑缠绵不休,且出言不逊。
两人闻言,不是大惊失色,而是回复各自的脸色。
易行说道:“儒门儒子果然勾结妖魔。你是修仙之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是你的对手。你杀我道门小剑仙,又对我兄弟二人滥用玄术这笔账,道门早晚会与你清算!黑老兄,咱们走吧!”丢剑在地,撒手而去。
儒子心中一阵懊悔,心想:我事事胡闹至极,为逞一时之快而加深误会,难免为兄长所不喜。兄长纠正我亦是无可厚非。叫道:“两位误会啦!阴阳门才是真正的敌人。”
然而两人见儒子露了一手玄术,又惧于他的名头,早已远遁,哪里还敢理会儒子所说?
此时,琢玉剑知儒子的心意,不住抖动,无奈血迹斑斑而无法自行飞出罢了。便在此时,一人“嘿”的一声冷笑,从旁掠出,随即隐没在石林之中。
儒子转眼一望,见那人似是阴阳门中人的装束,心感不妥,立马发足追去,勉强追至石林转弯处,只见石林中的一块空地上,一八卦阴阳图案赫然入目。
那疑似阴阳门的人,显然是冲着道门而来。
儒子心想:阴阳门已祸乱我儒门,如今会不会又来加害道门?易知、易行兄弟口口声声说什么藤妖,看来藤妖确实是进犯道门境地了。其实,真正的外敌不是什么藤妖,而是阴阳门。这本是道门之事,儒门不便插手,那我该不该赶去知会道门上下,让他们有所防范?如此贸然拜访,又会不会弄巧成拙?
儒道两门虽是同在桃源之中,分居镜练河两岸,一衣带水,鸡犬相闻;但除了每二十五年一届的仙剑大会外,平素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儒子打算拜会道门,实有诸多的不便。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道门之中?为何琢玉剑会染血?其中内情,儒子也想查个水落石出,免得儒门被人抹黑,又想:道门五子暴毙,将罪状推到我头上来。如今易知、易行兄弟二人更是认定我杀害了道门后辈小剑仙,我身处危地,行迹已然暴露,如果就此溜走,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了。我何不趁此良机,修复嫌隙?
他正欲以千里传音之法知会,又觉不妥:此时阴阳门是儒道两门的共同敌人,我既身在道门之境,正好与之并肩御敌。初登宝地,不可失了礼数,自当光明正大地登门造访,拜会道门各长老,方显诚意!跃上石柱上,辨明路径,然后向着不远处一石阶走去。
儒子刚踏上石阶,忽然又想:我这般邋遢不堪,贸然拜访,岂不是有失体统?平素行事可不拘小节,但关乎门户大事,决不可在人前失了礼节。游目四顾,忽见石林旁有一清池,便飞身上前,一正衣冠。
临池顾影,本欲掬一把清水洗脸,但觉右臂空空如也,不得其便;又回想起自己为了表明清白,甘愿自断一臂明志,仍是无法消除兄长对自己的怀疑,心中又是一酸,沉吟道:“儒子臂可断,性命可以不要,然而手足之情不能不顾,可兄长为何……”
他一想到这番变故,禁不住愣愣地入了神,正自痴呆,听得池边不远处有人喝道:“儒门狂徒,目无祖法,还将道门放在眼里吗?”
儒子回过头来,见呵斥之人身形高大,神情威猛,一袭道袍迎风而鼓,正是道门的清虚子。儒子剑尖指地,恭敬地行礼道:“儒门儒子,拜见道门前辈。”语气谦卑,神色恭谨。
道门长老与儒门庸公等人同属一辈,有二十位之多;而儒门的长老,仅剩八位,相较之下,众寡迥异,极为悬殊。
清虚子看了一眼儒子和他手中的琢玉剑,满脸怒容地呵斥道:“儒子!果然是你!”两眼尽是仇恨,充满敌意。
儒子出于礼敬,不敢直视,隐隐感觉到一阵逼人的杀气,心中打了一个突:易知、易行不分是非曲直,难道你身为长老,也这么糊涂?却听得清虚子继续道:“看我如何收拾……”
话音未落,儒子突觉门面涌起一阵狂风。
他早已察觉到不妥,尚未抬眼便斜地里跃出一丈之外,回头一看,眼前跃起一条巨大的绿藤,而清虚子早已裹在其中。
那绿藤暴怒而起,张牙舞爪,一个侧身,倏然逼向儒子。
儒子心中一惊,叫道:“好啊!我只不过是以藤蔓裹身,便被你们道门斥责为藤妖,如今你们道门练成这等人藤合一的妖术,那才是真正的妖邪,可恶至极!”舞动琢玉剑,觑准绿藤的来势,夹风直刺。
盛怒之下,这一剑势道威猛,只听得“嚓喇”一声,那藤妖被剁去一大半,似乎抵受不住,便夺路而逃。
如此一击,大显神威,颇出儒子意料。他心怒妖邪,厉声喝道:“邪魔歪道!哪里逃?”眼见道门竟修成这等妖术,事关儒门兴衰存亡,岂可就此放过?疾步紧随而去。
第十七章牛刀始发轫
儒子见那绿藤往石林中蹿去,便闪身上前,几经纵横,不意间竟迷了路。当此情势,唯有御剑越出,不料大石竟是随影而动,显然是道门在此布下阵法。儒子心想:果然是道门有变,你们做贼心虚,怕我知道你们的丑事,才将我当作大敌,存心阻拦,挡在门外!当即运起千里传音之法,搜寻道门诸长老所在,向其问明缘由,但石林既已布下禁界阵法,这千里传音之法自是无法将声音传出去。
儒子无奈,只能在石林阵中硬闯,待到寻得石林的路径时,已是暮色四合,忽见不远处一片火光冲天,心道:不好!道门有难!乘着月色,本欲御剑而行,又觉此举对道门极是不敬,只得辨明路径,加快步伐,向火光处而去。
转过山坳,数丈外的大石处人影攒动,一队人马正快步而来。
片刻之后,一人喊道:“这里全是大石,正好在此伏擊那厮。尚父有令,那厮勾结外敌祸害我道门。杀不了他,小心你们的狗命……藏好!”
众人纷纷哇啦声响,顷刻间便隐没在大石之后。
儒子听罢,知道他口中“那厮”指的就是自己,心中虽怒,仍是强自抑制,心想:鬼鬼祟祟,儒子何惧?立马大步流星地从乱石丛中的小道穿行而过,正欲扬言索战,小道两旁突然冒出数十条绿藤,当中十来条藤中裹着一名道门中人,正是先前那些伏击的人马。
儒子咦的一声,说道:“道门上下都修炼了这等邪术?这……”
狐疑不定之际,绿藤早已逼来,他一时不知虚实,唯恐冤枉错杀,心想:难道道门亦是被孤灯大师的妖藤偷袭?若是道门遭遇险难,还是救难要紧。朗声喊道:“诸位道兄,儒子来得冒昧,这就去了。”转身便走。
众绿藤急起直追。
儒子心中暗暗得意,突然转过身来,左手挥剑,喊了一声:“着!”使出一招定神术,将众人定住后又道,“各位道兄得罪啦!待大事一了,儒子再回来向诸位赔罪!”绕过众人,继续深入。
这时天色渐黑,因未曾涉足道门境地,虽见得火光冲天,却不知路径所在。
儒子提起琢玉劍,说道:“小玉,天黑路不熟,唯有借你寒芒照亮。”催发灵力。
琢玉剑寒芒勉强地刚一闪起,便有一道红光蛇游而来,当中有人喊道:“妖孽乱我桃源,格杀勿论!”正是一条长藤,此时已非碧绿之色,而是隐隐发红。那声音,自然是长藤内之人所发了。
儒子横剑当胸,借着红光看清了眼前情状,问道:“灵虚道长,你来得正好!晚辈有一事正要向你请教,请问你们道门是否早已修成一门人藤相结合的妖术?”
孰料那灵虚道人瞪着儒子手中的琢玉剑,怒喝道:“杀我道门后辈小剑仙,竟然还口出狂言!”盛怒之下,裹住周身的长藤摇摆不定。
儒子情急之下直言相询,实在莽撞至极,直到此时才悟起,立马恭敬地行了见面之礼,又道:“道长不可误会,儒道两门一衣带水,荣辱与共。儒子此来并非滋事,而是为了助你们道门一臂之力,略表儒道两门相互敬慕之情。”
灵虚道长神色悲苦,却哈哈一笑,说道:“一臂一臂,果真是一臂之力!你身为儒门中人,竟花言巧语。不!是妖言惑众!你杀我道门后辈剑仙,却说成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他如此不顾身份,反复提及“一臂”,显然是借题发挥,讥讽儒子失了一条手臂。
儒子不愿与他再起口舌之争,心想:你神志清醒,为何口出恶言?难道是修炼了这些邪术之后,性情大变?心起此念,不禁想到慕容寒,暗自点头,问道:“桃源外阴阳门乱我桃源,还望道长指点。”
灵虚道人竭力制住裹身长藤,心想:事关门户声誉,岂可在儒门之前示弱?又是“嘿”的一声冷笑,神色傲慢地说道:“咱们道儒两门素不来往,你是儒门中人,如今想闯我道门圣境,也不找一个好听一点的借口。桃源数百年来太平无事,哪里有什么阴阳门妖魔?若是真的有,说不定也是你勾结而来。儒门连输两阵,心里发慌,便编造一些花言巧语,偷入我道门,打听道门诸子的修真近况和偷窃法宝吧?”
儒子一听,心中怒气虽然不打一处来,仍是强忍不发作。
灵虚道人继续说道:“若是你光明正大地登门造访,仰慕我道门修真道法,我们道门宽大为怀,海纳百川,也容得下你这小小的奴才。”言下之意,儒门连输两阵后,第三阵亦是必败无疑,日后向道门称奴,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儒子见他一而再、再而三拿斗法之事来羞辱自己,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正欲发作,长空中传来一阵阴冷笑声:“嘿嘿!灵虚牛鼻子,我孤灯这些妖术如何?”
灵虚道人脸色惨变,暴喝一声,抖动着周身的藤蔓,嘿声失笑,似乎欢喜至极,笑声未绝,转身便走。
儒子觉得这嘿笑之声非常熟悉,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想:定是那个叫什么孤灯大师的到了!欲向灵虚道人追问,却听得孤灯大师继续道:“道门这些王八羔子,有心灭儒门,独霸桃源,进而称雄天下,可惜没这个本事。我小老儿看在他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了十天八天的情分上,才勉强答应,传了他们一些粗浅的妖术。想不到这些妖术与道门玄术相结合起来,竟有这等威力,实在是出人意料。”
听了他这番话后,儒子又想:道门若不与阴阳门勾结,就是被其所逼,不得不为人驱役。这孤灯大师本事再大,未必能一举挑了道门,他又唯慕容寒之命是从,那么真正的幕后凶手,就是慕容寒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慕容寒作祟,且蓄谋已久。她原本就是阴阳门中人,不知用什么手段蒙蔽兄长,取得他的信任后便潜伏在此,助阴阳门祸乱桃源。若非如此,为何她对阴阳门了如指掌,那个叫木青牙的又听从于她?如今若要解救道门,须得先擒住这个孤灯大师。当即循声而去,刚转过一座石林,石林内传来一声惨叫声。
此时,儒子也顾不得穿墙逾垣之举有失雅致,立马祭出琢玉剑,御风而起,飘身而落,长袖同时向下一扫,以防墙内突施暗算。但他双脚尚未站稳,已听得“嘤嘤”之声大作,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狂风从地上涌出,一物如巨蟒般人立而起,虚晃几下,猛然间拦腰卷住儒子,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儒子早有防备,仍是着了道儿。
变起仓猝,唯有急催琢玉剑应敌,然而,琢玉剑失灵似的,竟是不听使唤。
儒子心中又是一惊,安慰道:“我辈修真求道,当以除魔杀妖为己任。小玉,你我虽有伤在身,却不可因此退缩。你再不听话,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心中却想:大伤之后尚未复原,此行极是凶险无比,也不能怪你。
如此略一停顿,儒子整个身子已被那长物甩得东倒西歪,耳际生风,头昏脑涨。就这么几个来回,儒子亦已看清那长物不是巨蟒,正是见血便吸的碧血灯笼。绿藤中挂满红彤彤的灯笼,饱满欲滴,不时发出婴儿般的叫喊之声,显然是吸了不少人的血。
儒门后辈诸子中毒时,儒子早已见识过这毒物的威力,心想:那绿藤吸血后就成了碧血灯笼。原来不是道门中人修炼了邪术,而是为这些邪物所制。悌子等人身染此毒,若非我逆用儒门心法救治,只恐怕他们亦是这等模样了。那时的碧血灯笼尚是幼苗已令其头痛不已,如今早已成形,更是难以对付。
此时,碧血灯笼缠住儒子,愈盘愈紧,愈紧愈盘,逼得儒子喘不过气来,叶下的须根似魔爪一般晃动,插入儒子的体内,大肆吸血。
儒子喝道:“邪魔歪道!害人不浅!儒子今日性命不要,也要将你们铲除得干干净净!”
他如此口出大言,心中却无计可施,数度欲潜运内力将其逼开,苦于气息不畅,全身上下除嘴巴外无处可动。眼见无助,无奈之下唯有张口往灯笼上咬去。
便在此时,整条妖藤上的灯笼立马化为一阵青烟,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妖藤上的灯笼被咬,一股冷血冲口而入,腥臭难当,藤身也因此稍微松弛。儒子得此余暇,气息立马畅通,杀敌心切,索性急催灵力,将琢玉剑封印,当作一把寻常的长剑来用。劲力灌处,长剑一挥,将缠着身子的妖藤拦腰砍断。
妖藤被砍,半空中立马传来一阵冷冷的嘿笑之声:“多管闲事,我也让你也变成怪物,如何?”虽略有兴奋之意,当中那股萧索灰冷却是掩饰不住,极其凄凉悲苦,自黑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儒子心中更无怀疑,心想:道门果然为阴阳门所逼。
孤灯大师仍是鬼气森森地说道:“儒老弟,你害得我永世不得再见天日,我还你一身奇形怪状,大家算是扯平,嘿嘿……”
儒子一时不解其意,挣脱妖藤束缚后,身子仍在半空,虚晃不定。
眼见不远处便是耸入云际间的石柱,立马凝神守一,在半空中连连翻滚,箭般向着石柱直插而去。将及石柱,琢玉剑在其灵力的逼催之下,自有一股断金裂石、无坚不摧之势,“嗤”的一声,直透柱内,儒子乘势稳稳跃下。
脚底一触到石柱,孤灯大师又阴恻恻地说道:“儒老弟好身手!好本事!也好可惜……好可惜……”越说越轻,越轻就越是凄苦,断断续续地又道,“你贵为儒门诸子中人,不久之后,将要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好可惜……”阵阵叹息,渐渐消沉隐匿,到后来几不可闻。
儒子见孤灯大师前来,心中满腹疑团正好向其求证,为了留住他,说道:“孤灯大师,你的下毒本事不过尔尔……”
但四下沉寂,悄无声息,显然是孤灯大师早已远去。他无缘无故地来,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然后又不明不白地离去,令人大惑不解。儒子举起衣袖在额上一抹,擦拭冷汗,说了一声:“稀奇古怪,无聊至极!”欲盘膝而坐,稍作调息,孰料石柱下突然响起阵阵浪花般的巨响,漫天呼啸而至。
放眼一看,又是两条妖藤汹涌而来,似两股突然溃堤的洪水。
儒子定睛细看,见妖藤当中仍是有两名道门长老,正是去而复回的清虚和灵虚两道人。
灵虚道人喝道:“儒子,拿命来!”
儒子想起孤灯大师先前那番话,见灵虚道人来势逼人,此时不得不信以为真,叫道:“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修仙之人的神圣天职。道门上下已然堕魔,不配与我儒门斗法。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两者齐上,何足惧哉!”手挥琢玉剑,东一引,西一挑,轻描淡写,挥洒自如,正是先前将易家兄弟二人长剑绞缠在一起的妙招。
这一招纯属以力御力,引敌自攻,与儒门玄术的根本相去甚远。他自逆用儒门心法后,灵力大增,已臻上仙之境,后又自创招术,全是平时敢想而不敢用的怪路子。此时,他将这一招尚未有明目的玄术使出来,顿时引得两条妖藤相撞,只聽得“唰”的一声,两条巨大的长龙已绞在一起。
这两条藤身相撞击,立马枝散叶飞,根断须折。
儒子乘机一招定神术,将他们牢牢定住。眼见轻易便定住道门两大长老,心中狂喜不已。他一时杀得手瘾大起,笑道:“道门长老勾结区区几条小虫子,便想为非作歹,岂不欺我儒门无人?”提剑欲刺死两位长老,又觉得不妥,说道,“待我将你们一一擒住,再交由你们道门处置。儒道之争,嘿嘿……”
话音未落,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一声巨响,四条长龙般的妖藤应声而出。其中两条,仍是分别裹着道门长老。
儒子大喜,喊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你们道门长老,尽皆坠入魔道,已是天下正道中人的大敌。儒子降魔伏妖,责无旁贷!”长剑成圈,带得四个方位的妖藤团团地四下游走。
道门招式,本就潇洒自如,此时结合碧血灯笼,所有的攻击似乎全然没有套路可言,这正与儒子别出心裁自创的怪招路子相吻合,儒子自是杀得得心应手。他心中压抑已久,此时乍逢大敌,将一直苦苦思索,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的招式使了出来,威力惊人,心中自有说不出的舒畅。
此时以一敌四,竟是越斗越觉畅快淋漓,热血沸腾,三天三夜的酒兴,似乎逐渐开始发挥出来。
儒子如同猫捉弄老鼠一般,将四条妖藤折磨得筋疲力尽后,喝道:“邪魔歪道,有什么本事就尽管使出来吧!”长剑又是一抖,逼得其中两条妖藤立马灰飞烟灭,归于虚无;另外两条因有道门长老在内,仍是用定神术定住。
举手投足之间又收拾四条妖藤,竟觉尚未过瘾,游目四顾,除了几堆乱石外,别无他物,心想:妖藤知难而退,不敢现身相斗了!正自得意之际,忽觉根须刺中的伤口处微微一痛,似是先前被杀的那几条妖藤的灵力钻入体内。
他心中一惊,急运内息,但觉真气流转自如,并无大碍,又为之一宽,于是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眼见强敌既退,余敌又无踪可循,转身往火光处而去。绕过几座石林后,突觉阴冷逼人,眼前半空中,千百条妖藤来回游动,藤上的灯笼正喷着火焰,火焰鲜红,有如浓血,当真名副其实的碧血灯笼。
碧血灯笼之下,正是一座构架雄伟的大殿。
五行之中,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这火本应是热辣辣的,炙人生痛,但这碧血灯笼发出来的火竟是冷飕飕的,冰凉透骨,一反五行常态,令人倍觉诡异无比,难以置信。
碧血灯笼见有人影,即滚滚而来,拦截儒子。
儒子心想:道门上下果然是在修炼邪术,若非如此,桃川宫为何盘缠这许多妖物?眼见碧血灯笼逼来,因心中涌起了一股除魔卫道的豪气,挥剑便砍。此举似乎惹恼了碧血灯笼,顷刻间越涌越多,呼天抢地。放眼处,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中,但这浪涛并非海水,而是澎湃的火龙。
火龙风涌云聚,吹得儒子大袖长袍猎猎作响。
儒子正欲查看四下碧血灯笼的来势,无意间看到长袍上被刺出的小洞,如此破烂不堪,极是不雅观,心头更是因此一震:我先前只图一时之快而罔顾儒门礼法,如此胡闹,有失斯文,有损体统。如今身处道门境地,人前施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招数,岂不是让人笑话儒门中人不伦不类,道术杂三旁四?这些不三不四的招式,自是不能再用的了!
念及于此,不敢再胡作非为。
他与绿竹翁等人一番纵酒论道后,似乎窥到了以往从所未涉的境界,但因敬重儒门,始终觉得那些不按章法的道术是旁门左道。眼见当下碧血灯笼云集,当此情势,更无他想,琢玉剑一挥,正是一招画地为牢,剑尖连连催动,即有数十条火龙被困其中。
这招是儒门正宗的玄术,端的是威力刚猛,内劲淳厚,当空一画,光幕成柱,天上地下,牢不可破,当真有如无形的铁桶。
但这些火龙一般的碧血灯笼道行远在一般妖藤之上,这画地为牢虽能困住当中十来条,却奈何不了千百万条火龙齐头并进。被困的火龙沿着圆柱光幕上下游动,略一摆动,便破牢而出。
儒子略觉心惊,但有了先前一番得意,立马又是豪气大增,运起灵力,向着火龙直劈而去。一劈既出,竟是开天辟地的玄术,这是上仙境界的功力,儒子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运用。
桃源大乱前,治子为了“救”儒子,曾瞒着众人使出这一招,在地下拍出一条宽约三丈,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将小德子等众阻隔开来。如此势头,即若天公雷神亦未必能办到,治子却轻而易举,一劈而就。
儒子自知功力浅薄,就连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使得出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此时竟在危急关头使了出来,自是不胜狂喜。
然而,此时的碧血灯笼非同小可,集结成群,成千上万,这招开天辟地纵然威力无穷,一招既下,也只能劈断数百条而已。碧血灯笼又何止千万?况且要发这开天辟地的玄术,极为耗费灵力,即使是庸公这等上仙的人物,也只能连发十招。此时即便能连发百招,也无法将所有的碧血灯笼扫除干净。区区一招,自是有如蜻蜓撼柱,杯水车薪。
玄术既运,虽劈断数百条,却无法抵挡得住潮水般的进击。又因过于轻敌,身上竟有几处被火焰“炙”伤,冰寒直透骨髓,不时散发出阵阵焦味。此味一出,更是引得本就躁动的火龙更加凶猛,急向儒子扑来。
眼见不敌,儒子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石林中寻觅躲避之所。
情急之下,无处可寻,眼见石林间巨石当空,当即长剑轻轻一划。剑光一闪,劈波斩浪一般,石林应声而裂,置身其内,猛龙虽恶,却一时不得其踪。
儒子眼见火龙无从落手,心中并不欢喜,心想:我是来除魔降妖的,此时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大石头中,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六年前的儒道仙剑大会斗法,我因年纪尚轻,需同门大仙照应而被道门耻笑。如今既然是为救难而来,岂可再闹这样的笑话?但开天辟地也除不了这许多恶龙,还能凭仗哪门玄术?
正自苦思对策,突觉头下脚上,血气翻腾,五内如沸,整块凌霄而立的大石竟被碧血灯笼掀了起来,往空中抛去。
儒子亦从大石中掉了下来,未等他着地,千百万条碧血灯笼如离弦之箭一般齐射而来。儒子紧握手中琢玉剑,凝神戒备。他越是危急,心思越是機敏,不由得想:我既已能运开天辟地,自然亦可使愚公移山。且以此招试试,挡得一阵算一阵。
当即一招愚公移山,将巨大的石柱向火龙压去。无奈火龙数量实在过于庞大,石柱当前,有如粉团泥巴,只是给它们揉穴挠痒一般。
儒子不由得大为焦躁,心想:道门既已练成这等妖术,我若不斩草除根,必定祸及儒门。与其受制于人,但不如先发制人。眼见碧血灯笼猖獗肆虐,从四面八方逼来,如同一群饥饿的野狼看到小羊儿一般。单凭儒门的玄术,显然不足以拒敌。
忽地想起绿竹翁在密林中向自己攻击时,自己急催灵力将他那些根须尽数挡在光幕之外的情境,心想:先摆脱眼前困境,再作计较!也不再顾得此举违背儒门所倡导的章法,当即运起灵力在四周布起铜墙铁壁般的光幕,将碧血灯笼挡在身外三丈之外。
此时的碧血灯笼非普通绿藤可比,灵力亦是远在绿竹翁之上。数百条巨龙般的力道一挤,已将儒子周身的光幕逐渐压小,越逼越近,三丈……两丈……一丈……
转眼之间,儒子便要被吸成干尸。
数百条碧血灯笼如抱团的蜜蜂一般,离儒子仅有半丈之遥;儒子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
第十八章旧恨添新仇
碧血灯笼似乎志在必得,数百条围定儒子后,其余的在四周悠闲地游走,从旁助威掠阵,并不上前。
便在此时,奇峰突变,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震耳欲聋,数百条碧血灯笼竟从中炸了开来。
原来,数百条碧血灯笼合力齐攻,儒子自忖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抵挡,心念一动,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无法抵挡,何不将计就计,放弃抵抗?他拼尽余力,将周身的力道猛然间往外一推后,约摸推出半丈,趁势在脚下一划,正是一招开天辟地,将地划了开来,钻了进去。
碧血灯笼正欲得儒子而后快,被儒子反推出半丈后,自是不甘,不约而同催加力道,拟将儒子压成肉酱。
儒子不是硬生生地与之对敌,而是骤然撤去灵力。灵力突然消失,数百条碧血灯笼自然“轰”的一声撞在一起,身上红彤彤的灯笼相碰,火光迸射,如火山爆发一般。
儒子早已从地下逃遁,仍是被寒气逼得打冷战。
余下碧血灯笼立马变得异常激怒,四下涌动,寻儒子踪迹所在。
儒子心想:仅靠儒门的玄术无法对付得了其余的恶龙,如今孤身奋战,独力难支,若不再用自创玄术,转眼便要丧命于火海当中。圣人教诲固然重要,杀身成仁固然悲壮;但惨死在这些妖魔宵小之手,丝毫不值啊!
当即面东而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儒门诸位长老明鉴,非是儒子有意胡闹,蓄意违背儒门之道;而是情势危急,逼不得已,只好以邪制邪。这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亦是不失圣人教诲。”
说完,便往断臂伤口上一拍,一股鲜血箭般激射而出。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本意是,明知道事情做不到,偏要坚决固执地去做。这话是勉励人对追求的事情,要有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精神。
此时,儒子曲解圣人言,将“不可为”解作“门户规定不能做的事”,这些自创的胡乱招数就是儒门素来极力反对的,是“不可为”的;但如今“为之”,如此一来,亦是在圣人所言的准则之内,因此也就不违圣人教诲,无可厚非。
儒门玄术端庄博大,以阳刚的精气神独存于世,不畏艰难险阻,讲求一招一式,真真实实的“力敌”,与道门所主张的“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大相径庭,这也是儒道相争已久的因由。但儒子自断一臂后,若是再循规蹈矩的依照以往的路数施用玄术,显然力不从心。当此情势,非智取不可。
此时,儒子断臂处鲜血一出,碧血灯笼嗅到风中传来的腥味,嘤声大作,闻到血腥便躁动不安,紧追不舍。
儒子谋定而后动,早已成竹在胸,眼见千百条火龙从四面八方逼来,不惊反喜。
他微微一笑,长剑当空,御风而起,来回游动。霎时间,引得千百万条火龙蜂拥而聚,群龙戏珠一般,火光万道,直如天地为炉,将世间万物放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他自逆用儒门心法以来,御风而行之际的身姿不再似以往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而是随心所欲,可以倒立而行,也可弯身扭腰而行,甚至五花大绑的平躺,恶狗抢屎也不在话下。
变化之多,令人舌挢不下。
此时,他身形忽而身在半空,忽然藏身石隙,飘忽不定,行踪莫测。若是儒门八大长老在场,必定被他此举活活气死,就算不死,也气得个灵力尽失,仙根受损。
忽见巨石压顶,心中一动:我躲藏在大石之内,你们这些家伙要将我甩出来,何不以牙还牙,用大石来将你们制住?又将琢玉剑一挥,寒光骤起,所过之处,开山裂石,势如破竹。
霎时间,凌空而起的石林当中穿出一个个大窟窿。
儒子御风从中掠过,又突然后转,在石林间的石洞来回穿插。碧血灯笼急于一味追吸儒子的血,不辨东西,千百条长长的火龙在半空石洞东一穿,西一插,上一绞,下一盘,几经缠绕,已是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半空中结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火网,难解难分。
眼见一切尽在料想当中,只是一招怪路子的招式,便将铺天盖地的碧血灯笼收拾得服服帖帖,儒子嘴角微动,本欲失笑,忽想:本门圣人有云,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只好强忍笑意,但又见得意之作就在眼前,狂喜难抑,哪里还能泰然?
突然“啵”的一声,大笑冲口而出,转而仰天长笑,捧腹大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空前绝后,声震四野,哪里还管他什么礼法不礼法?
便在此时,身后千百万条火龙已然烧尽,化作一缕缕青烟寒气,直钻儒子体内。儒子冷不及防,突觉浑身上下一阵清凉,针刺般的阵痛,如此变故来得突兀,手中琢玉剑一探。但因周身奇寒难当,就此晕去,长剑亦不知去向。
正自得意之际,石林外有人疾奔而来,粗声气喘,当中有人怒骂道:“大胆儒子,竟敢乱我道门!”声音熟悉,似是道门中的易知、易行兄弟中人。
未知几许,儒子一惊而醒,睁开眼睛,只见风动四野,草地上竹节、长壶、短杯一片狼藉,长琴自横,竟又是回到先前与众仙相聚狂饮的密林之中。
儒子还道自己没看清,伸手擦了擦眼睛,再定睛细看,哪里还有什么石林的踪影?心中茫然不解:我明明是身桃川宫前杀妖,此时为何又回到这密林来?绿竹翁等上仙呢?忍不住纵声高呼,声动四野,却无人回应,又想:我明明是听得有人疾奔而来,为何不见?
突然有人喊道:“妖孽在这里!妖孽在这里!”
只见数十人从密林中闪身而出,当中一人喝道:“大胆儒子,胆敢与桃源外的邪魔歪道勾结,里应外合,祸害道门。”正是白脸道人易行,另一人黑脸道人易知也在其内。
儒子站起身来,心想:我在道门石林外时曾与两位会过面,说不定他们能助我解开疑团。当即整理衣冠,躬身行礼,说道:“两位道兄,儒子有礼,不意此间相逢,别来无恙?”
二人见儒子恭谨有礼,反而退了两步,怒目而视,手执短刀,那短刀与日前的长剑似乎差了好几个档次。
易知说道:“瞧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易行指着儒子的鼻子道:“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快快受死!”
儒子乃儒门中修仙之人,自逆用儒门心法后,内力已臻上仙之境,此时被斥之为妖魔,心中难免不快。但因受儒门礼法熏染时日已久,克己复礼,仁义为本,纵有怒气,还是强自抑制,心想:你们道门与妖邪勾结,反而斥我是妖魔!仍是客客气气地说道:“两位道兄,先前那一番纠缠,纯属误会,儒子在此致歉,还望两位道兄宽恕则个。”
他说得极为诚恳,所说的纠缠,自然是指用玄术让他们兄弟二人的兵器纠缠在一起,但一想到道门诸人的变故,仍是暗自提防,认定他们兄弟二人,也修成了人藤合一的妖术。
易知瞪着儒子,面露苦笑,说道:“儒门中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做下这等泯灭人性、伤天害理的事来,还妄想用花言巧语掩饰过去。我杀了你们儒门小剑仙、诸位长老、儒门上下,只是跟你们赔个礼、致个歉,就此揭过,行不行?”
儒子惊叫道:“什么?道门诸位长老也遭人毒手?”心中忍不住暗责,难道是他们被我定住后,再遭人暗算?又问道,“不知诸位长老和道门上下,遭的是什么样的毒手?”
易知揮刀便来劈儒子,却被儒子架住,只得说道:“亏你如此厚颜无耻。他们都是死于你的琢玉剑之下。我们查了观天水镜,看得一清二楚。”
儒子这才放心,甩开易知的短刀,心想:我在石林中打算以传音之法知会道门长老,却传发不出,那自是因为石林里早已布下结界阵法。既已布下结界阵法,传音之法传不出去,那观天水镜自然就无法查看内中的动静了。见他们只是一番胡编乱造,也不怕把话挑明,说道:“我见你们道门中人修炼人藤合一的邪术,只是对他们使了定神术,并未杀人。儒门修仙之人,信义为本,决不信口雌黄。”
易知狂笑道:“看!原形毕露了吧?你们儒门卑鄙无耻,斗法不胜,便勾结桃源外的妖魔,加害我道门诸位长老和小剑仙。妖魔怪兽,人人得而诛之!”明知不敌,仍是挥刀又上。
儒子见他再度含血喷人,且斥责自己是妖魔怪兽,不由得激起一股被冤屈的不平之气,心想:你们道门是妖魔,却反过来说我是妖魔,且待我妖给你们看!眼见易知一刀劈来,索性站立不动,待短刀刺到,突然双目一瞪,短刀竟歪歪斜斜地软了下去。
两人吓得大惊,不明所以,只道儒子当真是妖魔。
其实,儒子是暗催灵力逼得他们二人短刀无力,却装模作样地瞪眼,自两人看来,自然就是妖魔的行径了。
易行“哼”的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凡夫俗子,报不了这血海深仇;但身为道门中人,能替道门出一分力便算一分,就算今日尸横就地,也在所不惜。”余人亦是一齐称是。
儒子长剑一横,说道:“倘若我真的要与你们道门为难,为何不连你们也一起杀了,还容你们在此胡说八道?”
易知叫道:“你已堕仙成魔,自不能以常理揣度。你不杀我们,说不定背后还有更阴毒的手段!”
易行突然“啊”的一声叫道:“果真是妖心难测!你是要将我们逼为妖魔,为虎作伥,发你的春秋大梦,我们兄弟宁死不从!”横刀而立,作势欲自刺。
儒子昂然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儒子一心只为抗击儒道两门的共敌,杀的全是妖邪之物,并未伤害道门中人一丝一毫,问心无愧!”
易行见儒子大义凛然的模样,也毫不退让,厉声道:“你杀的明明是我道门的长老和诸子,还将他们污蔑成妖魔!欺人太甚!”
儒子还欲争辩,忽然想道:阴阳门既然会打道门长老的主意,自然也会对庸公和诸位长老动手,儒子不才,却也要力护本门一众周全。急欲返回儒门,欲御剑而起,忽听半空中一人气冲冲地喊道:“儒子走得如此猴急,给庸公送终么?”
只见一大鸟凌空而来,当真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势,自是非凡神物;但鸟上之人喊声虽高,却是中气不足,显然是个内力修为寻常。
如此凡人竟可操控神物,古怪至极。
那人直咒庸公,正着了儒子心头所忌之事。他本欲看清来者何人,问清情由;但听得此言,立马转惊为怒,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化作一道寒光,箭般而上。
一起一落之间,早已将大鸟上的人一揪而落,然后往地上重重一摔,又“啪”的一声,在那人脸上打了一巴掌,喝道:“无耻狂徒,竟口出狂言!”这一切全是不由自主,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这一巴掌出力不重,后劲竟是绵绵不绝。那人受此一巴掌,竟站立不住,坐倒在地,面颊上浮肿,突觉口中奇痛无比,往石上一吐,竟吐出两块硬物,自是两颗牙齿了。
易知失声喊道:“儒子欲杀尚父!儒子欲杀尚父!大伙快快保护!”众人一阵惊惶,张弓搭箭,将儒子围在当中。
儒子视而不见,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神骏无比的大鸟身上,此时才看清那大鸟原来是一只大鹏。
《庄子?逍遥游》开篇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儒子心想:灵物非凡,竟受此庸人驱御,当真可惜!
那大鹏见主人受辱,也不上前相阻,而是振翅高飞,长空啾鸣,声震九天,激越雄浑。正自逃离,忽地里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啸声,似是召唤那大鹏。大鹏本欲不从,却抵不住那啸声,急身下来,向儒子啄了下去。
儒子心想:原来如此神物是受控于人!心中早生爱才之心,不忍加害。岂料奇变又生,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驱动着身躯,令他禁不住手起一掌,一道寒光闪出,竟将那大鹏劈了下来。
大鹏急坠而下,撞向林中一株大树,“咔嚓”一声巨响,将一株大树压去大半边枝丫。大鹏的身子丝毫无损,却因受了儒子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掌力,支撑不住,轰然坠地,眼眶尚未闭合,流露出阵阵的迷惑和不解。
儒子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怜悯之意,奔了过去,抚摸着大鹏余热未消的羽毛,心中一片凄然。
众人见儒子一招便取了神物的性命,惊惧不已,哪里还敢阻拦?
那从大鹏身上被揪下之人更是心中不忿,举起长剑,喝道:“儒子杀我道门少主!又杀我道门神物大鹏灵鸟!我要你儒门全部陪葬!快拿命来!”对着儒子迎头劈落。
余人亦是虚张声势,大喊:“助尚父报仇!”
儒子竭力克制住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侧身避过,问道:“阁下是尚父?不敢请教尚父何许人也?”
易知得意地说道:“尚父者,当今道门少主之父是也。这位正是尚父,姓李,至于名讳,我等不敢面提。”
此人,正是李可道。“可道”之名,取法于《道德经》开篇之言:“道可道,非常道。”
六年前,自道门五子暴毙后,道门掌教之位落在后辈小子身上。李可道乃道门少主的父亲,因少主年幼,李可道趁机以尚父自居,把持道门仙班,在道门中的权势大有熏天之势。他素来专横跋扈,欺压桃源乡里,动辄开罪于人。身为道门的尚父,眼见儒道斗法只需再胜一轮,便可让儒门称奴,哪里会将儒门之人放在眼内?如今被儒子当众羞辱,又如何不羞怒?
儒子道:“可道兄,儒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令郎乃道门少主,桃源之人,无不敬仰。儒子又岂能加害?更何况祖法明令,两门诸子中人私下不得相互斗法。”
李可道摸摸脸颊,突觉口中苦涩,往儒子身前一吐,罵道:“儒子就是这般敬仰的吗?”
儒子也不闪避,心想:我连你的坐骑大鹏也不忍加害,难道会害你道门中人?但如果你是妖邪,儒子降魔伏妖,责无旁贷!也不屑向这等庸人解释,赔礼说道:“可道兄,你出言辱骂我儒门庸公,儒子一时鲁莽,多有得罪,还请可道兄见谅!日后儒子必定登门,负荆请罪!”转身欲去。
易知惧于李可道的权势,见儒子离去,硬着头皮喊道:“放箭!”
箭如雨点般打来,儒子动也不动,长袖一挥,将箭逼在周身半丈之外,唯恐再伤无辜,又是轻轻一带,数十支长箭尽数插落在地。
易行急喊道:“你杀我道门小剑仙和诸位长老在先,如今又对我等凡人施用玄术。人在做,天在看,难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李可道见奈何不了儒子,跳起来骂道:“见谅你的祖宗十八代!你杀了人就想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大伙快杀了他!替少主报仇!替我令郎报仇!”
儒子听得“我令郎”一词,心中略觉突兀:什么“我令郎”?原来此人当真是草包一个,不学无术,将自己的儿子称作“我令郎”,怪不得那头大鹏见你受辱而不肯上前相救!心中不喜,仍是恭敬地问道:“可道兄,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可有证据?”
李可道说道:“六年前,我们道门向你求医,你不医治我道门五子,如今又加害道门少主。此番血海深仇,今日非报不可!”突然手中长剑唰声而动,攻向儒子三处要害。
儒子后退一步,问道:“可道兄且住!道门少主被我加害,你可是亲眼所见?”
李可道不答,从怀中摸出一布帛,取出一长物,正是一柄长玉剑,“啪”的一声往地上一扔,说道:“这是什么?”
第十九章福兮祸所伏
那长玉剑正是儒子的琢玉剑,可是儒子也是不明所以,此剑明明是在桃川宫失落,此时何以会落在李可道的手中?
只听得李可道说道:“修仙之人,法器有如性命,绝无离身之理。你先是用他刺杀了我道门小剑仙和诸位长老,然后又用来加害我令郎。这琢玉剑独一无二,是从我令郎身上……身上拔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你若还有半点人性,就不应当说半个‘不字。你说个半个‘不字,就是侮辱了我道门上下。”
儒子笑道:“可道兄,令郎身遭不测,令人扼腕,但此事来得突兀,其中必有误会。可道兄不妨试想,琢玉剑是我独有,倘若真是我行刺贵派少主,岂会用琢玉剑?”
易知立马跳了起来,厉声斥责道:“桃源铁器不多,你不用琢玉剑,难道用大铲大锄么?驱御大铲大锄的儒门仙人,在你们那些老顽固长老的眼里看来,岂不是颜面尽失?”
儒子听得易知直斥本门长老为“老顽固”,心中大怒,欲出手惩戒,却听得李可道凄然道:“你行刺我令郎,还把琢玉剑留下,公然向我道门示威。可怜我令郎少英雄,挨了三天三夜……还是挨不过……我们正打算前往儒门,与你们儒门理论,没想到在此遇上你。你快快束手就擒,引颈就七八,还我令郎一个公道,还我道门一个公道。”
易知听得他说什么“引颈就七八”,不知所云;又听得他左一句“我令郎”,右一句“我令郎”,更是怦然不安,面红耳赤,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尚父,这‘令郎是对别人儿子的敬称,少主是你的亲儿,你不能将少主自称为‘我令郎,以免儒门……这个……那个……”
易知本是一番好意,但李可道正气在心头,听了他这些话,自然认定他是当众教训自己,如何能不发飙?当即喝道:“易知,易知,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可知的?啥都不知,居然存心不良,你不知少主是我儿吗?我爱咋样称呼自己的儿子就咋样,与旁人何干?”手起一掌,重重地打在易知的脸上,也想将他的门牙打落。
易知见其不可理喻,又惧于他“尚父”的权势威严,无奈只得愤愤作罢。
儒子道:“儒道斗法,自祖辈以来,无一不是光明磊落……”
李可道突然暴喝一声道:“错!”打断儒子的话头,然后又道,“你这厮何故将‘道儒斗法反说成‘儒道斗法呢?新近两度斗法论术,你们儒门技不如人,只消十八年后,咱们道门再胜一场,儒门便世代称奴。儒子岂能大言不惭,要将‘儒字,强压在‘道字之上?我呸!”说到“道”字时,拱手为礼,敬意无限。
儒子只得苦笑,这“儒道斗法”与“道儒斗法”并无本质之分,但李可道一定要将“道”字置前,自儒子听来,当真是哭笑不得。只是这话不好置辩,因为道门的确是连胜两轮。
李可道又道:“道门光明磊落,倒是不错,你们儒门未必见得。哼!勾结桃源外之人,违背祖训,人神共愤!”
儒子心忧庸公,不愿与众人纠缠,更何况自己并无加害道门少主,一时难于辩白,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儒子尚有要事在身,不容耽搁,不周之处,尚请敬谅,就此别过!”
李可道见儒子欲去,放声哭道:“儿啊!少主啊!我令郎啊!你死得好惨啊!你家父我无能,眼见仇人当前,却无法替你报仇,还有何面目苟存于世?”泣不成声,催人泪下,举起长剑,又道,“这个妖魔不但害死了你,还害死你家父我,我现在就去陪你!”说完,挥剑便往脖子上抹去。
此時,李可道不但将儿子称作“我令郎”,就连自称也成了“你家父我”,在场之人更是打心底里看他不起。
儒子心中过意不去,心想:我大怒之下一招打落他两颗门牙,甚感不安;又身不由己地杀了他的坐骑大鹏,更是理亏;至于道门少主是否真的丧生于自己手下,尚无定论;但此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指名道姓是死于我之手,如此一来,若不上前相救,当真与我亲手杀他无异!是以立马上前相阻。
眼见长剑已落,间不容发,儒子急忙上前相救。
他身形如风,急催灵力,一道青光直点李可道的长剑,拟将其击落。岂料“嘣”的一声,一条长蛇之物从李可道怀中蹿出,直卷儒子。
那长蛇似非凡之物,见风便长,眨眼之间便将儒子牢牢捆住。李可道“嘿”的一声冷笑,站了起来,甚是得意。
儒子一看身上之物,不是长蛇,而是一条长索,自是道门法宝,听得众人大叫:“箍仙索!”才明白李可道使诈,觑己不备,以箍仙索偷袭。
儒子急催灵力,欲挣脱长索却不可得。
李可道立马口中一阵沉吟,咦咦喔喔,不知所云,箍仙索越箍越牢。儒子心有不忿,骂道:“卑鄙无耻!”
李可道反骂道:“你们儒门斗法不胜,竟然暗地里对我道门少主和诸位长老下手,你身为‘道儒斗法的诸子中人,如此见不得光之事也做得出,大违祖训,难道不卑鄙无耻?世上只允许你卑鄙无耻,不允许我卑鄙无耻?更何况,要对付的是你这种邪魔歪道,就算无所不用其极,再卑鄙无耻百倍,也不为过。”他此番得势,当即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儒子不答,暗自潜运内力,但这箍仙索乃道门至宝,非孤灯大师的妖藤可比。妖藤趁其不备缠住了儒子,儒子尚且无法挣脱,要挣脱这箍仙索更是痴心妄想;但他心系儒门,实在是担忧庸公和诸子,说道:“可道兄认定我是凶手,要惩处于我,我亦是无话可说。恳请可道兄容我回见庸公一面!”
李可道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天真的话,亏你仙资非凡的儒子说得出口。”看着儒子满脸痛苦的样子,心中阵阵得意,然后又狠狠地说道,“你们家的庸公早就千秋万岁啦!”
儒子心中一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却见李可道一脸狡狯,也不以为然,强忍怒气,回过头来,说道:“庸公乃我儒门前辈,自然吉人天相,可道兄又何必口出恶言?”但先前就这么一惊,似乎催动了内力,箍仙索也被他身上发出来的灵力逼松。
李可道大惊,急忙又从怀中摸出一只金光灿灿的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儒子头顶一抛,“嗖”的一声,紫光大盛,将儒子吸了进去。
他非修仙之人,只因在道门中以“尚父”自居,常以“少主有令”的名义,将道门祖辈流传下来的仙器法宝逐一据为己有,并强行以法器控制大鹏灵鸟,借此来过一把逍遥快活的神仙瘾。
这箍仙索、紫光葫芦就是其中的两件法宝。
两件法宝与庸公的诛仙令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来克制修仙之人的灵力。李可道之所以要将这两件宝物随身携带,是因为他把持道门大权,招致门中一些长老的不满。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和震慑异己,这些附身符就连更衣沐浴时也不敢离身,更何况他此番欲往儒门理论,自是全副家当尽数带在身上。
此时行诈,一举得手困住了儒子,眼见大仇得报,却仍是愁眉苦脸。因为“我令郎”死了无法复生,这“尚父”之位立马就坐不稳。李可道看着葫芦中的儒子,忍不住放声痛哭,此时的痛哭倒是不假,却没有了先前那股催人落泪的意味。
儒子越是挣扎,那箍仙索就越是箍得紧,而紫光葫芦更是如同蒸炉一般,要将他的灵力尽数压榨出来。儒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李可道,你真卑鄙……”欲召唤琢玉剑,但因在道门中斗妖藤时,琢玉剑不肯刺出,已被封印,至今尚未解封,又如何能唤得动?
他自被碧血灯笼的根须刺中和咬了一口灯笼后,偶感不适,也时常控制不住自己。此时,在箍仙索和紫光葫芦的双重逼压之下,身上的鲜血和灵力正一滴滴、一丝丝的从冰凉的小孔里流出,元神转眼即灭。
他回想起数日以来几番变幻,但觉人生无常,福祸难料,悲喜莫测,心想:“那个叫做‘嫂子的欲带我出桃源,我因此成了杀同门的帮凶,儒门的罪人。偏又因有这一番经历,才遇上平生最好的曲韵知己剑容妹子。
为了救诸子而耗尽内力,又因祸得福,灵力大增而臻上仙之境,功力远在兄长之长,让兄长下不了台。又在绿竹翁等人协助提点之下,自创下不少高明的玄术招式,将妖藤杀得落花流水,却因被碧血灯笼的根须刺中,如今灵力尽溢,元神毁灭在即。如此大起大落,也不枉修了一辈子的仙,只可惜,临死前无法见庸公和剑容妹子一面,实在遗憾……
儒子越想越觉福祸相依,再也分不出到底是福是祸。
便在此时,忽然听得一人冷笑,从紫光中缓缓而来,满脸嬉笑,如光似影,正是李可道的元神。儒子略觉惊奇,失声问道:“你不是修仙之人……为何……为何能元神出窍,能闯得入这仙家的法器内?”
李可道笑道:“身为尚父,若是没三两招防身之术,世上早就没李可道这一号人物啦!”
儒子道:“你能驱动如此之多的法宝,足见你也不是糊涂之人。”心想:他说那些“我令郎”之类的话多半是故意的。他也必定识得引颈就戮之词,却故意将其说成“引颈就七八”而已。
李可道说道:“平时若不是装出一副爱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样子,那些英明神武,道行高深的长老们哪里能容忍我活到今日?”口中又是一阵咒语,将两件法宝驱得更紧。
儒子遭遇穷凶极恶,成千上万的碧血灯笼,也不曾折在它们的手里;如今竟要死在凡人的手里,心中极是不甘,双眼直瞪李可道。
李可道见他眼神异样,退了三步,然后说道:“儒兄定是觉得心有不甘,是也不是?其实,动用本门祖上传下的仙器法宝来伺候你,也算是给足你面子。这箍仙索和紫光葫芦就连大仙的仙身也毁得,儒兄已臻上仙之境,因此,这两件法器也配得上你。你死在如此法宝神器之下,也不枉了一身通神的玄术!”
儒子问道:“你为了要替你儿子报仇,滥用道门法宝,此罪亦是非同小可!”
李可道反問道:“报仇?报什么仇?那些臭长老死得一干二净才大快人心,我为何要替他们报仇?”
儒子道:“你不替道门长老报仇,难道不替你儿子报仇?”
李可道一声冷笑道:“替我儿子报仇?难道我自裁,以谢天下么?”
儒子“啊”的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只是不敢肯定,问道:“难道……难道……”但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就连说也无法说出口,更何况是去做?眼睁睁地看着李可道。
李可道笑道:“儒兄真是聪明得很,一点就明。不错,我的儿子是我杀的。如此不孝之子,我留他作甚?”
儒子早已想到,只是不敢肯定,正所谓虎毒不吃儿,这等杀子之事实在是有违人伦,失声问道:“这……这是为何?”
李可道说道:“只怪我的宝贝儿子太没心没肺。他身登道门少主之位,羽毛长满了,翅膀长硬了,就不将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了,居然三番四次和我顶撞,真是修仙把脑子给修坏了。就算他有点道行,也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孩,臭味未干,居然不将我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若不是我生他养他,他哪能坐上道门少主之位,这么威风?”
儒子听得毛骨悚然,问道:“就因为……因为你的儿子不听你的话,你就要加害他?”
李可道道:“他自以为是少主,就不把我放在眼里,非但要我收敛,还要我向众长老上请,辞去‘尚父的名头,将大权交还一众长老。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却帮着外人说话,如此不孝,岂非要将我活活气死?你们儒子不是好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吗?他胆敢逆我,我取他性命,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儒子仍觉得有一事不得其解,说道:“你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才坐上‘尚父之位的,如今你杀了他,那‘尚父的位置岂不是不保?”
李可道道:“有劳儒兄替我操心,真是难能可贵!这一层我早就算定啦!你是我道门的大仇人,我如今杀了你,就是道门的大恩人,道门上下还不对我敬若神明?更何况,我身为尚父,自可以少主之名,重新另立一位少主。我要他听命于我,让他去东,他不敢去西;让他点头说是,他不敢说半个‘不字。这样的少主岂不是比我那处处与我顶撞,事事与我作对的亲生儿子好上一千倍、一万倍?本门那些道行深湛的神鸟大鹏尚且能听从于我,毛头小子,又岂有不从之理?”
儒子听得涔涔汗下,从未想过,修仙界竟然也有这种卑鄙龌龊之事,着实是丢了道门的脸。这些事也是自儒道两门入迁桃源,四百年以来一直未曾发生过的事。于是,他就不难想到,为何李可道会一口咬定自己是杀他儿子的凶手,心想: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故意将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来,当真恶毒无比。又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杀道门的诸位长老和后辈小剑仙?”
李可道说道:“承蒙儒兄抬举,在你眼里,我居然杀得了道门那些老家伙,哈哈哈……不错!我确实是想铲除异己,可我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就我这点蹩脚的道行,哪里杀得了本门的长老?他们只需稍微动一下手指头,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杀死清虚那些老家伙的,不是我,而是你!”
儒子道:“我當真杀了道门长老?我只是用定神术将他们定住,并未痛下杀手。”
李可道瞪大眼睛,说道:“你死到临头,还不承认自己杀了道门长老?他们都是死于你的琢玉剑之下。”
儒子更是不解,问道:“那我的琢玉剑又是如何落入你手中?”
李可道道:“桃川宫前,你杀了道门长老后,极是得意。其时有一位长老尚未死绝,趁你得意之际偷袭于你,让你也身受重伤。情急之下,你为求自保,琢玉剑脱手,我便顺手牵羊,插在‘我令郎的身上。”
李可道说道:“这些事情,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将真相告诉你,这么快就没有了悬念,真是一点也不好玩!只是你死到临头而不知真相,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岂不作孽?你元神灭绝在即,这些秘密告诉你又何妨?这世上除了我,就只有你知我知,更无第三人得知。不过你为人正直,颇有些侠义之心,难保到了阎王那里,还会多嘴多舌,告我一状。这可真让人为难啦!因此我得再请出本门第三大仙器法宝。”
儒子但觉眼前寒光一闪,只见李可道手中多了一柄弯弯曲曲的长剑,剑气幽幽,直如勾人魂魄一般,喊道:“追魂剑!你身上的法宝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李可道道:“儒兄见识果真不凡,居然知道这剑的名头。我的玄术只不过是两岁小儿学走路一般,而这追魂剑却是仙家至宝。试问,一个两岁小儿手握至宝,又如何能用?还想请儒兄指点一二,让我这个门外汉多多领会一下这追魂剑的神妙之处。”
儒子自然知道,他既然将这些法宝随身携带,定是对其了如指掌,这一番问话,只不过是向自己示威罢了。
“追魂”二字中的“魂”,所指的其实是仙家的元神,追魂即是要将元神诛灭。李可道为了防止儒子元神不灭,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此时竟动用了追魂剑,足见他疑心之重,手段之毒。
眼见追魂剑闪烁不定,这一剑下去,即魂飞魄散。
儒子突感心魂震撼,叫道:“好!追魂剑下死,此生不枉矣!有道门尚父作伴,更是不枉!”
突然头一偏,咬住李可道持剑的右手,赚李可道近身,说道:“你的元神在此,外面只有一具空壳,你李可道也是活不成!”此时他紧紧咬住李可道,口齿不清,李可道却是听得最为清楚明白不过。
李可道行诈,故意佯装自刎,引得儒子近身,将箍仙索缠住儒子。此时,儒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紧咬着李可道元神不放,这一招亦是仿效桃川宫受困于妖藤时的路数。李可道立马急得四下逃窜,被灵力正在流失的儒子一咬,他元神上的元力亦被吸了过去。就李可道这点道行,哪里能有多少元力?为了活命,只得带着儒子一同冲出了紫光葫芦。
两人甫出葫芦,李可道手中的追魂剑仍是不停地往儒子身上刺去。
儒子趁机迎了上去,将箍仙索在追魂剑的剑锋划过,道门两大法宝立马自相残杀。两大法宝灵力本就不相上下,但儒子乃修仙之人,此时强逼箍仙索去斗锋利无比的追魂剑,箍仙索自是要吃亏,只听得“嗤”的一声,箍仙索被追魂剑割断。
众人见儒子逃脱,且大展神威,慌得手足无措。
儒子得脱束缚,立马说道:“大伙且听我一言!杀你们道门少主的不是我!”李可道闻言,本欲再度刺出的追魂剑立马凝剑不发。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儒子又道,“杀你们少主的是李可道!这是李可道亲口和我说的!”
李可道并不慌张,双手环搭在胸前,剑尖向地,满脸嬉笑,似乎有恃无恐。
易知道:“看来你真是修仙修坏了脑袋。那少主是尚父的亲生儿子,尚父能有今日的一切,全拜少主所赐。你杀了我道门少主和长老,将他们污蔑成妖魔,这笔账还没有和你算;你现在又变本加厉,居然污蔑尚父!说尚父是杀少主的凶手,真是岂有此理!”
李可道不紧不慢地说道:“儒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等杀子之事,我想也想不出来,更何况是做?此事亏你想得出来,讲得出口!哎!这其中的关窍,就连我这个糊涂虫也能想通,你居然想不通,当真可笑至极!如此见地,看来你儒子真不配做儒门诸子中人!”
易行说道:“不是儒子不行!”
李可道向他瞪了一眼,心想:这当口,你还敢出悖逆之言?只听得易行道:“而是儒门那些一成不变的心法玄术不成,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疯子,他身在孝义为本的儒门,居然会说出这些失心疯的话来!”
儒子呆立当地,语为之塞。
第二十章赤石滩流民
儒子平素乃文雅之士,饱读诗书,无世俗之徒的奸诈心机,此时纵然玄术通神,仍是斗不过这些市侩老江湖。
李可道见儒子呆若木鸡,正是下手的良机,挥动追魂剑向他刺去,余人亦是纷纷响应。
却在此时,密林间纵出一骑,一物从中发出,当空呜呜直飞,掠过众人身前,将箭羽打落在地。李可道手中的追魂剑亦是应声而落,这追魂剑是仙家法宝,在李可道手中却是一柄寻常的铁剑。
众人一看,只见一人骑着巨兽而来。那巨兽似马非马,额上长有独角,浑身雪白,踏地无声,体型比寻常的独角兽较小,却高出独角兽一大截,而神骏非凡远在其上。此物名叫追风兽,是神兽白泽与独角兽混合而生的。
只见那雪山一般的追风兽当空一立,背脊上一人长鞭一挥,喝道:“不得伤我儒子兄弟!”声音雄浑,正是八俊中人齐牧。打落众人箭羽的,是八奴中秦轩所制的迷幻弩。
那追风兽电闪般而来,雪山轰然坍塌一般。
眼见便要冲倒众人,倏然而定,蹄下尘土不惊、烟灰不扬,气势惊人。道门中人见过神鹏,但神鹏多半是在被李可道操控在半空,无法真实感受到它的神骏;而眼前这追风兽直逼而来,昂首嘶鸣,威风八面,直逼得众人透不过气来。他们无一不喝彩惊呼,喝彩追风兽收发自如,惊呼齐牧骑技之精纯。
李可道正欲探头看清骑者何许人,却见白影闪动,那追风兽又骤然而起,一声嘶鸣,狂风般直卷而来。
众人以为齐牧纵兽行凶,早已抽刀在手,待收蹄着地,刀光闪闪,齐向下盘劈去。
齊牧马鞭一扫,打在众人脸面,借势跃开,调头箭般冲向儒子。狂风过处,只听得齐牧轻声说道:“得罪!”俯下身来,顺势一抱,将儒子横卧追风兽之上,自己却跃了下来。
八俊中人自祖辈落败后,子孙不得习武,齐牧此刻大展神威,全仗天生神力和追风兽的神骏。
儒子心想:不好!就这样走掉只怕加深误会。说道:“齐大哥,不可造次!”
齐牧急抽一鞭,说道:“是是非非,三言两语无法说得清,还是回归儒门要紧!”
儒子执意不从。
齐牧突然伸手在儒子腰间一戳,点住儒子穴道,将其横卧追风兽背上,说道:“儒子兄弟身负中兴儒门重责,非这些王八羔子可比!”眼见儒子双目欲喷火,又道,“昨夜庸公遭受围攻,庸公为救悌、信、智三子,惨遭暗算。”
儒子闻言,脸色大变,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庸公亦是遭难!欲挣扎下马,苦于穴道被制,急道:“庸公已大难?”
齐牧突然单膝着地,说道:“儒子兄弟,齐奴该死!”
儒子道:“谁人暗算庸公?”儒子素来敬重庸公,庸公亦赏识儒子,两人情逾父子,陡闻庸公大难,如何不痛?
齐牧急劝道:“庸公身遭重创,只凭一口真气续命,齐奴马快,侥幸救得庸公性命。”
儒子一把捏住追风兽,指头竟深入其雪白的兽皮内,鲜血染指而出,急道:“庸公尚在人间?”那追风兽浑若无事,丝毫不以为意。
齐牧说道:“齐奴马快,救得庸公逃出,让宋兄弟安置救治。儒子兄弟赶快前去相会,稍有差池,齐奴便是儒门罪人!”意下之言,大有催促儒子去见庸公最后一面,听其吩咐身后事之意。
齐牧等人素来与儒子交好,情逾骨肉。庸公陡然遇险,治子又犯下滔天死罪,那么儒门掌教之位,自然是落在儒子身上。
此时齐牧如此催促,自然是替儒子着急此事了。
儒子看看众人,又看看齐牧。
齐牧已知其意,知儒子担心此间事尚未了结,无法放心,说道:“儒子兄弟且放心,这里暂且交给齐奴!齐奴为你挡一阵!”也不等儒子回应,便在兽角尖上摸了几把,一声嘘喝。
那追风兽颇通人性,四蹄疾奋而前。
道门诸人畏惧追风兽,一直不敢上前为难,此时见其奋蹄远去,即来问罪齐牧。齐牧团团作揖,说道:“诸位多有得罪,事出仓促,齐牧愿极力担当此罪。”
李可道火冒三丈,怒喝道:“你是儒门一个养马奴,死一百次不足抵我儿半根手指。这番血海深仇眼见得报,若不是你横加阻拦,儒子那厮如何能逃脱?”高举长鞭,往齐牧头上打落。
齐牧只一心想救走儒子,然后自己抵罪,却不知儒子与道门有这一番恩怨,是以也不闪避,硬生生地受了李可道这一鞭,然后说道:“儒子兄弟素来克己复礼,正义为仁,心慈手软,行事更是光明磊落,决不会加害道门中人。”
李可道闻言,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向齐牧下巴,喝道:“大放臭屁!大放臭屁!你们儒门诸子是美玉瓷器,我道门诸子便是烂泥瓦缸?我令郎身为道门少主,本可光宗耀祖,却惨遭儒子这厮毒手。你不还我令郎的性命来,看我不好好整治你一番,便随你姓齐!”
在场之人,任谁都可看得出,李可道在乎自己手中的权势远在在乎道门诸子之上。只见李可道捡起追魂剑,对着齐牧便劈。
恰在此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钟声传来,古拙苍劲,天崩地塌一般,震人心魂。响声过处,尘土飞扬,正是儒门八奴中的楚钟……
儒子伏在追风兽上,强忍剧痛,只听得耳际风声呼呼而响,追风兽一路向南,沿着镜练河折返儒门。
他忧心齐牧独力难抗众人,几度欲暗运内力冲破。但受了李可道箍仙索和紫光葫芦的双重压逼,灵力大损,无功而罢,儒子心中叫苦不迭。
那通体雪白的追风兽颇有灵性,善解人意,自得了齐牧的吩咐,不等儒子催促,一路上四蹄激奋,迅捷如风。儒子只觉两边景物飞般倒退,见其如此神骏非凡,心想:齐牧大哥真是异想天才开,神兽白泽与独角兽混杂而成的后代果然不同凡响。
儒子见追风兽行山越涧,如履平地,忽发奇想:倘若桃源内儒道两门世代联姻,子孙后代身兼儒道两门之长,岂不是远胜祖辈?
随即又转念:两门世代相争,又岂能联姻?庸公曾提及两门的恩怨,数十年前,儒门出了一位不世奇秀女子,乃圣人之后,仙资灵根远在当时诸子之上,只可惜是女儿身便无法被选为诸子修仙之列。后来那奇女子无意中结识道门一俊雅男子,不久后相爱,结果遭儒道两门极力反对,双方家族还因此而遭受灭顶之灾。
虽是陈年旧事,已历数十年之久,此时思之仍觉不可思议;又回想起那曲韵与自己相通的羊剑容,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唉!明明是真心相恋之人,却要背负门派的罪责,这又何苦?剑容妹子是我平生最大的知己,这场缘分最终也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大半日狂奔后,追风兽丝毫不见力衰,不意间已到赤石滩附近的桃林。
儒子一直横卧在兽背上,虽不觉颠沛,但身子一直无法动弹,身骨难免酸痛,无法下来。齐牧深谙儒子个性,料定他不忍舍弃自己,独自逃去,点穴时竟是落了重手。他原本就不是习武之人,手法不纯,直到此时,儒子穴道仍未自行解开。
穿过桃林,赤石滩举目可及。
只见眼前一片沙石殷红如血,朱砂洗染一般,果真是名副其实的“赤石滩”。
正行之间,突然追风兽一声嘶鸣,前肢曲跪,后臀高跷,整个身躯竟直翻向前,冰山倒塌一般直落陷阱中。井中布满竹签,立马刺入其体内,动弹不得。
儒子亦顺势被掀,势将与追风兽同落井中,但追风兽何等通灵?在身中竹签前一刻,奋力一抖,已将儒子弹飞而起,落在离井五六丈之外。如此一来,追风兽自身下坠之势更急。
恰在此时,桃林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霎时间拥出数十人,举着木棍长棒等物走了出来,向井下的追风兽扑去。
显然,这些竹签是这群人事先布下,恶意猎杀。
追风兽翻仰在地,惊慌不已,奋力挣扎,欲站起身,但身上受伤之处何止千百?顿时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的兽皮,甚是触目惊心。
那群人围着追风兽,七手八脚地按住马兽四肢,一阵狂打猛踢,更不容它挣扎半分,早已利刃入喉。神骏之物,威风若斯,亦只是可怜巴巴地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
儒子被掀在地,心中暗暗叫苦道:阴阳门中人果真尚未撤退,齐牧大哥救得庸公后,仗着追风兽来知会我,他们必定是算定了追风兽的归程,在此布下陷阱!
眼见众人如狼似虎地直扑追风兽,本欲出言阻止,但自受慕容寒几番愚弄和李可道暗算后,素来以诚待人的他早已长了心眼。
此时灵力耗尽,又被猛然间一摔,穴道虽解,内力却尚未恢复,兼之断了一臂,直与废人无异,先前斩杀妖藤的那一番威风荡然无存;又一时未知这些阴阳门中人意向如何,虽心痛齐牧的爱兽被害,却也是无能为力,心想:若是贸然出声,非但救不了追风兽,自身反有性命之忧。当即藏身于桃林中,欲探明众人来意,再作打算。
只见众人一举得手后,当即呼朋唤友。远处桃林间立马人头攒动,三五成群,蜂拥而出。令儒子不解的人,这些阴阳门中人全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中不乏老弱妇孺。若是儒门中人,儒子自然认得,但从口音和衣饰来看,亦非道门中人,自然就是桃源外之人了。
这些人身上多半留下污血,面上亦有长长的血斑。
儒子一看,便知他们曾遭受灵火凤凰袭击,心想:幸亏有灵火凤凰,否则这些阴阳门中人,便无法无天了。
众人见到倒在陷阱中的追风兽,立马手舞足蹈,欢呼雷动。他们虽在饥饿之中,却并不猴急,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般,人人自觉。
忽然一人道:“牛二,这个小白脸如何处置?要不要一起拉去煮来吃了?”
那牛二骂道:“咱们是人,人岂能吃人?”
众人一听,立马一阵哄然大笑,似乎不屑那牛二所言。
先前那人道:“那一刀结果了他算了。”回过头来欲寻儒子。
那牛二拉着那人后领一扯,说道:“傻六!你饿疯了!别乱来。”急拉住他,走过来道,“没看清楚么?夜里骑这马兽之人不是这断臂的,而是另有其人。免得多生事端,此事如何善后,還是留待阳大哥来处置吧!快去请阳大哥来饮血食肉!”当即有人飞奔而去。
傻六道:“这鬼地方处处透着诡异!这似马非马的怪物,当真能吃?”
牛二道:“傻六!别废话啦!你娘就快饿死啦!”
傻六仍是不太自信,惴惴不安地说道:“如果这怪物是妖魔,咱们吃了它,岂不是要变成妖魔?”
牛二道:“如今乱世,能做妖魔,那真是祖宗显灵,个人造化。不用说做妖魔,哪怕是做一条狗,也比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要好!”
儒子“啊”的一声,心想:原来他们不是阴阳门中人,而是四处流浪的难民。桃源之外竟有这般穷苦人家。如今有这许多流民闯入桃源,是该维护桃源祖法要紧,还是流民的性命要紧?人者仁也,仁者爱人,这滥杀无辜,又如何算得是仁?就在这一瞬间,儒子隐隐觉得,所谓的祖训宗法早已站不住脚跟;但他受儒门礼教已深,纵觉不妥,也不会去多想。
此时,身旁一老头凑了过去,拍着傻六的肩膀说道:“臭小子,别想太多啦!说不定这是个神物,吃了可以成仙呢!分肉!”
众人的眼里早已迸出饥火来,只要有果腹之物,哪怕是天王老子,抑或是瘟神,照下肚子不误。当即欢天喜地的拖着那追风兽出了桃林,来到赤石滩上,生了百来堆火,争相割肉,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一人从不远处的桃林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人。
那叫牛二的汉子立马在追风兽大腿上割了一大块肉,迎了上去,说道:“阳兄!这是大伙孝敬你的!”
那人道:“牛老弟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做牛做马的穷苦人家,大伙一起吃个饱便是。这块上等好肉,就留给被那些怪鸟啄伤的人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与怪鸟的一战,心有余悸。
此人姓晋,名阳,此时隐然是这些流民的首领。后流民发展壮大,尤其是因为芥子帮的加入,声势更大,与异族作战,威震一方,成为史上有名的乞活军。晋阳便是后来冀州乞活军的州主,此乃后话,暂按不表。
大火上的肉被烤得嗞嗞作响,香飘四野,无孔不入,令人垂涎不已。众人大小成群的围着火堆,被那阵阵香味揪着心头。
牛二问道:“阳兄此行,可有发现?”
晋阳道:“这里似乎一直与外隔绝,此间的土著似乎是远古的遗民。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世外桃源似乎也不太平,而是刚刚遭受一番劫难。”
傻六道:“是不是远古遗民?咱们去抓几个来问问,反正咱们正是无家可归,索性在此安家算啦!做后世人眼中的远古遗民。”
牛二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先前那小白脸必定是这里的土著,咦!人呢?”
傻六等人四下张望,却不见儒子,不约而同地亦是“咦”了一声,问道:“人呢?”
忽地里听得一人道:“也分我一口肉,让我好尝尝鲜!”众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人迎风而立,身形修长,右臂虽断,仍是英风飒飒。
那人正是儒子。
如此身形虽在风尘困顿之中、重伤之下,仍是仍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仙风英姿,令人一见之下,大为心折。
原来,众人只顾挂念着火上炙烤着的兽肉,馋涎欲滴,饥火难熬,心无旁骛,并未留意儒子。儒子趁机混在流民当中,探听众人真实身份和来意。他自桃源大乱后,数度颠沛,风尘仆仆,与长途奔波、饥困交迫的流民毫无二致,是以流民即使见了他也不以为意,只当他是自身的一员。他探听得众人确实是桃源外的流民,只因无家可归才误闯桃源,并无歹意,这才现身相见。
晋阳一见儒子容貌奇特,仙风凛然,忙道:“兄台莫非修仙之人?”大伙见儒子断臂,浑身上下邋遢,心中不禁怀疑。晋阳又道,“小人幼时亦曾得蒙有道之人搭救,又见此间仙气腾腾,而兄台两眼神光湛湛,乃修仙之人特有,是以冒昧请教。”
儒子见流民之苦,本已心生怜悯,此时既已被其认出身份,也不加掩饰,说道:“惭愧得很,有愧仙家二字。”如此一来,便等于自承修仙之人的身份。
众人闻言,无不大喜,自晋阳而下,一同跪倒在地,向儒子参拜。他们纷纷出言,多半是些“三生有幸”、“求仙家保佑”、“救苦救难”之类求神拜佛的话,毕恭毕敬,但因口音不同,一时也难辨得清楚。
儒子心中苦笑:“我虽是儒门中人,却因门户之争,躲在与世隔绝的桃源一味的修仙求道,不问世间外的疾苦,空自求道修仙,从未为世间苦难凡人做过半点好事。我又哪里值得众人如此五体投地,奉若神明?”
儒子心中好生惭愧,连忙俯身将晋阳等人扶起,细细打量一番后,心生悯然地问道:“你们为何流落此间?”
于是,晋阳将桃源外的如今大势和儒子简略地说了一遍。
此时正值八王之乱,司马家宗室诸王为争权夺利,将天下闹得腥风血雨,民不聊生。兼之内迁已久的游牧部落与汉人矛盾激发,天灾连连,中原正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是时,关中又逢大旱闹,略阳、天水等六郡的各族十数万饥民被逼离乡背井,经汉川流入巴蜀之地就食。地方官府逼迫其返乡,激起流民反抗。
晋阳所率的流民大败晋军后,误入桃源北部密林,无意闯进桃源中来。
最后晋阳痛骂道:“司马家无能,混账家伙,八王相争,自顾着窝里斗,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一旦遇上胡人,夹着尾巴就逃。”傻六等人纷纷附和,将司马的十八代祖宗也问候了一番。
此时,晋阳虽是穷困潦倒,骨子里却流露出英雄本色。儒子见他虽在落难当中,仍是心念族人,将上好的兽肉留给受灵火凤凰之伤的同胞,倒有几分同道中人的意味,一时竟谈得极为投契。
两人高谈阔论,大有英雄相惜,相见恨晚之感。
第二十一章求道何所为
众流民正沉在一片愤恨的痛骂声中。
忽地里,赤石滩红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从四周而来。流民中有人喊道:“大伙快逃!大伙快逃!”兽肉烤得吱吱作响,香味四溢,转眼就可果腹充饥。偏在此时,一大帮人马突如其来,众人不由得一片慌乱,咒骂不停。
他們顾不得火上兽肉热辣,胡乱抢夺,拖男带女而走,潮水般四散。
晋阳连声呼喝,却无济于事,虽有儒子这个定海神针在此,也是无法稳住。他们饱受战祸,飘零苦海,也只为活命而已。
大队人马风云般骤然而来,蹄声隆隆,脚程甚快,四下奔走,顷刻间已将众人团团围住。当中一人长剑当空,虚劈几下,睁眼怒目的向着众人喝骂道:“大胆流民,乱我桃源!格杀勿论,一个不留!”正是绿林使常有为。
众人即挥锄舞锛来砍流民。
自阴阳门驱动妖藤祸乱桃源后,桃源绿林等营伤亡惨重,却苦于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报仇无门,此时见大批流民当前,正好将所有的怨怒愤恨尽数发泄在他们的身上。流民手无寸铁、饥肠辘辘、风尘困顿,见大队人马不问情由便大开杀戒,莫说无还手之力,就算招架之功也没。
流民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当中不乏妇孺病弱,早已惊吓得魂飞魄散,哇声四起。
突然,一人厉声喝道:“欺凌弱小,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越众而出,直扑常有为,正是晋阳。他见此惨烈情状,奋不顾身直往常有为身上招呼,欲擒住常有为。
常有为乃儒门绿林使,武学中的一流好手,非晋阳可敌,眼见晋阳扑来,长鞭一卷,将他甩出数丈之外,未知死活。
儒子见桃源绿林营兵众行凶,束手无策,只得拼尽余力,一声清啸,喝道:“住手!住……”突然,啸声戛然而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绿林营中人陡闻清啸,声势骇人,不约而同站立转过身来,四下张望。
常有为见流民中竟有如此好手,亦是一惊,当即催动独角兽上前,见人群中一独臂人鹤立鸡群般,立马认出是儒子,长剑直指,说道:“儒贼本事不小啊!既和蓝珠白脸的胡人勾结,又和来历不明的贱民厮混!”见其失了一条手臂,一声清啸后喘不过气来,正自抚胸调息,顿时惧意全消,摆出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
流民如斯境地,儒子心生怜悯,说道:“常兄弟,儒子亦是初次与众人朝相,只是不忍滥杀无辜,还请多多包涵!”
常有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儒君子真不愧是儒门君子。昨日窝藏桃源外来美色,便请人见谅;今日勾结不三不四的贱民,又请人包涵;说不定明日欺宗灭族,又要我们通融。桃源祖训岂不是成了儿戏?”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儒子心忧庸公,不理会嘲讥挖苦之言,转问道:“常兄弟,庸公安好?”
常有为看了一眼儒子,见其屡次触犯祖法,早已身犯死罪;此时又是重伤在身,却假惺惺地询问旁人生死,顿生厌恶之情。自他眼里看来,眼前的儒子实在是天下间最做作之人,当即冷冷地应道:“还好,还没有被你这个叛贼活活气死!”
他说这话时,也不多瞧儒子一眼,显然轻蔑至极,也无礼至极。就这么一转眼,忽然瞥见一老妪身上一条长长的伤痕,头上有意无意地插着一根火色般的羽毛,转眼再看余人,多半身上有类似的情状,喝骂道:“大胆狂徒,饿傻了眼,竟敢打灵火凤凰的主意!”一怒之下,抽鞭打向那老妪。
儒子气上心头,左手衣袖一卷,扶住那老妪,将其稳稳地放在一旁。
常有为见儒子公然庇护外敌,说道:“儒子真是性情中人,你右手摸过自家嫂子,便就当众砍下来博同情,可心里老是念念不忘人家的花容月貌,这颗邪恶之心,要不要挖出来给大伙瞧瞧?如今连老太婆也不放过,还伸左手去扶了人家,这左手还留着作甚?”说完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突觉眼前一花,跌倒在地,满嘴泥沙,抬起头来时,已是两颊红肿,奇痛无比。
众人见儒子清啸一声后,呕血未止,转眼间又鹘起兔落,全无征兆地将常有为掴倒在地,不禁为之侧目。他们却不知道儒子曾一巴掌打得李可道掉了两颗牙齿,受李可道两件法宝的一番煎熬后,灵力损耗,只是打得常有为跌倒而已。
这一切并非儒子本意,他心中虽怒常有为出言无礼,却无出手教训之意,此时又是贸然出手后,呆在当地,心想:我怎么又轻易出手了?就连他自己不太明白。似乎面对仇怨,体内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道控制着他,稍有不忿,便忍不住出手伤人,且下手时毫不留情。
自从灭了碧血灯笼后,心中便有了这一股冲动,无法抑制,就连儒子也不知其中缘由。
常有为被打得狼狈不堪,仍是谩骂不停:“你身为儒门诸子中人,自己做得,人家就说不得?”
儒子正自不解,竭力控制自己,但身子仍是不由自主地飞跃上前,鹰爪一般的五指,直抓住常有为胸前衣衫,将常有为提了起来。
绿林兵众见儒子吐血后仍是神威如斯,两眼泛起阵阵幽光,若有若无,心中为之寒栗,退在一旁。须知桃源一战,已臻上仙之境的治子亦是被儒子捉弄得晕头转向,身为一介肉体凡胎的寻常之人,如何能不惊惧?
常有为身在半空,无法看到儒子眼神有异,此时命悬一线,兀自辱骂不止:“你与你嫂子夹缠不清,儒门上下,无人不晓。你堵得住我常有为之口,却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你杀得了我常有为一人,却杀不尽儒门所有人!”手中长剑在半空乱划,不知所往。
此時儒子掌力只需轻轻一吐,常有为便要命丧当场。
孰料儒子竟强行克制那股冲动,又吐了一口血后,将常有为放下,并赔礼说道:“常兄弟,儒子一时鲁莽,绝无加害之意,还请见谅!”
众人只道儒子良心发现,饶恕了常有为,却哪里知道,儒子正竭尽全力压制那股不由自主的真气?儒子将常有为放了下来,又道:“儒子对嫂子素来礼敬有加,绝无非分之念。”
常有为此时死里逃生,大气也不敢稍喘。他身子着地后,见到众人苍白的脸色和惊惧的眼神,才觉先前实在是凶险无比,已到阎王殿走了一遭。
流民中人见常有为不敢吱声,一副狼狈相,与先前凶神恶煞、目中无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常有为听得笑声,狂怒难抑,抽出马鞭便往发笑之人的身上打去,喝道:“擅闯桃源者死,全拿下斩首!”众桃源兵卒先是愣住不动,听得常有为再次催促后,一拥而上,见人就杀。
众流民本就千里流徙,体弱多病,数日来腹中空空,手脚发软,如何是桃源兵卒的对手?只听得哀声四起,呼天抢地,又有不少流民死于乱刀之下。
常有为仍是执意滥杀无辜,儒子不忍伤了他的性命,只得上前拉住绿林营的兵众,喊道:“诸位乡亲父老,儒门以仁立德,仁爱天下,岂可滥杀无辜?”
若在平日,儒子自会以玄术相阻,然后再请罪;但自被李可道突施暗算,身遭箍仙索和紫光葫芦两件法器的压迫,仙身受损,灵力尽失,如何能再用“画地为牢”和“开天辟地”?偏在此时,那股无法自控的力道又不知去向,心中暗骂:如今就连受苦受难的平民也保护不了,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绿林兵众听不进,仍是肆无忌惮。
儒子立马欺身到常有为跟前,说道:“本门圣人有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常大使岂可罔顾圣人之言?”
常有为吃透了儒子不再动用玄术的心思,心想:这家伙如此迂腐,当真可笑!眼角也不稍看儒子一眼,说道:“儒兄多才,令人敬佩!可本门圣人亦是有云: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你勾结桃源外之人,触犯祖法,罪恶滔天,难道你就不为此事感到羞耻?”说完,从怀中掏出诛仙令来。
儒门中人见诛仙令如同见庸公,儒子自知罪恶深重,立住不动。
常有为喝道:“儒子!你违背祖法在先,欺辱同侪在后,妄称‘儒子二字。常有为奉庸公之命来捉你这逆贼前往诛仙台。”手中的诛仙令一指,令众上前去拿儒子。
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大胆常有为,胡作非为!”紧接着就是“噗”的一声,一阵水汽从半空中飘了下来,夹杂着几分酒水的清香。众人一时未名所以,慌忙躲避,而那人早已欺身过来,伸手便往常有为的眼珠插去。常有为一慌,急忙一闪,手中的诛仙令早已不知去向。
常有为回过头来,喝道:“姓鲁的奴才,胆敢如此?还我诛仙令!”只见一人满脸醉醺醺,手提酒葫芦,站立当前,正是八俊中的鲁酿。
鲁酿喝了一口,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说道:“什么猪仙令?牛仙令?酒仙令倒是有一个,姓常的,你要不要?”
常有为不忿,喝道:“拿来!”
鲁酿道:“我说你个常有为胡作非为就是胡作非为,这诛仙令是何等要紧之物,你却向我这个做奴才的来索要,此举未免有辱儒门圣灵吧?”
常有为知八俊中人尽数与儒子交好,此时分明是偏袒儒子,说道:“鲁奴,你胆敢让我搜一搜?”
鲁酿说道:“姓鲁的并非儒门中人,就算儒门掌教在此,姓鲁的亦是不听。更何况是要搜身?”
常有为见其不肯被搜,更是肯定他将诛仙令藏在身上,说道:“你们祖先早已折服于儒门,世代称奴,做奴才的岂能不听主子的话?”
鲁酿道:“好!你既然有心为难鲁奴,就让你搜个够。若是你搜不出,你就是污蔑我这个做奴才的。连奴才也污蔑的,猪狗不如。”
常有为“哼”的一声,伸手便来搜。
鲁酿也不抗拒,反而挺着肚子,任由其便。常有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寻了三遍,几乎连鲁酿的胯下也捏了三遍,始终找不到诛仙令,急得面红耳赤。他心中明知有诈,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旁人眼里看来,自然是他污蔑了鲁酿。
鲁酿哈哈大笑,过来与儒子见礼。
搜不出诛仙令,便无法为难儒子,常有为不由得老羞成怒,又下令扑杀流民。
儒子立马拦在常有为当前,仍是苦苦相劝。常有为好不耐烦的,随口说道:“这样吧!只需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
儒子霍然而惊,连退三步,愣愣地看着常有为。
常有为只是随口说说,有心为难儒子,忽然又想:倘若真的能让儒子向自己磕三个响头,当真赚足面子。又道:“本使奉庸公之命,执行祖法,如今知法犯法,那是杀头之罪。我是拼着杀头之罪,卖你这个面子。你只须给我磕三个响头,并从这里钻过去,我就暂且网开一面,如何?”说完,向着胯下一指。
儒子犹豫不决,修仙之人不可对凡人滥用玄术,也不能向凡人下跪。如今非但被常有为逼得当着众人之面下跪,还要向他磕三个响头,这仙身如何能受如此大辱?受此大辱之身如何驾驭灵力?
天地间有着各种有形无形的气,除了灵气有助于提升修仙者的法力道术之外,其余诸如煞气、阴气、霸气、怨气、晦气等,均容易让修仙者走上邪道。其中煞气与阴气本身就是邪恶不已,自不待说;而霸气和怨气,则扰乱心神,让人误入魔障;这晦气却是能大大地妨碍吸收天地灵气,大大折损仙身,无法提升修仙境界。
道门的神鹏灵鸟见李可道受辱而不上前阻拦,就是因为大鹏是灵物,而李可道是凡人,灵物受控于凡物,自会折损灵力。
此时,儒子若是给凡人下跪,则满身晦气。
常有为见儒子犹豫,又道:“常某人职位低贱,人轻言薄,不足以领受儒上仙如此大礼,但这千余流民领受得起吧?千余人的性命只在你一念之间,一念便可救千余人的性命,这比你求道修仙所积的阴德,不知高出多少倍。”
鲁酿不忿常有为如此欺人太甚,痛骂不已,欲上前与之扭打,念及只有受辱之分,而無进益之功,唯有静观其变。
儒子心想:世上最可怕的妖魔鬼怪不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而是在每个人的恶念当中。心中的恶念不除,何以除天下的恶魔?修仙之人,倘若不关心世间疾苦,不以天下苍生为念,纵然一朝得道飞升,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高高在上,那又如何?更何况这些流民得知我是个修仙之人后,也给我跪拜,如今就当还他们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当即向常有为跪了下去,一人硬生生地将他扯住,喝道:“儒子兄弟,此举万万不可!”正是鲁酿。
常有为抬头望天,神色冷漠。
众流民见儒子与己素不相识,虽不知修仙者所忌,但见他为救众人性命而甘愿受此折辱,心中感激无比,早已跪成一片。
众流民如此拥护儒子,常有为进退不得,立马愤恨交加,欲挥剑劈落,忽见鲁酿的酒葫芦不时地冒出酒水,心想:这鲁奴素来惜酒如命,此时怎么会如此大意?忽有所悟,已知其意,夺过鲁酿手中的酒葫芦,剑锋突转,劈向其酒葫芦。只听得“嗒”的一声,一物从随着酒水从中掉了下来,正是诛仙令。
酒葫芦被劈,鲁酿立马张开嘴巴,对着尚未落地的酒水,唯恐半滴落地。但正所谓覆水难收,这酒水落地,岂是张嘴便能一一收入口中?
鲁酿大怒,也不顾诛仙令被夺,坐倒在地,放声大哭,捶胸顿足,杀猪般地叫喊道:“姓常的,你糟蹋我辛辛苦苦酿的酒,你赔!你赔!”这鲁酿少说也有四五十来岁,此时竟像个孩童一般,令人忍俊不禁。
原来,鲁酿夺得诛仙令后,故意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瞒着众人,硬生生地塞入了酒葫芦当中,却因心急儒子,一时忘了捏住酒葫芦的漏口,被常有为看出了破绽。
常有为诛仙令在手,见儒子不下跪,一手高举诛仙令,一手紧握长剑,大喝一声道:“如今儒子抗法,依照门规,立马执法!”一剑劈向儒子。
鲁酿抢身过去,挡在儒子身前,那明晃晃的剑锋直刺鲁酿胸口,竟有舍命之意。
儒子“啊”的一声,喊道:“鲁大哥!何苦如此?”
常有为心中更是恼火,喝道:“大胆奴才,竟敢蔑视宗法!回头再收拾你!”绕开鲁酿,又是一剑刺向儒子。
然而,鲁酿哪容常有为折损儒子半分?仍是奋不顾身地往剑身上扑去,“嗤”的一声,又中一剑。
常有为喝道:“让开!”
鲁酿双手紧握剑身,喊道:“不能杀儒子兄弟!要杀就杀我吧!我愿代他一死!”
儒子道:“鲁大哥,桃源宗法祖训不可违,儒子是罪有应得!”
常有为道:“狗奴才,还不快滚开?就凭你这贱躯烂命也配代人一死吗?”
鲁酿为了一壶酒,哭得像个小孩子;这时为了救儒子,竟神勇无比。前后对比,判若两人,令人极为吃惊。
常有为也不便刺死鲁酿,虽有心刁难,无奈众怒难息,只得说道:“今日暂且饶了你们这些贱民性命,待儒门之事一了,再来算账!”然后下令将儒子带向摩天崖的诛仙台。
第二十二章神祇众长老
那摩天崖在桃源东南部,银峰玉柱,直刺青天,似英武卫士一般,捍守着桃源。诛仙台选在此崖,用意既是深刻,又是明显,意在警醒桃源中人不可触犯祖法。
一路上,常有为心怀鬼胎,不失时机地处处刁难儒子,以他一个小小的绿林使竟能拘押儒门诸子中的上仙,自觉四面威风,人前大大露脸。鲁酿看在眼里,有心周全儒子,苦于替儒子挡剑后身受重伤,兼之本就毫无武功修为,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路上,他破口大骂不绝,恶俗之言,不在话下。
一行人行至摩天崖下时,已是次日正午,吃了干粮后,又赶了一程。
常有为推着儒子来到诛仙台上。
崖顶三面临空,顶上安放着八座大石椅,高高在上,雕鹤画松,好不气派,自然是儒门八大长老的宝座。八座之下,长着两株大松树,松树下的大石旁上躺着一老者,皓首白发、面如冠王、仙风道骨,正是儒门当今唯一达大仙之境,身兼掌教之位的庸公。
众人跪倒在阶下,对着庸公行了大礼。庸公支撑着坐了起来,颤声问道:“儒子安在?”
儒子心头一震:庸公果然身遭大难,伤得不轻。快步上了石阶,见庸公奄奄一息,心下骇然,说道:“庸公,儒子有辱使命,蹒跚来迟,请庸公恕罪。”见其脸色苍白,双眼似合非合,又道,“庸公伤得不轻,待儒子替庸公调理。”
庸公张开眼皮,咳嗽几声,说道:“儒子真是世间难得的真丈夫!自己身受重伤,生死未知,仍挂念别人安危,实是难得。只可惜……”突然又是几声咳嗽,气息粗重。
儒子心中惊奇:庸公此时声音似乎与平日清朗雄浑大是不同,难道重创之后,元气大伤么?只听得庸公继续道:“只可惜大好男儿,呵呵……却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触犯祖训门规,闹得身败名裂。”
此言一出,儒子顿觉羞愧不已,无地自容,心道:庸公所言不爽,若我不是执意要救剑容妹子,又冒死要将她送出桃源,而是任其自然,或许就不会闹出这许多风波。但见死不救,又岂是修仙之人所为?
回想起与羊剑容曲韵相通的情状,心中泛起阵阵的暖意,豪气顿生,说道:“庸公常教导儒子,为人分当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儒子虽是窝藏桃源外之人,却问心无愧。正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儒子连生平唯一知己也保护不了,愧为男儿。如今大错已铸,儒子甘愿伏法!”此番言语,大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气概。
庸公突然双手抓住儒子,眼露精光,青筋暴起,此举与他平素雍容的气度,大相径庭。
儒子只觉得庸公指尖间有着一股透人心骨的冰寒,极为熟悉,略觉惊奇,想必是庸公重伤之后元力尚未恢复,也不以为意。
庸公自觉失态,松开儒子的手,问道:“那女子果真值得你如此?”双手突然发抖,咳得厉害。
儒子欲上前替其把脉。庸公将手缩了回来,骂道:“胡闹!胡闹!如此厚颜无耻、来历不明的女子,哪里值得……”又是一阵狂咳不止,声色俱厉,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儒子立觉汗颜不已,他从未见庸公如此厉言疾色,跪倒在地,汗滴如豆。庸公转过身去,不受他如此大礼。
此时,半空中一人喝道:“大胆儒子,你可知罪?”尖声细气,似太监一般。只见八团光芒闪动而来,飞向崖上八个方位。甫一落座,八条身影从光芒中现了出来,或须发苍苍、或面若凝脂、或格骨清奇、或端庄慈祥,无不仙风凛然、出尘脱俗,正是儒门八大长老。
儒子又是一阵惊惶,双膝着地,说道:“儒子叩见天命长老!”向着首座长老一拜到地,然后逐一叩拜。其余七位长老依次是慎独长老、德修长老、远虑长老、近忧长老、天道长老、人道长老和宽厚长老。
此时,儒门众长老云集,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俯瞰着摩天崖下的桃源众生,令人肃然起敬。
八大长老之中,天命乃首座,身居八卦中的乾位。德修长老居坤位,这既是阵法所需,亦因他所修习的玄术纯属阴柔一路,时日既久,难免有一股女儿腔。
最先出声喝骂儒子的正是德修长老,盛怒之下仍是尖声细气。他一开口便问儒子可否知罪,儒子自被“柳三妹”劫走欲出桃源以来,所犯下的大罪当真是罄竹难书,如何不知?
私下藏酒,帮凶杀清河使等众,窝藏桃源外之人,与兄长以及各营对抗,祸乱人伦,逆用儒门心法……如此种种,哪里还有儒门素来所倡导的忠孝仁义、信悌礼恕?
德修长老又道:“何谓仁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你既视祖训有如儿戏,就休怪众长老无情!咱们八大长老可以让你成神,也可将你诛灭!”盛怒之下数落儒子,又是尖声,又是暴躁,丑态百出,若非他身居八大长老之位,在场的听者定会失声大笑。
儒子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曾想过要推脱罪责,眼见伏法在即,心中如释重负,一片坦然。
鲁酿吓得满头大汗,向着众位长老行了大礼,然后说道:“众位长老,请容鲁奴一言。”
众长老略觉惊诧,自八奴先人归附儒门以来,儒门众长老前,从来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这时,鲁酿全身上下尽是血迹斑斑,仍是冒死进言,出乎众长老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亦是无人斥责。
儒子拉住鲁酿,说道:“鲁大哥好意,儒子心领,但若再顶撞,岂不是增加了儒子的罪孽?”鲁酿满脸无奈,退在一旁。
不料,庸公一揮手,竟示意他说话。
鲁酿大喜,谢过庸公后道:“回禀庸公,儒君所犯之罪,无一不是触犯祖法的死罪。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数千流民闯入桃源,桃源不复往日与世隔绝的局面。倘若真的要执行祖法,那应该先将数千流民尽数斩首示众,以正宗训。”
人道长老勃然大怒,骂道:“胡说八道,流民无辜,岂可说杀就杀?且有数千人之众,如此屠戮,岂是儒门中人所能为?”心中已觉不妥,颓然坐下,双眼直瞪德修长老,因为常有为围剿流民正是奉他之命。
鲁酿说道:“数千人一起触犯祖法可饶恕不杀,那一人触犯祖法,为何非杀不可?这祖法若是视人数而论,岂不是鼓动儒门上下一同触犯?儒门上下也有数万之众,人人都来触犯一下,法不责众,人人尽皆无罪!”他这番话说得滑稽至极,却言之成理,甚至无可辩驳。
天命长老喝道:“放肆!祖法面前,人人平等!流民是外来之人,不可意料;儒子是儒门中人,明知故犯。儒门上下胆敢触祖法犯者,杀无赦!”
此时,他身旁的人道长老扯了下他衣衫,示意其息怒坐下。天命长老还待训斥,却觉得只杀儒子而不杀流民,始终说不通;要杀这数千无辜之人,又显然不妥。无奈之下,长袖一拂,坐了下来。
八大长老均觉鲁酿所言有理,立马哑口无言,先前那股威风顷刻间一扫而空。
鲁酿又道:“既然这数千人触犯祖法不可杀,那儒君触犯祖法,亦是不可杀。其实,儒君非但不是儒门中人的罪人,反而是儒门上下的大恩人。诸门后辈诸子不幸惨遭奸人毒手,若非儒君悉心舍命相救,只怕奸人的阴谋便要得逞。空有儒门而无儒门后辈诸子,还谈何光大儒门?鲁奴天生嘴笨,心里有一句便说一句,失了分寸,还望诸长老降罪。”
此时,常有为向着众长老和庸公一拜,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鲁酿斥道:“庸公和诸长老在上,岂容你这家奴大呼小叫?你们八俊中人素来巴结儒子,自然与他同一鼻孔出气。如今证据确凿,姓鲁的,不容你不服!”
鲁酿嚷道:“鲁酿不服!数千流民也不服!”大声叫骂,欲扑上前,与常有为较量。
常有为道:“公然抗法,与儒子同罪!儒门绿林使恭请庸公和众长老恩准我执法。”也不待回应,挥剑上前,向鲁酿刺去。
眼见剑尖将及鲁酿,突然,常有为被一道青光逼得跌在一旁,连翻了三个筋斗才收住。
众人大吃一惊,只听得庸公淡淡地说道:“小小一个芝麻绿豆绿林使,既知儒门八大长老在此,为何还如此放肆?”自是他出手惩戒常有为了。八大长老略觉不妥,因为庸公自任儒门掌教后,极尽中庸之道,中正平和、不偏不倚,更是从未在人前显露法力,此时竟对常有为出手,大出众人意料。
鲁酿见庸公如此维护自己,顺势将常有为有意刁难儒子,威胁儒子向其下跪之事说了。
德修长老正色道:“此事非常大使之罪,是本座故意授命常大使,意在试探儒子是否真有修仙之心。哼!如今果然不出所料,儒子为了毫不相干的流民,罔顾儒门修仙者的大忌,当众给凡人下跪,有辱儒门修仙体法。”怒目直瞪儒子,最后还补上了一句,“当真是罪大恶极!”
儒子想起常有为率众滥杀流民的情景,见德修长老虽法号名为“德修”,却丝毫不怜惜流民,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凛然道:“圣人有云: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气,故最为天下贵也。又云:人皆可为尧舜。咱们儒门中修仙之人是人,世间流民亦是人。常大使罔顾流民的性命,视之为草芥,岂不失圣人教诲?修仙者,当以天下人之忧为忧,以天下人之乐为乐。咱们只顾一味地修仙求道,不顾天下百姓的疾苦,岂不是枉然!”
天命长老勃然大怒,说道:“反啦!反啦!”
德修长老更是怒不可遏,心道,你这臭小子居然抬出圣人来压我。骂道:“胡闹!此举分明是曲解圣人之言!”其余六大长老亦是为之震惊,脸色惨变,悚然动容,急待庸公示下。
庸公点点头,说道:“不错!儒门修仙之人,自当到桃源之外的天地多多历练。”
八大长老闻言,更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因为祖法有遗,桃源中人不得与外有涉,庸公非但不责流民误闯桃源的罪,反而鼓吹儒门修仙之人到桃源之外历练。如此石破惊天的话,出自儒门之首、掌教之尊的口中,不由得不让人震惊。八大长老更是瞪眼吹须,不约而同的怒视庸公,半晌无语。
儒子只因一时心悯流民,心直口快,此时见八大长老如此震怒,与庸公大有翻脸之势,自知失言,说道:“众位长老!儒子无知,一切罪在儒子。”
庸公咳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道:“圣人所言极是,鲁兄弟所言亦是丝毫不爽,如今数千流民误入桃源,这所谓的祖训,哪里还站得住脚?”
鲁酿是儒门之奴,终日纵酒无度,说话疯疯癫癫,庸公居然将他与圣人相提并论,此举自八大长老听来,实在是震天撼地。他们无不惊怒交集,气得手脚发软,均想:庸公此举分明是公然庇护儒子!
只听得庸公对着儒子又道:“一切罪孽与你无关,因为勾结桃源外慕容寒的是你兄长治子,落毒加害诸子的亦是他。”
儒子慌忙道:“不!庸公将要把儒门掌教之位传给兄长,兄长身为掌教,绝无加害诸子之理。”
庸公道:“此事本座和诸长老自有定论,儒子不必多言。我们早已通传儒门上下,全力剿捕他归案。”
儒子仍是摇头道:“不!兄长决不会加害诸子,如果他真有此意,为何我在桃林施救礼子时,他暂缓痛下杀手?”
庸公见他不信,又道:“儒子,难道你是要怀疑本座和诸位长老吗?既然你不肯死心,那我来问你,为何你兄长要指点你向北逃出桃源?”
儒子神情痴呆,两眼迷茫。庸公也不待他回答,又道:“因为你兄长早已安排将一切布置好。东面有温诲人率众把守,西面有向有直,南面有时习之,樊正名等居中策应,而北面表面上禁界松弛,是桃源的出口,实际上是绝壁,要你葬身于镜练河河底。慕容寒之所以能将你轻易带走,是因为她早已得悉你兄长的阴谋。”
儒子摇头说道:“不!这是兄长一番美意,他有心成全我和……和那个桃源外之女,想让我们得全性命,同出桃源,双宿……”
庸公不由得一嘆,打断说道:“儒子,你对你兄长有情,你兄长却对你无义,你又何苦执迷不悟,还处处替他说话?难道你不知道,他要将你逼出桃源,完全是为了稳坐他的儒门掌教之位吗?只是他千算万算,决计算不到你要送出桃源之人竟会是慕容寒而已。
“你兄长修得‘君子道剑术,素以君子自居,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大义凛然,心底里对你又痛恨又畏惧,恨你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惧怕你内力了得。正因如此,才迫不得已勾结桃源外的阴阳门,向孤灯大师借碧血灯笼之毒,落在仁、义等小子的身上,打算通过此举来消耗你的内力。”
庸公如此数落治子的罪状,中途也不见得如何咳。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也没留意到。
此言一出,非但儒子吓了一跳,就连崖上的八大长老,亦是震惊不已,差点要从稳如泰山的石椅上跌下来,均想:咱们身为长老,为何洞察不了这一切?庸公当真不愧为庸公,不动声色,对一切却了如指掌!心中不满偏袒儒子,但对他的敬畏之情,不知不觉之间,又加深了一层。
但随即又想:治子素来行事稳重,并不擅长玩弄阴谋诡计,且通过我们八大长老重重的考验才授予君子剑,难道是庸公有意周全儒子而抹黑治子?当年儒子修为远远未达儒道斗法应有之境,庸公偏偏力荐儒子。因此,他这番言论,也未必可信。
庸公又道:“儒子,你可知道?他明明是通过观天水镜,在你木屋周围的桃林布下了禁界,小德子等人为何仍可闯入?为何那个叫慕容寒的,要将荆钗铃铛的秘密公诸众人时,小德子迫不及待从中阻挠?其实,这一切,全是他一人所为。这伪君子掩人耳目的手段,着实了得,瞒得了天下的糊涂虫,却瞒不过我。”
八大长老顿时自觉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向身后的大岩壁上,将脸面永远地藏在里面,不再出来。庸公所说的一切,以他们儒门八大长老道行之精深,观致之知微,原是无所不能;但对治子的一举一动,始终一无所知,心中如何不愧?
儒子听得直如五雷轰顶,呆呆地说道:“就算兄长一切是伪装的,但……但他对三妹之情,丝毫不假。兄长一直钟情于三妹,又如何会杀她?”这句话似乎不是说给庸公听,而是自言自语。就算旁人将一切说得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他始终不信兄长会对柳三妹下手。
庸公恰逢其时的咳了一声,又道:“你兄长对那三妹的痴情,真可谓世间一绝,可这世上,偏有这许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事。”
他双眼出神地看着儒子,言辞中似乎掩饰不住阵阵的伤感,然后又道:“儒子,你与他有骨肉兄弟之亲,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对柳三妹的情意不假,甚至远远在你之上;可是他对自己面子更是在乎,远胜于对柳三妹的情意。他自己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你得到。”
众长老前后一想,觉得庸公所言确在情理之中,不由得又心想:庸公可真是神啦!就连治子的心思也揣摸得如此透彻。
儒子问道:“柳三妹与兄长不是共结连理了吗?至于为何会变成慕容寒……”他不愿数落治子,因此也就不再多言。
庸公道:“其实是你兄长让那个慕容寒假扮成柳三妹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打击你,让你意志消沉。他按桃源祖训处决慕容寒的兄长时,那个可怜的慕容寒为了活命,得知你兄长有个朝思暮想,欲得而后快的人是柳三妹,便投其所好,假扮成柳三妹的模样,苟且偷生。然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亲手杀了那个柳三妹。如此一来,你得不到柳三妹,他却可以得到柳三妹。”
众长老心中生疑,本想运起密音之法追问庸公:“既然掌教早已得知这一切,为何今日才说出来?”但随即又想:治、儒兄弟是生死谷中仅存的斗法之仙,庸公要护短,要替他掩饰,自是出自爱才之心。此番苦心,实在是为了我儒门着想。如今的儒门诸子中人,年轻一辈,仅存治儒兄弟二人。治子已背叛儒门,成为儒门的死敌。若是儒子再有任何不测,这掌教之位恐怕要效法道门,在后辈诸子中择优而授,如此一来,难免多生波折。”
儒子默默不语,若在往日,他必定大加驳斥一番。这时,一想到兄长为了掌教之位,表面上做的是正人君子的一套,暗地里做的又是卑鄙小人的一套,一切尽在情理之中,心中倍觉烦闷不已。
庸公又道:“可是令你兄长气得七窍生烟的是,这个慕容寒自从与你相会,整个人的心都交给了你。我想,那慕容寒要是早一日看到你,就算死也不会嫁你兄长。”突然,一阵哈哈大笑。此举动自众人听来,倍觉反常,心想:今日庸公为何老是一反常态?就连桃源外慕容寒的心思也猜得出?
儒子听得庸公如此直言不讳,心中好生为难,只听得庸公又道:“你兄长大婚之日,你也不避嫌,前去喝酒,那慕容寒就是在那晚对你死心塌地。人家大婚之夜,你却喝得大醉……”
儒子突然全身着凉,两眼发光地看着庸公,心想:怎么庸公也知此事?
第二十三章魔道迷幻中
庸公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你兄长也算是个人物,自能察觉到慕容寒对你的情意,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处心积虑,欲置你于死地。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兄长费尽心思,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因祸得福,内力不减反增,这到底是何缘故?”
儒子又感惶恐不安,跪倒在地,不住磕頭。
此事令他极难为情,但庸公既已垂询,只得和盘托出,说道:“儒子糊涂透顶,为了施救后辈小子,兵行险着,逆用了儒门心法,请庸公和诸位长老责罚。”
众长老听得儒子居然逆用儒门心法,真是胆大包天,大逆不道至极,无以复加。
平素温文尔雅,儒厚蕴籍的德修长老突然失声痛骂道:“你这个狗东西……”一番恶话,极是粗俗不堪,把天下间所有的市井流氓之言尽数搬了出来,声色俱厉,直骂得儒子狗血淋头。激动之余,一不小心,居然连儒子的母亲也问候了一下。
此举与他那“德修”的法号不太相衬。其余长老听得大皱眉头,却也不便打断。
德修长老一番痛骂后,愤恨之意稍消,心情回复自然平和后,自知失言,如玉的冠面顿时一红。他想知道其他长老的反应,双眼斜视,偷偷地看了看左边,又缓缓转过眼珠子来,偷偷地看了右边,头不敢稍动。眼见其他长老正在闭目养神,入定一般,当即微微一笑,回复一本正经、德著修显的神态。
此时,当中一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嘿笑,目光如电的一扫,随即眯成一条缝,正是坐在邻近的远虑长老。德修长老心中略有不满,心想:你啥眼神?有话就直接说,何必故作深沉?虚伪!
庸公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天意!天意!怪不得众人一口咬定你偷吃了灵火凤凰的内丹,而你却不敢争辩,原来如此!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胆敢蔑视儒门先贤。好!好!好!如果你不是身在儒门,而是在桃源之外,说不定人世间又出了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仙了。你心法尚可逆用,为何还要死守这些狗屁不通的礼法?”
八大长老立马为之抽搐,为之震惊,心想:庸公今日到底怎么啦?老是说些糊涂的话?非但庇护儒子,还怂恿鼓励他蔑视儒门神圣不可侵犯的心法?
听了庸公的一番话后,身为首座的天命长老又开始发话。只见他站了起来,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儒子,说道:“如今形势突变,儒子触犯祖法之事,暂且搁置,不予追究。可儒子与妖魔结交,此事又作何解?”
鲁酿抢声道:“禀天命长老,庸公已说得清楚明白,勾结阴阳门的是治子,祸乱桃源的是妖藤,这与‘妖魔结交一事,不知从何说起。”
天命长老“哼”的一声,怒道:“鲁……鲁兄弟,儒子饮酒误事,此事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向着鲁酿瞪了一眼,心想:你这个奴才,终日无酒不欢,喝得醉醺醺的,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夹缠不清。今日八大长老都给你弄得下不了台,这笔账早晚与你清算。
又道:“你可知道,儒子木屋后所藏的酒,全是你暗地里所供?让他与酒为伍,迷乱心神。如此一来,才会被那些邪魔歪道有机可乘。圣人有云: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儒门乃天下正道,身为儒门修仙之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儒子偏偏与那些无知无义的树精竹妖结交,当真是岂有此理!”
儒子道:“诸位长老明察。儒子所结交的并非树精竹妖,而是桃源中修真得道的绿竹翁、凌云子、幽兰君等上仙。”
其余长老霍然而起,满眼尽是惊疑之色,直瞪儒子。儒子身为儒门中修仙之人,如此维护绿竹翁等妖怪,自八大长老看来,无此举异于逆天。他们神色间极是失望,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这种荒唐事。
八大长老端坐在诛仙台,高高在上,自开审儒子以来,数度为儒子所犯之事震怒,惊得离座,大有坐不稳之势。
天命长老打了一个哈哈,伸出食指,对着儒子指指点点,游目四顾,说道:“诸位道兄,你们听见了吗?咱们儒门的大仙将这些树精竹妖、邪门歪道称之为什么?绿竹翁上仙,凌云子上仙,幽兰君上仙,哈哈哈……这些妖魔也是上仙,那我们这些长老是什么?儒子目中无人,简直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庸公道:“不错!儒子确实是目中无人,因为诸位长老不是人。”
诸长老一听,全身如遭雷击一般,惊得差点要从崖上飞身下来,与庸公一较高低。
德修长老更是脸色铁青,愤然喝骂道:“庸老头大放狗屁,臭不可当!我……谁不是人了?”
庸公又道:“诸位长老早已得道成仙,乃儒门上上之仙,道法精妙,凌驾一切凡夫俗子之上。如此之仙,岂是平常中人?是以,儒子是目中无仙,不是目中无人。”
八大长老顿觉释然,虽觉得“目中无仙”和“目中无人”相较起来,有着几分怪怪的味道,但终究觉得会自审儒子以来,庸公终于据实说了一句中听的话,忍不住飘飘然。
天命长老和颜悦色地说道:“儒子,你们兄弟二人,乃当今儒门中生死谷斗法仅存的人物,一言一行,自当循规蹈矩,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你兄长勾结外敌,祸乱儒门,如今生死谷出来的上仙,唯独你仅存。你若能迷途知返,以除魔降妖为己任,亲手将那些树妖花妖绳之以法,我等自当不计前嫌,仍尊奉你为诸子中人。以你如今修为,区区小魔小妖,不在话下,现限你三日之内,肃清一切妖魔。”
此时,鲁酿正欲开口,德修长老抢先道:“姓鲁的,你给我闭嘴!”心知他与儒子交好,又要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得庸公首肯,又是大事不妙。
众人本以为鲁酿又是一番公然顶撞,据理力争。孰料鲁酿一动不动,恢复他那满眼惺忪、醉醺醺的模样。
庸公心觉好笑,说道:“鲁兄弟,但说无妨。”
鲁酿谢过庸公,眼看着天命等长老,说道:“儒子兄弟,天命长老所言不错,人妖殊道,这些树精、花妖虽得人形,但终究是妖。正所谓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修仙之人除妖,责无旁贷!”
众人见他看着众位长老,而所说的话却是劝解儒子,不禁莞尔;本以为他又要替儒子辩护,却没想到他竟也劝儒子除妖。
儒子满脸无奈,心想:漫漫修仙之路,清苦自恃,何等寂寞,是以寄情乐韵,寻曲遣怀。但高山若无流水作知音,岂不枉然?幸赖有绿竹翁等人与之为乐,才不致烦闷。但这番心情,如何能在庸公和众长老面前宣之于口?
只得说道:“回众长老,绿竹翁等虽非血肉之躯,却有天地灵根,且素來安分守己,洁身自持,重德修真,并无心于俗尘世事。而妖邪遣祸苍生,凶残成性,与之相比,当真有天壤之别。因此,儒子所交并非妖邪,而是仙家。”
天命长老长叹一声,坐回原座,良久才道:“玉不琢,不成器。当初咱们八大长老将琢玉剑赠你,所为何事?无非是希望你历一番雕琢后能成大器,如今你偏偏结交妖邪,误入歧道,仍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人道之常,此父其子。如今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儒门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治子,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儒子。我们这些长老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将你们这对狼子野心的兄弟选为儒门诸子中人。”神色一片黯然,显然是失望到了极点。
庸公不以为然地说道:“天命此言差矣!六年前生死谷斗法仅存之子是何人?不正是儒子兄弟二人吗?若是儒子兄弟二人不在诸子之列,那能从生死谷出来的却不知是何人了。因此,天命的见地,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天命见庸公如此不留情面地数落自己,面上一阵热辣,忍不住道:“庸公?你……”
突然,德修长老长声叹道:“天灭儒门,如今儒门竟出了这么一个与邪魔为伍的不肖子,遍观后辈诸子中人,又多半与他亲近,受其误导,这第三轮的儒道仙剑大会也不用斗啦!咱们干脆向道门认栽,世代称奴吧!”
众人闻言,心中一片凄然,见儒子如此维护妖邪,尽感失望,不约而同地望着庸公,急盼示下。
庸公咳了一声,正色道:“儒子,绿竹翁之流确是妖邪无误,他们因曲韵与你亲近,无非是诱你堕仙入魔而已,除了曲韵上引为知音之外,他们还与你有何交往?”
儒子又是犹豫不决,但庸公既已直言相询,也只好将当日与之纵酒弹乐、谈经论术之事如实相告,甚至将与之结义一事,也毫不隐讳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又道:“庸公,正所谓曲为心声,绿竹翁等人与我曲韵相通,行事光明磊落,绝无半点邪气。儒子是敬重他们的节气,坦荡君子之风,才与之结交。儒子胆敢以性命担保,绿竹翁之人,决非妖邪。”
这一番话,直听得众长老惊怒交集、瞠目结舌,直觉眼前的儒子,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山精妖魅、邪魔歪道。更不可思议的是,他非但与妖邪结义,还胆敢受其怂恿自创怪招。如此为所欲为,岂能是儒门诸子中人所敢为?所能为?
庸公道:“如此说来,这些妖魔当真是用心良苦,将你骗了,还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地维护他们。他们蒙蔽人的手段之隐蔽高明,令人叹服!你可知道?那日慕容寒将你带离桃林,然后他们故意将其引开,邀你饮酒,乘机将你灌醉,就是要将你元神导入邪道的迷幻之中。你与他们狂饮一番之后,可曾觉察到任何异样?”
儒子突觉不妥,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祥之感:怪不得道门上下众口一词,咬定我是杀他们长老和道门上下的凶手,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我所为?但即使我是元神入了迷幻中,也只是用定神术将那些走上妖邪之路的道门中人定住,并未痛下杀手。
他见庸公提及此事,当即将在石林所经历的一切说了,滥用自创招式一节,绝口不提。
众长老听得暗暗心惊,想不到道门上下竟然勾结妖邪,并练成这等邪术,那么儒子与绿竹翁等妖交往,也只是小巫见大巫了。只是,儒子竟然单枪匹马就能降服这许多妖邪,实在难以置信。因此,他们都认定,这只不过是儒子为了掩盖自己结交妖邪的罪行,而编造出来的鬼话。
庸公听得道门诸长老被杀,亦是眉头一皱。正欲出言,摩天崖上观天水镜发出“呜呜呜”的响声,寒光四射,一太极图案不时从中迸射而出,自是道门有急讯。
众长老略觉诧异:儒、道两门除儒道斗法之外,平素从不往来,即便“千里传音”、“观天水镜”等之类的玄术亦是从不互通。此时道门的传讯来得竟是如此急促,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儒子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道门此举必定是为求救而来。果真如此,便可趁机奚落一番道门。
儒子亦是惴惴不安,心道:道门中人是来告状,还是求救?只见八大长老同时运起法诀,崖上立马生成一面遮天蔽日的大光幕,自然是儒门的观天水镜了。
镜内立马出现阵阵十里屠场的状境:镜中一独臂人,左手紧执琢玉剑,双眼发着幽幽青光,面目狰狞,忽而“画地为牢”,忽而“开天辟地”,忽而“愚公移山”,忽而连施怪招,在桃川宫截杀道门中人。这些招式威力看似不大,却似模似样。当中有数名神姿风采的老者,虽道法精深,却因早已被定神术定住,一一倒在血泊当中。
执剑独臂者,正是儒门的儒子,不见碧血灯笼的身影。
八大长老看得涔涔汗下,暗暗心惊,作声不得,唯恐此中有诈,早已催运灵力从旁监测,一辨真伪;但观天水镜中不见丝毫异样,自是真切无疑。
儒子更是看得胆战心惊,不明所以,心想:一路上,我只是用定神术将道门入魔之人定住,并未痛下杀手。我杀的明明是妖藤,为何是道门中的长老?难道正如庸公所言,我被绿竹翁他们灌醉后,元神导入迷幻之中,在幻境中杀了不少妖魔?这些妖魔不是真正的妖魔,而是道门上下和一干长老?
观罢,一血淋淋的卷轴自空而降,迎风展了开来,上书八个大字:“儒子作恶,血债血还”,下面便是些邀请儒门众长老到生死谷作了断,换回儒门后辈四剑仙的言辞。
那四剑仙,正是忠、孝、仁、义四子。
儒门两仙剑派避世于桃源斗法,素来互不通音讯,自然是不交恶语。此时竟以后辈诸子为挟,且出言恶劣,足见事态严峻,以致手段非常。
天命长老喝道:“好你个儒子,你杀的明明是道门中人,却胆敢为自己的恶行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他们斥之为妖邪。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亏你做得出来!看来,你陷溺魔道既深,非要陷我儒门不义,名声扫地不可。”
他怒则怒已,心中更多的却是嫉恨。
儒子素来不务正业,竟能凭一己之力,力克道门之众,这份修为非八大长老中人所能及。他们八人素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好久闹事的后生小子,相形之下,难免自觉颜面扫地。
数日来,儒子迭遭冤祸:诸子中毒,自己大耗内力相救,却被斥为故弄玄虚;素来对嫂子礼敬有加,却遭兄长误会,自断一臂;往日柳三妹突然化身慕容寒,身陷迷幻中;拼死相救的知音,下落不明;此时又被强加弑道门长老大罪,以致诸子被擒。
种种情状,屈辱难伸,兼之本就善感多情,儒子双眼一闭,热泪夺眶而出。
就这么一闭,眼前便是一黑。这漆黑让他忽有所悟:不对!这观天水镜所呈现的情景是在光天白日,而我与碧血灯笼相斗时,是在黑夜。其时,石林早已布下禁界阵法,观天水镜根本起不了作用。凶手另有其人,且是存心不良要嫁祸于我。但这一切如何向诸位长老剖明?诸位长老又有谁会听?观天水镜中人明明是我,且用的就是我那独一无二的琢玉剑,那这假扮我的人是谁?难道是那阴阳门中人?但阴阳门中人不认得我,无法易容成我的样子。难道是……心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寒意。
德修长老见儒子泪涕交加,尖声叫道:“猫哭老鼠!儒门毁在你儒子手中啦!”忍不住凌空一掌,一道青光逼向儒子。
儒子正自呆呆出神,突觉青光逼来,也不闪避,硬生生地受了德修长老这一掌。
庸公向着德修长老一瞪,心恼其无礼,欲出手相阻,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似是有心无力,只得说道:“儒子,你本是儒门典范,诸子表率,儒门以你为荣。但如今你竟做戮杀道门上下和诸位长老这等恶事来,道门指明要血债血偿,我也保你不得,咳……”
八大长老捏指成诀,急待庸公一声令下,便将儒子剁为肉泥。儒子被德修长老击倒在地,此时站了起来,说道:“庸公!儒子素来敬重你老人家,今日大错已铸,有负你老人家教诲,儒子甘愿领责。”与此同时,他体内又是一阵狂躁,正是那股不由自主的力道在周身游动。
天命长老怒道:“儒子!你死到临头,还装腔作势,做假好人!为了对得起儒门历代祖先,本座第一个不放过你!”回过头来说道,“恭请庸公急发诛仙令,我们八位长老无有不遵。”
庸公似是充耳不闻,无动于衷,迟迟未发。
众人心思各异,都急盼庸公示下,四下便一片寂然。
良久,庸公才站起身来,喝道:“儒子,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不过念在你是生死谷生还的剑仙,且督导后辈小子有功,可免去一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我就逐你出桃源,终生不得再踏进半步。”
众人听得暗暗心惊,觉得庸公如此惩戒,实在太过稀奇古怪,且有蔑视祖法之嫌。
儒子立马跪倒在地,叫道:“儒子知错,甘愿服罪。庸公要杀要剐,儒子不皱一下眉头,但请庸公收回成命,不可将我逐出桃源。”
庸公听而不见,暗地里用密音之法对儒子道:“儒子怎么如此糊涂?这世上就没有你挂念之人和挂念你之人?只消你愿意随我出桃源,并答应我一事,我自有法子让你脱身。”话音哽咽,大有恳求之意。
儒子正在竭力控制体内那股力道,一时神智未醒,并非察觉到庸公正用密音之法传话,迷糊中回应道:“庸公好意,儒子心领。我是罪有应得,但求一死!”
天命长老见庸公此举太过荒唐,又听得儒子说了一些牛头不搭马嘴的话,已知庸公用密音之法传话儒子;又见自会审儒子以来,庸公处处维护儒子,唯恐有变,以致儒门清誉受损,当即朗声道:“庸公是本门掌教之尊,却因身负重伤而神智欠佳,未虑及儒门祖法。眼前之事关乎儒门兴衰存亡,刻不容缓。我天命长老不才,为了儒门安危,唯有奉公行事,执行儒门宗法。
“庸公已查明,儒子窝藏桃源外妖女,触犯祖法,死罪!庸公已证实,儒子勾结来历不明的阴阳门中人,杀害清河使施于人,死罪!庸公已得知,儒子心怀不轨,祸乱纲常,败坏儒门之风,死罪!庸公已明鉴,儒子暗害道门上下,败坏儒道两门数百年斗法之义,死罪!儒子罪大恶极,依照桃源宗法,先废去仙身,凌迟处死,将元神拘押,交由道门长老发落,以正我儒门光明磊落,恪遵道义的清名。”
天命长老一说完,祭出仙剑,凌空一点,点向儒子。
先前,庸公亦是擅作主张,明明是他一人欲替儒子脱罪而强将罪名推到治子头上,却说成是“此事本座和诸位长老自有定论”,此时,天命长老亦是僭越,以庸公之命来处决儒子。
其余七大长老会意,立马祭出仙剑,一同点向儒子。
第二十四章崖上黑乌云
八大长老不待庸公下令,便擅作主张,布成八卦法阵,诛灭儒子。儒子呆立当地,引頸就戮,闭目待毙。
常有为等人看在眼里,笑在心中,只消一转眼的工夫,眼中之钉即可拔除,缘何能不窃喜?而庸公用密音之法传言儒子,见儒子仍是不肯答应,双手微颤,显然是心中正自一片慌乱。
便在此时,崖上大石后一人大声呼喝道:“断臂的儒子!快把羊剑容交出来!”声调古怪,口音独特,出语亦是极为别扭,竟说“断臂的儒子”。
众人不由自主地转身望去,只见崖上早已拥出数十名黑衣人,衣饰与桃源中人不类,自非桃源中人。
他们披头卷发,肤色泛白,却身穿黑衣,黑压压的如一片乌云落在崖上。为首之人是一独目少年,一道长长的伤疤自左额至右颧上拖过,右脸上有眼无珠,正是先前喊话之人。
常有为抽出长剑,喝道:“来者何人?胆敢犯我儒门诛仙台!”长剑一挥,身后绿林营兵众张弓搭箭,箭发如雨,直逼崖顶。
那独目少年“嘿”的一声冷笑,眼见箭雨如电,不闪不避,将及眼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块小黑铁令牌。那令牌当空一挥,蓦地里,四下涌出一团黑气,行云布雨一般,霎时间将利箭尽数吞入其中,令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箭被吞后,黑气过处,十来柄漆黑如炭的长剑从中骤然而出,毒蛇一般,迅捷无伦,飞向八大长老。剑身上撒满鲜花,欲滴而未滴,不时发出撼人心魂的凄厉叫声,似是惨遭灭门的枉死之魂无处伸冤一般。
儒子心中一沉,见这十来柄诡异可怖的黑血剑飞来,立马想起镜练河蓼洼的情景,失声喊道:“血剑十三魂!”心道:此人必定是那少年头领。难道他没有被灵火凤凰啄死?
这独目少年听得有人喊出“血剑十三魂”之名,略觉惊奇,但见喊话之人右臂空空如也,才放下心来。
这独目少年正是是镜练河中力阻“柳三妹”出桃源之人。此时,他右眼珠子被挖去,自是受灵火凤凰袭击之故。
八大长老正在潜功运力,布阵诛灭儒子仙身,眼见崖上陡然拥出数十名面容古怪、行止荒诞的人影,又听得他们向儒子索要羊剑容,却不知“羊剑容”所谓何物?只道他们是儒子所勾结的山精妖魅,此时来搭救儒子。因此心欺他们道行浅薄,也不以为意,仍是全力布阵。
殊料,那冤魂血剑阵竟是诡异可怖,眨眼之间已飞到八大长老跟前,一化为十,十化为百,顷刻间化为一千三百道红光,直逼八大长老。
八大长老从未踏出过桃源半步,虽大半辈子修真求道,平素亦是以除魔卫道自居,但桃源钟灵奇秀,乃天设地造的仙家福地,素无至恶的妖邪之物,因此他们成仙的不二法门仅仅是一味的自悟,并非以人间历练,救苦救难为主。
此时见如此妖邪凶猛的黑血剑来势凶猛,才知低估了它们的道行,不由得顿时心惊胆战,手足无措。要布成诛仙的阵势,尚需一套繁文缛节的程式,此时尚未布成,就被逼得脚阵大乱,又唯恐那吐血般的古怪黑血伤及仙身,当即各自为战。
如此一来,非但失了先机,还折了锐气,兼之暗自慌张,立马被那灵蛇般晃动的黑血剑逼得步步心惊,节节败退。
八大长老在黑云中穿来插去,苦苦趋避、连连倒退;但无论如何腾挪跃闪,始终无法摆脱势头正盛的黑血剑。
儒门御风而行之术,讲求端庄,极重仪态,绝无儒子在桃川宫引碧血灯笼时的那种任性随意。此时,八大长老只顾逃脱这诡异莫测的剑锋,老鼠见了猫一般,骨软酥松,逃避唯恐不及,又哪里还顾得上端庄仪态?
崖上那独目少年不住舞动手中黑铁令牌,一阵冷笑,说道:“素传儒门乃天下修仙派的正宗,心法精妙,玄术通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说完,一口唾沫吐了下来,极尽轻蔑之意。
常有为等听得他出言讥嘲,举止无礼,心有不忿。虽早已再令部署戒备,张弓搭箭地对准崖上诸人,一触即发,却惧于他那神出鬼没、来去自如的十三柄黑血剑,不敢稍动。若是黑血剑轻轻划过,只会武功而毫无玄术的常有为,就算再多一百个,也只能为剑下多添五十双亡魂而已。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