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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子為了寻找庸公,带着秦轩、鲁酿等人前往画卷世界中的蓬莱岛。甫一登岛,种种新奇的事物吸引了众人的眼球。还未摸清这岛上的虚实,突然出现一人盛情款待他们,此人自称刀君。正当他们用餐之时,风云突变,整座神山海岛变得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雕……
第五十二章忠、孝、仁、义全
如此天地突变,世间万物在霎时之间化为冰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亦是平生从所未见。
儒子被那一股雄浑的力道推出肉林阁后,忽见大街上所有行人纷纷化为冰晶兽,若非先前刀君当面道破并大展神威让其遁出原形,当真无法相信活灵活现的人竟是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妖兽。
放眼处,一片银装素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万物尽皆冰雕玉砌,倍觉不可思议。
天地化冰后,四面八方的群兽嘶吼仍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伴随凛冽的寒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而眼前的冰晶兽听得同伴呼唤,竟身形微动,怒目圆睁,似乎要挣脱寒冰的束缚,让人一看之下,心中不寒而栗。
儒子不明,何以手指触及那女子,天地万物皆化为冰晶。他听得兽嘶,唯恐鲁酿等人有失,转身返内,却见一群猛兽从肉林阁大门汹涌而出,前三后五,中间四,共计十二头妖兽。
群兽通体雪白,面目狰狞。
儒子见群兽自内而出,焦虑万分。孰料此念一起,群兽似有感应,二十四只眼珠不约而同齐聚过来,如电似火,龇牙咧嘴,狂咆怒吼,势将儒子分而食之。儒子此时内力被冻,无法催动灵力,眼见群兽环视,因仙身已失,自知命不久矣,情势纵是再凶险百倍,亦是丝毫不惧,但临死前心有所牵,自觉未能再见羊剑容一面,实有不甘。
心中此念又起,群兽更是变本加厉,不住地向前移动,骨节间发出阵阵冰晶相击的清脆响声。似乎,越是心有所念,妖兽越是凶猛,而儒子全副心思尽在那与羊剑容容貌一致的女子身上,念之忧之,完全没注意到此中微妙所在。
那十二头妖兽被儒子的心念激怒,立马张牙舞爪,口吐烈焰,疯狂进逼。儒子左支右绌,避得前,却顾不得后,慌乱中整个身子被抛向半空,非摔成肉酱不可。
眼见身遭大祸,忽听得一人纵声高喊:“儒兄弟,收摄心神,可保无虞!”正是齐牧所发。
儒子身在半空,无所凭借,忽听得齐牧之言,不暇多想,依言而为,宁神屏息,但觉身子有如羽毛,轻飘落地,安然无恙。
十二头妖兽似乎一下子失去攻击目标,虽然仍是咆哮不已,却始终寻不着儒子所在。
救得儒子性命的不仅是他平素善于苦中作乐,忘却烦忧,全神贯注弹琴的那份定力修为,更是他对齐牧之能的深信不疑。若是换作旁人,陡闻齐牧之言,或多或少有所迟疑,因为仅凭收摄心神便可化险为夷,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儒子见鲁酿和忠子等人从肉林阁中出来,毫发无损,心中大喜,却不见那十二名流民水手,忙问安危。
齐牧向着十二头冰晶妖兽一指,说道:“它们就是那十二名船夫。”
四周万物变成冰雪,本已惊天出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妖得道成仙有所闻,但这人化为冰晶妖兽却是第一遭听见。
齐牧又道:“群兽争脱离阵法的束缚,此时正是为同类复仇而来。攻击他们的,正是凡尘兽讹兔。凡尘兽讹兔能触动人内心的七情六欲。我们都是凡尘俗世中的凡夫俗子,毫无道法修为,能逃此劫,只因清心寡欲,气定神宁;而他们心有所虑,又未能听从我的嘱咐,在危险关头抛弃心中杂念,因此被凡尘兽讹兔有机可乘,中毒化为凡尘兽讹兔。真正迷惑他们,并让他们化为兽身的不是凡尘兽讹兔本身,而是他们心中的魔。”
儒子一听,呆立当地,心想:怪不得我越是忧心剑容妹子,这凡尘兽讹兔攻击得越是疯狂。唉!红尘万丈,谁能无欲无求?
原来,众流民船夫自登岛以来,先是见到酒从泉出,怪异无比;又见岛上诸人既瞎且聋,后被刀君收服,现为妖兽原形;肉林阁中又以妖兽之血肉为饮食,后听见群兽报复而来。凡此种种,诡异无比,实是生平仅见,唯恐性命丢在此岛,忙不迭地逃命,蝼蚁尚且偷生,流民如何能不惜命?
此时,儒子心神一阵痴迷,立马引得众兽狂呼。齐牧立马催促他再度屏息,但那疑似羊剑容的女子未曾出得肉林阁来,儒子如何能放心得下?当即问道:“齐大哥,那弹琴的女子呢?”心念甫动,引得正在四下寻觅的群兽有所察觉,调转过头来。
齐牧脸上肌肉一绷,掠过一丝极为悲苦的神色,唯恐儒子有变,立马收敛。儒子的目光何等敏锐,纵是转瞬即逝的一丝一毫悲苦,也难逃他眼底,整颗心往下一沉,说道:“剑容妹子已遭不测?”不惜以身犯险,发足向肉林阁急扑而去。
此时,凡尘兽讹兔似有所觉,蜂拥而上,迅捷无伦地将儒子团团围住,冰晶的眼珠中冷光大盛,寒意逼人。
儒子双眼怒瞪,左手一挥,指着势头正猛的妖兽道:“妖兽,快来受死!”银针激射而出,对着冰晶兽的眼珠子扬去。凡尘兽讹兔因尘世中的七情六欲而生,心念越是激烈,群兽的感应越是强烈,儒子此举激荡的心神正是犯了大忌,引得群兽疯狂紧逼。
齐牧等人见儒子心中执念如此,苦于妖兽莫大的威力,无计可施;而忠、孝、仁、义早已仙剑在手,飞身上前阻拦,但四子毕竟年幼,修为尚浅,兼之出身儒门,受儒门礼教熏染,仁爱之念既重,心知眼前十二只凡尘兽讹兔乃流民所化,不忍伤其性命,一时之间又如何能拦得住?
眼见群兽将及儒子,而四子解救不得。忽听得一声雷鸣般的吼叫,一阵狂风扫过,十二头凡尘兽讹兔如遭雷击一般,或逃或倒,四下散去。
风起处,当中一神兽傲然而立,独角高额,威风凛凛,似羊而非羊,似鹿而非鹿。
齐牧喊道:“獬豸!”
眼前神兽,正是獬豸,乃传说中的上古神物。齐牧亦是久闻其名,却从未得赌其貌。鲁酿说道:“这家伙当真是獬豸?素闻神兽獬豸能辩是非曲直,又能识善恶忠奸。这些凡尘兽讹兔乃十二流民所在,并非奸邪之人,何以以角相触?”
齐牧道:“老六所言极是,它之所以襲击凡尘兽讹兔皆因流民水手临危之际,只顾仓皇逃命,他们答允替无为前辈得驾护航而来,临阵退缩,未能忠人之事,是以受击。”
鲁酿“嘿”一声冷笑道:“此间神物,无奇不有。姓鲁的只是好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也不用惧它来着。”说完,大步而出。却听得“嗷”的一声巨响,鲁酿被吓得全身骨软,连跌带撞,急退三步,失声痛骂:“齐牧,讹我!”
齐牧亦觉惊奇,何以獬豸竟会突袭鲁酿,心中急念,苦思解困之策,却见獬豸早已越过鲁酿,直扑其身后的忠孝仁义四子。鲁酿仍是不假思索,失声叫道:“忠孝仁义四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忠孝仁义四子见鲁酿有恃无恐,胆敢逼近獬豸,惹得它暴然而起,却不知它的攻击目标竟是自己。突变陡生,他们被攻得措手不及,慌乱之中无法布成乾坤四剑阵,只是迷乱出剑,击向那势若飘风的獬豸。
獬豸当真不愧神兽之名,四蹄疾奋,又岂是忠、孝、仁、义合力所能相抵?脑袋低垂,独角直竖,猛然直追,逼出半里之外。忠孝仁义四子身在半空,被獬豸雄浑无比的灵力逼得无法招架,眼见非丧命于独角之下。便在此时,一翠绿身影闪电而至,落在獬豸头上,硬生生地将独角按落,正是儒子。
儒子见獬豸独战凡尘兽讹兔解围,得此余暇,立马抢身入肉林阁,四下翻寻,除了一片狼藉之外,哪里有“羊剑容”的身影?大失所望之下,双腿发软,一跤坐倒在地,双眼无神,口中喃喃不住:“老天何故如此待我?”
心神黯然之际,忽听得阁内传来一阵呼叱酣战之声,飞身而出,只见忠孝仁义四子已被獬豸逼得遮拦不住,急问齐牧解救之法。
齐牧将獬豸的脾性简略说了。儒子闻言大怒,见四子迭险,凝神提气,欲腾空而起,无奈内力被封,身子离地三尺便垂垂摔了下来。
“哒”的一声,数颗泥丸从中掉了下来,儒子大喜,认得正是无为子所赠的丹药。当日扬帆启程,无为子赠丹药之时,曾嘱咐过儒子,说道:“你我道法虽非同源,但这丹药可以助你激发内力,若非危急关头,切勿服用,切记!切记!”儒子早将生死置于度外,捡起丹药,尽数塞入口中。
无为子所赠,真不愧灵丹妙药,经脉贯通,内力流转,何消片刻?尚未完全恢复,儒子身形便追风逐电般上前,全身力道压在獬豸头上。随着丹药消融,儒子但觉灵力渐强,流盈四转,沛不可当。
獬豸灵力修为原来远在修真大仙之上,虽被冰晶所封,仍不失上仙之力,被儒子一按,更是激发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奋力相抗。
据东汉杨孚《异物志》所载,战国时,这獬豸曾被楚王所捕获,然后楚王依照其形状制成衣冠。秦一统六国,在灭楚之后,将此冠赐给御史佩戴,遂称为“獬豸冠”。獬豸冠,指古代御史等执法官吏戴的帽子,之后便成了御史执法的代名词。后世有人作诗曰:“官居侍御立朝班,铁面丹心獬豸冠。”
这獬豸原是影州之物,竟能为中州人所捕获,自然是因为当年犟山结界初成时,影州异兽从罅隙散落到中州的缘故。
儒子见獬豸通体长毛浓密黝黑,虽包裹在寒冰之中,仍是清晰可见;又见它双目如电,明亮有神。神物如斯,自有一股不可轻侮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儒子为它这副威势所感,见它虽然以独角触撞忠孝仁义四子,却无意取其性命,当即双脚一轻,饶过獬豸不杀。
獬豸通灵,陡觉顶部力道撤去,已知儒子有心轻饶,昂首振声,当空长啸一声,倏然而去。
齐牧等人见儒子以丹药催发内力击退神兽獬豸,殊无欢喜之意。因为他知道,这影州神兽獬豸乃天地正气所化,与之相抵,实是逆天而行;且当日无为子当日嘱咐不可擅用丹药,儒子为救四子而不顾一切,自是后患无穷。
果然不出所料,獬豸远逃后,儒子一把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倒在地上。四俊围定儒子,急忙扶住,关怀备至。
偏在此时,冰天雪地中突起一阵罡风,只听得忠孝仁义四子同时一阵呼叫,随风消失在苍茫之中,正是獬豸去而复返,将四子叼走。
儒子不顾重伤,一跃而起,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鲁酿叫骂道:“神灵之物都有架子,一击不中后,不屑二次出手,飘然远遁,却没想到这獬豸竟是如此不自重身份,厚着颜面杀了个回马枪!”
齐牧道:“獬豸乃……”突然整个身子被儒子左手提了起来。
众人不解,还道儒子寻那弹琴女子不可得后,又力战獬豸,以致心智一时失常,急喊:“住手!”。
鲁酿叫道:“儒兄弟,他是齐牧!”
儒子大喝一声,将齐牧高举过头,喝道:“我自然知道他是齐牧!哼!忠孝仁义四子乃儒门四子,千挑百选,灵根与忠、孝、仁、义四股灵力相感应,才入选修仙之列,被八大长老授予忠、孝、仁、义的法号。你胡说八道,到底有何居心?定是你受凡尘兽讹兔惊扰,心中着了魔!”
秦轩等人急欲相救而不可得。
齐牧仍是侃侃而谈,神色自若地说道:“獬豸乃天地正气所化,专触奸恶之人。若是他们心中没有魔,无论獬豸如何攻击,也伤不到他们。”虽在危难之中,对自己的学识非但没有丝毫怀疑,更是有几分自负,说得理直气壮。
秦轩见齐牧命悬一线之际仍是不肯松口,对生死大事浑然不觉,说道:“神兽长年累月被封在此,说不定本性受到压制,一时误识,也未尝不可!”
儒子心想:此言不错,自己不亦是自登岛以来,内力被冻吗?左手缓缓将齐牧放了下来,说道:“齐大哥,儒子一时鲁莽,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他平素极是温文沉静,但一旦听得外人胆敢出言辱及儒门,出于捍卫儒门神圣的天性,立马变得怒不可遏。在蓼儿洼时,他认定羊剑容便是致其入魔之人,亦曾这般勃然大怒,便是此故。此时,齐牧公然贬损忠孝仁义四子,他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齐牧道:“儒兄弟心急儒门,何罪之有?依我看来,此间无处不透着诡异,想必不是什么仙山福地,而是一个大牢狱。”
秦轩道:“多半如此!这妖兽扰乱六界,自是罪该万死;可就神兽獬豸乃天地正气所化,尚且被禁锢封印于此,未免不合情理!”
鲁酿道:“似乎众兽灵力奇强无比,虽被禁锢于此,却并未被完全控制。他们能禁得,咱们自然能解得。”
齐牧道:“不错!要解救诸位船夫和这神兽,须得寻这炼化所在。”
儒子道:“事不宜迟!咱们立马行动!”
第五十三章凡尘秉性俗
天地之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要寻这练化所在,谈何容易?此时,四下仍是嘶吼之声不绝于耳。儒子趁着丹药余力未消,运起神识,忽觉来路长街上群兽毕集,呼天动地,说道:“刀山八卦台!”发足而去。
一路上寒风扑面,夹杂着鬼哭狼嚎般的兽啸,更显阴森恐怖。尚未转过街角,齐牧叫道:“大伙收摄心神,心无杂念,前面全是凡尘兽讹兔!”
众人依言而为,快步前行,果见凡尘兽讹兔紧围着刀山八卦台,密密麻麻的,不时发出阵阵古怪的嘶吼。
齐牧道:“自凡尘兽讹兔的叫声来看,被围困之人必是心有所牵挂。”当先开路,那凡尘兽讹兔虽是围得水泄不通,但众人因依照齐牧指点,一路逼近八卦台,即使与群兽相撞,却似无物无形一般,如入无“兽”之境。
渐行渐近,只见被群兽围攻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肉林阁中食得不亦乐乎的五位渔人。其中三人拈弓搭箭,箭头不住地游移,令群兽莫敢逼视。凡尘兽讹兔凶猛,却极为通灵,一时不敢过分逼近,在离五人约有五六丈之外围成一圈。圈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七零八落的兽尸,另外二位渔人手持长剑,不住地敲凿台上的三只石兽,显而易见,二人正在相助被困当中的妖兽脱险。正如齐牧所言,他们此时心有所牵的,正是阵法中被困的石兽。
此举令人甚是不解:五位渔人明明恨不得以兽为食,一泄心中怒愤,此时何以奋力相救八卦台上的石兽?此时,凡尘兽讹兔越聚越多,后来者不住地挤逼前者,发出阵阵嗷声怪叫,似是在催逼圈内同伴进攻。如此持续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有十来只凡尘兽讹兔沉不住气,拼命向臺上的渔人急扑而去。
那名叫小独的渔人喊道:“小人,放箭!”小人得令,绷紧的长弦骤然一松,逼得十来道寒光如刀般飞出,剁向十来只躁动不安的凡尘兽讹兔。寒光过处,顷刻之间,台下空地又平添了数十段血淋淋的兽体,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鲁酿叫道:“这五个低三下四的渔夫当真有些本事,令人佩服!”
五渔人陡然听得出鲁酿之声,忍不住四下寻看,一臂之间,只见儒子等人竟混在群兽当中,立马震惊不已。
那名叫小独的渔人喝骂道:“你这养马的狗奴才,见我等在此受尽妖兽之苦,还不快快将避祸之法说出来?”
众人一阵狐疑。
鲁酿问道:“何以这渔人得知咱们有避妖兽之法?”
秦轩道:“想必是见到咱们身处群兽中而丝毫未损吧!”
齐牧素来痛惜各种灵兽,先前在内林阁中,见这五位渔人大口以兽肉为食,心中早已不快。此时又见他们射杀凡尘兽讹兔,且手段毒辣无比,更是不满,只是苦于身处凡尘兽讹兔中,不敢动怒罢了。忽地灵机一动,说道:“这一路上过来,咱们一行人所见的冰晶怪兽不下千万,为何它们不来攻击咱们,却偏偏苦苦纠缠这五位渔人?”五位渔人心中所存的疑虑正如齐牧所言。
儒子素来与八俊中人倾心相交,知齐牧心中痛惜众兽,对这五位渔人的大呼痛斥亦不喜,随即附和道:“咱们身处险境,却能平安无事,全赖齐大哥指点。”
齐牧接道:“儒兄弟,儒门仁爱播于天下,这五位渔人虽厮杀成性,咱们该不该给他们指点一条避祸的明路?”
五人闻言,将信将疑。
那名小独的渔人厉声唱道:“到了这当口,你们还在说风凉话,若是有意搭救,又何必在此假惺惺地搭腔?”
儒子心想不错,儒门仁义爱人,以怨报德,说道:“你们待众兽不仁,咱们却不能待你们不仁。这些冰晶兽名叫凡尘兽讹兔,乃天地怨气所化,但凡人心中有七情六欲者,必受其攻击。若要避开众兽的攻击,只须收摄心神,摒除心中欲念!”
齐牧急叫道:“儒兄弟,你……”
儒子说道:“咱们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他本来打算与齐牧合谋,一唱一和,骗五位渔人入彀,却因恪守儒门礼法而作罢。齐牧心有不满,却不敢多言。
兽吼仍是连绵不绝,震耳欲聋,显然是一副不得五渔人性命誓不罢休的态势。
孰料那渔人心中却是一阵冷笑,均想:咱们出言不逊,开罪你们在先,你们又岂有不趁机报复之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要诓骗我等,让我们当场出丑,我们偏不上你们的恶当。互相对望几眼,暗暗点头,当即反其道而行之,一起催动玄术,将心中藏匿的所有情欲尽数以灵力之念传递出来。
此时,身前那三尊石兽发出阵阵的沉吟声,似欲开口说话一般,果不其然,只听得三只石兽不断地数落五位渔人的不是。
那名叫小人的渔人听了一阵,忽然失声喊道:“好你个小独,原来你一直觊觎首座之位,对天……小天心怀不满,欲取而代之!”
小独“呸”的一声,说道:“你个小人,且听听,你身为本门人道典范,却无法修道,一心想着隔庄的那个刑什么妇,隔三岔五地借故上门。新近听闻,那刑什么妇得了妇症癞疾,而你时常闷闷不乐,暗自担心自己同样得了此病。若你们二人没有苟且之事,又何故若此惶惶不可终日?如此龌龊下流之事,亏你还有颜面担当这人……人道之位!”
谁也听得出他口中所讲的“刑什么妇”之中有一个“寡”字,却似觉如此吐属不雅,便没有直说。渔人好雅,亦是出人意外的奇怪。
另一旁的小远与小近听在耳里,却乐在心里,突然听得石兽也将两人内心中见不得光的事尽数抖了出来。
小远为了让自己的子嗣位列仙班行列,不择手段;小近私下收受各大头目的贿赂,无德无能,引得众人为了争夺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而闹得不可开交。
那名叫小道的渔人虽与人毫无争执,却坐在一旁,像个小孩一般玩起弹丸,于眼前的大事浑然不觉。
儒子觉得这些事似乎与桃源中有点类似,会心一笑:原来他们心底中都隐藏着这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时为了避开凡尘兽讹兔之祸,竟运起玄术,出卖了心底中最阴暗的一面,闹得啼笑皆非。
如此一来,心中意念情欲越强,越是激发凡尘兽讹兔的暴躁,引得成千上万的怒兽早已按捺不住,冒死向着八卦台上疾扑。
儒子本是有心相助,如实相告,而五人疑心过重,故意反其道而行,引祸上身。齐牧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远比有意捉弄更令他拍手称快。
眼见四下众兽群起而攻,小远与小近失声大叫,一起暴喝道:“放箭!”一同拈弓搭箭,意图射杀风起云涌之下潮水般疾扑而来的凡尘兽讹兔。无奈万千只凡尘兽讹兔同时进击,虽有数百只被远近二渔人如刀般的羽箭射成碎片,势头却是丝毫不弱。
群兽失控,儒子心有不忍,却知五渔人对自己有所猜忌,不肯相信诚意之言,才酿成眼前的一片混乱之状,心想:若是再催促他们收摄,恐怕仍是弄巧成拙。说道:“诸位亦是修道之人,尘世中杂念越强,越是能引起这凡尘兽讹兔暴怒。如此粗浅的道理早已了然于胸,却为何执迷不悟?”
小独暗暗后悔,自责多疑,回想先前与众兽对峙时,隐隐觉得心中越是暴怒,群兽越是凶猛。念及于此,才觉儒子言之有理,即说道:“大伙一起凝神屏息,暂且一试。”当即收摄心猿意马,心中一片风光雪月后,群兽如同瞎了眼一般,看不见五位渔人所在,而咆哮之声亦渐平息。
鲁酿满脸不屑地说道:“五个老家伙,当真不知好歹。我家儒兄弟有心助你们,你们却不识好人心。骂你们一句‘低三下四的人小也不为过。”
在肉林阁时,那名叫小人的渔人曾痛斥鲁酿,此时鲁酿不失时机地回敬他们,却不肯说“狗奴才”三字。毕竟,他们八人的祖先确实是向儒门称奴,而儒门中多半人口不说,心底里亦确实是将他们当作奴才,低人一等。
一番苦战后,五位渔人狼狈不堪,衣衫破烂,满脸血迹,回想先前那一番恶兽漫天席地而来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此时听得鲁酿直斥,自觉颜面尽失,欲怒言相向,却恐再度惊动凡尘兽讹兔而硬生生收住怨怒。
鲁酿又道:“你们只是些低三下四的小厮,靠打鱼为生,不识大体,亦无可厚非。如今看在你们迷途知返的情分上,咱们不妨提点你们几句。”当即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将儒门那些条条框框的礼法之道背了出来。
鲁酿竟能将儒门经典倒背如流,大出儒子意料;而五位渔人只是一味冷笑,小人更是满脸不屑,沉声道:“无知酒奴!”苦于凡尘兽讹兔仍未散去,虽有避险之法,却不敢擅自妄动。
鲁酿叫嚷道:“狼心狗肺,我等救了你们五人的性命。你们却出言不逊,什么奴不奴的!”
儒子本已不欲与众纠缠,示意鲁酿离去,忽听得“酒奴”二字,极觉刺耳。因为他敬重鲁酿等人,与之情逾骨肉,以兄弟相称。他自己亦是同样的好酒,骂燕屠是奴,岂不是在骂儒子亦是奴?
正打算分辨这其中贵贱的微妙,却听得小人又问道:“诸位东海之行,所为何事?”
儒子自是为庸公而来,但此事亦不必在人面前提及。只是“酒奴”二字确实已打进了他的心坎,既是为庸公而来,却因一时口腹之欲而登仙岛,耽误行程,是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为酒所驱使的奴?
小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儒道两仙剑派斗法,你身为儒门中人,竟然轻信道门中人的话,被人骗入‘法道行藏之中。人家随便一碗水酒就可以随便将你打发,斥你为‘酒奴,实不为过。”
儒子心中一震:何以此人竟得知此事?自觉贪杯,本来不想辩驳,但听得他又再提及“酒奴”二字,于八奴中人的面子不好看,说道:“圣人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贪杯者,又何来酒奴之说?”
众渔人见他以圣人之言回应,不再置辩,似乎他们对儒门圣人亦是敬若神明一般。
儒子疑惑之余,又暗责自己一时粗心大意,但回想无为子所作所为,并非奸恶之人,说道:“相交贵乎真心。无为子虽是道门中人,却于本门有大恩。不瞒五位前辈说,本门的忠孝仁义四子失陷敌手,便是无为子前辈援手相救。”
小人又道:“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识得人世间的险恶?人家只是给了你那么一点小恩小惠,你便甘愿受其摆布,当真可笑至极!你以为你是何人,你只不过是临时用来凑数的无知小子,曲解经典,任意妄为,如此胡闹,有辱师门。”
儒子再也忍不住,说道:“儒门先圣宗师辈出,玄法精妙,光芒万丈,后来人若是因循守旧,不敢打破前人藩篱,岂不是永囿于故步之中?”
此语自五位渔人听来,顿觉五雷轰顶,石破惊天。儒子言毕,亦觉对老祖宗大是不敬,忽听得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想:先圣显灵,惩罚我来了!
他回过头来,只见凡尘兽讹兔一阵骚动,惊乱四起。当中不时有青白之物腾空而起,长约数十丈,迅若疾风,威势逼人,所过之处,便有十来头凡尘兽讹兔消失不见。
儒子尚未明白,却听得齐牧失声惊叫道:“饕餮!”
儒子闻言,倒也不再似先前见獬豸那般震惊,心想:想不到世间当真有饕餮,饕餮本性极为好食,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吃个精光,因此之故,其形一般有头无身。世人对其极为敬畏,便将其头形立于钟鼎彝器之上。
他因在桃源器皿上见过饕餮,并就此向庸公请教过,因此也知此物的来龙去脉。那些凡尘兽讹兔消失不见,自然是葬身于饕餮肚腹之中。
其实,《吕氏春秋?先识》有云:“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神异经?西南荒经》亦是有记:“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彊者夺老弱者,畏羣而击单,名曰饕餮。”
儒子问道:“饕餮本性贪婪,可有何破解之法?”
齐牧说道:“贪食曰饕,贪财曰餮,秦兄弟沉迷于机关术;楚兄弟溺爱黄钟大吕;鲁兄弟与你均是贪酒好杯之人;而我偏好灵兽,都是执念过重之人。咱们五人齐聚于此,执念成贪,因此将饕餮引来。”当即纵声高呼,令众人分散向不同方位逃散。
众人早已对齐牧之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到叫喊声,早已忙不迭地四下奔逃。
儒子亦是发足便走,却无意间瞥见那些渔人,急忙喊道:“五位渔人大哥,分散逃跑可避饕餮!”但五位漁人充耳不闻,仍是围在三尊石兽旁,三人捻指作法,准备与饕餮厮杀,两人不住地搬弄石兽,似乎要从中得到非得不可之物。
儒子见他们并未依言行事,有心全其性命,走了过去,但饕餮来势凶猛,早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齐牧因与生俱来便有识辨神兽气息之能,且终日与白泽等为伍,渐染兽息,又熟知神兽的脾性,因此虽受饕餮袭击,却并未受其害,喊道:“儒兄弟,快吹响骨哨,让无为子前辈的白凤凰前来相救。”他素来研习众兽的脾性,情急之下还是最先想到了白凤凰,但随即又道,“即便无为子前辈的白凤凰应声来援,但咱们已航行了三日两夜,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渔人闻言大惊,不约而同地一起瞥了一眼齐牧,脸上尽是诧异之色,但手中的功夫却没有丝毫松懈。
儒子却道:“齐大哥大可放心!无为子前辈乃修仙之人,既然有此吩咐,那么白凤凰自然是藏在法道行藏之中。”当即摸出怀中骨哨吹响。
骨哨一响,立马惊动了饕餮,拦着儒子去路的早已向他扑了过来,原本打算扑向那渔人的也转过身来,攻击儒子。
此时,齐牧见众兽去袭击儒子,立马向那五位渔人求救。但无论他如何呼喊,声嘶力竭,五渔人听而不见。
儒子受众兽围逼,亦是无处可逃,心想:我本就好酒,如今沦为“酒奴”,原是罪有应得,可剑容妹子呢?他这原是无意想到,但自贪婪成性的饕餮看来,却是一股执念。它们一感应到这执念,似乎看到了天下间最好的美味,行动更是迅捷,一口吞掉那些挡路的凡尘兽讹兔,对着儒子张牙舞爪便扑。
儒子见自己对思念羊剑容的执念越强,饕餮的攻击越是激烈凶猛,心中陡然泛起一股豪气,叫道:“你们不容许我思念剑容妹子,我就偏偏狂思猛思。就算你们将我撕咬成肉碎,我仍是要想念她。我要想她一百年,念她一百年。你们可以将我的撕碎,却撕不碎我心中的剑容妹子!哈哈……”
齐牧阵阵狂呼,令儒子停思息欲,而众饕餮早已张开血盆大口,争相咬住了儒子全身上下,转眼便是四分五裂的惨状。
这一刻,儒子因觉思念羊剑容便要被咬死,反而显得十分坦然。
第五十四章神鼎赤焰君
齐牧见儒子被咬住,心痛不已,也不顾得勇救儒子便是一种执念,会引得饕餮相攻,发足向儒子急奔而去。
便在此时,咬住儒子的饕餮突如中电一般,将儒子放下。饶是儒子决意赴死,却也是惊得一身冷汗,直到脱离血盆大口后才觉得惊惧无比。近身的饕餮在儒子身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嗅动,似乎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巨大的气息。
此时,齐牧早已扑了过来,失心疯似的,对着众饕餮就是一通狂踢乱打,众饕餮却不以为意。只是,齐牧只有寻常的力气,纵然出尽全力,也只能是替众饕餮挠痒。
儒子惊魂略定,站起身来,茫然不解,但一想到自己是因思念羊剑容而慷慨就死,心中仍是阵阵得意,伸出左手指着众饕餮道:“来啊!来啊!我心里装的就是剑容妹子,你们把我吞进肚子啊!”
他越是大叫,众饕餮越是躁动不安,如此僵持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大吼一声后,退散开去。
如此情形,莫说儒子不知何解,就连通晓兽性的齐牧亦是为之咋舌。儒子心中执念越强,饕餮越是凶猛,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松口,齐牧就算想破脑袋,亦是不得其理。
五位渔人忍不住看看儒子,脸上尽是轻蔑之意。
片刻之后,海天之间风起潮涌,伴随着阵阵嘎嘎之声,划破长空而来,正是无为子的白凤凰。
正如儒子所言,白凤凰乃无为子炼化的神物,平日可藏于他的法道行藏中,听得骨哨召唤后,转眼可至。此时成群结队而来,如同一朵巨大的白云,当中站着一孩童,身穿道袍,面如祝融。
小人失声喊道:“神君……”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嘴巴,正是小独。
儒子见这道童容貌古怪,心中不禁起了突兀:这道童何人?但随即又想到相里尚贤,他亦是无为子身旁的一道童,此时来的也是个道童,也就不足为奇。却听得那道童说道:“在下赤焰,受无为子前辈所遣,特来相助儒君。”虽是孩童模样,说起话来却极显老成持重,若非面容尚有几分稚气,当真似侏儒一般。
儒子大喜,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有无为子前辈在画前掠阵,一切可保无虞!但相里尚贤的修为一般,却不知这赤焰道行如何?当即欠身道:“众兽猖獗,有劳赤焰仙子远来,儒子感激不尽!”
赤焰笑道:“区区妖兽,何足为惧?”只见他祭出一物,通体黑黝黝,闪着淡淡的幽光,正是一铜鼎,显然是时日已久的古物。铜鼎被托在手中,而底下却是烈火熊熊,但说来也奇,无论那火苗势头如何旺盛,始终不曾炙痛他的手掌。
儒子见此,心中疑虑立马尽消。
众饕餮一见此鼎,千百双眼睛立马聚焦其上,不约而同地发出阵阵震天呼啸,似是暴怒,似是惊惧,似是仇恨……尽管如此,却不敢轻举妄动,又不肯就此离去;而上空的白凤凰来回盘旋,紧紧盯着身下惊乱蹿动,如处惊涛中的饕餮。
齐牧再见这白凤凰,神驰目眩,一时间竟忘却身处危险之中。
赤焰微微一笑,甚是得意,见饕餮凶猛,而儒子与齐牧两人却是安然无事,说道:“素闻儒君好酒,而这位齐兄弟爱兽如命,均是犯了这贪的大忌;而这饕餮好食成性,却为何伤不到两位?”
齐牧便将与生俱来之能事说了,赤焰听得啧啧称奇,而儒子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赤焰又道:“如今江湖上传闻,影州妖王玄武逃离仇池山,已然踏入桃源,莫非儒君曾与之相遇?影州妖兽两界结盟,众饕餮从你身上嗅到了其气息,因此不敢咬噬?”
儒子回想先前饕餮攻击时,确是上下嗅动,似乎闻到什么,难道这就是影州妖王的气息?而我又何时遇到什么影州妖王?说道:“影州妖王倒是没遇着,却遇着了一条青龙。”于是将在桃源中与飞升相遇之事说了,圆珠一事却绝口不提。
赤焰本就赤红如火的脸色突然一沉,似乎一下子黑了下来,说道:“孽畜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请恕赤焰斗胆,这孽龙临死前可否有求于儒君?”
儒子颇觉有难,飞升确是托付自己要将圆珠送来东海,但想到飞升颇有俠义心肠,心中对它十分敬重,也就不便泄露此事;可是要对赤焰隐讳,也就是对无为子前辈的不敬,亦是不妥,因此颇觉为难,嗫嚅道:“此事……”
齐牧却插嘴道:“道童赤焰,无为子遣你来此,是盘问儒子兄弟,还是收降恶兽?”
赤焰笑道:“自然是来收降恶兽!”高举手中铜鼎,念起咒语。众饕餮忽似触电一般,四下惊散,但无论如何逃窜藏匿,始终禁不住赤焰的道法,顷刻间便尽数被收入鼎中。这小小的铜鼎宽高只有三寸,却似乎永远装不满。
齐牧见赤焰大显神通,忍不住问道:“阁下将众兽尽数收去,是将其关押其中,还是要将它们煮成肉糜?”
赤焰微微一笑,含糊其辞地说道:“一切尽照无为子前辈的吩咐而为!”
齐牧纳闷不已,还待追问,却见赤焰跃身飞上八卦台上,高举铜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说道:“所谓灵兽修真,吸纳天地灵气,得道成妖,但终归仍是兽类,如此道行便欲横行四方,不自量力,可叹可笑……”
他手持重鼎,却如轻风飘絮一般落下,这份修为,着实了得。
自赤焰与白凤凰同来,除了小人惊叫一声外,其余四位渔人始终没有向其瞧上一眼。他们目光灼灼,片刻未曾离开过眼前那三尊石兽。
赤焰道:“在下赤焰,拜见五位仙师尊长。”
小人“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来历不明,难道就不怕真实面目被揭么?招摇撞骗之人,多有所在,明明是邪魔歪道,却冒充好人!”
赤焰说道:“在下自是奉命而来,儒道两门素来有隙,误会难免。五仙师道法惊奇,却似乎奈何不了三尊石兽。如今妖兽为非作歹,在下助你一臂之力,如何?”说完,伸手向当中的一尊石兽头颅击去。
一掌既下,赤焰突然“啊”了一声,整个身子向外飞出。他正在得意之中,猝不及防,手中的铜鼎亦是撑不稳当,被那白光横扫落地。未等儒子明白过来,却见一团白光闪动,直扑赤焰,正是无为子的白凤凰。
白凤凰竟攻击道童赤焰,如此突变奇起,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眼见铜鼎即将落地,且白凤凰扑面而下,身子来不及站起的赤焰立马双掌齐出,生出一股如光似电的力道,将铜鼎硬生生地摄住,然后驱动铜鼎,挡在身前,厉声喝道:“孽禽,胆敢如此无礼!”白凤凰迅捷愈电,但那铜鼎却是后发先至,拦在当道,逼得白凤凰无法逼近。
赤焰趁机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冷笑一声,说道:“此鼎素有降龙伏虎之能,龙虎尚且能收服,区区凤凰,不在话下!将你们这些孽禽收降,正好整治一锅浓浓的天下第一清火靓汤龙虎凤。火候拿捏既准,保管诸位食客称心如意!”
儒子闻言,心中惊疑:在肉林阁中,那刀君端出来的正是龙虎凤,这赤焰为何也识这天下第一汤的名头?
只见赤焰伸出一指,抵着铜鼎,低喊了一声:“疾!”鼎下烈焰大盛,照得茫白无际的冰天雪地漫天通红。铜鼎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之声,向空腾去。白凤凰欲四下逃散,已然不及,纷纷落向鼎中。
凤凰之中,凤为雄,凰为雌,均是成双成对。此时他们爱侣情深,见对方受制,奋力相救。偶有逃脱者,不忍独活,自行降在鼎中殉情。
儒子不解,心想:这白凤凰明明是无为子前辈所豢养,而赤焰是应骨哨之声而来,又作道童打扮,自是无为子所遣。何以白凤凰要攻击他,而他又收降白凤凰?
他见白凤凰心急同伴,触景生情,想起自己与羊剑容惜别之情,又是于心不忍,说道:“赤焰仙子,手下留情!”
赤焰道:“儒子既有所命,暂且饶过你们这些余孽!”食指一扬,烈焰渐弱,而铜鼎旋转飞回,稳稳落在其指尖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儒子大喜,欠身称谢,随即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赤焰仙子指教。”
赤焰道:“儒君定然要问,何以白凤凰竟会倒戈相向吧!”儒子应是。
赤焰说道:“儒君有所不知,当今阴阳门早已控制了影州妖兽两界,妖王玄武被禁绝,但顽固分子尚未臣服,曾四处煽动残余势力,两界联合起来对抗阴阳门。阴阳门欲彻底征服两界,想必已向白凤凰下了毒手。我曾多番从旁婉转提醒无为子前辈,他却对白凤凰的忠心丝毫不议,还笑我杞人忧天。”突然不知为何,又是一声凄厉惨叫,鼎中飞出数团白光,伴随着一阵烟雾,落在赤焰整条右臂之上。
赤焰拿捏不稳,手中的铜鼎一偏,向着八卦台上飞了出去。
从铜鼎中急跳而出之物,正是白凤凰。原来,白凤凰当中不乏灵力超凡之辈,有见爱侣跌落入鼎,无可挽回,立马奋不顾身以爱侣躯体相护,落入鼎中。它们此举既有殉情之意,更有伺机向赤焰报复之心。
其余的白凤凰因儒子求情,尚未被收降入鼎,早已隐藏云端。突见此良机,立马显露身形,声声凄厉,口吐火焰,喷向赤焰。
白凤凰从中钻出后,被收入其中的饕餮亦是陆续而出,惧于神鼎的威力,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儒子,逐渐隐去。
赤焰突然被袭,一时无法抵御,低叫一声:“五个老家伙!还不出手相助!”声音低沉。儒子正在惊疑中,未必听见。然而那五位渔人却听得出奇地清楚明白,并不敢稍有丝毫抗拒之意,一同站起身來,拈弓搭箭,对着白凤凰射去。
此时的白凤凰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惊弓之鸟,见寒光如刀,疾射而来,哪里还敢逗留,早已振翅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儒子不知为何,那五位渔人竟会突施援手,从先前双方言语冲撞来看,似有仇怨,此时竟在赤焰不敌之际发箭相助。
赤焰自被白凤凰偷袭,一条手臂被焰火烫伤,又因白凤凰火焰喷射,全身上下一片焦黑。
儒子见其神色痛苦,身子不住地抽搐,心中暗道:无为子前辈的白凤凰为何这等阴损歹毒?心急其祸,上前一搭其脉,更是震惊,说道:“赤焰仙子,你可曾中过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透过指尖,察觉到赤焰的内息竟是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赤焰微微一震,说道:“果真如此,白凤凰受控于阴阳门,而归顺阴阳门的孤灯大师更是天下炼毒的不世奇才,竟已将他平生得意奇毒炼化在白凤凰身上,赤焰性命休矣!赤焰性命休矣!”饶是他玄道精深,但面对生死大事,亦似寻常人一般惊惶悲戚。
儒子一时颇觉为难,因为要解这碧血灯笼的恶毒,极为耗费内力,但见赤焰是相助自己而中毒,也顾不得这许多,凝指便欲发力。
赤焰却道:“无为子前辈曾言,若要解得此毒,非龙珠不可!”
儒子道:“龙珠?这龙珠却是何物?”
赤焰道:“龙珠即是影州兽王龙族龙马的内丹。”
儒子知道灵物的内丹确实有神效,自己灵力大增也曾一度被怀疑是偷窃了灵火凤凰的内丹,但情急之下,却又哪里去寻这龙族?即使能寻到这龙族所在,又岂能取其内丹?
赤焰又道:“儒君,你曾与青龙有两面之缘,且极为敬慕其侠义情怀,难道你真的不知龙珠有此神效?”
儒子被他直言相问,脸上一红,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掏出飞升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那颗圆珠。
赤焰“啊”的一声,叫道:“这就是龙珠!”欲伸手去摸,却力不从心,软软地垂了下来。
儒子心中尽是歉意,说道:“非我有意相瞒,只因我曾答允飞升,要将此圆珠送来东海。大丈夫行事,岂可言而无信?”
赤焰闻言,神色更是难看,却道:“儒君所言极是,大丈夫,决不能失信于人。赤焰命中有此一难,原是不可逆天而为!”
儒子急道:“不!我虽不能因救人而自毁诺言,却另有救你之法。你因救我等之难而来,身负重伤,儒子如何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只是……”五位渔人闻言,同时全身一震,立马张开眼睛,却听得儒子继续道,“只是此法关涉到本门的门规,身为儒门修真中人,这门规是决不可触犯的!”
赤焰强自抑制周身寒气,说道:“儒君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必相强。贵派圣人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在下若是逃不过此难,也就听天由命吧!能与儒君这等仁义为怀之人结交,此生无憾矣!”虽在痛苦之中,这句话非但说得平稳,还激扬飞脱,爽朗豪迈。
儒子听之,大为心折,回想起绿竹翁等人与自己相知相交,甚至不惜以性命相赎罪,而自己却无法挽回他们的一魂半魄,本就自责不已。此时若是因恪守所谓的门规,不知变通,而致使有恩于己的赤焰死于非命,岂不是更添罪孽?想到这里,但觉胸腔内热血翻涌,朗声道:“儒门后辈诸子中此毒时,我逆用本门心法,侥幸救得他们的性命。只可惜我此时仙身被诛,无法替你逼毒,若非如此,先前大可不必向你询问无为子前辈是否有解毒之法。”
赤焰面色如灰,完全没有先前那一番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缓缓伸出左手,却听得儒子又道:“你的修为不浅,已有深厚的内力,若是能逆用我传你的本门心法,自可将体内的恶毒尽数逼出。”
儒子此话,自然是不惜违背门规,要将儒门心法倾囊相授之意。
那名叫小人的渔人厉声叫道:“叛徒!”其余四人亦是怒目而瞪,直逼儒子。
齐牧叫道:“你们四个家伙啰唆些什么?传不传心法,乃儒君的事,与你们有何相干?你们犯不着瞎操心。”不过对这违背门规的大事,他亦是不大放心,转而对儒子说道,“儒子兄弟,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妥!”
小人指着儒子叫道:“你若是胆敢将儒门心法外传,你……你就是叛徒!”
齐牧觉得奇怪:“儒子兄弟并没有说是‘儒门心法,你何以得知?”双眼尽是疑惑地看着小人,一瞥之间,却见其食指上锁佩戴的青玉戒指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儒子又道:“只是本门心法不能外传,这是令人颇觉为难之处!”他一直在苦苦思量两全其美之法,完全没有注意到小人语言中的破绽,忽然说道,“有啦!我只是将儒门心法刻在冰雪上,并没有外传,这样就不算将心法外传,也就不算违背门规!”
五渔人闻言,气得七窍生烟,大有当场晕倒在地之势,双掌的力道却因此猛然陡增,眼前的三尊石兽也似乎动了一下。
小远喝骂道:“对待人才讲仁爱,对待这些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岂能再讲什么仁义道德?邪魔歪道,一举歼灭,才是正道。”
儒子大喜,说道:“原来这位兄台熟稔本门教义,只是这仁者爱人,当与天地万物为念,纵然是邪魔歪道,若能弃恶从善,岂能不给改过迁善之门?”
小人道:“你这小子,太过婆婆妈妈。所谓的以天下苍生为念,世人根本就不稀罕。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就算有,也轮不到你这无足轻重、人微言轻,既无身份、又无地位的小子来管。你能将自己门派之事做好就很了不起啦!”
便在此时,其余四位渔人同时大喊一声:“起!”只见那三尊石兽应声而起。
五渔人见此,无不大喜,将那三尊石兽放在一旁。三人分站三个方位把守,另外两人走了过来,当中一人正是小独,对着赤焰大声叫喊道:“咱们亦曾得蒙无为子垂青,曾学得一些皮毛,要解这碧血灯笼的恶毒,须得放血!”祭出中长剑,提了起来,向着赤焰喉咙直刺而落。
赤焰脸色更是阴沉,喝道:“五个老家伙,坏我大事!”一跃而起。
儒子见小独欲下毒手,本就心感奇怪,此时见赤焰浑若无事的趋避剑招,更是惊诧无比:“赤焰明明是身受重伤,且中恶毒,何以能避得如此神速?”
却听得小人冷笑道:“你这家伙假装受伤,无非就是诓骗人家的心法;可这世上偏有傻不愣登的臭小子,不以師门为重,居然甘愿背上背叛宗族的恶名,也要将自己门派的镇门之宝外传,当真是岂有此理!”
赤焰向着那三尊石兽一指,说道:“你们救得了这三个老家伙脱困,若是没有黄金大鲤之血,休想解得妖兽之毒!”
小独长剑一指,说道:“扣下你阴阳门十大阎王中赤焰神君的狗命,难道还怕你们不乖乖地将黄金大鲤之血奉上?”
赤焰神君冷笑道:“既然是狗命一条,自然不值一文,比不上你们的身骄肉贵。阴阳门中似我这等狗命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多杀十个八个,阴阳门决不会放在心上。”
第五十五章鲤鱼跃龙门
小独喝道:“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与小人一同祭出长剑,长剑化光,左右夹击。
这两道剑光纵横成阵,势道精猛却不霸狠,正是名门剑法,让人很难相信如此气度不凡的剑法,竟是出自两位渔人之手。
赤焰意图一阵乱扯,拖延渔人进招,以便将被白凤凰打落在地的神鼎召回。却不知为何,神鼎竟似失灵一般,无论他如何相招,始终纹丝不动,直被两道剑光攻得毫无招架之功时,仍是不可得,如此一来,立马手足无措。
儒子自听得那渔人斥赤焰为五行使中人,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赤焰在渔人威逼之下一跃而起,身上并无半点重伤的痕迹,又不得不相信,心想:怪不得白凤凰要袭击他,原来他就是阴阳门中人,控制了无为子前辈的白凤凰。唉!其实我早就应该料到,阴阳门高手尽出,扰乱桃源,为的不就是儒门心法吗?
先是木青牙勾结孤灯大师,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又是赤焰神君故设圈套,让我心甘情愿,拱手将心法奉上。木青牙使得动孤灯大师,赤焰自然亦能。他让孤灯大师相助于他,让我相信他是中了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这些作假的伎俩对孤灯大师而言,自是不在话下,人心鬼魅险恶,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但觉背脊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又要叹气。
原来,那白凤凰并未受赤焰掌握,对爱侣情深倒是不假。赤焰见尚未落入鼎中的白凤凰拼命相救爱侣,索性将计就计,将先落入鼎中的凤凰炼化,引得飞下来扑救的凤凰入内后,并未炼化,而是伺机而动。此举故意让儒子以为他是受白凤凰偷袭,实则是引儒子上當。至于受伤症状与碧血灯笼一致,自是事先预谋好的。
两渔人与赤焰交上了手,几个回合后,便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正是赤焰被两渔人击倒在地。小人喝道:“你这恶徒多行不义,今日让你痛快受死,算是便宜了你!”说完,两道剑光逼落,向赤焰神君脖子抹去。
儒子见赤焰乃阴阳门中人,早已气愤难当,见他受难,一时不知是否该阻拦。
眼见赤焰殒命当场,不料,一柄如山般的巨刀横地里扫过,挡住剑光。小独与小人全身一抖,被这股奇猛的力道震得发麻,连退三步。刀锋微微一偏,赤焰已被救去。
小独与小人失声惊叫,似乎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能从他们的剑光中将人救走。
相救赤焰的正是刀君,刀君一招得手,心中不免窃喜,冷笑道:“什么玄术天下正宗,胡吹大气!”轻蔑之意顿起。
一言未毕,却见三道剑光分从三个方位攻来。刀君正在得意中,一时并未堤防,眼见避无可避,只得举刀相挡隔。大刀迎风而长,陡然如大山般横亘眼前,虽遮拦住了剑光,一声惨叫后,刀君仍是被三股力道撞翻在冰雪之中。
袭击刀君的却是另外三位渔人。
刀君被袭,手中的如山大刀拿捏不住,疾飞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八卦台上,所落的方位,正是儒子等人初见大刀时所在。
赤焰见长刀落在八卦台上,立马顿首捶胸,叫道:“刀君,你做的好事!”他不念刀君相救之德,反斥其非,又大出儒子意料之外。两人被袭,后力不继,不顾大难当前,运息调理。
这几下变起俄出,均是兔起鹘落,眼皮交睫之事,儒子却看得清清楚楚。刀君相救赤焰神君,更让他确信两人是同路中人无疑,正欲上前询问,忽听得“咔嚓”一声响,刀下寒冰断裂。
顷刻之间,裂痕上长出悬崖,绝壁之上,一座玉白牌坊高耸入云,气势威武,正是一座玉石门牌,上书两个古篆大字。一股急流从峭壁之上激冲而来,水势异湍急。五人同时惊呼:“龙门!龙门!”喜不自胜。
玉石门牌之上“龙门”二字赫然入目,而八卦台下华光璀璨,绚丽夺目。
原来,自赤焰神君受白凤凰一击后,手中铜鼎被打翻,撞向八卦台前明净如镜的冰面上。铜鼎甫一着地,鼎下火焰四下蔓延。小独和小人双双与赤焰相斗时,余下三位渔人立马暗运灵力,将神鼎牢牢地禁锢在寒冰中。三人本是阻止赤焰召神鼎,却没想到灵力一运,神鼎四周的火焰似被冰面吸吮一般,不住地往下灌注,而三位渔人正在观战,之后又偷袭刀君,未曾注意到台下镜面的变卦。
只见神鼎烈焰烫得寒冰冒出阵阵似烟似雾的水汽,伴随着不时发出的“哧哧”声,镜下寒冰慢慢散了开去。片刻之间,台下竟化为一潭寒水,烟雾缭绕,深不见底,水面上波光粼粼,不时有游动之物跃出。
游物每跃一次,便有一道华光从中迸出,似涅火凤凰重生一般。
寒冰上长出绝壁龙门;神鼎着地烫出水潭,当真是奇异无比,乃儒子平生未见。他也不顾得刀君与赤焰二人,转身去看奇境。未及潭边,忽觉酒气冲天,从潭中不时散发出来,正是他所熟悉的神泉酒水离魂醉三生。
临潭观望,只见绝壁之下,不时有数百条游物翘首摆尾,不住地往绝壁上的龙门跃去。或金黄、或殷红、或花白,正是一条条鲜活的大鲤,金光便是这些大鲤所发。若是鼻子失灵,当真难以想象这些大鲤竟活在酒中。
儒子心想:若是鲁大哥在此,必定羡慕这些酒中大鲤,亦恨不得化身为鲤,终日沉浸于此。
齐牧见此壮观盛景,说道:“万物皆有灵性,此间的鲤鱼硕大无比,骨骼清奇,只须跃过这龙门便可得道成龙。”但观看良久,潭中鲤鱼虽是健硕,上跃势道雄奇,却始终未见有跃上龙门者,遑论化为龙身?
那五渔人听了齐牧之言,将信将疑。
数百条大鲤每跃一次,下跌之时,额上便会留下黑疤,后唐朝大诗人李白有诗云:“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大抵所指,便是此意。
儒子忍不住心想:这鲤鱼勇跃龙门,一朝得道,化为龙身,飞黄腾达,固然可喜;可是大多数都是跃不过去,就算能跃过去成为龙身,亦未必是真龙。这好比修真求道之人,天下修仙者何其多,但真正能得道者少之又少。既能得道,又有侠义情怀,以天下为己任者更是凤毛麟角。虽然并非每条鲤鱼都可化为龙身,但他们仍是不舍昼夜,跳跃不停,这股精神令人振奋,颇有本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味,同样值得赞赏。神思渺渺,立马忘却此刻身处是非之地。
正自遐想,忽听得潭中“轰”的一声雷响,盖过飞瀑落潭的声势,钻入众人耳中。
五渔人又是一阵惊呼:“黄金大鲤!黄金大鲤!”兴奋之情,莫可名状。
儒子抬眼望去,只见潭中早已跃起一条黄金大鲤,体形较之先前数百条大鲤足足大出一倍有余,甫出水面,通体金光闪耀,刺得儒子几乎睁不开眼睛。
儒子从未见过如此巨鱼,自是惊叹不已。那黄金大鲤破水而出后,直冲云霄,此番气势非其它大鲤可比,将及绝壁,身形一弯,向着龙门急跃而去。陡然间,金光更为强盛,如同海面旭日一般,耀目生辉。眼见将及龙门,黄金大鲤额上已长出两条鹿角,孰料鱼身弓形如弧之际,被绝壁上直泄如注的大水一冲,又跌了下来。
儒子倍觉可惜,眼见黄金大鲤下坠之势已成,欲出手相助。便在此时,潭面又是一阵躁动,数百条水柱破浪而出,一齐飞向那条黄金大鲤,直抵其身。齐牧说道:“这些大鲤果真通灵,欲合力将黄金大鲤托上龙门。
得见此状,儒子心中大喜,说道:“齐大哥,想必这黄金大鲤是它们的首领吧!如此齐心合力相助,此番必见奇功。”
齐牧看得赏心悦目,暗自惊叹,也就没听见儒子的话。
未几,果真如儒子所言,有众鲤鼎力相助,黄金大鲤已冲破急瀑,顶上鹿角再度长出,龙须渐显,一条似龙非龙、似马飞马,却又龙又马的庞然大物立马腾空而升。
儒子大喜过望,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长箭,直向龙门之下的黄金大鲤而去。长箭化作一道寒光,罩在其顶部,意在阻拦它化作龙身。
放眼望去,只见深潭对岸站着五渔人,手持大弓,身披蓑衣。那长箭便是小独所发,其余四人亦欲齐发,拟准射向黄金大鲤下的鲤鱼。
五位漁人既是惊奇,又是害怕。惊奇的是不枉此行,终于在这水潭中遇见黄金大鲤;害怕的是黄金大鲤化龙,威力无穷,无法取其鲜血。儒子却是极为不屑地喝道:“五位何人?何故妄放冷箭?”
五渔人置若罔闻,小独举手一挥,身旁四人长箭破空而出。箭在半空,一化为二,二化为四,竟似南宫剑郎的黑血剑一般,顷刻间已化作三十来道寒光,嗖嗖作响,射向不住从潭中飞跃而出的大鲤。然而,大鲤丝毫不惧,为了相助那黄金大鲤跃上龙门,一拔被射跌落水后,又另有一拔劈浪而出,前赴后继,不惜自我牺牲,力保黄金大鲤向上。
儒子见五渔人蛮不讲理,喝道:“再不住手,休怪无礼!”眼见潭边大石无数,即借着丹药的余威强运灵力,催动当中一块大岩石,砸向长箭。长箭遇石,纷纷落水。
五渔人见儒子驱动大石相阻,无不愤怒。小独喝道:“小子无礼!渔人猎鱼,天经地义,小子何故插手?”
儒子道:“此鲤乃修真之鱼,非凡鱼可比,岂可射杀?”
小独“咦”的一声问道:“小子居然还记得‘修真二字,还是回去慢慢修真学道去吧!又何必在此多管闲事?”
儒子昂然道:“天下万物,但凡身具灵性者,天下修真者都可管得!”
五位渔人哈哈大笑,小独说道:“小子,你以为你是救世英雄吗?人乃万物之灵,而天下苦难之人何其多,你救得了谁?”
儒子又驱起一块岩石,应道:“在下无能,本事低微,能救得了一个便算一个!”
小独又道:“好!你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得你自己!”说完,拈弓搭箭,对准儒子,然后对身旁之人道,“小远、小近,你们二人射他手中大石;小道、小人,你们二人继续射杀长鲤;我射他门面,看这小子有多大能耐!放箭!”
那名叫“小人”和“小道”的渔人显然对各自称呼极为不满,却不敢不遵。五渔人五箭齐发,向不同方位射了出去。
黄金大鲤身在半空之中,拼命全力与那道寒光相抵,而身下的大鲤不住向上冲击,力道一波接一波,推得黄金大鲤缓缓向上。
当此情势,儒子别无他选,心中激起一股犟劲,强催灵力,托着巨石飞身而起,挡在长鲤身前。如此一来,既避开羽箭之厄,又可得保全黄金大鲤的性命。
小独又喊道:“你这残废小子,好不识时务,你自己门派之事尚且管不过来,却偏偏在此滥作好人!凡鱼终究是凡鱼,神龙终归是神龙,凡鱼岂可因跃龙门而成为龙呢?若真有其事,岂不是鱼龙混杂了吗?”又是五箭齐发,合力射向儒子。
儒子心中一震:这五位渔人到底是何人?何以得知本门之事?事已至此,唯有先让五人知难而退方能确保黄金大鲤得跃龙门。见五箭齐来,索性将身前大石往下一抛,长指戟出,往身上膻中穴点去,以便强行吸灵气。此法吸灵何其迅猛?兼之此地亦属仙山宝岛,灵气充盈,霎时间威力惊人,但此举却是凶险至极。
五渔人见儒子不惜自残,舍身护鱼,大义凛然,神威惊人,也不由得一阵惊惧。早已发出的五箭被儒子迸出的光幕一挡,竟丝毫前进不得。
小独又喝道:“小子,你可知道,咱们五人射杀这黄金大鲤,并非是滥杀生灵,而是为了取血救人?试问,是万物之灵的人重要,还是这低贱的凡鱼重要?”
儒子一愣,没想到他们竟是为了救人,但见他们见鲤便射,出手狠辣无比,说道:“五位如此罔顾生灵,心狠手辣,以此类推,所救之人,亦未必是正道中人。”
五人齐声惊呼:“大胆!”催箭化光,直逼儒子。齐牧奋力上前阻拦,却被小独一推,飞出数丈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儒子隐隐觉得这五人的灵力纯厚无比,且属刚厚纯正一类,与本门竟有七八分相似,绝非妖邪之属无疑;但既是正道中人,又何故如此滥杀无辜?欲得黄金大鲤之血,别有他法,又何须伤及其性命?
双方相峙,儒子渐觉灵力不继,毕竟这逆天而得的灵力不如顺正道而修所得,若非五渔人有意掩饰自身法道,儒子早已一败涂地;而偏在此时,黄金大鲤将及龙门,正处在蜕变的紧要关头,情势凶险无比。儒子深知,但凡修真之灵,每逢修为境界提升之际,正是自身最为脆弱之时。此时的黄金大鲤稍有不测,非但前功尽弃,且有性命之忧。念及于此,儒子决不容功亏一篑的事发生,拼着身上最后一丝余力,也要将黄金大鲤顶上龙门去。
五渔人丝毫不见手软,见儒子如此拼命,面上不时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是惊叹、是失望、是愤恨、是无奈……
眼见身边光幕渐渐被五渔人压缩,儒子倍觉无助,当此情景,忽地想起迷幻中智斗碧血灯笼的情景来。
那时,数百条碧血灯笼将儒子困在当中,欲将儒子压成肉酱,儒子猛然一推后突然撤力逃遁,让数百条碧血灯笼相互撞击而灭。
想到这里,儒子心中一喜,当即依样画葫芦,强行向前一推后,突然闪身一旁,引得五渔人的合力排山倒海般推向黄金大鲤。黄金大鲤得此力道,身子一震,凌空而起,向着龙门跃去,全身金光渐盛,龙头马身渐显。
第五十六章神龙啸九天
儒子自知无法将黃金大鲤托起,欲借五渔人合力相助。孰料五渔人早已识破其诡计,眼见黄金大鲤触及龙门,金光四射,龙形渐成,那名叫小独的渔人斥怒道:“小子!坏我大事!”手中长剑挥舞,来回划动,寒光如刀似剑,见缝插针,刺向儒子。儒子身在半空,无法躲避,衣衫被寒光劈出碎片,难免又是一番皮肉之苦。
幸得玉石龙门如山般高大,上面的纹理众多,且深若沟壑,儒子被逼得推入其中才勉强躲过剑气。
小独喊道:“杀鱼取血!”其余四人应声而动,五道青光电闪而上,分占黄金大鲤顶上五个方位,
祭出法器,势欲取血。
自五渔人化身青光飞上黄金大鲤后,儒子觉得一股力道泰山压顶一般压将下来,似是儒门的“愚公移山”的玄术。他本就拼尽余力,苦苦支撑,此时身中寒光剑气,又被一股奇大的力道压落,整个身子向下坠落,其余相助黄金大鲤上跃的鲤鱼亦是纷纷落水。
小独“哼”了一声道:“自讨苦吃!你以为你是救世英雄吗?”手指捏成法诀,对着黄金大鲤脑门恶狠狠地一击而下。
大凡人类屠杀身形庞大的野兽,多半是以硬物重锤砸其脑袋,而这小独因是习玄术之人,杀鱼取血时虽在气愤之中,出手又重,却仍是显得轻描淡写、优雅从容,不似世俗屠夫粗暴野蛮。
儒子虽在黄金大鲤底下,几乎无可凭借,见众鲤欲相救而不可得,仍是左手上指,急喊道:“住手!”忽觉疾风扑面,凛冽似刀,正是一柄擎天柱大刀激射而来,撞向胸口,意在将其横胸劈为两段。
如山大刀,正是刀君之物。
其时,儒子身在半空,且是往下急坠之势,无所依仗,而锋利如霜的刀锋早已透衣而入,却不知为何,竟是刺不进儒子的躯体。
寒潭边上,一人大声呼斥,正自出尽浑身解数,催逼巨刀,正是刀君;但无论他如何发狠,只能将儒子的身子逼在绝壁之上,大半身形早已陷嵌其中,始终无法刺入半毫。便在此时,刀尖过处,骤然起风,只听得“噗”的一声,儒子胸前泛起一道金光,将刀君如山的大刀顶了出来,正是一颗圆珠,金光便是从圆珠上发出。
刀君之所以刺不伤儒子,就是因为这颗逐渐增大的圆珠。
儒子虽在危难中,心念急电,幡然醒悟,叫道:“龙珠!原来飞升交给我的就是龙珠!”这圆珠乃飞升临终前交托儒子送到东海之物,正是木青牙千方百计欲得而未得的龙珠。
龙珠既出,如长了眼睛一般,见了黄金大鲤,金光更盛,向其飞去,与那满身伤痕,受制于人的黄金大鲤合而为一。那黄金大鲤得遇此物,枯木逢春犹再发,身形一抖,当真是咸鱼翻身一般,将五渔人摔落。紧接着鱼鳞尽退,脱胎换骨,越过龙门,一举冲天,全身化为龙形,矫健雄劲。
齐牧越看越觉目眩心驰,惊叹道:“蛟龙一朝得云雨,终非寒潭酒池所能羁绊!”他虽被小独撞飞在地,得见如此奇观后,也不觉得如何疼痛了。
霎时间,长空中金光飞闪,云雾翻涌,风雨飘摇,巨大威力撼得地动山摇,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
刀君与赤焰二人明知不敌,却是心有不甘,欲拼尽余人,背水一战。孰料尚未就绪,却被神龙摆尾,甩得同时飞出数十丈之外,委顿在地,一动不动。
飞升在天,一招尚未使完,便将刀君与赤焰横扫在地,未知生死。两人身子尚未落地,金色龙马早已落在寒潭之上,化作人形,样貌与飞升有几分相似,却比飞升威武悍勇,雄奇豪迈。
只见那龙王十指箕张,对着寒潭一伸,两道金光洒落,急喊一声:“疾!”寒潭中数百条鲤鱼应声而起,越过龙门,转眼间化作一条条长龙。它们体型虽然不及金龙,却是张牙舞爪,怒目圆瞪,如临大敌一般,凶猛的势头丝毫不逊色。
一时间,吐云吐雾处气势汹汹,呼风唤雨中杀气腾腾。
自黄金大鲤化为金龙到龙王相助众鲤化龙,只是眨眼间之事,儒子却看得目不暇接,心醉神驰。他见潭边的龙王身形魁梧,又大显神威助余鲤尽数化龙,心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欠身喜道:“恭贺尊驾跃龙门成……”得意忘形之下,忘却自己身处绝壁之上,脚下虚空,整个身子“呼”的一声落向寒潭。
眼见将及潭面,一道金光拦腰相托,将儒子稳稳地放落在潭边之上,正是那龙王所发。
龙王拱手道:“阁下恩德,本王无以为报!”声如响雷,容貌威猛,比之天神尚胜三分。儒子正欲答礼,突见那龙王龙爪前探出,直向自己胸口抓来。他尚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早已被抛上九霄云端,耳际生风,不知所向之际,却听得龙王喝道,“阁下是阴阳门中人,休得在本王面前耍诡计!”
儒子仍在云中穿行,却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顾得与之相去几许,急喊道:“在下儒子,乃儒门中人!”喊声未毕,整个身子似被无数炫光包裹,睁开眼睛一看,正是半空中飞舞盘旋的群龙。群龙呵气成云,将儒子托在半空中。
龙王双眼俾睨,“哼”了一声说道:“少来这一套,阴阳门中人诡计多端,卑鄙无耻的伎俩多有所在,不过此时此刻,本王就算再上你们的恶当,你们也奈何不了我!”忽然脸色一沉,暴喝一声道,“儒门五只小丑,哪里逃?”龙爪一伸,将数十丈之外的五条人影尽数抓了回来,正是那五位渔人。
原来五位渔人见势不妙,唯恐惊动群龙,不敢施展玄术,而是趁众人不注意,撒腿就跑;但那龙王触觉何等敏锐,察觉到五渔人欲渐逃匿,虽已在数十丈之外,龙爪行云闪电一般,伸缩自如,仍是将其尽数抓了回来,往地上重重一摔。五渔人立觉全身上下骨骼奇痛难当,如被吸髓一般。
龙王悍勇飞扬,行事如风似雷,痛摔五渔人后也不回头多看一眼,而是对着身在半空的儒子说道:“阁下若非阴阳门中人,这龙珠从何而来?”
儒子见受制于众龙,心中陡然间又泛起一股豪气,说道:“圣人有云:威武不能屈。儒门中人,岂能受人威逼?”
龙王长啸一声,似是在纵声发笑,喝道:“你要硬充英雄好汉吗?本王就成全你,看你到底是屈不屈?”他长啸之下,潭面泛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见平息。巨浪一起,酒气越发飘溢,渗人心扉。但众龙因是受此酒羁縻,对这酒气极为反感,此时被冲天的酒气一激,更加躁动,口中所喷的烟气更盛,打得儒子周身骨节咔咔作响。
儒子身在半空,浑身剧痛,但闻到了这扑鼻而来的酒气,忍不住说道:“且慢!”
龙王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威武不能屈?这小小的招呼尚未加诸于身便出声求饶,阁下也不过如此。”
儒子说道:“错之极矣!错之极矣!”
龙王好奇心起,喝问道:“那是为何?”
儒子说道:“儒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死前不能再喝上这离魂醉三生,做鬼也念念不忘!”
他这话听似滑稽可笑,荒诞不经,却是真情流露,丝毫不假。在镜练河时,儒子因被慕容寒设计杀害了施于人部署等人,引咎自刎。他以琢玉剑自刺,而琢玉剑要引他去救羊剑容,因此他借机认定琢玉剑舍不得取自己的性命而暂且作罢。后又一番纵酒后,更是认定就此自刎谢罪便喝不到美酒了,反而可惜。
龙王又是一声长啸,此番声势更甚,直逼九天,连声叫好,令众龙将儒子放了下来。儒子因说到酒而死里逃生,也颇感意外。
龙王抱拳道:“好一个威武不能屈,大合本王心意。这些年来,本王又何时屈服了?儒君实乃一条好汉,本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却不知这龙珠从何而来,还请儒君不吝赐告!”
儒子见龙王气度不凡,豪迈洒脱,為之心折,如实说道:“这龙珠乃飞升所托,嘱咐在下送到东海来!”
龙王陡闻“飞升”二字,饶是他气吞山河,叱咤风云,却无法镇定如恒。他全身一震,问道:“飞升何在?”语音颤抖,却极具威严。
儒子便将与飞升相遇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那龙王听完,神色之间的悲苦虽掩饰不住,却不见得如何悲戚震动,似乎他早已料到这一切,叹道:“世事变化莫测,真没想到当今中州还有儒门……”心中叹想:此人仙身既失,仍是甘冒奇险东行出海,又拼尽余力相助我化鱼为龙,果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双眼凝视着儒子,如利刃般的目光泛着敬佩之意。
儒子自忖无愧于人,亦不必心虚,却突然听得龙王问道:“儒君,你是否见过妖王玄武帝尊?”
儒子摇头,心中更觉奇怪:“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妖兽,哪怕是在梦中,又何来什么气息?那飞升如此,这龙王亦是如此,看来我身上有这妖王气息决不会有假。”
龙王道:“这就奇怪啦!为何你身上有我义兄的气息?”
儒子道:“你就是妖王玄武帝尊的义弟?”
这龙王就是影州兽王恣睢,他与玄武帝尊,魔王帝江合成天初三大妖。影州因神魔相争既久,相互消灭,相互渗透,又处暗域,早已分不清哪些部族是神是魔,哪些部族是妖是兽。神魔本就同源,妖兽亦是同域,相互对峙之间都是穷凶极恶,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双方戾气渐重,神灵便逐渐消磨。所以,所谓的妖王、兽王、魔王,充其量只是一个外号而已,并无明显的界限。
龙王点头,然后说道:“阴阳门收伏影州妖兽两界后,将我兽族尽数禁锢在此。新近传闻,我义兄从仇池山逃了出来。阴阳门召令十大阎王中人追捕,至今下落不明,当真令人好生牵挂!”
在孟君婆婆的桃源之时,儒子亦曾听得木青牙称这妖王玄武帝尊是龙马恣睢的结义兄弟,却不知龙马龙王恣睢被封印成了鲤鱼之身,被夺了龙珠,要越过这龙门才能再度成为龙。
其实,龙珠就是龙王的内丹,因被取出后时日久远,化为坚硬如石的圆珠,与寻常的石珠子无异;而这黄金大鲤正是被阴阳门封印的龙王,因内丹被取,且受封印,屈身为鱼形,此刻得遇失去多年的龙珠内丹,立马恢复龙身。
龙王道:“你身上这股气息便是我义兄所独有,唯有妖兽两族方可嗅到。”
儒子心道:原来如此!飞升能闻到,龙王能闻到,就连那饕餮亦能嗅到,只因为它们亦是蛟龙水兽中的一种。
龙王又道:“儒门中人,果真是信义为本,令人好生敬佩!你历尽千辛万苦送这龙珠,这番恩德,本王定当好好报答!”
儒子却是苦笑,说道:“龙王谬赞了,儒子等登岸上岛,只是为了贪婪仙山福地上的琼浆玉液,却没想到龙珠主人在此,纯属误打误撞,哪里有何恩德可言?”
龙王闻言,更是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儒君推诚见真,尽吐心腹之言,真不愧儒门中人!哈哈哈……儒君爱酒,并因此险送性命亦是在所不惜,正是我辈中人。想当年,我与义兄玄武亦是一场大醉后才被阴阳门……”突然神色略见愁苦,却又立马转口笑道,“天意使然,无须怨人,这才大丈夫本色!儒君乃大丈夫,然则,这五位儒门中人怎的如此狡猾,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完,龙爪一扫,一道金光从那五渔人脸上掠过,令那五渔人原来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儒子大吃一惊,那五位渔人不是旁人,正是儒门的八大长老,那名叫小独的便是慎独长老,小远和小近自是远虑和近忧两位长老,而小道是天道长老,小人是人道长老。
众人因是儒门长老,素以此为荣,常以法号示人,而本家姓名不曾提及。此番隐藏行迹,亦不肯脱离各自法号,各取原本法号中的一字,并以小来掩藏。因天命乃八大长老中的首座,此番隐藏行迹,天道长老不敢自称“小天”,只能称“小道”,又因天道长老又在人道长老之上,如此一来,“道”字已被天道据为己有,因此,人道长老只能称“小人”。
天道长老与人道长老因对各自的称谓有所不满,才有肉林阁的那场名谓之争。
五大长老此番东行入海,本未施仙烟来隐藏原来的声音容貌,却作渔人打扮,虽无慕容寒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的神妙,却亦可掩人耳目。但因八大长老所在的是实实在在的东海,而儒子所在的却是无为子法道行藏中的东海,虽同是东海,却一虚一实,此时虚实交织,儒子自然认不得八大长老的真实面目。
法道行藏中乃修仙者所修玄术中的一种,儒子若是运神识,自然亦可认出;但因上岛后内力被封,无法察觉有异,以丹药强催灵力后,亦一直未运起。
此时,龙王大显神通,打破虚实的壁垒,才让儒子和齐牧看到五大长老本来的面目。五大长老原来的真实面目一旦显出,儒子立马唬得慌慌张张,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上前致歉,说道:“儒子不知五大长老在此,多有不敬之处,实是罪该万死。”说完拜倒在地,左掌不住地往脸上掴去。
原来八大长老在与道门长老交战时被袭,德修长老因在诛仙台上中了慕容寒的剑,法力尚未恢复,失手被被擒。而天命长老道行最高,因与天道长老同救德修长老,亦是一同被擒。偷袭八大长老的正是阴阳门五行使中的另外四使,这刀君和赤焰亦在其内。
四大行使在与八大长老相斗时,其中两使受伤,刀君与赤焰只得将擒住的三大长老封印在石兽之中,五大长老便是相救其余三大长老而来。他们之所以要寻这黄金大鲤的血,却是受了刀君与赤焰诓骗。因为龙王一直被囚禁于离魂醉三生之中,刀君和赤焰却无法取其性命。他们素闻儒门素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那儒门玄术自然是兽族龙王的克星,欲借儒门长老之手彻底诛杀龙王,便谎称只有黄金大鲤才能解除三大长老的封印。
五渔人在八卦台上商议相救三大长老时,被冰封潭中的龙王听见,得知他们便是儒门中的长老。但见五大长老所作所为与古老相传中的儒门之风相去甚远,又不得不怀疑,得知儒子乃儒门中人后,才认定五大长老是冒充之人。
此时,五人被龙王揭穿真实身份,心中暗叫不妙,但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圆滑,见龙王乃豪气之人,便强充硬气。
慎独长老喝道:“儒子,你身为儒门修仙之人,非但犯上作乱,且结交邪魔歪道,罪恶滔天,快快上来领死!”
第五十七章人兽道途异
龙王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罪恶滔天!”突然龙爪一弹,在五大长老头上套上了兽形面具,然后说道,“果真是我兽族中人!儒君,这五只老家伙想必是冒充之人,我替你教训他们!”龙爪又是一挥,将八卦台抬了起来,压在五大长老顶上。五大长老来不及逃窜,只得挥手相挡,立马被八卦台压得喘不过气来。天上众龙见此,又是一阵吞云吐雾,生起一阵旋风,带得八卦台狂转不停。
此举正是龙王以牙还牙报复五大长老。
儒子心知龙王有心替自己开脱罪名,却不忍见五大长老受此大辱,说道:“龙兄,儒子罪有应得,请龙王不可折辱本门长老。”
孰料龙王“哼”了一声,说道:“谁是你的龙兄?龙兄是你小小一个儒子能叫的吗?看在你助我脱困的情分上,还你一个人情未尝不可!这样吧!你交出儒门的镇门之宝儒门心法,我便饶了这五只老家伙,如何?”
儒子一怔,想不到龙王亦是为儒门心法而来,且喜怒无常,说翻脸便翻脸,却见龙王微微一笑,脸上略有得意之色。儒子一看,立马知道龙王此言是与自己划清界线,以免被五大长老定“结交邪魔歪道”之罪,但要以儒门心法来作交换,却不知有何用意。
龙王又道:“怎么,儒门五大长老的性命便在我手上,你不肯拿儒门心法来换么?”轻吹一口气,让八卦台激转如飞。
台下五大长老虽运灵力与之相抗,无奈与龙王及众龙相比,相差太远,被逼得疾奔不停,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一番奔走后,灵力渐歇,哪里还能支撑得住,听得龙王以儒门心法相逼,不约而同地喊道:“快!快给他!”
此言又是大出儒子意料之外,先前赤焰神君骗取儒门心法时,五人斥儒子为叛徒,此时五人为了活命,竟催促儒子赶紧交出心法。
龙王须眉一动,说道:“此刻儒君若是交出儒门心法,岂不是成了儒门叛徒,千古罪人?儒君,你我相交虽浅,我却不能陷你不义。不过,这儒门心法是天下修真至宝,世人无不欲得之而后快,这就令人为难啦!”
慎独长老喝道:“儒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五大长老丧命跟前?还不快快交出?”
龍王道:“交出心法便是出卖儒门的叛徒!”
慎独长老叫道:“不交出才是叛徒,交出了反而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龙王道:“你一人说了可不算,不知余下四位意下如何?”余人一致附应慎独长老,并催促儒子尽快交出心法。
龙王又是仰天大笑,说道:“看来真正要背叛儒门的并非儒君,而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长老。何谓威武不能屈?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催逼儒君交出儒门心法。你们才是儒门叛徒,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儒君?”
五大长老因心中各有所牵,不愿枉送性命,连称不敢。
龙王笑道:“儒门中人,一言九鼎,驷不及舌,你们说过的话,可要算话。若是说话有如放屁,出尔反尔,再将儒君视作叛徒,我早晚再来向诸位请教,看在你们五大长老助我脱困亦有一番功劳,暂且不与你们计较。”手一松,将八卦台轻轻一推,在十余丈之外跌得粉碎。
原来,赤焰神君的神鼎跌落后,火焰若无神君灵力催施,不足以融化寒冰。远忧、近虑和天道三大长老为了阻止赤焰神君与慎独、人道二人为敌,暗运灵力将神鼎禁在寒冰之上,无意中激催了神鼎四周的火焰,融化寒冰。
龙王尚是黄金大鲤,被封禁于寒冰之下,却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五大长老对他确实有脱困之功;而五大长老却未想到这一节,自然不知龙王那句“看在你们五大长老助我脱困亦有一番功劳”所指,只道龙王顾全他们长老的面子。
五大长老重得自由,如获大赦一般,抬起三尊石兽便欲离去,却听得龙王道:“且慢!五老玄术通神,道法精奇,却未必能解得开了阴阳门在石兽上施下的‘固元迷魂法。”五大长老闻言,自恃无此神通,停住不前。
儒子大喜,欠身道:“龙……龙王既识得此法之名,必有破解之能。儒子恳请龙王高抬贵手,助敝派三长老脱困。”
龙王正色道:“儒君不必多言,本王得以重见天日,儒君功不可没,就算你不出言,本王亦不会吝惜这点功力。哼!阴阳门中人果真歹毒,故露口风,说什么‘取血解妖之毒的鬼话,分明是想借五大长老之手杀本王。”
飞升因侥幸逃脱阴阳门的毒手,伺机从阴阳门盗回龙珠,欲寻传闻中已从仇池山逃下来的妖王玄武,才误闯桃源,被阴阳门中人一路追杀而来。
阴阳门收伏影州妖兽两界后,无法将突变的异种一一歼灭,只能将其禁锢在此岛上,让它们终日以离魂醉三生为饮,令其三生难逃被禁的命运。因妖兽二界不乏通灵者,且灵力神异,强劲无比,阴阳门便设法日夜压榨众兽的灵力。因龙王所在的龙族乃百兽之首,更是被禁锢在八卦台上,掏其内丹,化作永无翻身之日的鲤鱼。
阴阳门得知飞升已寻得龙珠,欲将其送回龙王体内,唯恐龙王恢复龙身,当即差遣十大阎王中的另外四大阎王前来阻拦。
龙王啸九天以及一众龙族被封印在东海海底的铜鼎,赤炎神君新近修炼成三昧真火,取出海底中的铜鼎,欲将鼎内的鲤鱼活活煮熟。孰料三大长老将神鼎浸在寒冰中,将其融化,恢复寒潭原貌。此举也算是三大长老对龙王的一番恩德。因此龙王早有感恩之意,只是看到五大长老如此毫无节操,这才故意刁难一番。
龙王道:“抬过来!”五大长老应声,抬出三尊石兽。
龙王身形一晃,闪进石尊当中,龙爪伸出,掌心向空,两道绚丽金光冲天而起,顷刻间引得天地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龙王厉声一喝:“龙啸九天!”余龙欲从中阻拦,却被龙王金光挡在数里之外。
五大长老亦是修真之人,知道龙王此举强引天地灵气破阵,极耗内力,决非他口中所指的“吝惜这点内力”。他们本就不满儒子的作为,此时得儒子恳请,让龙王卖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天大的人情,心中也就不敢再有怨怒之情。
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运法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劈在三尊石兽之上。石兽全身上下冰晶爆裂,掉在地上,发出如金似玉的铮铮响亮。三人从中迸出,神情萎靡不振,却仍是鹤骨仙风,虽在锒铛落难之中,仍不失一代大宗师的风采,正是儒门的天命,德修和宽厚三大长老。
儒子大喜,正欲上前参拜,忽听得龙王一声惨叫,本是站立在地的人形,隐隐约约化作龙形。儒子还以为是龙王运功过度,无法操控形貌,却在龙王半化龙形之际,看清其身后站着两条身影,一人手执巨山大刀,一人手持烈焰神鼎,正是刀君与赤焰神君。两人趁龙王大展神威、灵力虚耗之际,突施暗袭,将龙王击得魂魄出窍。
此时,众龙因阻龙王施法而被阻挡在数里之外,相救而不可得。儒子见二人如此下作,飞身上前,却被刀君的如山大刀逼开。二人一举偷袭得手,后继招数连绵不绝,狂潮激浪一般涌向龙王。刀君喝道:“妖孽,让你猖狂!”赤焰亦道:“遗祸人间的孽胎,本君今日决不饶你!”手中法器舞过不停。
儒子喝道:“横施偷袭,算是哪门子好汉?”
刀君道:“咱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而是斩妖除魔的阎王中人。你们儒门号称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却与影州妖邪勾结,哪有资格教训人?”
但万兽之王的龙王岂是等闲之辈,虽受袭重伤,仍是雄风如昔,威不可挡。他双爪齐出,只听得“当啷”两声,大刀与神鼎双双落地,化作一块块碎片,而两人已落入龙王的掌控之中。
龙王厉声喝道:“人杀兽,似乎天经地义,而兽吃人却是邪魔歪道。千百年来,人兽之间的恩恩怨怨,无以复加,丧生人族刀下的兽族不计其数,而死于兽口中的又有几人?到底是兽族祸害人多,还是人杀戮兽族多一点?更为无耻的是,你们人类之间的恩怨,却要借助兽族来解决,以兽为坐骑,驱遣兽族上沙场。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赤焰叫嚣道:“你们是兽族,自当为人族所驱!”虽受制于龙,仍是面不改颜。五大长老见此,无不为之汗颜。
龙王道:“世间万物有灵,纵是兽族,亦不乏奇灵通神者,天下但凡神通之辈,皆可修道成仙。同是血肉之躯,谁规定只允许你们人修仙得道,却容不得兽族得道?可放眼天下,尽是仙尊妖卑的谬论。神力无边者,尽据天地灵气,享受日月精华,视我兽族有如草芥,更有甚者,毫不避讳地以龙肝凤髓为食。”
刀君道:“兽族即便得道成人,也是低人一等!”
龍王也不气愤,而是语气极为平和地说道:“人族常骂行同狗彘,甚至猪狗不如,依我看来,猪狗远比你们这些无恶不作、贪婪成性的人好上千万倍。当今阴阳门的恶行昭然,黑白阴阳王为了修炼大法,四处搜捕玄道中人的孩童,此法残忍无比,被淬炼后的孩童尸骨无存。
“兽族吃了人还会吐骨头,而人族吃了人却不吐骨头。人族有句话,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他们如此残害同类孩童,与残害自己的孩童有何区别?正所谓虎毒不吃儿,这些丧心病狂之人为了修炼,竟然凶残如斯,才是真正的猪狗不如。”
他虽然得道成人形,但毕竟仍是兽,这番话却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令人肃然起敬。
儒子尚在桃源赤石滩遭遇流民时,就曾听过牛二等人指责阴阳门如此卑劣的行径,而误将无为子当作白阳王。此时又听得龙王如是说,如此看来,世上真有其事,忍不住怒瞪赤焰与刀君。
却听得龙王又道:“神即是妖,妖即是神。阴阳门所作所为,难道比我们影州兽族就要好些么?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对众生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与阴阳门同流合污,无耻的贪婪,无尽的欲念,逼得天下百姓穷得易子而食;人即是兽,兽即是人,心中为恶,人与兽又有何区别?你们这些奴才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说三道四?”
刀君道:“你私放妖兽,让妖兽再度横行天下,便是天下的罪人!”
龙王双爪狠劲不减,一面强吸两人的精元,一面说道:“我龙族受众兽尊奉为王,是替众兽谋福利,而不是凌驾众兽之上,作威作福。我救不得众兽,还有何面目作这万众兽族的龙王?你们二人胆敢顶撞于我,本王念在你们是条好汉子,饶你们不杀。好让你们两只家伙回去通风报信,让黑白阴阳两冥王知晓,如今龙王脱困,早晚联合义兄一同上仇池山,拜访他们两位老人家,替天行道!你们这就去吧!”说完,将两人往外一抛。
刀君与赤焰神君死里逃生,失魂落魄,自知回去无法复命,双双手起一掌,对着天灵盖便击落。
儒子急喊道:“且住!”飞身上前,拉住赤焰神君的手腕,而刀君早已劈落。儒子甚觉惋惜,说道,“两位均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若能痛改前非,自此绝于阴阳门之下,岂不是好?”
赤焰神君说道:“我等亵渎职守,罪该应得。向来办事不力者,无人能逃过本门的惩处。何况,咱们既已投身阴阳门,又岂可背叛,为了苟延残喘而枉作小人?”
这杀身成仁与儒门所倡导的教义颇为吻合,儒子也不加阻拦,心想:两位阎王也是血性之人,却自甘堕落,助纣为虐,祸乱桃源,原是罪有应得!但心中仍是有一事不大明了,脸上一红,低声问道:“神君,儒子有一事相求,不知神君可否告知?”
赤焰神君道:“你我虽是初见,儒君却是倾心相交。我中毒虽假,而你相救之情却真,赤焰心中好生惭愧。儒君但有所命,赤焰死前定如实相告,知无不言。”
儒子本觉为难,但见赤焰死志已坚,鼓足勇气道:“那弹琴女子到底是何人?此刻身在何处?”
赤焰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不出所料,儒君身为修仙之人,想不到真是个风流的胚子。小人不敢欺瞒,她自然是你朝思暮想,梦牵梦绕的羊剑容!”
儒子被他笑得羞不可抑,心中却想:原来真是剑容妹子,那时她似有所动,却不知为何?问道:“你们将她囚禁于此,所为何事?”
赤焰神君道:“儒君实在是性情中人,反正赤焰性命已如凉水,也不妨对你明言。一来,咱们阎王中人受慕容大千金所托,要好好惩处一下这个峨眉派掌门胡玉的爱徒;二来,让她在肉林阁弹琴,好让你心有所牵,借凡尘兽讹兔杀你!却没想到羊剑容身为一弱女子,却是这等硬朗,拼着自己魂飞魄散的凶险不顾,也要将这个秘密泄露于你。无奈之下,只得天地化冰,既可阻止她泄露,又可将众兽冰封。因此你一触之下,天地突变。”
儒子“啊”的一声,说道:“原是剑容妹子有所动,是想向我示警。我那时听她曲调之中暗含此意,却不敢肯定,当真是糊涂透顶!如今,她身在何处?”
赤焰神君道:“儒君不肯负飞升之托,忠人……忠龙之事,赤焰又岂能负慕容大千金之托?跟你解释这许多,已是阴阳门天大的罪人,今日言尽于此。”说完,手掌回挽,顺势推开儒子的左手,身子一跃,头颅向着刀君的尸身一触,顷刻间两人身形尽消,灰飞烟灭。
八大长老见刀君与赤焰神君双双毙命,却无动于衷;又见龙王是影州兽族,正所谓道不同不与之为谋,虽有救命之恩,也不愿多谈。
此时,众龙才挣脱龙王先前布下的那道金光,恨三位长老耗费了龙王不少的内力,欲为难他们。龙王又是厉声说道:“且住!这番相救是冲着儒君的金面。儒门八大长老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们若是胆敢对儒君说半个不字,纵在千里之外,本王也能取你们性命!”随手一挥,半空中闪出众多阴魂。
儒子乃修仙之人,一看便知道这是魔界的阴魂驱之术,即使是修真之人,也惧怕三分,心想:原来世上当真曾有过神魔之争,神魔之争后,两界并未覆灭,而是藏匿在影州,以致当今世上还有此术。
卻听得龙王说道:“这就滚吧!”
八大长老被龙王一番恩威并施后,唯唯诺诺,虚情假意地略一作礼,化电而去。
第五十八章聚元归魂诀
龙王见八大长老无礼,也不以为意。其实,他只是仗着长久压抑后突然暴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唬住八大长老,若是当真动手,未必能讨得过去,说道:“儒君,你与我有缘,千里来会,今日定要与你大醉一场。”当即一面着令群龙采办酒食,一面令众龙寻秦轩等人的下落。龙王因是影州兽族之王,不开腥荤,而是令众龙采集岛上的奇花异果,灵芝仙草。
群龙应令,片刻之间便打点妥当,排筵设宴,以冰晶块为承,满满地摆了一大桌。虽全是素食,但自儒子等人眼里看来,比之肉林阁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何止美出千倍?
此时,秦轩等人被众龙陆续带了回来,却一时不见忠孝仁义四子。但见龙王既已吩咐下去,且此岛不大,定能寻到,一时也不以为意。
席间,龙王开怀畅饮,连连呼酣,所饮之酒,正是取自寒潭的离魂醉三生。
儒子颇觉惊奇,须知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幻转;重则三生魂魄离体,受控于人,心想:莫非是龙王被困寒潭酒池多年,迷失心智,在此醉生梦死?又或者刀君言过其实,故将此泉鼓吹虚捧一番?因此,除鲁酿开怀畅饮,仍是一副要酒不要命的馋相之外,儒子一行人因有所忌,仅是酒杯贴唇,轻尝浅酌,聊表敬意。
龙王奇道:“儒君方才有言,尔等登临此岛,正是为此间琼浆玉液而来。此刻美酒当前,何故浅尝辄止?”
儒子便将鲁酿等人饮酒后的幻象和刀君之言说了。龙王听罢,放下冰晶杯,哈哈大笑道:“那家伙所言不爽,此酒确有离魂之能,我等被囚禁于此,更是被逼终日以离魂醉三生酒度日,以致灵力渐枯,仙体渐衰。”
说罢,脸色如常,连干三杯,此举与他所言大相榫卯,接着又笑道:“阴阳门要置本王于死地,我偏不屈服。他们欲以离魂醉三生羁绊魂魄,因此酒有魔力,我饱受此酒之苦,受其牵制,每日每夜所见到的,全是昔日被擒的一幕幕。当年妖兽两界结盟,原本打算有一番轰天动地的作为,却没想到因与义兄醉酒,被阴阳门所乘。”
起初鲁酿等喝了此酒时,竟能看到自己童年,大感诧异。后来经刀君解释,才知道这离魂醉三生魔力无穷。
那时刀君说道:“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互幻;重则三生魂魄俱醉,尽皆拘禁于此。三生魂魄被拘,即使转世投胎,仍是难逃被禁之厄运。”阴阳门要将龙王以及众龙囚禁在离魂醉三生的酒潭中,一来是要夺其灵力和元魂,二来是要让他们终日沉醉在往昔的痛苦之中。
只听得龙王又道:“阴阳门要让我意志消沉,我偏不如他们所愿。长年累月被关押寒潭中,我不怨反喜,卧薪尝胆,终于悟出一套以离魂醉三生为媒的修真法门,算是因祸得福。哈哈……”言中不胜狂喜。
世间竟有如此逆天之事,直让儒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王又道:“黑白阴阳王两个老家伙欲夺我灵力,灭我仙身,我便靠此法保命,非但得存性命,且灵力越来越强。儒君,你仙身已失,灵力渐竭,若我传你此法,定可助你固本归元,恢复仙身。只是此法对儒君而言,极为尴尬!欲练此法,须得以酒为媒。你是儒门修仙者,据我所知,饮酒乃是大戒,你如今饮酒亦是如饮毒药一般,而此法须得日饮三斗,方见奇效。”
齐牧等人听罢,哈哈大笑。龙王长眉一扬,龙眼如珠,暗生精光,说道:“莫非儒君无须忌酒?”随即想到儒子是因贪杯而来,又是陪着他们哈哈大笑。这一番大笑,双方情谊不自觉之间竟又加深了一层。
齐牧道:“龙王,咱们儒兄弟非但不忌酒反而嗜酒如命,与老六子有得一拼!”说着向虽早已醉得一塌糊涂,但仍是兀自张口狂饮不停的鲁酿一指。
鲁酿酒意正浓,听到有以酒为媒的修真法门,一下子便上了心,越听越是羡慕,两只耳朵几乎要竖了起来,此时忍不住插嘴说道:“既可饮酒,又可练功,世间美事,莫过于此。”
儒子说道:“儒子身在儒门,却言行无状,目无礼法,让龙王见笑啦!因为儒门修仙之人确是要戒酒,如今以酒为媒,恢复仙身,若是让八大长老得知,必定……必定……”眼见涉及儒门八大长老,不禁嗫嚅。
龙王道:“本王先是将他们折辱了一番,然后又救了那三个老家伙的性命,卖了他们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此恩威并重,谅他们日后也不敢对儒君不敬。此法名叫聚元归魂诀,与离魂酒醉三生酒力相抗而来,独辟蹊径,与以往摒除凡尘各种杂念的修真法门截然相反。练成这套恢复仙身的法门后,儒君日后便是名副其实的‘酒仙,亦未尝不能!”
儒子精擅医术,又好音律,私下嗜酒。在他心中,他也曾想过,若是能携琴纵酒,行侠天下,以医术济世救人,何尝不失为平生最大乐事?当即以酒为敬,谢过龙王。
龙王却道:“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儒君信义为本,侠义为怀。你助我脱樊牢,我助你复仙身,情义无价,不分彼此。你先前不是叫我龙兄吗?既然老天如此眷顾,你我二人索性结为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错!此举甚妙!”当即给儒子斟满一杯,说道,“咱们亦不必拘谨那些世俗的繁文缛节。儒君喝过这一杯,咱们就是好兄弟。”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儒子双目凝视着酒杯,愣愣出神,迟迟未接过。
龙王恣睢一怔,忽地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儒兄弟身出儒门,最讲究的便是礼法,请恕做兄长的行事草率,折损儒门风范。”立马吩咐群龙隆重其事,大肆张罗。
儒子连忙阻止,然后说道:“龙王一番美意,儒子受之有愧。”
龙王闻言,脸色骤然而变,手中的冰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双目如刀,细细地打量着儒子,说道:“你我始终人兽有别,人族视兽族为鱼肉,自古皆然,此事也不能怪你。龙王恣睢虽有人名,但在你们人族的眼里,始终是兽!”言下之意是指:儒子因瞧不起兽族,所以不与之结义。
齐牧等人心想:原来龙王名叫恣睢,当真有几分恣意的意味。见儒子有心与之结交,却拒绝结义,一齐看着儒子,目光中尽是不解。
儒子道:“龙王厚意,儒子受宠若惊。能与龙王结为兄弟,更是求之不得。只是,龙王是有恩必报的信义之人……”
龙王恣睢连忙打断道:“我是兽族,不是什么人,更无信义可言。”
儒子道:“在儒子眼里,龙王虽是兽族,却要比许多人要好出千倍。阴阳门倒行逆施,丧尽天良,种种卑劣无耻的手段,令人发指,实在不配居于人道。”
龙王恣睢却笑道:“非也!非也!正所谓无毒不丈夫。黑白阴阳两冥王意欲一统六界,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大快人心。但他们的地藏诀纵然神妙,有天地造化之功,凭真枪实刀的对付如今那些自以为是的玄道门派,自是卓卓有余;若要对付仙族、神族,必无胜算。即便是对付我妖兽两界,亦未必能讨好。
“他日,本王若是率众上仇池山复仇,也不必与他们正面交锋。只要能出奇制胜,管他什么丧尽天良,卑劣无耻?只须将阴阳门挑了,天下其他门派自是望风披靡。”说罢,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儒子闻言,又是全身一震,问道:“难道龙王要灭尽天下门派?”
龙王恣睢道:“这个自然,阴阳门能做的事,我们兽族如何做不得?如今的人族门派,当真可笑至极。他们明明是凡胎肉体,却个个相互吹捧,你尊我为仙翁,我奉你为大神,搞得宗师满天飞。这些玄道人士觉得这些瘪三的人亦能雄霸天下,威震八方,只因他们亦是瘪三。
“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当今世上再无关羽、张飞、赵云这些神将,也只将廖化推上神位。神位上之人自我陶醉,神台下一片顶礼膜拜。上下不知进取,不过,如此甚好,倒省了我一番手脚,一统六界,轻而易举得多。
“儒君既是不肯与本王结义,这样也好,日后中影两州打得天翻地覆时,本王也不必诸多顾忌。”
儒子心中一寒,想不到自己所解救的影州兽族之王,竟然如此的野心勃勃,志在欲一统六界,但随即又想:这一统六界,谈何容易?龙王实在是重情义之人,因见我不肯与之结为兄弟,故说重话。随即说道:“龙王言重,果然不出我所料,龙王果真是有恩必报的信义之人,因此,儒子便不能与你结义。”
此言一出,又在龙王恣睢意料之外,不与不讲恩信情义之人结拜,合乎情理;但不与讲恩信情义之人结拜,却是闻所未闻。
只聽得儒子道:“龙王太过重情义,儒子不忍你因此而殒命。”于是便将与绿竹翁等人结交之事说了,最后说到绿竹翁等舍命相救,仍是不免伤感。
此时,众人心中才一片灿然。原来儒子知龙王恣睢亦是血性中人,有恩必报,为了免绝龙王恣睢重蹈绿竹翁等自交好友的覆辙,故意推却恣睢的一番盛情美意。
龙王恣睢听罢,既觉感激,又觉可笑,说道:“儒兄弟出于好意,本欲存我性命;但你这番做法,更是令我不得不为你卖命。正如贵门圣人所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立马传你这套归元聚魂诀,助你恢复仙身。”
儒子也颇觉难为情,他信得过恣睢之能,也知道习得此法后可保住仙身;但日后须得与酒为伍,这可是大大地触犯儒门清规戒律的大事。自己仅仅是逆用儒门心法便遭众长老的非议,日后若是终日以酒为伍,必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一时摇摆不定,但见龙王恣睢盛意拳拳,却之不恭,且也只能以此法才能保住仙身;唯有保住仙身,才能与羊剑容相聚,也就无暇多想。
龙王恣睢当即只字不误、毫无保留地将数年来在寒潭中所悟的心法尽数传给了儒子。
传毕,龙王恣睢又道:“儒君助我脱困在先,此番恩德,非是区区一套聚元归魂诀可以报答。日后若有差遣,自当不辞刀山火海。”忽然“咦”了一声,沉吟道,“刀山火海!刀山火海!”当即运起神识,然后说道:“阴阳门中人当真狡猾无比,他们故意留下刀君与赤焰二人在此,转移我等视线,拖延时刻,却将四个小子掳走,布在‘刀山火海之中。”
儒子又是一身冷汗,心想:这等尔虞我诈的伎俩,当真令人防不胜防。说道:“事不宜迟,我要立马前往相救。”
龙王恣睢却道:“且住!儒君此番东行入海,所为何事?”儒君便将庸公之事如实说了。龙王恣睢道,“这就是啦!刀君与赤焰早已带走庸公,又预先布下这‘刀山火海,然后命人将四小子置于其内。如此工于心计,为的就是阻止你与庸公相会,让你会得了庸公,却救不得众人;救得了众人,却会不得庸公。”
儒子心想不错,倍觉分身乏术,一片颓然。
龙王恣睢又道:“咱们可兵分两路,我等今虽获得自由之身,却仍不是阴阳门的对手。而阴阳门中人耳目灵通,早晚之间便至。更何况,我等自天下修仙正道的儒门看来,始终是不入流的兽族,也不便拜会儒门大仙庸公,相救四小子的事就交由我吧!”言中之意,仍有责怪儒子不答允与之结义之嫌。
儒子道:“龙王大恩,儒子无以为报。你强引天地灵气救本门三大长老,已是极耗内力,重创后又施法送我等出法道行藏,儒子于心何安?更何况刀君与赤焰的拼死一击,更是令龙王身受重创,岂能再让龙王损耗修为?”
龙王恣睢笑道:“黑白阴阳王两个老家伙尚且奈我不何,区区两位阎王更是不在话下。我率龙族施法,助你一臂之力。人族能做到的事,兽族亦能做到;兽族能做到的,人族未必能做到。幸得我兽族有此一法,才可令你脱离这法道行藏久行之苦,速会庸公。”
儒子坚持不允。
果然不出儒子所料,龙王恣睢为了情义,当真是不惜性命,只听得他暴喝一声道:“本王重见天日,拜你所赐。你若是不从,我立马将它还了给你,又有何难?儒君今日相助于我,我自当援手于你。世事难料得很,且我尘世间俗事未了,我今日援手于你,焉知日后又须儒君再度援手?”
儒子无奈,只得点头。
备足离魂醉三生后,一切准备停当。
龙王恣睢说道:“所谓法道行藏者,避虚就实,变幻为真,修真之人道法而已,道法高深即远。于本王看来,远即是近,近即是远,亦真亦幻,无虚无实,破而不伤道法者本身,方显真功夫。众龙腾云驾雾,日行千里,儒君且宽心。”儒子心中却想:鲁酿等肉体凡胎,如何能驭龙而飞?
龙王恣睢见儒子心中顾虑,说道:“此法是驱龙魂而行,并非驭龙。与你同来的那十二位船夫日后乘船回归即可。”
群龙将儒子等人围定,正欲作法,龙王突然问道:“儒兄弟,你身上的妖息从何而来,当真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儒子愕然,他在相助龙王由黄金大鲤化为神龙后,龙王也曾如此直言相询。此时又问,那自己身上必定是有妖息无疑;但至于这妖息从何而来,确实不知。自忖是曾与绿竹翁等结交,不自觉地感染,但这番话若是宣之于口,恐怕让龙王见外。
龙王恣睢见儒子迷茫,也知他乃至诚之人,全抛一片心,认定他若是曾与妖王玄武焚空相遇,必定不会隐瞒,也就不再多问。当即手一挥,算是替儒子消除身上的妖息,然后令群龙行功作法,一番呼风唤雨,吞云吐雾后,送儒子等人回归桃源。
只见一片祥云飘落,儒子但觉身子一轻,与鲁酿等腾空而起,穿云破雾而行。鲁酿等人从未修真,不曾体会这等腾云驾雾的滋味,此时身在半空,将天地奇境尽收眼底,甚感畅快。
儒子道:“众位大哥,龙王乃影州兽族之王,待我等恩情深重,他不拘世俗礼节,我等却不能知恩不报。今日暂且在此给他行个大礼,权作答谢,跪在祥云之上,向东叩拜。”众人感其恩德,一同跪下磕头。
一路上,儒子忧心忡忡,唯恐回归桃源后,有心无力,当即取出离魂醉三生离魂酒,因是初次练此心法,只饮了半斗。然后依照龙王恣睢所传的聚元归魂诀,打坐运功,引灵归元,修复残弱衰败的仙身。
离魂醉三生本就天地神酒,本是令人离魂之聚,自依照龙王恣睢所授的聚元归魂诀后,变离为聚,化散归凝,片刻功夫后,被凝结的内力立马解冻一般,寒气渐消。
鲁酿等见儒子用功,侍立在旁,不敢上前打扰。他们不是修真之人,却知修真过程是历劫的过程,凶险无比,须得心平气和方可压抑心魔。
一个时辰过去,儒子但觉四肢百骸血气流转,精元充盈,自是仙身初复应有之象。正如龙王恣睢所言,这一套聚元归魂诀果真有逆天之能。
儒子暗自大喜,心中称赞龙王恣睢实是世间奇男子。
第五十九章阴风惊魂魅
儒子取酒修炼心法,正觉四肢百骸血气流转,精元充盈,突然间却觉心摇魂晃,全身为之一震。
如此摇晃,儒子起初也不以为意,想必是修煉聚元归魂应有之劫,孰料此象接二连三而来,不由得疑心大起:难道龙王故以此诀害我?自桃源大变后,他屡遭人设计陷害,因是率性直情,轻易便坠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历经磨难多了,倍觉疲惫,亦复多疑,心想自己所练的明明是聚元归魂之法,何以心魂震撼?
儒子睁开眼来,却见鲁酿等抱头屈膝,跪倒在地,神情苦楚,问道:“众位大哥,所遇何事?”站起身来,欲上前一探究竟。忽又觉全身一震,脚下祥云颤动,才知变卦来自脚下,禁不住自问,“莫非祥云有诈?”
此念一动,但觉祥云激烈摇动,如遭雷击一般,“轰”的一声烟消云散,五人竟从半空中急坠而落。
儒子自修炼了聚元归魂诀后,仙身稍复,虽身在半空,凭着原有的御剑之能可保无虞。但鲁酿等人却是肉体凡胎,无所凭依,如此急坠,势必摔成肉酱不可。
眼见四人急势而下,情急之下,儒子无暇多想,飞身而下。他双脚一勾,左手一搭,身子急沉,却已牢牢稳住齐牧、秦轩和楚钟。此时,他若是四肢健全,自可将鲁酿一并拿下;但右臂已失,无法腾出手脚来挽鲁酿,急催妖藤而又不可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鲁酿如流星般向下落去。
四人身在半空,一阵惊呼,被儒子左手勾住的楚钟急道:“儒兄弟,老六与你同是酒国知己,舍我而救老六吧!”
儒子道:“不许动!你们都是我的知己,都是好兄弟,无分彼此。”牢牢勾住三人,激催灵力,向鲁酿追去,竭力将他摄住。
但自古有言:背负凡人,重若丘山。凡人驭灵物,对灵物而言,非但重,且损灵。道门的神鹏灵鸟之所以不愿受李可道操控驾驭,自是因为李可道乃一介凡人。
此时,儒子宁愿自损,也不愿秦轩等人死于非命,无奈他空有“愚公移山”之能,因无所凭借而无法施展。更何况此时只是仙身初复,灵力有限,身负三人已若三座巨山压顶,即便追上鲁酿,亦是无能为力。
鲁酿身在半空,眼见儒子舍命急追而不可得,喊道:“儒兄弟,今生有你,足矣!啊!不!还得有这离魂醉三生。”虽处危难之中,依照常人本性,自可惊恐万状,唯求保命。但鲁酿自知无生还之望,心中反而一片平静。他觉得此生能喝上仙山福島上的美酒,再无所憾。想到这里,在儒子灵力的牵涉之下,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大口灌了下去。
齐牧、秦轩与楚钟眼见鲁酿转眼之间便要摔成肉泥,骨肉情深,不忍直视。而儒子早已功至极限,仍是追不上鲁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鲁酿坠下,脚下虽是人间,对鲁酿而言,却是地狱。
便在此时,儒子又觉全身一震,与先前身在祥云之上所受的惊动毫无二致。只是此时无祥云相阻,震撼之力更为激烈而已。如此震荡,倍觉熟悉,似是魂欲飞、魄欲散一般。此念一起,猛然想到追魂剑。
追魂剑乃道门法宝,被李可道因权势而据为己有。儒子曾被他持此剑劈杀,所谓“追魂”,追夺的正是仙家的元神。儒子此时感同身受,立马感知那震撼之力必是追魂剑所发,顿时心头狂喜。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激荡袭来,立马运起龙王所授的聚元归魂诀,将追魂剑的灵力吸了过来。
这只是儒子无奈之举,万一之念。
不料,追魂剑的灵力正合聚元归魂之道,同属夺魂的灵力。龙王之法,自是“聚之”“归之”之法,自可化“追魂”的灵力为己所用;兼之儒子正好练完一遍,势头正盛,一举夺得其灵力,抢在鲁酿身下,以背脊相托。
此时,脚下的追魂剑的灵力一波又一波地传来,儒子身负四人,借此灵力落在地面。但终因是初学乍用,未能将反其道而行的聚元归魂诀运用自如。
眼见又是一波追魂剑的灵力激射而来,儒子前一波尚未归聚,无法再化,立马被其推撞在身,横飞数里之外。鲁酿等四人是凡人,触地之际,仍是被摔得冬瓜豆腐一锅熟。
五人跌在林间,摔成一团。儒子身在四人之中,所受的撞击略轻,尚未晕去,一推额头上的一条大腿,一只奇臭无比的草鞋正好横在鼻梁上,熏得呕吐不已。
一阵翻江倒海后,儒子急捏鼻子,骂道:“倒霉!倒霉……晦气!晦气……”好不容易才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却瞥见一道阴风滚滚而过。
儒子心中惊异,见阴风去势如电,当即一跃而起,也顾不得鲁酿等尚在昏阙当中,腾身直追而去。自他修炼聚元归魂诀后,仙身尚未完全恢复,此时御空而飞,自是未能操控自如;但那股阴风似乎并未急着逃窜,而是故意相候,似乎要将儒子引向某处。
数月来,儒子多历磨难,方知世道之艰难险恶,此时察觉到那股阴风有异,立马变得机警起来。他身出儒门,眼见儒门圣地竟有一股从所未见的阴风突然蹿出,自是放心不下,明知有诈,仍是不顾凶险,一往无前。
几经追逐兜转,所去之处,正是儒门历代修仙诸子的墓园,心中暗自奇怪,沉吟道:“为何这阴风要将我引来本门历代先贤埋骨之地?”
正自不解,忽觉四周阵阵寒意袭人。他身在半空之时,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此时一入墓园,却觉四下阴沉,浓云阵阵。如此突变,自是那股阴风作祟之故。
四下张望,忽地“咦”的一声,只见地上斜斜地插着一柄仙剑,正是八大长老中天道长老的仙剑。
儒子心中忍不住想:仙剑派中的修仙之人,人修仙剑灵,仙剑显人威;人在即仙剑在,人亡即仙剑亡。如今天道长老的佩剑在此,人却不知……一时竟是不敢往下想,因为他心中始终坚信,龙王恣睢答允会饶恕他们就一定会饶恕。
便在此时,忽觉身后一阵寒气逼人,正是儒门上下诸人。儒子大喜道:“原来各位父老在此,儒子见过诸位。”正欲躬身行礼,却听得诸人一阵阴森嘿笑,如同鬼灵阴魂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儒子眼见诸人与昔日大是不同,尽是敌意,却仍是恭谨有礼,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儒子原是罪该万死!”他因屡犯儒门门规,自觉无颜面对儒门上下,心中打定主意,即便受尽刁难凌辱,亦是决不还手。
然而,此时的众人竟是着魔一般,围着他索命似的,恨不得将其咬噬生吞一般。
儒子越来越觉不对路,眼见众人张牙舞爪地急扑而来,只得转身倒退,冷不防一阵寒意从后脑勺直逼而来,正是先前那股诡异的阴风。
他回过身来,只见阴风中暗藏着四人。那四人不是旁人,正是近忧、天道、慎独和宽厚四大长老。他心中虽早已认定龙王恣睢是言出必践的之人,但一直未曾见到八大长老,心中始终忐忑不安。此时见四大长老无恙,心头悬着的大石方才放下,当即躬身道:“儒子见过四大长老!”
话未落音,却见阴风中迸出四道尽是邪气的寒光,正是四大长老的仙剑所发。四大长老所修的原是儒门正宗的玄术,仙剑所发的光芒决不会如此妖邪。
只见四道寒气,凛冽如刀,直扑儒门诸身要害而来。儒子不由得一惊,不敢大意,立马腾身而起,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四道寒光逼落,在他身上划出了四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以儒子此时的修行,原是可以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他明知四大长老有异,仍是不敢失了礼数上前行礼,才被四道寒光劈中。
四大长老一招得手,更不搭话,连连催发诡异的寒光。儒子中了四大长老的暗算后,不敢大意,为求保命,只得运起昔日那些自创的不雅招数。一番狼狈不堪后,总算躲过四大长老连绵不绝的杀招,但四大长老仍是飘然而至,看似不紧不慢,实则迅捷无比。
儒子说道:“诸位长老在上,儒子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而四大长老似乎并未听见,仍是一味地上前急攻猛击。他心中认定,龙王恣睢如此折辱他们,他们必定记恨自己,不屑和自己说上半句。
此时,儒子四面受敌,虽身受创伤后,又见四大长老近乎魔道一样的妖邪,却始终不忍痛下杀手。因为他与绿竹翁等痛饮时,迷幻中曾入道门之境,在桃川宫前的石阵中见碧血灯笼作乱便大打出手。本以为所杀的是碧血灯笼,事后才知所杀的是道门少主和诸多长老,如今思之,仍是心有余悸。
为了修炼聚元归魂诀而饮离魂醉三生,一时不敢肯定眼前所见是否幻象,因此不敢轻举妄动。须知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幻转;重则三生魂魄离体,受控于人。儒子既饮此酒,自知功力尚未精纯;又曾有过一番错杀的经历,一时分不清眼前一切到底是真是幻,是实是虚。
因此,四大长老上前急攻,儒子只思避敌。
但此時四大长老夹杂在阴风之中,似乎非要将儒子置之死地不可,直令儒子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若是一味地忍让下去,儒子必定惨死在四大长老的长剑之下,但要他反击,依照本性,那是绝无此理之举。
儒子急道:“诸位长老,儒子自知罪该万死,但恳请诸位长老待我见过庸公一面后,再做了断,如何?”
四大长老置若罔闻,剑发如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儒子。当此情势,儒子为求自保,只得运起聚元归魂诀来阻拦四大长老的攻势。
修习此法之人,世间万物,但凡具有灵力者,无论正邪,皆可将其化为自身修真之灵。这阴风自身灵力不凡,亦可化为己用。儒子之所以迟迟未用,一来是所吸的是邪异的阴风,稍有不慎,必定危及自身;二来即便四大长老真要杀了他,他仍是不忍对其不敬。
此时聚元归魂诀一起,实是情非得已,但出乎儒子意料之外的是,阴风中的四大长老竟是丝毫不见灵力。
儒子自然知晓,无灵力却能幻变行玄者乃魔之道术,心道:难道神魔两界并未完全灭绝,此时,魔界也闯到桃源来,控制了儒门上下?
抬头再看四大长老时,只见他们神情僵直,面目狰狞,有如活死人一般,而他们的一举一动,又如提线的木偶,完全受控于外力,再看儒门诸位乡亲父老时,其情状亦是如四大长老一样。
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心头一颤:四大长老和诸位乡亲父老定是受控于邪魔之力了!他早已察觉到众人身上的怪异,却一直不敢多想。此时感知众人是受控于邪魔之力,无论如何也要奋力助他们摆脱魔爪。
眼见聚元归魂诀仍是奈何不了这魔道的邪力,只得四下游走,寻隙进击。
四大长老在上,儒门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张牙舞爪,如同阴灵一般,团团地围困儒子,不时发出阵阵凶戾怪叫。
突然,儒子失声叫道:“阴灵驱!”所谓的“阴灵驱”乃驱阴灵之术,驱的自然是死者的阴灵,那么四大长老和眼前的儒门中人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受魔道驱使的阴灵。
这驱役阴灵之术是失传已久的魔界异术,极为阴损,随神魔两界双方大战消亡而消亡。儒子原是不识此法,但在东海与龙王恣睢相见后,曾听他提及一些影州旧事,也就识得其中一些端倪罢了。此时眼见四大长老的阴灵凶狠暴戾而动,不由得想到这异术。
他曾见识过南宫剑郎的冤魂血剑阵,但那也只是凡人修炼的邪术,虽妖异诡怪,但威力也只是由自身道行高低决定;而这魔道能摄人心魂,扰人心智,爆发式地激发被受控阴魂平生炼化的玄术灵力;且死者生前心魔越重,阴魂的攻击之力也就越强。
四大长老生前素来不喜儒子行事立身,多有怨怼,因此着魔后被激发的魔力越发强劲。先前无论儒子如何腾挪趋避,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也只能勉强自保。
这一番阴风中的心惊肉跳,较之长空下坠的惊魂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运起聚元归魂诀后无灵力可吸,却将众阴灵强行吸了近身,此举无异于引刀自斫。危难之际,心电急念,脑海中忽地闪过昔日力斗碧血灯笼之法。
那时千百万条碧血灯笼强逼儒子,儒子强运灵力组成光幕,苦苦支撑,后突运一招“开天辟地”后脱身,让雪球般包裹而来的碧血灯笼轰然相互撞击。
此时他置身于由四大长老和儒门乡亲父老阴灵组成的阴风之中,正如昔日受困于碧血灯笼的情景。对付碧血灯笼而用此法,他自是无所顾忌,但此时要他用此法来对付四大长老和儒门的乡亲父老,心中却觉不妥。即便要对付的只是他们的阴灵,他心中亦是觉得此举对他们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正自犹豫之际,四周的阴灵早已逼近儒子。儒子无奈,叫道:“诸位,儒子不肖,多有得罪!”刹那灵光之间,心中盘算好应敌之策后急运法诀,加速四周阴灵激聚。
但这一番激聚,完全出乎儒子所料,向着儒子激聚而来只是阴灵,却丝毫不见魔力。原来,儒子急催法诀,猝不及防,无法抵受得住这股吸力,只得舍弃阴灵。此时无所它们凭借,只得四下游荡。
四大长老的阴灵摆脱魔力,立马在半空中跪倒。此时诸位乡亲父老的阴灵亦是退在一旁。儒子见四大长老竟向自己下跪,心中惊惶不已,连忙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诸位长老,此举折煞儒子啦!”
天道长老道:“儒子,我等惨死,你要替我等报仇雪恨!”
儒子虽然早已知晓四大长老和诸位乡亲父老确实是已然罹难,此时听得天道长老阴灵说了出来,心中仍觉重重一沉,问道:“道门不义,儒子必定竭尽所能,手刃仇人,以慰诸位长老在天之灵!”
四大长老摇了摇头。儒子心道:诸位长老表面上一派以和为贵的和气,内心对道门却是嫉恨不已。我只是手刃仇敌,他们自然不满。难道我要当面许下将他们挫骨扬灰之诺么?
只听得天道长老道:“仇人不是道门,而是……而是……”
此时,四面八方失去凭借的魔力似狂风般怒号,化成千百条狂龙之状,四下飞舞。
儒子恍然大悟,惊叫道:“是……是龙王?”说到“龙王”二字时,声若蚊呐,但随即也觉不对,心想:若是龙王恣睢当真要杀四大长老,在东海蓬莱时便可正大光明地痛下杀手。他志在灭八大长老的威风,并无杀他们之心。他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言出如山,说过不会杀他们就决不会杀。
天道长老的阴魂又道:“儒子,我等元气已尽,报仇雪恨之事便寄望在你的头上。还望儒子不计前嫌,替我等伸冤!”
儒子心中一片慌乱,仍是不住地替龙王开脱,又想:四大长老一定不是龙王杀的。若是他当真要杀,又为何只杀四大长老?另外的四大长老呢?就算四大长老是他所杀,他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犯不着连同儒门的乡亲父老也一同杀了。他心中敬慕龙王恣睢是世间难得的豪杰之士,自然不愿将这等滥杀无辜之事摊到他头上。
但见四周魔力狂龙般乱舞,且龙王恣睢又曾对他提及魔界法力之事,眼前四大长老更是一口咬定凶手便是龙王,这如何还会有假?以四大长老的修为,决不会有错。
儒子不得不相信事实,心道:说不定是龙王被阴阳门拘禁已久,心智失常,早已堕入魔道,误杀了儒门四大长老。但误杀同样是杀,这等滔天的恶行总算是犯下了。
天道长老又道:“龙王本就兽类,毫无教化,出尔反尔,毫不稀奇!还望儒子不可着了……着了……”一句话尚未说完,已随其他三大长老消失于半空中,其余的阴灵亦是一同灰飞烟灭。
儒子对着半空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却是越想越是糊涂,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怒气,心道:决不可动怒,为了儒门,我一定要克制心中的愤怒和怨气,否则堕入魔道。
他因咬了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险些入魔,杀了道门长老而不自知。此时,心中不住地告诫自己,决不可再由心魔控制,否则当真是万劫不复了。但他心系儒门,兼之本就心软,听得天道长老如此哀求,哪里还有丝毫怀疑?胸中的苦闷恶气再也按耐不住,大吼一声后左掌陡然劈出,顿时身前的石碑被打得碎末纷飞。
石屑纷纷打落在儒子的脸上、身上,儒子却浑不觉痛,突然仰天叫道:“龙王啊龙王!你为何出尔反尔,竟杀了本门四大长老,我与你势不两立!”
便在此时,魔力云集,向墓园外飘去。
儒子强压心中的悲苦和怒气,腾身而起,急追而去。
第六十章绝世杀猪刀
儒子唯恐失了那魔力的踪影,是以用尽全力;但那魔力毕竟是魔道之物,飘忽不定,儒子即便奋尽全力,亦是无法追上。
一番疾飞后,那魔力早已不知去向。
正自茫然,忽听得一人喊道:“时习之,快滚开!”儒子一怔,立马认得是李可道,当即循声而去。
只见松树间数十来人一字排开,手中各执弓箭,当中一人手持长剑,与另一拨人马对峙。那拨人马亦是手执凶器,正是儒门的时习之、樊正名等人。
如此情势,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儒子正欲上前劝解,却见一人从时习之等人身后藤蔓磕磕撞撞而出,双手紧握杀猪刀,厉声骂道:“你个臭李可道,儒道两门素不往来,你如今趁乱率众犯境,有违祖训!”正是燕屠。
他挥刀上前,却被时习之扯住。时习之说道:“燕屠,不可越出结界禁制!”
李可道见燕屠如此无礼,喝道:“狗奴才!交出道门叛徒,饶你不死!”挥动手中长剑当空劈落,却听得“轰”的一声,迸出两道光幕,自是长剑遇上结界禁制,无法劈入。
长剑劈出之际,儒子又觉心魂一震,立时知晓李可道手中长剑正是追魂剑。先前他一番狂劈,便欲以此剑打破结界,但因是凡人,无法将仙宝灵物追魂剑发挥极致。儒子因仙身初复,身在祥云之上已然受震,亦幸赖有此,运起聚元归魂诀化其灵力为己所用,才保住鲁酿等四人性命。
燕屠听得李可道直斥奴名,怒火焚体,不顾时习之的阻拦,更不问天上结界在何,地上禁制在哪,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前行,舞动手中杀猪刀,兜头照面直劈而落,唬得李可道慌忙挥剑挡拦。李可道手中的乃仙家之物,而自身并非仙身,因此对付蕴含灵力之敌,自是威不可挡,而对付凡尘俗物,却是废铁不如。
刀剑相交,李可道遮拦不住,只得连连倒退,大骂道:“本大爷乃道门少主父亲,你还不快快停下!你个奴才,胆敢犯上作乱,违犯桃源祖训,理应处死!”
燕屠笑道:“可笑可笑,姓李的可道,不知你何时投入到儒门来啦!”
李可道骂道:“你胡说!我李可道生是道门之人,死为道门之鬼,何须投你儒门?”
燕屠道:“既然姓李的家伙不是儒门之人,我燕屠若是犯了祖训,也只有儒门中人能惩罚,又何须旁人来多管闲事?”仍是狂劈乱斩。
道门众人见燕屠为难李可道,却不敢上前阻拦,一来害怕燕屠神勇,二来素受李可道的气委实不少。他们见李可道在道门的大势已去,无所凭靠,眼见他身陷窘境,竟有大快人心,幸灾乐祸之感,巴不得借此大好机会出心中一口恶气。
寻常的一柄杀猪刀,竟可与李可道手中追魂剑对敌,自燕屠看来,狂喜不已,叫道:“什么仙剑神刀,奇珍异宝,全不如我这破玩意儿的杀猪刀!”连连手起刀落,左右交错,将李可道逼撞在松树上,痛得李可道哭爹喊娘,狼狈不堪,这模样又哪里有道门少主父亲大人的威风?
李可道无法遮拦,慑于燕屠那股威势,兼之平日飞扬跋扈得多了,此时心虚,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全身哆嗦,喊道:“燕大侠饶命!燕大侠饶命!”
燕屠因祖辈向儒门称奴,儒子虽然仍是称之为俊,但毕竟是奴。此时听得道门少主之父李可道竟然对着自己跪地求饶,心中自是一阵狂喜。
得意之下,却冷不防李可道斜斜地一剑刺出,眼见剑尖将及燕屠下腹,却听得“铮”的一声,李可道手中长剑被石子弹得脱手而出。
弹石者自然是儒子了。
他见李可道偷袭燕屠,本欲现身相阻,却觉此时身处是非之地,身为儒门诸子中人贸然插手此事,极是不妥。当即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暗中弹了出去,将李可道手中的追魂剑打落在地。
李可道急忙后退,大怒道:“哪个不想活的,竟敢打落本大爷的长剑?”快步上前,弯身捡剑。
燕屠飞身上前,一脚踏在剑身上,喝道:“李可道,你求饶是假,偷袭是真。想不到你身为道门中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竟然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当真是失盡道门威风。你这狗屁不通的仙剑,给我的杀猪刀提鞋儿也不配,不要也罢!”挥动手中杀猪刀向追魂剑劈落。
李可道见燕屠踩住仙器追魂剑,又拿着一柄杀猪刀耀武扬威欲劈,心有不服,喝道:“区区一柄杀猪刀,如何能与我这仙剑相提并论?”
燕屠喝道:“这可是绝世杀猪刀,非但可破天下仙剑法器,还可杀卑鄙小人。今日要杀的就是你这种连猪都不如的人!”说完,杀猪刀去势陡偏,向着李可道头顶劈落。
儒子知燕屠脾性,此番出手必定伤及李可道,说道:“燕大哥,不得无礼!”
燕屠略一迟疑,喝道:“可道大爷,你给我乖乖站住!”
李可道哪里还敢停留,抱头鼠窜,余人紧随而去。
燕屠等得见儒子,自是欢喜无限。儒子心急羊剑容,也不顾当众难为情,急切地问道:“燕大哥,剑容妹子如今身在何处?”
燕屠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儒子又道:“吴大哥、晋大哥和你三人,不是到孟君前辈……到桃源外的桃源那里迎接剑容妹子吗?”
燕屠道:“都怪我们本事低微,技不如人,又有眼无珠,竟然错将慕容寒那厮当做儒兄弟。”
儒子心想:慕容寒着实可恶,三番两次冒充我儒门中人。却听得燕屠又道:“我们着了慕容寒那厮的道儿,才让……让……”
儒子催促道:“那剑容妹子如今身在何处?”
燕屠一跺脚,一时难以措辞。此时,“病扁鹊”宋医快步而出,见是儒子,慌慌张张奔了过来,执着其手,说道:“儒子兄弟无恙,大喜,大喜!可庸公……道门……”
儒子陡闻“庸公”二字,急道:“庸公身在何处?道门如何?”
宋扁鹊仍是“庸公”、“道门”夹缠不清。
儒子见宋扁鹊神色慌张,说道:“道门加害庸公?”
宋扁鹊点头道:“是!是!”
儒子一捏宋扁鹊手心,逼得一股真气透掌而入,说道:“宋大哥,不必慌忙,慢慢说。”
宋扁鹊心神大定,说道:“儒子兄弟!道门之人误会小主公暗害了他们的少主,他们急欲报仇,竟请强敌来寻难庸公!庸公命悬一线。”此时说来竟是有条不紊,向着藤内的山洞一指。
儒子心道:庸公受了暗算么?难道道门亦勾结阴阳门?
燕屠急欲与儒子商量羊剑容之事。儒子急庸公之难,说道:“庸公有难,乃天下第一等大事。”快步入内!
穿过密密麻麻的藤蔓荆棘,沿着曲曲折折的山洞前行,只见一盏油灯孤零零地映入眼中,微弱的火苗若有若无,似乎无需风吹随时便可熄灭。油灯之下,一老人正躺洞内的茅草之上,正如那盏油灯,已是奄奄一息。儒子先前在执法崖上吃了亏,此时怕慕容寒再冒充庸公,说道:“庸公,儒子替你治伤!”在其腿上一捏。
庸公“啊”了一声,甚是惊讶!眼前之人不是庸公还会是谁?儒子上前扶起庸公,泪道:“庸公,儒子来迟!罪该万死!”当即替庸公号脉,只觉庸公脉搏微弱,一股游荡不定的真气却极强,且脸上一会儿红润,一会儿又苍白无色,显然是体内那道真气作祟的缘故。
突然,儒子“咦”了一声,说道:“庸公!这股真气怎么如此奇怪?四处乱撞,延续庸公性命,此道门之人是友非敌。”
庸公微微一笑,说道:“儒子真不愧是儒子!”孰料一开口,一口鲜血竟喷了出来。
儒子急忙道:“庸公不可停止运功。你一开口,那股真气便往口中冲。”庸公点点头,仍是运功导气。儒子又道,“既然是道门之人,可如今道门并无功力如此强劲之人。”
宋扁鹊站在一旁,不断揣摩其理。他亦是医术通神,但因未曾修功练道,于灵力所致的重伤却是束手无策。
儒子见庸公正在运功,说了声:“得罪!”伸掌按住他的太阳穴,一股真气透了过去。庸公借此真气,导向四肢百骸,顿觉经脉畅顺,慢慢睁开眼睛,说道:“先圣庇佑,儒门有幸,全凭无为子这一道真气续命!”
儒子叹道:“果真是无为子前辈!多亏有他,儒子才能救你。但叫儒子有一口气在,定竭尽全力。庸公,你千万不可再开口说话。”庸公微微地点头。
突然,洞外人声喧哗,一人喝道:“大胆儒子,胆敢加害庸公!”话音未毕,数十人手持凶器,抢身闪进洞内。
当中一人挥掌向儒子后脑打去,正是常有为。宋扁鹊正在一旁参详,见常有为突施暗袭,上前阻拦,却被常有为另外几个同党撂倒在地。
此时洞外人声喧哗,已有数百人拥了进来,洞里洞外黑压压地站成一片,全是儒门中人。抢在最先的便是儒门各使,樊正名、小德子、等人亦在其内。
诸人见儒子按住庸公太阳穴,又听得常有为呼喝,均以为儒子屡遭横祸后失心性,欲加害庸公。而儒子正在全神贯注地替庸公疏导真气,本来挽救庸公,但被常有为突然闯进来偷袭,反而加重庸公伤势。真气一岔,庸公又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众人见庸公吐血,连忙下跪道:“庸公,我等罪该万死!未能保护庸公。”数百双眼直瞪儒子,纷纷上前欲拿儒子。
庸公挥挥手道:“大伙不可莽撞,少安毋躁。”儒子大惊,又是抵住庸公。众人见儒子一副全神凝住的模样,才知儒子正在施救,不敢发出半点声息,静候在一旁。但经先前一搅,纵然神仙亦是无法可施。
庸公道:“天意如此,注定大限已到。庸公临死前能见到儒子已是上天见怜啦!儒子,诛仙台上,你仙身被诛,堕仙成魔,如今为何仍能催运灵力?”
儒子便将法道行藏中东海一行之事说与庸公知晓。庸公叹道:“龙王非我族类,却能如斯,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大好男儿!”自是赞赏龙王之意,然后又道,“无为子虽身出道门,却能摒弃门户之见,援手我等。因儒道两门修为根法不同,因此只能暂且保住我的性命,却救不得我。儒子,你快快跪下!”
众人见庸公令儒子跪下,心中惴惴,均以为儒子此番大罪无可推脱,却听得庸公道:“儒子,现我传你为儒门第二十八代掌教。”
四下登时一片鼓噪,非议不休。
突然,一人霍地站了起来,说道:“庸公如何能传位儒子?”
說话之人,正是常有为,他自知此举太过无礼,连忙向庸公行了一礼。庸公看了常有为一眼,不怒自威,又道:“本来儒门掌教之职归治子,孰料桃源遭逢大乱,变故突起,治子亦因此殒命。如今,儒子乃众望所归,决不可辜负儒门父老一番期望。”
治子因担心儒门掌教之位受儒子威胁,才勾结阴阳门,企图铲除心腹大患才导致于非命。这一节,庸公自然早已知晓,只因他仍是顾全治子的颜面,才含糊其辞。
儒子站立不动,他本就无意继任掌教之位,说道:“庸公,万万不可!儒子乃方外之人,生性胡闹。德,不足以彪炳典范;能,不足以安稳桃源。如何能担当掌教大任?”
樊正名道:“儒公虚怀若谷,仁爱有加,有目共睹。如今儒门修仙诸子中人,除儒公以外,尽是稚子。儒门重担非落在儒公肩上不可,儒公若再推辞,儒门中兴无望矣!”
话未落音,四道寒光闪进洞来,分列庸公两旁,行功打坐,正是四大长老。
儒子向这四大长老行了礼,本欲详询天道等四大长老的死因,但又觉得于众目睽睽之下此举极是不妥。桃源大乱后,儒门上下早已是惊弓之鸟。此时若是当众直宣四大长老的死讯,恐慌更甚。
常有为见四大长老到来,素知他们不满儒子所作所为,一下子自觉腰板挺直了不少,转向四大长老说道:“启禀四大长老,庸公不幸遭奸人暗算,深受重伤,一时神智迷糊,竟将掌教之位传给儒子。还望四大长老主张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另一人乘机攻击道:“这儒门掌教之位乃德者居之。儒子这厮终日纵酒弄琴,放浪不羁,不但不敬其兄长,还垂涎兄长之妻,窝藏桃源外的妖女,大违祖法。嘿!大伙瞧瞧他这个模样,成何体统?如此之人,也能居儒门掌教之位么?”正是小德子。
以常有为和小德子的身份,在庸公面前如此放肆,依照儒门本规,实在是大逆不敬之举;但二人素来嫉恨儒子,眼见四大长老到来,当即据理力争,心中均想:此时若不兴风作浪,然后从中搅和,一旦被儒子这厮继承儒门掌教之位,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众人一看,才开始留意到儒子打扮实是不伦不类,只见他披头散发,身上穿的竟是女子花衣,令人忍俊不禁。这花衣正是“风花雪月”中阿雪所穿,儒子心急儒门,行色匆匆,因而尚未更换掉此衣;而儒门素来最为注重仪表礼节,此时这番打扮显然极度亵渎儒门。
庸公一时为之语塞,而四大长老自进洞以来,一言未发,此时更是闭目养神一般。
常有为见庸公沉默不语,趁热打铁地说道:“倘若推举儒子为儒门掌教,实在是有辱儒门神圣。他堕仙成魔,迷失心性;勾结桃源外之人,暗算道门少主和一众长老,坏我儒道斗法争鸣之义;又贪恋女色,心慕其嫂,以至其兄治子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如何能胜任儒门掌教?”
樊正名见常有为得寸进尺,冷冷地说道:“依我看来,放眼儒门,除常大使外,更无人适合儒门掌教一职!”
常有为一怔,立马明白樊正名故意讥嘲,说道:“常某人不才,无德无能。但比之那些目中无法度,藐视祖训、勾结旁门左道、损坏本门清誉的人,还是略胜一筹。”
第六十一章师表圣剑易
樊正名道:“勾结阴阳门意图不轨的是治子,此乃众使亲眼所见。况且,儒子与柳三妹倾心相恋在前,治子横刀夺爱在后,人尽皆知!”时习之等皆尽附和。樊正名又道,“治子心胸狭隘,妒忌儒子才能,怂恿我等。我等猪油蒙心,竟加害儒子,当真是猪狗不如。”
时习之道:“儒子断臂明智,其心之诚,可见一斑!慕容妖女加害治子,儒子全力相救,又岂有谋害其兄之意?”
小德子却“嘿”地一声冷笑,说道:“儒子身为诸子中人,不但纵酒成性,还沉迷淫乐,玩物丧志。如此不拘形迹之人,尚能出任掌教,儒门中人日后必定仿效成风。倘若儒门中个个如此,不克己守礼,不久之后的儒门,恐怕连下三滥的小门派都不如,此举岂不是坏了儒门仙剑派千古之义?”
樊正名道:“儒公光明磊落,侠义心肠,又是文武全才,虽有陋习,却是性情所至,绝非本质所为!如此之人,岂不是众望所归?倘若不推举儒子为儒门掌教,试问当今儒门,有谁可胜任?”
常有为道:“果真是不负众望!身为修仙之人,肩负斗法重任,却不务正道,色胆包天,窝藏桃源外人。摩天崖上救走儒子这厮的便是儒子窝藏之人。”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登时了然,喧哗之声四起。
常有为指着儒子,厉声问道:“你为何要救她性命?她又为何要救你?”
儒子回想起镜练河中琢玉剑乞求自己救治羊剑容的那一幕,一切的情孽因此而起,但心中却觉得甜滋滋的。此时被常有为当众质问,又何须在人前分辨?
常有为见儒子不答,笑道:“你自是为她美色所诱,而你又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相逼。”
儒子见常有为说得如此无礼,直将自己贬损得一无是处,说道:“实不相瞒!那日儒子蓼洼弄琴,见水中一女子喊救命,儒子于心不忍,便在舟中施救。本欲待其大伤得愈后,便送其出桃源,岂料世事难料。”
常有为道:“那妖女为何要犯险救你?你们二人若无苟且之事,我立马割下项上人头给你当坐具!”
儒子一时颇觉为难,回想那一番舟中情深,月色溶溶,当真是无法回答常有为的话。他本就无意儒门掌教之位,甚至当年被选定为儒门修真之列,亦非己愿。自与羊剑容分别后,东行出海时,更是立定主意,不再纠缠于儒道斗法。此番重返桃源,原本是向庸公请辞而来。
庸公却道:“仁者爱人,兼爱天下!本来此事无人能知,儒子却直言不讳当众将其说出来,足见其心之诚。那女子返身相救,想必是报恩而来。墨家有云: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这虽非本门圣人之言,但其中侠义之心与本门的仁爱一脉相承。修道中人,若是见死不救,所修之道,要来何用?”这一番话自是将儒子见色而心动之嫌推得干干净净。
儒子欠身道:“多谢庸公见谅!”
庸公又道:“儒道先祖之所以入桃源避世,是因为桃源与外隔绝,可让两门诸子安心论剑斗法。桃源中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不枉桃源之称。但几年来,因有慕容寒兄妹闯入,打破了数百年世代相传的平静。为此,儒门选出了绿林使等人维持桃源,多人为了争夺此职位闹得一片乌烟瘴气。争得此职后,又向乡里索要钱粮,且越来越重,桃源太平局面逐渐被打破。”
常有为暗道不妙,想不到庸公竟反过来将账算到自己头上来。因为当年常有为为了争夺绿林使一职,确是给了儒门八大长老中人不少好处。
庸公又道:“只是如今大量流民涌入,桃源不再清净隔世。若是要遵守祖训,原该将所有的流民杀得一干二净,但此举又岂是儒门中人所为?流民拥入,所有桃源中人都违背了祖训,但法不责众。法不责众,那么这个祖训自然就是站不稳的了。祖训尚且站不稳,这些陈年旧事大可不必再追究,一切违背祖训之事也就无从说起。”
常有为如何听不出庸公弦外之音?若是追究儒子所犯之罪,自己那些羞于见人的事亦要追究,心中虽是愤愤不平,却无言以对,只得绷紧脸站在一旁。
庸公又道:“但咱们毕竟是儒门之后,不可枉费了祖宗的一番心血。儒门的仙术道法,更应发扬光大。为了维系儒门千秋大业,这儒门不可一日无主。”
小德子却道:“儒子自断一臂,大碍观瞻;又堕仙成魔,诛仙台上仙身被诛。如今儒门上下尊奉一个不仙不人、肢体不全的魔头出任掌教,岂非让人家笑掉大牙?儒门老祖宗若是泉下有知,看着这不肖的子孙如此乖张,又如何能瞑目?”
此言倒教人难以置辩。儒门最重礼仪,这容貌得体更是至关重要,而儒子此时右臂已失,人人看得分明。
儒子本就不愿出任这掌教之位,乘机说道:“儒子累犯门规,触犯祖法,且四肢不全,有失体统,决不能继承儒门掌教之位!”却见庸公右手高举过顶,四指当空一摊,而拇指紧扣,手掌心中青光一闪,多了一柄长剑。
众人见此宝剑,一同跪下,四大长老亦不例外。因为此剑正是儒门开山圣人佩剑,代代相传。孔门圣人乃万世师表,后人只知其文,不知其常佩剑。
庸公说道:“此乃本门掌教圣剑,世代相传。如今桃源遭逢数百年来的大难,庸公自知命不久矣。儒子乃二十八代修仙的仅存者,如列祖列宗不嫌,如今请显灵,容我将儒门掌教之位传与儒子!”说完,“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向自己的右臂斩落。
众人无不“啊”的一声惊叫,不知庸公此举为何。
儒子更是慌神,愣愣地望着庸公,双眼出神。
庸公“唰”的一声将自己的右臂斩断,然后左手抓住,遍示诸人,说道:“儒子向来是性情中人,胆敢断臂明志,更是无人能及。庸公!庸公!一世庸庸碌碌,中庸就是昏庸。昏庸无能,尸位素餐!”
众人见他提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惊疑不定,栗栗危惧。
庸公神色淡然,若无其事,一面说,一面割破儒子右臂衣衫和旧伤口,竟是要将此臂替儒子续上。一片血肉模糊中,不知庸公用了些什么手法和咒语,竟让两伤口处生出根来,将他的断臂连接在儒子身上。
四大长老一下子看傻了眼,心中均想:儒门玄术中并无这等续骨接肉之法。此法逆天而为,几近乎于魔道,庸公何时修炼了此术?
儒子心中亦是惊奇不已,但更多的却是忧心。须知庸公已然成为大仙,但自受重伤后命悬一线;此时又将右臂斩给儒子,折损仙身,性命必定不保。却听得庸公说道:“且运力试试,是否流转自如。”
儒子双目含泪,见大势已定,无可挽回,只得伸出右臂,略一运功,但觉收缩自如,与原先的右臂毫无二致。但这一番失而复得,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庸公收起圣剑,并点了断臂处的穴道,然后说道:“想不到如此吻合,当真是天意。”回过头来,见诸长老眼神中尽是惊疑,当即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心中想必认定此乃魔道之术吧?其实不然!儒子身中碧血灯笼恶毒,不受控制之时,体内能长出绿藤,我便苦思多日,才得此法。天意如此,祖上显灵,我一番心血也不算枉了。”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阵阵得意。
原来,他所讲的“列祖列宗不嫌,如今请显灵”,指的就是此事。
常有为与小德子见此,心有不甘,却是哑口无言。
庸公又问道:“诸位长老,有何异议?”四大长老相互对望,神情木然,良久无语。
空气如同凝住一般,死寂的气息在四周蔓延,最终打破这片沉闷的还是德修长老。只听得他干咳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道:“如今桃源大乱,与世隔绝的局面不复存焉。儒子体肤又完好無缺,此乃天意,祖上显灵,所犯下的死罪自然不必追究。”
常有为本以为有四大长老撑腰,便口不择言,却没想到四大长老一直沉默不言,此时德修长老的一番话,更是出人意料。眼见儒子继任儒门掌教一职已成定局,心中更是焦灼。
德修长老又道:“儒门历代掌教,玄术法力均在众长老之上,儒子今日既然接任大位,我们四大长老想让掌教指点几招。”也不待儒子回应,四大长老早已分站八卦中的四大方位,天命居乾,德修长老站坤,远虑和人道亦是据位而站,合力布成阵法,将儒子围在垓中。
此时八大长老仅存一半,无法布成“乾坤八卦阵”,只是退而求其次的“乾坤剑阵”。
常有为脸上立现喜色,心想:原来四大长老一直不动声色,只因有此后手。儒子仙身被诛,哪里是四大长老的对手?
四人身形甫立,便祭出仙剑,剑光幽幽,大袖飘飘,向儒子身上招呼。儒子无心与四大长老为敌,但当此情势,即便不出任掌教之职也已无处可避,只得从法道行藏中取出一只酒壶,当空一扬,一股扑鼻的酒香四下飘逸,令人神气为之一醒。
酒壶悬空,一道酒柱向儒子口中直灌而下。众人尚未明了,只见儒子全身上下精光闪动,直逼四大长老。酒雾迷离之中,隐见四条狂龙绕着儒子四周游走。狂龙过处,直令四大长老如临大敌,阵脚大乱,只能各自挥剑相斫。
如此各自为战,乾坤阵法登时土崩瓦解。四大长老不约而同地一声惨叫,分向四个方位激飞而去。饶是他们神功盖世,道法精奇,也无法抵受得住这般迅猛诡异的撞击。眼见四大长老身形触地,又是一阵酒气冲天,狂龙舞动,四人的身子牢牢稳住,飘然落地。
原来,儒子只求自保,逼不得已运起龙王所授的“归元聚魂诀”,却没有想到只是初练乍学,竟有如斯威力,破四大长老的八卦阵于俄而。眼见四大长老非死即伤,儒子立马再度运功,将其稳稳托住。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顾全四大长老的颜面,儒子尽量不着痕迹。让这一切自旁人看来,竟是四大长老玄术高深,应变神速,解了这粉身碎骨之厄。
果不其然,常有为等连声叫好,自是称赞四大长老大显神威,于惊雷处拔千钧于一发。而四大长老呆立当地,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不致过分面红,过度心惊胆跳,暗自拼命运功压制翻涌的血气。
樊正名见此,不得不心生敬意,说道:“泰山崩于顶上尚有解救之法,且面不改颜,四大长老令人敬佩不已!”
常有为神色极为得意地说道:“这个自然,四大长老何等人物,岂是后辈小子所能抵挡?”
德修长老所落的方位正好靠近常有为,他被儒子一招惨败后又被其不动声色地相救,心中憋屈的怒气正自无处消解。他听得常有为这番吹擂,觉得极为刺耳,忍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扇了常有为一记耳光,心中暗想:这厮明明是仙身被诛,何以竟有这等神功?
常有为被打得眼冒金星,不明所以,眼见四大长老取胜,乘势叫道:“四大长老大败儒子,儒子不能出任掌教一职!”
德修长老越是听得常有为大加赞许,就越是觉得丢脸,忍不住喝道:“闭嘴!”
庸公的肌肉绷紧,但仍是写满微微的笑意,问道:“诸位长老无异议了吧?”
常有为仍是不肯死心,据理力争,见儒子饮酒后才与众长老动手,叫道:“儒子当着儒门尊长之面喝酒,败坏儒门修仙剑派的门风,岂有此理!”
庸公微微一笑,从身后取出一物,正是酒葫芦。众人一看,尽皆无语。见庸公偏袒儒子若斯,假装私下好酒,让诸子中人不得喝酒这一条不攻自破,一时哑然。
一时未明庸公此举心机之人,自然会道:“庸公尚且好酒,看来儒门诸子不得喝酒这一条未必就是对。”
德修长老见庸公喝酒,忽有所悟,想起东海寒潭之上,儒子相助龙王脱困之事;又想起龙王与儒子的一番来往,立马猜想到他的奇遇必是来自龙王,单凭结交兽族这一条,便可阻挠儒子出任掌教之位;但此事若是当众抖出来,难免会自暴曾受辱于兽族之王,如此丢人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更何况德修先前有言,不再追究儒子所有的罪过,此时自是不能食言而肥,见事已至此,也只能缄口不言。
庸公见众人毫无异议,而四大长老默认,心中一乐,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儒子立马上前搀扶,庸公却挥了挥手,浑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又道:“如今桃源遭难,但儒道世代相传的斗法决不可因此中断。李可道居心叵测,欲乘人之危夺取这四柄灵剑。幸得道门世外高人无为子摈弃前嫌,鼎力相助,才能保住。儒门上下定要铭记此番恩德,日后要好生报答。”说完,又从身后取出四柄宝剑。四剑精光闪闪,寒意逼人,剑身上分别刻有“恭子”“信子”“俭子”“让子”。
众人一看,自知是蕴藏灵力的儒门修仙者佩剑,只因儒门中资质悟性,品性灵根俱上乘者一时未全,故四宝剑均未得其主。
庸公说道:“剑缘天定,无可强求。如今儒门灵剑已定,天赐灵根,共得一十四慧。忠孝仁义、礼恕智悌,以及温良共计十柄慧已得其主,余下的信、恭、谦、让,这四慧尚未得有缘之人。纵观这十四慧灵力,当以‘恭子最为强劲,恐怕亦是儒门开山立派以来至强的灵力慧剑。此举正是天幸儒门,第二十九代传人的掌教一职自是‘恭子无疑。”
依照儒門规矩,同辈诸子当中,得传灵力最强的修仙者往往被指定为儒门掌教。与儒子同辈的修仙者当中,治子因与君子剑有缘,修为亦是最强,他与儒子是儒道斗法仅剩的幸存者,而修为在儒子之上,因此被指定为儒门掌教继承者。
庸公又道:“儒门修真之道原被天下仙剑派奉为修仙正道,为天下玄道所景仰;但因儒道斗法,这数百年来,本门历代修仙的祖辈无不苦思制胜之道。天下修真之道,五花八门,但唯有王者之道才是天道所在。祖法中曾遗留下一王者大阵,谓之‘九五至尊大法。此阵需要当下儒门十四子同心协力方能有奇效。如今恭子慧剑灵力最强,齐集其他十三慧剑的重任便交托在恭子的身上。”
四大长老暗暗心惊:想不到儒门历代祖先竟然设想下“九五至尊大法”,儒道力克道门,指日可待!
庸公叹道:“非是本座有意偏袒儒子。如今诸子年纪尚幼,本座又命不久矣,后辈诸子仍需督导。而当今二十八代修仙者中,唯儒子仅存,儒门掌教一职,非儒子莫属。”
然后再亮出儒门掌教圣剑,又道:“此乃儒门至宝圣剑,唯掌教所有。如今交由儒门第二十八代掌教儒公。凡我儒门中人,尽须听从儒公号令,违者圣剑侍候!”
说完,只见圣剑平缓而飞,落入儒子的手中。儒子眼见事已至此,只得恭恭敬敬地接过,着手处,但觉圣剑冰凉,一股透心凉的寒意逼人而来,诡异无比,心道:儒门圣剑,何故如此妖邪?
他心中暗自惊惧,须知儒门乃仙剑派,其圣剑和修真之法乃天下正道,就算儒子从未接触过圣剑,也知道圣剑决不会有丝毫邪气,此时为何着手便觉邪气逼人?而这一股邪气正与阴灵驱的邪气毫无二致。一想到这里,突然整个心一沉,目视庸公,却见庸公神色安然,丝毫不见异样。
庸公又是一阵狂咳,不知是他道法高深,还是昏暗的油灯下显得蒙眬,一时之间竟是让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容。
儒子不愿辜负庸公的一番重托,正欲将圣剑高举过顶,突然却听得德修长老说道:“天道等四位长老死于龙王之手。这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儒子却与儒门的死仇有过命的交情,我等岂能拜儒子为本门的掌教?”
天命长老道:“不错!”其余两位长老亦是随声附和。
余人陡闻噩耗,惊诧无比,心想四大长老何等修为,竟然丧命于龙王之手,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儒子拱手道:“诸位长老且宽心,我曾会过天道、近忧、独慎和宽厚四大长老的元神,答允他们,誓死要报此血海深仇。儒子必定将龙王恣睢挫骨扬灰,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言辞诚恳,令人折服。
天命长老无话可说,当即上前行了磕拜大礼。儒子将圣剑高举过顶,众人纷纷上前向儒子行封拜儒门掌门大礼。德修长老等心中虽不服,亦是无可奈何,亦与众人一同行拜大礼。
庸公又道:“庸公无能,有辱儒门,以至两度较艺均负道门,死后也没面目去见桃源儒门祖宗,那桃源福地自是不能入葬。儒公只需随便找块清净之地将我衣冢掩埋,好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庸公好好思过!十八年后,若儒门再负于道门,儒公便是儒门的罪人!倘若儒公要以身试法,庸公死不瞑目!”
儒子听得热血沸腾,忍痛道:“是!儒子必定谨遵庸公之命!”
庸公道:“那温良二子虽是那慕容妖女所生,却是儒门治子骨肉,仍可继承温良两柄灵剑的灵力。若温良二子存心不良,格杀勿论!”微微一笑,就此一动不动,头上微弱的灯火亦是用尽了最后一滴灯油。
儒子心中一震,大叫一声:“庸公!”
只见庸公含笑仙逝,因是折损肢体,灵力渐耗,仙身早已烟消云散。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失声痛哭,纷纷上前行礼。儒子又是一拜到地,泪如雨下。
第六十二章绾角手足情
儒子为了安稳人心,将这四柄慧剑交由四大长老代为保管。德修长老毫不谦让地卷袖夺过,似乎这四柄灵剑日后的命运已然尽数掌控在他的手中。
儒子也不以为意,安排众人各行其是,正欲出来与燕屠等人相会,忽然听得“嘤”的一声细响,清脆地传入各人耳中。紧接着,一人大疾言厉色地骂道:“儒子胆敢戏弄本座!”正是德修长老。众人未明所以,儒子更是莫名其妙,却见德修长老袖袍鼓风,精光大盛,一道寒光从中倏然飞了出来。
天命长老眼尖,看得极为分明,失声道:“恭子!恭子!”从德修长老袖中出来的正是恭子慧剑。
德修长老因未了然,接过四柄慧剑后便觉袖中有异,又因素来不满儒子,此时以小人信度君子之腹,认定是儒子有意戏弄自己,立马当众痛斥。听得天命长老所言后,更是认定儒子存心不良,有意和自己过不去,喝道:“恶贼!果真放肆至极!”紧接着又满口粗言秽语,问候儒子的母亲,怒然出剑,挥向儒子。
天命长老却在德修长老长剑剑身上一搭,说道:“且慢!恭子慧剑灵力强劲,定是察觉到妖邪气息,才有此异动!”见恭子慧剑陡然增大,直如九天神兵一般,又道,“恭子慧剑虽在封印当中,仍是能察觉妖邪灵异,其灵力之强劲,可见一斑!”当即运起观天水镜,察看恭子慧剑的动向。
儒子自知恭子慧剑意欲有所动,但若飞身去追,只怕众人识破自己先前顾全四大长老之事。况且德修长老正口出恶言,挥剑相向,此时若是贸然离身,无异于存心戏弄,落下心虚逃遁之嫌。因此他侯在一旁,仔细察看天命长老运起的观天水镜。
德修长老见儒子不动,当即与其余两位长老同运灵力,跟踪恭子慧剑。儒门慧剑尚未得遇有缘之人,本是封印,得遇有缘人后才会封印自动解除。此时恭子慧剑骤然飞出,自是儒门修仙开山立派以来,前所未有之事。
恭子慧剑自疾飞而出后,似流星逐月一般,闪出长洞,三大长老自持灵力深厚,紧随其后。
儒子心焦如焚,只见水镜之内,恭子慧剑正对着一女子狂跳乱劈,虽在封印当中,仍是势若狂龙,状似疯虎,但无论它如何迅猛,始终不得其便,无法过分进逼,似乎那女子四周有一股强大无比力道将其紧紧护佑在当中。
种种迹象表明,恭子慧剑似是要攻击那女子,不似是与之有缘。
那女子见恭子慧剑蜂飞蝶舞,穿花拂柳,只顾亡命逃窜,慌不择路,似乎并未知晓四周有一股替其消灾挡难的力道。奔走间,忽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回过头来察看恭子慧剑的来势。这一回头,令儒子全身上下猛然一震,呆立当地,泥塑木雕一般。
因为,水镜中那女子不是旁人,而是,正是,偏偏就是羊剑容!
伊人芳踪无处觅,如今就在眼前却身遭大难,如何能不令儒子丧魂失魄?魂不守舍之际,儒子再也无暇多虑,飞身出洞,却见洞口数人翘首企盼,正是八俊中人。
鲁酿、齐牧、楚钟和秦轩醒来,早已和宋扁鹊等在洞外静候,因祖辈向儒门称奴,知洞中商榷的乃儒门大事,便不敢擅自入内。此时见儒子出来,肢体完整无损,心中大喜,一同上前行礼,齐声道:“恭贺儒兄弟荣升儒公!”
儒子心道:我本就懒散慵惫,出任这儒门掌教之位,真不知是福是祸,何喜之有?虽心急羊剑容,仍是一一还礼,免得落下荣任掌教之职便高高在上之嫌。一瞥之间,见八俊中人只有七位,唯独不见吴疱,说道:“燕大哥、晋大哥,你们和吴兄弟一同前往孟君婆婆前辈处请人,吴大哥身在何处?”
齐牧反问道:“儒公,齐奴有一事相询,兹事体大,还望儒公如实赐告。那姓羊的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羊剑容毕竟是桃源外之人,儒子知众人心中始终有所疑虑,见齐牧脸色凝重,煞有介事,說道:“那羊姑娘是当今桃源之外名门正派,玉女门掌门胡玉的爱徒。”
众人一听到“名门正派”四个字,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燕屠却突然拜倒在地,说道:“燕奴无能,八奴无能,请儒公为我等作主。”
儒子道:“燕大哥,我出任掌教一职,只是权宜之计,与诸位仍是以兄弟相称,燕大哥不必客气!”
秦轩却突然一脚踢向燕屠。燕屠冷不防被踢,扑倒在地。只听得秦轩斥道:“燕大哥!儒公素来视我八人有如亲兄弟。咱们岂可坏儒公之事?”上前又再上补了一拳。燕屠眼见秦轩大拳挥动,而余人又是怒目相向,支支吾吾,欲有所语,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儒子素知八俊中人兄弟情深,坚若金石。他们八人当中如此大打出手,拳脚相向,实属平生罕见之事。儒子不由得一阵狐疑,正欲上前相询,却见齐牧上前行礼,只听得他说道:“恭贺儒公双喜临门!”
儒子不解,问道:“何来双喜临门?”
齐牧道:“咱们既要恭喜儒公荣任掌教一职,更要恭喜儒公香火得延,喜上加喜。”
儒子闻言,手脚忍不住发颤,心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温良二子的身世终究还是瞒不过诸位。
鲁酿喜道:“那恭子慧剑落入儒公本家,亦是未尝不可之事!”恭子灵慧宝剑灵力最强,前所未有,儒门中人早有所闻;但慧剑得遇有缘人后,无法二度变更,因此诸子名号既定,亦是终身不能更改。此时鲁酿却说恭子慧剑可归到儒子子嗣手中来,那自然不是指温良二子。儒子当即问道:“这另一喜从何来?”
众人脸露喜色,但这份欢喜之情却十分古怪,似乎喜中有忧。儒子更是忐忑不安,逐一询问六人,六人脸色沉重,均觉为难。儒子又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这是喜事,又何须吐吐吞吞,遮遮掩掩?”
众人仍是沉默不语,儒子突然板起脸孔,对着鲁酿说道:“鲁大哥,长空之上急坠,我奋力相救,难道你也要隐瞒吗?”此语并非儒子本意,但无奈之下只得大违本心的恩威并施。
鲁酿惊惶的说道:“儒……儒公救命之恩,鲁酿自是没齿难忘!纸终究包不住火,此事儒公亦有权得知。禀告儒公,你所救的那女子羊剑容已……已……已……”連续“已”了三声,却是说不下去。
儒子听得此事与羊剑容有关,当即心宽,因为他在洞内已从观天水镜中看到羊剑容平安无恙,鲁酿“已”了三声仍是已不出声来,自然不会是“已然遭难”之类的话;但念及恭子慧剑仍在威逼羊剑容,说道:“此事容后再议!”转身欲去,却听得燕屠接着道:“已怀有儒公的骨肉。”
儒子一听,回过头来,一把抓住燕屠,将其扶了起来,惊喜问道:“此话当真?”突然又是脸上一红,回想舟中与羊剑容一番情意绵绵,月色溶溶,此时当众说出来,突觉羞不可抑;狂喜之余,泪水更是禁不住流了出来。
燕屠突然跪倒在地,说道:“儒公,请恕燕奴之罪。”
儒子道:“燕大哥又何罪之有?”忽见燕屠手臂血迹斑斑,心中思忖:先前与之会面时尚未曾见到,何以此事突现血迹?难道是匆忙之际,尚未留意?问道,“燕大哥,你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燕屠连连磕头,然后说道:“八奴祖先当年追随儒门入此桃源,曾立誓协助儒门。今儒兄弟贵为儒门掌教,儒公但有所命,八奴刀山火海,义不容辞。可如今燕屠再也无此福分伺候儒公了。”突然抽出杀猪刀,往喉咙割去。
儒子捏指成诀,隔空轻弹,“嗡”的一声,将杀猪刀弹落在地,说道:“燕大哥!何故如此?你我情若兄弟,不分彼此,亲密无间。儒子若有不敬之处,还请明言!”
燕屠仰天长叹道:“吴兄弟,你我情同手足,燕屠对不起你。”说完泪流满面,又去捡杀猪刀。齐、秦二人拉住不放。燕屠道,“两位贤兄弟又何必阻拦?燕屠再也无颜面活在世上。”
先前秦轩脚踢燕屠,阻止燕屠出言,儒子已觉不妥,认定燕屠此举必定与羊剑容有莫大关联,上前问道:“燕大哥,你和晋大哥、吴大哥一同行事,为何不见吴大哥?”
宋扁鹊说道:“儒公安心,吴贤弟突患急疾,一时无法起身来拜贺……”话语哽咽,竟泣不成声。
儒子情知不妙,追问道:“宋大哥,吴大哥得的是什么病?身在何处?快带我去。”宋扁鹊应声,两脚却似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齐牧道:“吴贤弟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儒公不必忧心。”
晋卦一把拽住燕屠,说道:“燕大哥,我们八兄弟虽不同姓,却情逾骨肉,吴大哥……吴大哥……”不知为何,一句话竟是无法说下去。
燕屠却道:“儒公这份心意,做兄弟的必不相忘,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分上,咱们也不能欺瞒儒公。其实,那女子根本就是妖女!妖女肚子中的根本不是儒公的骨肉!”
晋卦破口大骂道:“燕屠!你住嘴!”
燕屠置若罔闻,仍是连珠炮发地说道:“若那女子不是妖女,为何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妖气,令我等近不了其身三尺之内?”
齐牧道:“燕屠,你胡说八道!羊姑娘亲口直承其事,而儒公也不加否认,此事自是千真万确。那羊姑娘六甲之胎自是儒公所出,何来妖邪之说?”
儒子更是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齐牧又道:“儒公已讲得清楚明白。这位羊姑娘乃当今名门正派掌门的爱徒,又如何会是妖女?”
燕屠道:“这人非但是个妖女,还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等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就让燕屠下去替儒公转达心意。杀猪刀一刀下去,省事得很。”站起身来,欲挣脱束缚。
儒子此时已猜到了十之八九,心感不安,问道:“燕大哥,吴大哥是……是剑容妹子所杀?”心中却想:剑容妹子为救儒子,功力尽失,如何能杀人?又如何会是妖女?
众人默然不语,却与亲口承认无异,那吴疱为羊剑容所杀,自是铁定无疑。
儒子呆立不动,突然摄起杀猪刀往胸口刺去。两条人影紧随飞扑而上,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自是杀猪刀断衫裂布,破布削骨劈向两条人影,正是鲁酿与齐牧。原来两人见儒子血债血偿,代羊剑容承仇受罪,念及儒子长空惊魂,奋不顾身相救的那一幕,立马设法相救,却苦于毫无玄术修为,无法阻拦,情急之下,双双以身子相阻。
眼见杀猪刀劈落,当中一人非命殒当场不可,于这间不容发之际,儒子灵力骤转,硬生生将杀猪刀逼开。鲁酿与齐牧不顾已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惊魂未定之际仍是挂念儒子,齐声急喊道:“儒公万万不可!儒公万万不可!”
此时,楚钟等人才反应过来,发足上前相阻。而儒子自知羊剑容罪不可恕,突运暗劲,将鲁、齐二人逼开,杀猪刀飞身而回,仍是往胸口刺去。
却听得两人急声喊道:“儒公!”两柄长剑双双抢出,一横一竖,来回交错,纵横成网,舞剑之人正是樊正名和时习之。然而,两人只会武功,不通玄术,如何抵得住儒子以灵力相驱的杀猪刀?“当啷”一声,杀猪刀划断两柄长剑,仍是往儒子胸口劈去。
眼见杀猪刀将及,七俊一片惊惶无措之际,儒子突觉腰间肋下一痛,四处穴道已被点,内力中断,而杀猪刀跌落在地。
此时,儒门中人尽数走了过来,见儒子甘愿自刺,无不敬佩,但见其如此轻贱儒门掌教之重位,可有可无,又不以为然。
樊正名和时习之未明所以,见儒子安然无恙,当即上前搀扶,一人说道:“儒公贵为儒门擎柱,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因吴……吴兄弟一人而忘却儒门。”另一人说道:“万望儒公以儒门为重!”
儒子又暗暗后悔:倘若自己以死来替剑容妹子赎罪,置儒门后辈诸子于不理,自己岂不是成了儒门千古罪人?但八位兄弟看着我长大,虽以兄弟相称,却情若父子。吴大哥之仇如何了结?只得说道:“燕大哥,八位哥哥与儒子虽名为兄弟,实则亲如父子,不分彼此。八位哥哥待儒子恩重如山,儒子却有负众哥哥,甘愿以死谢罪!但如今儒门不可没有儒子,儒子这性命暂且留着,日后待诸子之事一了,再以死谢罪。儒子愿以自己性命来换羊剑容一命,跪请兄弟成全。”他本来生性随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极重原则。
燕屠道:“儒公乃千金之躯,八奴岂能与之相提并论?但兄弟之仇……”
秦轩却道:“燕兄弟!吴兄弟先行一步,众兄弟无不痛心疾首;倘若燕兄弟再有差池,大伙又岂能安心?众兄弟又岂能安心?”
燕屠道:“不安心就全都抹脖子,到九泉之下陪吴大哥,大伙在阴间再做兄弟,这也算对得起吴大哥,省得苟存性命活受罪!”他与鲁酿两人性子最为耿直,口没遮拦,急结义之情,更是罔顾生死。
人群中一人缓步而行,冷冷地说道:“都是些大老爷们的,却全是妇人之仁,令人冷齿!”正是德修长老。他上下打量着儒子,见其身上穿的是女装,此言自是讥嘲儒子了。
原来,四大长老亦在其中,却不动声色。儒子自然明白,点自己四处穴道的,便是四大长老中人,虽无法确定是谁出手,但从这份着身的力道看来,必定不会是天命和德修两位长老。八大长老之中,以天命修为最高,而德修居末,极易辨认。
鲁酿暴喝道:“你个娘娘腔,啰唆些什么?”
德修长老闻言,勃然大怒,欲出手教训鲁酿,却见儒子在旁,只得强压怒气。他身居八卦阵中的“坤”位,修习的玄术偏向阴柔一路,兼之天生声尖,难免有几分扭捏之态,引为平生最忌。此时被鲁酿直斥为“娘娘腔”,如何能不怒气横生,脸色铁青?只是一时不便发作,转向燕屠道:“这妖女到底是如何与你们结仇的?如实招来。”
燕屠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发片言只语。德修长老怒气更盛,叫道:“你们狗奴才世代向本门称奴,如今長老问话,你竟敢蔑视,难道打狗还要看主人脸么?”祭出长剑,立个下马威。
儒子立马闪身过来,牵住燕屠,说道:“燕大哥,德修长老问话,不可无礼。吴大哥到底是如何遭毒手的,还望燕大哥相告,以解我心中疑惑!”
燕屠道:“都怪燕屠一时鲁莽,认定是羊剑容那贱……那女子。”燕屠本就杀猪出身,于刀血之事见惯不怪,此时竟泣不成声。
晋卦接着道:“燕大哥认为羊姑娘令儒公触犯儒门祖法,约我与吴贤弟去将她擒来,送出桃源,洗脱儒公之罪。幸得秦兄弟相助,躲过了孟老前辈的追剿后,却不料羊姑娘不肯就此出桃源,口中儒郎前,儒郎后喊个不停。
“她为了见到儒公,借口解手方便,趁我兄弟三人不注意偷走。吴贤弟最先发现,与之对敌,待我们赶到时,她早已杀了……我和燕屠本欲杀她为吴贤弟报仇,孰料她声称已有儒公骨肉,咱们兄弟二人见其对儒公情真意切,亦是不敢过分为难她。唉!吴贤弟大仇,这辈子是不能报的了。”
燕屠一跺脚,向六俊拱手道:“诸位兄弟,请尽心尽力协助儒公,燕屠大仇得报后,必提头来见。”心中认为羊剑容既然已有儒公的骨肉,众兄弟自然不会再杀她。如今儒公又愿代羊剑容一死,为保全儒公和众兄弟,独自离去,愿自己一人承担罪责,杀羊剑容后,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当效赢侯、朱亥、荆轲,以死相报。说完向儒公一拜,疾奔而去。
儒子见四长老便在跟前,一时未得其便,知羊剑容功力未恢复,眼见燕屠发足疾走,突然双膝下跪。
齐牧与秦轩急忙阻拦,扶住儒子,连声说道:“儒兄弟不必行此大礼,我等立马前去阻拦燕兄弟。”不等儒子回应,早已发足而去。
晋卦等人拜别儒子,一同追赶。
第六十三章慧剑不解缘
忽然间,林外传来一阵闷雷声响,似有千军万马疾步而行,片刻之间,声势越隆,且夹杂着呼天抢地的惨叫之声。
樊正名叫道:“不好!是流民!”一言未必,只见林外人头攒动,亡命追奔,正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似是被追赶而来。
时习之道:“必定又是独角兽追剿流民,咱们快上前阻拦!”
儒子问道:“独角兽极为通灵,为何会追剿流民?”
樊正名应道:“回儒公,流民因饿,以独角兽为食,因此激怒了它们。”说到最后一句时,身形已在十余丈之外。
儒子心中叹道:天下流民亦是人,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不可得,这司马家却枉为人君。
他与晋阳一番交谈,得知如今司马家正在争权夺势,枉顾天下百姓,心中极为气愤。他素来受儒家礼法熏陶,这尊卑之念原是极重,决不会妄议菲薄;但偏在此时斥责司马家,自是他骨子里侠气使然。
正自长叹,忽见了一个身影混迹流民之中,虽是粗布衣衫,仍是掩饰不住身段上的风姿,喊着:“剑容妹子!”大叫之下,更是心神慌乱,意乱情迷,立马上前拉扯。
那女子“哇”的一声,回过头来,吓得脸无人色,却不是羊剑容。儒子连声致歉说道:“得罪!得罪!抱歉!抱歉!”心念羊剑容,茫然四顾,却不可见。无奈之下,早已方寸大乱,全然不顾儒门掌教之尊的身份,纵身大石之上喊道,“剑容妹子!”
孰料双脚着石头,双膝被尖石绊倒,重摔一跤,顺着乱石草坡滚了下去,头一偏,触向另一块大石。如此一摔,立马摔得头破血流,一震之下,眼冒金星,耳际嗡鸣,而口中仍是兀自不忘喊道:“剑容妹子……”
流民自与灵火凤凰近身贴肉,虽得灵火凤凰极为通灵,并未痛下杀手才得以全性命,但经此一战之后,已是惊弓之鸟。此时被独角兽狂追,哪里还敢稍留半步?又听樊正名等呼斥独角兽,还道阴阳门又欲行凶作恶,只顾呼儿喊女,拼死逃命。流民过后,顷刻间,幽谷清空寂寂,儒子四野张望,哪里得见伊人踪影?
魂不守舍之际,忽然听得一人喊道:“儒郎……”声细若蚊,自儒子听来却是轰天巨雷,响彻云霄,激荡得血气翻涌,全身如焚。回过头来,只见大石凹处躺着一人,正是羊剑容。
这一刻,儒子当真是破死忘生、急扑上前,将羊剑容搂在怀里。仍是那个千百回云牵梦绕的笑靥如花,仍是那个无数次朝思暮想的清丽脱俗,水一方的伊人就在怀中,那不是泪水,而是楚云朝暮相盼的湘雨。
羊剑容凄然说道:“儒郎,我这是在梦里吗?”抬起头,满眼梨花带雨地望着儒子,极是凄艳动人。
儒子双手将她抱得更紧,说道:“剑容妹子,这不是梦!”
羊剑容突觉双肋一阵压逼,身子一颤,长声叹道:“唉!又是一场撩人心神的美梦,儒郎早已断了一条手臂,如何能这般将我拥在怀中?”声音娇柔,如同梦呓一般。
儒子道:“庸公有心传我儒门掌教之位,殚精竭虑,苦思出植臂之法,将他的右臂是传接给我!”
羊剑容“啊”的一声,紧紧地捏着儒子的右臂,又是惊惶,又是欢喜地说道:“原来是真的,不是梦!儒郎,我……我好欢喜,你知道吗?”几已泣不成声。
儒子轻抚着她长长的秀发,说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我心中亦是好欢喜!”
两人绵绵情话,絮絮不休,魂游九天之外,无悲,无喜,无苦,无乐。
一番异度时空中穿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仍是凝眸相对之时,忽然听得一人厉声呵斥:“妖邪!还不快快纳命?”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将两人惊醒。
儒子低声说道:“是天命长老!”游目四顾,只见草坡上云雾飘动,拢聚成圈,随着八卦方位来回变动,正是儒门四大长老的身影。剑光飞舞处,四大长老似是正与劲敌酣斗。
剑气纵横,寒光飞动,儒子却看得清楚分明,与四大长老缠斗的正是恭子慧剑。数招过后,四大长老人数虽众,却渐处下风。
羊剑容道:“这柄邪剑厉害无比,也曾想加害于我!”
儒子说道:“那不是什么邪剑,而是本门的恭子慧剑啊!”
羊剑容惊讶无比,说道:“儒门竟有这般胡闹的慧剑?当真稀奇古怪,邪门至极!”
便在此时,德修长老突然喝道:“變卦!”由坤趋艮,自上而下;而艮位之上的人道长老则自下而上,飘身向坤位。余人飞身而动,挥剑结成寒光一道网,将恭子慧剑罩在其中。如此阵法,自是乾坤罗,天地网,当中强敌势必难逃。
却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四大长老如同触电一般,四下飞舞,阵法顿时大乱。因恭子慧剑被围在当中,儒子无法看清它到底如何逼退四大长老;恭子慧剑一招尽占上风后,趁势四下游动,割向德修长老的咽喉。
眼见四大长老落败,而德修长老更是命在顷刻,儒子立马双掌齐出,两道酒柱冲天而起,将恭子慧剑吸了过来。恭子慧剑毕竟尚在封印当中,抵不过儒子双掌齐发的灵力,电闪一般的飞了回来,落入儒子手中。
四大长老见有人召唤得住恭子慧剑,暗自心惊,飞身追下坡来,见了儒子和羊剑容,微感诧异。天命长老道:“儒……儒公,这一位是……”
儒子道:“回长老,她就是羊剑容!剑容妹子,快来拜见诸位长老!”羊剑容对四大长老毫无好感,却不愿稍违儒子意愿,只得向他们行了一礼。此时,她虽是风尘扑面,双眼仍是明净清澈,灿若繁星,自有一股动人的清妩。
人道长老见了羊剑容,暗骂道:怪不得这臭小子不顾生死要与这女子相好,原来她竟是这般标致,光彩照人。那邢寡之妇与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简直就是没法比。
想到这里,不由得醋海翻波,妒火中烧,心里甚觉不是滋味,喝道:“妖女,原来你躲在此处!”长剑在手,幻诀成花,剑光劈头盖脸朝着羊剑容而去。他在肉林阁时,亦曾见过“羊剑容”,却并未见到她的真实面目。此时一见,因心存私念,竟觉得真人的容貌比幻想中的明艳得多。
剑去如风,力道却弱,似乎并无取羊剑容性命之意。这在其余三位长龙眼里看来,还以为他是畏忌儒子,意在吓唬,不敢伤其性命。但他们哪里想到人道长老的那点心思?他舞剑直刺羊剑容脸面,纯是妒忌儒子,长剑来回划动,自是要将她的绝世容颜划成一张大花脸。
羊剑容但觉寒风扑面,身子向后不住退缩。儒子有心相救,却不便直撄其锋,因为此举对人道长老极是不敬。只得将羊剑容拉在自己身后,一扯之下,右手挽住其手腕;但人道长老杀机已动,长剑化光,脱手而出。
无奈之下,儒子左手轻弹,将飞剑弹落,看似轻弱无力,却将长剑弹向青石,直没三尺。如此神威,人道长老哪里还敢妄动?
突然,儒子“咦”的一声,无意中扣住羊剑容脉搏的手指一震,但觉一股气息雄浑无比,劲袭而来。以他精奇独到的医术,立马可以断定此乃六甲胎息,惊喜之下,一时忘形,叫道:“必是男嗣无疑!必是男嗣无疑!”双手成拳,不住地捶胸。
四大长老脸色一同惨白,人道长老更是怒地哼声,心中暗骂:这下流胚子当真有几分本事,一击即中,而我与刑寡妇……想到这里,又是妒忌,又是狂怒不已。
此时,儒子才回过神来,自知得意之下,竟将四大长老视若无物,此举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羊剑容却瞪着儒子,神色古怪,又羞不可抑。
四周出奇的寂静,让儒子暗暗心慌。最先沉不住气的仍是修为略逊一筹的德修长老,只听得他清了清嗓门,说道:“儒门大喜!儒门大喜!”
此言一出,非但儒子惊诧,余下的三大长老亦是狐疑,一同看着德修长老。
德修长老又道:“这恭子慧剑既是十四慧灵力中最强,而儒公又是当年参与儒道仙剑斗法中的唯一仅存者,与这妖……这羊……羊女子有缘。她所怀的又是男婴,恭子慧剑与之有缘,此乃天赐其缘,先圣显灵,咱们何不以此剑相赠?”他本欲说“妖女”,立马改口称其姓名,却记住羊剑容姓羊,而没有记住名字,只得来个“羊女子”。
儒子自知八大长老素来对自己诸多不满,当中以德修长老为尤,此时德修长老竟出此言,实在是猜不透他内心所想。
人道长老怒斥道:“德修,大放狗屁!你到底收了这家伙多少好处,居然替他说话!我……”正欲问候一番德修长老的高堂,却被天命长老一把扯住。
此举又尽出人道长老意料之外,但惧于天命长老首座的权位,只好隐忍不发,心中嘀咕:“难道天命这老贼也被收买了?”却不敢直斥天命长老。
天命长老说道:“德修此言,甚合天意。”
人道长老道:“儒门掌教之人,其子嗣可优先配灵力慧剑,儒门祖规没有这么一条吧?”
天命长老道:“如今儒公贵为本门掌教,其子嗣又与恭子慧剑有缘,日后恭子成长为人,必得儒公悉心教导,转眼将届的新一轮儒道斗法胜算在握。天命所归,不可不循。”
人道长老如坠迷雾,看看天命长老,又看看德修和远虑两位长老,只见德修长老脸有喜色,远虑长老神色木然,唯独天命长老脸色如常。人道长老心中不明所以,极是不甘,见儒子既得传掌教之位,又抱得美人归,且灵力最强的恭子慧剑又落入其手,越想越是气愤,愤愤不平的说道:“将慧剑传给尚未出世之人,本门向来无此先例。此举大违祖法,若先圣在天有灵,必不容忍如此荒唐之事。”
远虑长老道:“桃源遭逢大难,一切从权。如今择定恭子慧剑持有者,乃长久之计。既可安稳人心,又于儒道斗法有利,何乐不为?”
德修长老大喜,当即恭请儒子将恭子慧剑赐给羊剑容。
儒子却道:“诸位长老,此举万万不可,如今我出任掌门掌教一职,已是力有不逮。若再偏私,将灵力最强的‘恭子据为己有,岂不教人笑话我监守自盗?”
德修长老闻言,一捋长须,显然是一副淡定安然,神气十足的模样。
他自提出儒子的子嗣得传恭子慧剑一事后,嘴角不时露出笑意,成竹在胸,此时见儒子推却不就,说道:“如今桃源大乱,形势所逼,儒公乃同辈之中唯一的修仙之人,其子嗣得传灵力最强的恭子慧剑,确是天命所归。儒门仙剑派自此中兴无忧矣!天意不可违,儒公勿须多疑,顾虑重重!”言辞诚恳,语气真挚,让人不容有丝毫怀疑,转过身来,不住地向人道长老使眼色。
人道长老正气在心头,哪里理会德修长老此举真意?见德修长老挤眉弄眼的,怒道:“想不到你这德修,一点也不修德。这当口还和老顽童一般,是何德性?”
德修长老丝毫不在意,而远虑长老却向他怒瞪。人道长老正气在心头,怒火遮眼,哪里会多想?仍是据理力争地说道:“若日后儒公子嗣资质平庸,此恭子慧剑又如何处理?”
天命长老厉声叱喝道:“放肆!天命所归,天命所定。一切自有天命,岂能是平庸之辈?”他法号“天命”,口口声声“天命”说个不停,既是在宣示天命,又是彰显自己权位。说完,与其他三大长老再度合力,连同儒子,再度将恭子慧剑封印。
封印既定,天命长老将恭子慧剑递给儒子,又道:“如今恭子慧剑有主,天遂人愿。若是此子当真与剑无缘,这剑也就无法自行解除封印。余下三柄慧剑,日后归儒门后辈中仙根悟性出类拔萃的有缘之人。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慧剑所归非人,仍须另赐明主。这将来贵为可接任本门掌教之位的‘恭子亦不例外。”
儒子心乱如麻,一时未识破天命长老这一番说话的机锋,见无可推脱,伸手接过那柄恭子慧剑。然后当众宣布慧剑归属,待恭子成人后,辞去儒门掌教之位,报答八奴大恩大德。同时命眼前这四大长老为执剑使,将儒门余下三口信、俭、让灵力慧剑交由他保存。
分派既定,儒子将恭子慧剑交给羊剑容,紧握她双手,说道:“剑容妹子,这口宝剑上刻有‘恭子二字。咱们的孩儿日后便叫‘恭子。”
羊剑容脸上一阵辛辣,一阵羞红,心想:我错手刺死那掌勺的吴疱,见燕屠和晋卦急欲报仇,苦于功夫已失,情急之下才信口开河,借此保命,难道当真怀有身孕了?
正欲出言辩白,忽然听得一人纵声喊道:“儒公,快救悌智二子!”正是樊正名等骑着独角兽飞纵而来。一行人翻身落了独角兽,抱着悌智二子走到儒子跟前,说道,“儒公,悌智二子……”大气急喘,话不成音。
突然之间,樊正名的坐骑悲嘶一声,转身而去,显然是因先前事出仓促,被强制疾奔疾走,此时奋力挣脱束缚而去。
儒子立马检视二子,心想悌智等人恶毒本已根除,此时又再复发,想必是因年幼而未能抵受如此恶毒之故。
樊正名道:“属下一路替流民驱赶独角兽,无意中发现阴阳门中人藏匿其中,于是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却见他们将悌智劫去,一路向北,且放火烧林,大批迷失道路的流民被活活烧死。我们为了救二子而置流民生死不顾,还望儒公恕罪!”
二子虽在危难当中,听得樊正名称儒子为儒公,立马知晓儒子已然出任本门掌教,当即强自硬气,要起身来拜见儒公。
儒子道:“二子不必拘礼!”
悌子忽然瞥见羊剑容手中的慧剑,叫道:“恭子!”
儒子道:“不错!这就是恭子慧剑,今蒙四大长老垂青,已得有缘之人。”二子虽是年幼,一时未名男女之事,但見已赐剑给羊剑容,自知“恭子”与其必有莫大关联,因此对羊剑容亦是十分见重。
樊正名等人听得恭子慧剑所属有人,万千大喜,纷纷过来道贺。
儒子道:“樊大使,你勇救儒门诸子,功劳不小;罔顾流民性命,罪行不小。世间本就无两全之事。如今悌智受难,忠孝仁义被擒,生死未卜……”于是将阴阳门劫持忠孝仁义四子说了一次。
四大长老神色黯然,痛骂了一番,然后请命,自告奋勇去寻四子下落。
羊剑容一时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身孕,兼之身出玉女门,且是掌门唯一爱徒,一直在思量此事该如何善后。此时林中又奔出一人,满身血迹,手挽两孩童,正是时习之,叫道:“儒公,礼恕二子毒发……”将两人放倒在地,二子突然“哇”的一声,不住地抽搐。
儒子当即取出一壶离魂醉三生,一口喝完,然后运功料理礼恕二子。他医术本就炉火纯青,自得龙王传了一套聚元归魂诀后,仙身渐复,灵力大增。此时催运灵力,自是得心应手。
羊剑容眼见儒子正在全力救治礼恕二子,不忍让其分心,欲言又止。
片刻用功之后,礼恕二子脸色稍转。时习之又道:“温良二子被胡人劫去。属下无能,未能救得。”
儒子道:“又是阴阳门?”
时习之道:“那人自称慕容翰。”众人听得“慕容翰”三字,均以为是“慕容寒”。
时习之道:“不是那妖女慕容寒,是慕容翰,翰墨之翰。”
儒子说道:“难道慕容寒兄长未死?此时替其妹夺子来了?温良二子乃……”心中却想:倘若自己去追,未免显得太自私。其实旁人并不知温良乃儒子亲生,只因他初任儒门掌教一职,从心底里不愿偏私,说道,“两位大使,速往搭救温良二子。”随即又想:慕容寒数度于我有救命之恩,且我不能给她任何名分,温良二子是她的命根,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临危决断,绝非儒子所长,此时又要瞻前顾后,自是犹豫不决。
偏在此时,又传来一声雪上加霜的话:“禀告儒公,四大长老飞剑回传,遭遇阴阳门中人,被困刀山火海!”
儒子无奈,只得令樊正名与时习之在此护佑羊剑容与四子,自己前往救难。
眼见与羊剑容分离在即,欲出言相慰,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凝咽,只得紧握羊剑容的双手,凄然说道:“自东海一行,我本欲向庸公请辞,日后与你相厮守,只是人在儒门,身不由己。剑容妹子,我……”
突然止住不说,怕再说下去,会再度勾起内心中本就未曾平息过的狂澜,只得心中一铁,牙关一咬,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
(桃源卷完)
(责任编辑:空气)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