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原创〗蜀中记·泣月

鲛人，又名泉客，鱼尾人身。

晋代《搜神记》中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鲛人居住在南海泉眼之中，以龙火铸城，寿命千年。鲛人擅织绡，其物名为龙纱。龙纱皎洁如月，水火不入，是历代皇室珍藏的秘寶。

鲛人死后，化为云雨，清者升入苍穹，浊者落入江河。

每逢月圆之夜，鲛人们便浮出水面，对月流泪。鲛人流出的眼泪，化作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秦始皇三十七年，有沿海渔民捕获七只鲛人。南海郡守命人进献至咸阳，匠人将其抽筋扒骨，用体内油脂制成长明灯油，随秦始皇帝梓宫一同下葬帝陵。

九月十五日，都江堰，雨。

帘外雨潺潺。我掀起竹帘，极目处远山如黛。

蜀地多烟雨，茶楼中常燃熏香。李念安慵懒地躺在紫檀制成的卧榻上，身前的几案上摆着一尊博山炉。博山炉以青铜制成，内部镂空，山形重叠，其上刻有云纹、人物及鸟兽，炉内一柱青烟升腾而起，霎时间，群山蒙眬，众兽浮动。

隔壁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茶客们在打叶子牌。

叶子牌又叫叶子戏、娘娘牌，牌具是用竹子制成的小长方块，牌面有文钱、百子、万贯、十万贯。游戏时，四人围坐一桌，东西南北，赢家通吃。

茶楼名叫青莲阁，楼后有一片荷花池。荷花在六月底已经开过了，如今只剩些残枝枯叶。

提起青莲，我前些天在都江堰的书肆里买了一本诗集，落款是“青莲居士”。我挑了些句子，念给李念安听。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

李念安一边听我读诗，一边枕在卧榻上听雨。

雨声、读书声、隔壁叶子牌噼里啪啦的响声，混入上升的青烟，在斗室里氤氲开来。

巫山之后，我们与唐雷在相国寺码头分别。

李念安将朝云观中发现的人皮地图送往江南商会总部，三天之后，收到了一纸回信。

“人皮书，楚巫占卜之物。以虫篆记录鲛人国隐秘，国在都江堰。”

都江堰是一座古城，水汽氤氲，云雨如烟，不远处便是青城山。

秦昭王末年，蜀郡太守李冰奉命在此地修筑水利工程。李冰领民夫凿穿玉垒山，筑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将岷江内外分流，使成都平原成为“沃野千里”的粮仓。

蜀地粮食源源不断运往咸阳，秦军铁甲南下，六国灰飞烟灭。

堰工们的后代在此地聚集，围绕着都江堰，逐渐形成了一座城市。

距离我和李念安来到都江堰，已经过去七天了。我知道，她在等一轮圆月。

子时二刻，青莲阁，月。

碧空如洗，一轮圆月出现在天边。

我与李念安并肩站在青莲阁的飞檐上，望向那一抹清辉。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李念安音色空灵，像是从极遥远处传来。

“晋代《搜神记》里杜撰的传说，你不会信以为真吧？”

“那么，狐妖一事又作何解释呢？”

李念安转过身来，脸上藏着三分笑意。

我没办法回答——三个月前，我们与一名叫作“湮”的神秘书生，在白帝城外参加了一场奇怪的宴会。觥筹交错间，我猛然发现，宴会上的人竟是一群狐狸。

既然狐妖真实存在，那关于鲛人的传说，似乎也有理由相信。

“二郎庙——二郎庙——二郎庙！”

月光下，一只机关鹞子落在李念安肩上，腹部发出空洞的声音。

这只机关鹞子是唐雷所赠，李念安将它用来与江南商会进行秘密联络。

李念安向着东方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一只巨鹰穿破云层，盘旋在青莲阁上空，在气流声中缓缓下降。

这是江南商会豢养的巨鹰，我在嘉州凌云寺时已经见过。

李念安一跃而上，踏上了巨鹰的后背，我紧随其后。

巨鹰一声长啸，伸展双翅，朝着宝瓶口的方向飞去。

我壮着胆子向下看去——岷江在月光下奔腾着，一座形如鱼嘴的堤岸将其劈成内外两江。江风浩荡，我隐隐看见内江中矗立着三座巨大的石像，江水淹过石像的肩部。

巨鹰沿着石像继续飞行，一座恢弘的庙宇出现在下方。

李念安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了下来。

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五个月前，我离开唐门下山游历，在嘉州凌云寺前偶遇李念安。我们在白帝城外饮酒，在峨眉山下追凶，在神女峰上与巴蛇恶斗，寻访江湖上的每一处隐秘。

她就像蜀中的烟雨，蒙眬、绵润、淅淅沥沥。

“喂！唐风？你想什么呢？还不快点下来？”

李念安见我不理她，吹了一声口哨。巨鹰收到指令，向右急转。我从空中跌落，像一只断线风筝，栽进二郎庙前的祈愿池里。

祈愿池水浅，里面散落着游客们投下的铜钱。我拿着两贯铜钱，从祈愿池里狼狈地爬了出来：“李念安！快看，我们有钱了！”

李念安笑得花枝乱颤，巨鹰长啸一声，向着青城山的方向飞去。

丑时初刻，二郎庙，月。

“青眼另加，造福于民，仗义豁开千里目。白云沓至，法之为道，呈祥来拥二郎神。”

李念安朱唇轻启，念出二郎庙前的楹联。

二郎真君，又称灌口二郎神。传说他是蜀郡太守李冰的次子，死后化为神祇守护都江堰。蜀人又称其为“护国灵应王”。

清冷的月光洒在水面上，二郎庙周围一片寂静。

“月圆之夜，鲛人们浮上水面，对月流泪，流出来的眼泪化成珍珠。现在怎么静悄悄的，难道……鲛人们都睡着了吗？”我揶揄道。

李念安没有理会我的玩笑，推开沉重的庙门，径直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金甲神人的塑像。

二郎真君身形伟岸、容貌昳丽，额上刻着第三只眼睛。头戴三山飞凤冠，身披绣衣黄金甲，足蹬缕金盘龙靴，手持三尖两刃枪。

“真是翩翩少年郎！”李念安忍不住赞叹道。

两旁的祭坛上，摆放着二郎神使过的兵器，从左到右分别是：开山斧、捆仙绳、斩魔剑、赶山鞭、宝雕弓、凤翎箭、山河社稷图。

“唐风，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抬起头来。

“二郎神身邊，一直带着的那只天狗。”

“哮天犬！”

这座二郎庙内，竟然没有哮天犬的塑像！

此时此刻，一股杀气从我身后袭来。

我本能地向前一滚，一个黑影从空中重重摔下。

我定睛一看，偷袭我的竟然是一头黑色的獒犬。这只獒犬浑身漆黑，眼珠血红，比普通的犬类高出了两头。它见一击不成，从殿上爬起来，虎视眈眈地与我对峙。

獒为犬中之王，虎豹难敌，这只獒犬更是威猛，像极了传说中的“哮天犬”。李念安下意识去拔佩剑，腰间一空。她这才想起，鱼渊剑早在与巴蛇激战时坠入长江。

我将李念安护在身后，和黑獒小心翼翼地对峙着，余光扫向大殿四周，试图寻找脱困的方法。

二郎真君做出的手势吸引了我——雕像的左手上，拇指与食指相捻，其余手指伸展，食指向上指去。这是少林寺的说法印。

这二郎神明明是道家的神祇，怎么会结佛家的法印？

我抬头向上看去，顶部的藻井上绘着一幅《蜀郡太守治水图》。

画面的正中央，一位身着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率领民夫治水。挑夫们光着膀子，将一筐一筐的石块沉入江底，三尊石人像在岸上倒放着。画面的右下角隐蔽处，有一尊镇江铁牛在岷江中浮沉。

那头黑獒已经跃至空中，张着血盆大口朝我们扑来。

我来不及再思考，右手往上一扬，袖中暴雨雷花针朝着画中铁牛射去。

“叮”！这是暴雨雷花针撞上铁块的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脚下的殿砖突然移动，二人坠入暗道中。

我的身体在急速下坠，时间仿佛变得十分缓慢。

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头黑獒冲着洞口狂吠，也能清楚地看到李念安在下坠时惊恐的神情。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尖刺木桩？流沙陷坑？

下一刻，我便跌进了一堆干枯的稻草里。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李念安摔进了我怀里。

“轻浮！”李念安红着脸，啐了我一口，从我身上爬起来。

我有些尴尬，假装整理起早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李念安不敢看我，转身观察起周围的情况。这是一条“ㄥ”型的暗道，我们从最高处跌落，暗道向东方延伸，不知道通向何处。

我点燃火折子，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暗道之中。

李念安有些好奇：“唐风，你怎么知道那铁牛就是开启机关的关键？”

“我无意间看到二郎神的手印，属于歪打正着。”我如实交代。

“在十二生肖中，子鼠、丑牛、寅虎、卯兔。丑五行属土，土克水。丑牛是四库之地的水库，见水可以归库，所以很多地方都用铁牛来镇河。”李念安试着去分析，铁牛出现在画上的原因。

受白芷的影响，李念安也开始读一些关于五行和星象的书。

暗道是用条状的青石建成的，和建造都江堰的石料相同。地面上落满灰尘，应该有很多年没人来过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汪幽深的泉眼，泉水寒冷，中央有一尊灵兽雕像。

“这是……避水金睛兽！”

李念安有些兴奋，终于出现了一样与水有关的线索。

“龙头、蛇颈、鹿身、鲸鳍，性格温驯的灵兽，能下潜至深海。”

壁画上的镇河铁牛、二郎庙中的暗道、寒泉里的避水金睛兽雕像……我隐隐有一种感觉——我们离鲛人国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避水金睛兽口中含着两枚丹药，云山蓝，不像人间之物。我拿起一颗用两指轻轻摩挲，掌中顿时海气氤氲。

“避水珠，服之可入寒泉，寻访鲛人国。蜀郡太守李冰。”

李念安绕到雕像后面，发现了一行刻字，字体是秦小篆。

蜀郡太守李冰，都江堰的修建者，他竟然知道鲛人国的秘密！

我不再犹豫，将丹药吞入口中。片刻之后，我感到体内燥热难耐，我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脖子上出现了腮，手指间生出了蹼。

我纵身一跃，像一条鱼一样，跳进了寒泉里。

“扑通”！耳畔传来落水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李念安双眸灵动，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中。白皙的脖颈上，生出了鱼鳃一样的东西，在水中一张一合。

我们相视一笑，随后往更深处游去。

泉眼呈漏斗状，越往下，空间越大，尽头是一处深渊。

我停住身形，注视着眼前的深渊。不知怎的，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我。似乎在深渊深处，有某些巨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有人拍了拍我的背，我以为是李念安——可转念一想，李念安不是在前面吗？那在我身后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转过身去，一只巨大的，附着着无数吸盘的触手出现在我眼前。

南海妖兽！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

传说在南海之下，生活着一种巨大的妖兽，它们生着数十条长臂，以捕食鲸鱼为生。在一些无月的夜晚，船只附近会出现一些漩涡，下一刻，来自幽冥地府的巨大触手，将整条船拍得粉碎。

人们跌落水中，坠入永恒的黑暗和绝望。

没想到在都江堰的水下，还隐藏着这等庞然大物。

我不敢乱动，据说南海妖兽的视力很弱，仅凭触觉进行捕猎。

此时此刻，李念安终于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向我身边游来。

我想提醒她不要乱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串泡沫。

水流的变化惊扰了蛰伏的巨兽，周边的水域开始迅速变黑，就像是被墨汁染过一般。数十条触手齐齐向我们攻来，一旦被卷入其中，瞬间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和李念安身形变化，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触手。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堪堪避开，但随着体力的流逝，躲避的速度越来越慢。有好几次，都差一点被巨大的触手卷走。

正当我疲于招架之际，黑暗中，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来者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带我们穿梭在巨大的触手之间，逃离了南海妖兽的追捕。水质逐渐清澈，我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少女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柳眉弯弯，是典型的汉人面庞。她胸前裹着用贝壳制成的襕裙，左手上戴着一串五彩缤纷的手链。腰部往下，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鲛人少女对我们盈盈一笑，随即向更深处游去。

我们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一座宏伟的水下城市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市，城市每一面有三座城门，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九条街道。每条街道有十步之宽，可以容纳四匹骏马同时奔跑。城市的建造材质是水晶，周围散落着珊瑚、玛瑙和贝壳。

整座城市规模宏大、布局整齐，与长安、洛阳等国都相比毫不逊色。

我们惊叹于鲛人国的壮观，等回过神来，鲛人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根据我的推测，城市的中心区域应该是王宫，神殿与祭坛在东西两边，通过廊桥与王宫相连。祭坛旁边，有一处万丈深渊。

鲛人国的王宫十分宏伟，周遭却不见一个人影。守卫的剑还在墙上挂着，弓箭和箭囊却被人取走了。

我和李念安沿着王宫里的廊桥，一路走进祭祀神殿。

神殿用大块的水晶拼接而成，四周散发出莹莹的光亮。巨大的龟甲制成了一面墙壁，上面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符号，我猜测是鲛人国巫师占卜后的卜辞。

祭祀神殿守卫森严，每隔几步便有岗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守卫们像是突然消失了，整座神殿空空荡荡。

最深处的水晶厅里，摆放着十二具水晶棺，里面装着鲛人国先祖的骸骨。我震惊地发现，这些骸骨中的第一具竟然生着一双人类的腿。越往后，骸骨上的腿便越退化，直至最后一具水晶棺中的鱼尾。

鲛人们的先祖，竟然是人类！

水晶厅的长廊上绘制着巨幅壁画。画面上，一群先民正在一座山谷中狩猎。某人无意间闯入禁地，释放出了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先民们痛苦地倒在地上，双腿逐渐变化成粗壮的鱼尾。

画面一转，鲛人们顺着江河来到一座庙宇。身着玄色官服的男子与鲛人首领交谈，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再往下看去，鲛人们开凿山体、运送青石，修建一座巨大的水利工程。

那个穿着玄色官服的男子，正端坐在水晶宫中。

都江堰……竟然是在鲛人的帮助下修建的。

通过祭祀神殿长廊上的壁画，我大概明白，鲛人国的首领和蜀郡太守李冰达成了协议。鲛人们帮助李冰修建都江堰，李冰则将都江堰下的水域许诺给鲛人国建城，并对外人隐瞒其存在。

我心中有许多疑惑：鲛人先祖们遇见的那个牛头人身的怪物是什么？狐妖、鲛人、河童，他们好像都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所影响。这种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想探究事情的真相，就得去鲛人国先祖们呆过的山谷看看。

月光穿过水晶宫，落在壁画上，壁画角落上浮现了一行秦小篆。

“扶摇山，生死谷，蚩尤出，影州现。”

等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月光？鲛人国的都城，隐藏在都江堰水下。天上的月光，怎么可能穿过层层阻碍，照射到这里来？

鲛人泣珠……我记得，王宫西边的祭坛外，有一处万丈深渊。

我拉着李念安，奔跑着穿过廊桥，来到王宫西边的高台上。

高台下就是万丈深渊，深渊对岸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成千上万的鲛人跪在祭坛上，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一位王者模样的鲛人点燃龙火，幽蓝色的火焰在水中显得十分诡异。鼓声渐起，鲛人们齐声唱起古老的歌谣。

歌声如泣如诉，仿佛在思念着阔别的故土。

我不由得想起唐门的师兄弟们，身旁李念安早已泪如雨下。

一轮圆月缓缓从深渊中升起，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祭坛上空。

恐惧狠狠地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头蛟龙，一头被玄铁锁链锁住的，成年的蛟龙。

李念安呆呆地站在原地，我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我们在嘉州大佛深处见到过一头死去的蛟龙，也曾在巫山神女峰上与巴蛇激斗。与眼前这头巨龙相比，两者都不值一提。

就连我方才遇见的那只南海妖兽，也不过龙鳞大小。

我们在水底看到的那轮圆月，就是蛟龙的眼睛。

月光照亮了深渊底部，我看见了一处沸腾的泉眼。

鲛人们对着“圆月”默默流淚，泪水化成了珍珠，滚落进万丈深渊里。

燕鳐鱼、文昌鱼、八目鳗、虎鲨……无数深海水族从沸腾的泉眼里飞出，鲛人们站在祭坛上，张弓搭箭，射向猎物——原来他们在举行一场狩猎。

李念安清醒过来，手舞足蹈地给我比画起来。

我大概看懂了她的意思：都江堰水下有两处泉眼，一处冷泉通着都江堰，一处热泉通着南海。鲛人们把一头巨大的蛟龙锁在深渊里，在每月的十五日展开祭祀。

鼓声响起时，蛟龙逐渐苏醒，睁开眼睛，跃出深渊。

鲛人们将龙眼当作明月，对月流泪，流出来的眼泪化作珍珠，滚落深渊。南海的水族们被珍珠发出的光亮所吸引，前仆后继地穿过泉眼，成为了鲛人们的猎物。

蛟龙、鲛人、对月泣珠，组成了一套完整的共生系统。

鲛人们也可以通过泉眼进入南海，所以南海才有了鲛人的传说。

深渊里的蛟龙张开嘴巴，将大量的鱼虾吞入腹内。

饱腹之后，蛟龙潜入深渊，继续着自己永无止境的长眠。

鲛人们满载而归，向着王宫的方向走来。

我和李念安有些慌乱，万一被发现，很难解释得通。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我看到宫门前的两尊雕像十分眼熟——这不就是《蜀郡太守治水图》中的镇河铁牛吗？

我想起祭祀神殿上的壁画，蜀郡太守李冰在水晶宫中端坐。

我摸了摸铁牛的腹部，熟悉的机栝部件，心中顿时大定。

我和李念安坐在铁牛背上，双手同时转动牛角。伴随着一阵机栝启动的声音，铁牛缓缓升空，朝着水面的方向疾驰而去。这铁牛内部凿空，以水力驱动，故而速度极快。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我已经能看到岷江中的三尊石人像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脖子上的腮逐渐愈合，手掌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我们在鲛人国已经呆了两个时辰，丹药的药效也快要耗尽了。

……

月光下，镇河铁牛驮着我们跃出水面。

我和李念安抓着石像，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我们……得去鲛人先祖生活的那座山谷看看。”

江流湍急，我的话被淹没在了浪花里。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李念安眉头紧皱，冲我大声喊道。

我指了指岸边，示意等先上岸再说，李念安点点头。

我们好不容易游上岸，精疲力竭地躺在岸邊。

月光如水，对岸的二郎庙里，还能听见阵阵犬吠声。

“我觉得，我们得去鲛人先祖生活过的那座山谷看看。”

“生死谷？”李念安也看到了壁画上的文字。

“对，也不知道那个牛头人身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蚩尤者，人身牛头，四目六首，耳鬓如剑戟……”

李念安还想说下去，我挥挥手打断了她——鲛人国、李冰、镇河铁牛、影州……今晚我们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此时此刻，我只想和身边的姑娘在月光下静静躺着，然后去客栈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买两斤陈年花雕，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油抄手。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青莲居士的诗。

“真是个孤独的酒徒啊。”李念安轻声叹道。

（完）

（责任编辑：空气）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杨延之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