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城
斜阳西落,暮色殷红。而这座小城之中却依旧喧嚣,各处店铺、客栈皆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只因七日之后即将有一场盛事在这城中举行。
斑驳的城门洞开,三位身着青衣之人缓步踱进,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零落泥污,乍看之下,直像是乞丐。
进了城中,三人只见街上之人络绎不绝,纷纷扰扰,言谈举止间,多数神情淡然,眼神精锐。
那身着青衣的老者道:“一晃二十年,这城中倒也未有什么变化。”他年龄虽长,身材却依旧高大挺拔,说话中气十足,嗡嗡作响。
其旁边的一位枯瘦老妪嘿嘿一笑,道:“物是人非。”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位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竟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满脸风霜之色,长发凌乱,身上那件肥大的青衣极不合身,胡乱地罩在身上,使人看不出身形。她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跟着二人的脚步走进一家客栈。
那客栈内早已人满为患,小二见这三人衣着简陋,邋遢猥琐,便不去理他们,只顾去招待其他客人。
三人在客栈中直等了大半个时辰,竟没人前来理会。那老妪见天色已暗,弯月初升,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直冲向柜台处,右手一拍木台,叫道:“你们的人都死了吗?”
此时客栈四处都已点了灯火,其内通明,亮如白昼。那中年掌柜的瞧见来人是个已近花甲年岁的老婆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只赔笑道:“请大娘稍等,小店招待不周,还请告罪。”
这番话本来说得极为体面,便是来人有十分的火,也该消了一半。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老妪又是一掌拍在那木台之上,厉声道:“什么大娘?我很老么?”
只见那木柜居然“啪”的一声裂开了一条儿臂粗细的缝隙,这一下可将那掌柜吓得半死。
原来在那年间,柜台有象征之意,掌柜既是掌着这柜台,又是掌着这间客栈。这柜台若是倒了裂了,那可就是这客栈气数要尽了,于是各大客栈都尽量将自家柜台制作得坚韧难摧。这家客栈正是这城中最大的一家,制造柜台所用的木材正是最为坚固的铁桦树,此树质地硬逾钢铁,当真是水火难侵。为了造出这一个小小的柜台,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眼下,却被这看似枯瘦颓废的老妪一掌击裂,这是何等神功?
那青衣老妪心中却也正骇然,心想我这一掌下去,就算是一块磨盘也要分崩离析,而这破木柜居然只是裂开一条细缝,当真是古怪至极。
只听那掌柜颤声道:“不知大……不知贵客有何吩咐?小人亲自去办,无有不从。”
那老妪先前一掌打下,不但没有将那木柜击垮,反而是右臂被震得极为疼痛,当下便又迁怒于那掌柜,伸手“哐哐”打了那人两个耳光,道:“限你一炷香之内,准备三间上房,先烧三大桶热水,再准备三桌酒菜。”
这两耳光直打得那掌柜雙耳轰鸣,口中牙齿掉落了十之七八,满嘴鲜血,却又不敢吐出。心知眼前这老妪已是手下留情,若是使出三成力气,此时他哪里还能留得命在?当下只得凝神听那老妪的吩咐。
此时客栈早已一片寂静,皆怔怔地看着柜台一方。
青衣老妪如同不见,又回到原处坐下。一旁的青衣老者依旧望着门外,呆呆出神,而那少女则是螓首低垂,似是已然睡去,二者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皆犹若不知。
此时掌柜出了柜台,亲自按照老妪的吩咐去替她安排。众人只见掌柜双颊红肿,满嘴是血,痛得涕泪横流。
这家客栈在城中既然独大,那么它的掌柜也必有过人的本事。这位姓王的掌柜便是胜在做人圆滑,取舍得当,平时爱好结交武功高强之人,这城中只要是身具武艺之人大多都曾受过他的好处,因此时时光顾,有事无事都喜欢在这店里坐着闲聊,此时见他有难,若只袖手旁观,岂不有辱了习武之人的名头?
堂中当即便有一人站起身来,大叫道:“阁下在这青城之中出手伤人,想必定是仗了谁的势,还请留下万儿来!”
只见那人虽然胡须皆白,脸布细皱,显然年岁也已颇为不小,但却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他身材高大,这一下突地站起来大声喝问,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在场稍有见识之人皆识得他,一人对旁人低声道:“老拳师胡震海要出手啦!他的第六房姨太太便是王掌柜的亲妹子,这舅子祸事,妹夫焉能袖手?”
又听有人细声道:“胡老拳师若是出手,只怕那老婆婆要吃亏了。”
众人不见老妪重掌击裂铁桦木台之事,只道她是个仗着自己练过点功夫便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混人。
那掌柜见妹夫要替自己出头,心中确是欢喜,但转念又想到那老婆婆的一掌之威,不免胆寒,只怕他抵挡不住,要吃大亏,欲要开口劝退,却又满嘴鲜血,疼得发晕,哪里能够?
那老妪见有人为掌柜出头,只是嘿嘿一笑,哑着嗓子道:“阁下是?”
那胡震海见老妪居然不认得他,心中有气,当下高声叫道:“在下便是威震四海,胡震海!”
那老妪闻言大笑,道:“你这人名讳可真是厉害得紧啊!敢问师承何人?”
胡震海见她笑得戏谑,不免气上加气,但听她问到自己的师承,心中却不免得意,朗声道:“尊师掌乾坤上范下前便是。”
此言一出,那老妪果然变色,就连其身旁一直静默的那位老者也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围观众人却没有几人知晓“掌乾坤”范前的名讳,想是胡老拳师的师尊,定然功力通神。只有两位坐在东边墙角的客人,闻言之后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又只管吃喝,却是谁也没有留意。
胡震海见那老妪色变,心中得意之余,却又暗想:我胡某人豪杰一世,今日却要凭着师尊的名讳压人,真是窝囊。
却听她道:“范前啊,他还没死么?现在在哪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心想这老婆婆难道认得胡老拳师的师父不成?
胡震海闻言一怔,向前踏上一步,喝道:“休得胡言,你胆敢轻辱我师尊!”只见他面色激奋,显然是大为气恼。但介于一代拳师的身份,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对一位老妇人大打出手?
那老妪仍是微笑,道:“我见你倒还持有几分尊师之道,原本想让你吃的一些苦头便也免了。你且去吧!范前若是还活着,你替我转告他,就说,我银梨花回来了。”
说罢,信手抓起桌上一把竹筷,手腕运劲一甩,只听“叮”的一声,只见那数十支竹筷竟如离弦之箭一般,同时插入对面的那堵深厚的木板墙上,整根没入。众人目光瞧去,只见其上已经形成一个图案,正是天罡三十六梅花桩!
这一手露得极为漂亮,银梨花看似随意的一抓一甩之间,动作连贯无比,没有丝毫停顿。这般举重若轻的手法和劲道,不知要在其中浸淫多少年方能做到,着实是骇人听闻,见所未见。
他威震四海胡震海胡大拳师又怎能及得上人家十之一二?就算是师尊范前出手,只怕也难以效仿。这三十六支竹筷,若有一支向他胡震海射来,此时其身上多半已多出了一个透明窟窿来。
而胡震海之师——范前,便是一位少林俗家弟子,至于这天罡三十六梅花桩的功夫,正是其生平绝技。其中步法拳法何其精巧奥妙,他胡老拳师只不过是初窥门径而已。此时见老妪显出如此本事,哪里还敢大声出气?当下只抱拳一打,道声失敬,即便转身离去。
银梨花见他离去,道:“看来范前还活着。”
坐在其身旁的那青衣老者叹道:“好得很啊,好得很啊!”
此时旁观的众人见素来敬仰的胡老拳师居然都被斥退,心知这老妪的厉害,便都匆匆地散了,该回家的回家,该住店的住店。霎时间,这家客栈大厅中就变得冷清了起来,却只有东边墙角处还坐着两位客人。
这是两位身着锦衣的年轻客人,一男一女,自顾小酌,言谈自若。银梨花三人也并不理会,只各自闭目养神。
过了顿饭工夫,忽听楼上传来大叫之声:“是谁?谁敢要我让房?”随即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叫。
坐在东边墙角的那位锦衣女子扑哧一笑,道:“那掌柜的可又遭罪啦!”
坐在她对面的锦衣男子一笑,却不答话,只是举杯喝酒。
此时,只见一个身长八九尺的玄衣壮汉从楼上飞奔下来,瞧他身子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重,但踏在那木梯之上却几不闻声,似是极为轻巧一般。
那青衣老者兀自闭着双目,却突然出声叫道:“好一身灵燕踏水的功夫!”
那壮汉下得木梯,见那老者头也未抬,便即洞悉了自己的轻功底细,暗自一惊,心知遇上了高人,当下不敢大意,便停下步法,道:“敢问前辈名讳?为何要反行先来后到之事?”。
那老者睁开双眼,却道:“你是想在七日之后再死,还是现下便死了?”
那壮汉闻言一凛,冷哼一声,道:“原来前辈到这青城中来,也是为了那部秘诀。”
那老者嘴角一撇,道:“这青城,也就二十年前繁华如斯了。之所以如此,全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前来,大搅这趟浑水。哈哈,倒也有趣得很。”
那壮汉闻言,面色变了又变,忽然伸出双手将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撩去,只见其宽阔的额前现出一道诡异的青色印记。那印记形状古怪离奇,竟尔龟身蛇头,张牙舞爪,作势欲要扑出,显得极为凶恶。他开口道:“晚辈乃是玄武帮长老,左庆建。”
那老者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没听过。”
又听其身旁的青衣老妪喟然叹道:“眼下这武林,可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什么阿猫阿狗的字号都敢报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那左庆建平日里性子爆裂如火,此时竭力克制之下却惨遭数次嘲讽,又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喝道:“既然二位如此小瞧我玄武帮,那就请赐教赐教,最好能让我姓左的信服。嘿!若是二位只是练了嘴皮子上的功夫,那可得吃些苦头了。”
那老者横了他一眼,道:“看来你是愿意今天便死了啊,那倒也由得你。”转头对其身旁的那位青衫少女道,“檀儿,杀了他吧。”
那少女闻言站起身來,打了个抱拳,道:“请了!”
左庆建见她身材矮小,却套着一件极为肥大而污垢的青衫,显得狼狈滑稽,当下刚欲开口说话,却见那少女竟已进招。
紫檀一展身子,右手几根纤细的手指扣成梅枝形状,急点向对方胸口之下的巨阙穴。这几下动作利落洒脱,显出名家子弟风范。
左庆建大怒,心想你让这小姑娘来与我过招,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却又见那少女身法轻盈,认穴奇准,不由得又是一惊,当下不敢怠慢,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挡在身前,要待双方手掌相触时施展擒拿手法,卸下敌人手腕儿。
那一直坐在东边墙角下的锦衣女子小声道:“这大个子好傻,那是梅花拳中的‘乘风化虚,乃是一记虚招,他竟以‘霸王卸甲去架……”
只见场中,那紫檀此招竟确是虚招,一晃间右臂收回,手指并不与左庆建格在身前的手掌相碰,而左手却又打出一招,只见她小巧的手腕儿摇晃间,居然同时点向左庆建腹下神阙、天枢二穴。原来她身材娇小,高不过左庆建肋下,因此所攻之处皆是对手的中下盘。
那锦衣女子咦了一声,道:“这招‘梅花三弄她却还未曾学到家,只能分点两处穴道。”
左庆建见那紫檀身形灵动,攻势迅捷,一旦被其缠上,只怕便不易对付,当下便左掌运劲横扫,意欲同对方手掌相撞,要迫开这一招。
紫檀见状,左臂一收,右足却又已飞起,踢向左庆建下阴。
那锦衣女子心中叫了声好,道:“落英再起。”
左庆建大喝一声,临危不乱,双手急推向紫檀胸口。紫檀外衣奇大,身形却瘦小灵动,当下收腿回撤,身子一偏,便已避过这一击,退到了大厅中间。
左庆建一步半丈,趁此间隙大展攻势。只见他双掌施展开来,掌力浑厚,掌法大开大合,当真是碰着伤,撞着亡。但紫檀却使出小巧挪腾功夫,偏生都急急地避了过去。倒是客栈中的木椅木桌俱大遭其殃,纷纷被左庆建的掌力打得四分五裂,形神俱灭。
待二人所距不过二三尺之时,紫檀那延绵若水般的攻势便又取得优势,将对手死死缠住。
紫檀虽然人小力弱,但却应变奇速,身法轻盈,所攻之处必是对方要紧大穴,左庆建也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迎战。
此时二人出招变招都已极为迅捷,那坐在东墙的锦衣女子启唇间,语速竟已跟不上招式的变幻,当下小嘴一瘪,道:“好无趣!”
那锦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说谁能赢?”
只见场中,二人已经来来回回走了近百招,此时正是左庆建仗着功力深厚,穷攻猛打之下占了上风,那锦衣少女却道:“我说,那个女孩子会赢的。”
锦衣男子双眼微眯,道:“何以见得?”
只听她道:“这二人厮杀,就如同一把小刀与一根木头之间的拼斗。木头需要一股大力才能砸断小刀,而小刀却偏要将它缠得死死的,不给它起势之机。于是二者这般辗转摩擦间,木头就要被削断啦!”
锦衣男子伸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弹,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再看场中。那左庆建丹田之中奋起的一口真气,已支持了盏茶工夫,正自换气懈怠之际,却只见紫檀竟正步步切近。她虽然人小拳短,但却深谙“稳”、“准”、“狠”三字真诀,招式舒展间,竟将那牛高马大的左庆建打得手足无措,不知应对。
五十招堪堪一过,那左庆建已在紫檀的进攻压制之下难以周转,霎时间身上连吃两拳。然而紫檀毕竟功力尚浅,虽是已经打中了对方,却并未击中穴位,反而被对方以深厚的内力震开,一时间竟也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而左庆建却更为难堪,深感自己有力却无处可使,始终碰不着对方一星半点,反而连受几拳,直气得他哇哇怪叫。
此际他若是不叫,倒还可以支撑数十回合以待良机反攻,但他这一叫之下却不免泄了丹田之中的一股真气,内力因此忽地减弱,手上一招“狮虎争霸”使得也不由得慢了些。
紫檀眼中精芒一闪,趁其双臂将展未展、招式将发未发之际,脚下步法一移,身子便陡然从其伸直的双臂之间穿入,小小的拳头猛力击在其小腹处的关元穴上。
左庆建嘴中哇哇怪叫兀自不停,此时却顿觉半身酸麻,难以动弹,终于闭嘴。
只听“砰砰”两声,紫檀又以“梅花三弄”击中他中庭、檀中二穴。此二穴为人体要穴,紫檀心知机不可失,所使的都是极重的手法,饶是左庆建皮糙肉厚,此时也再不能抗住,当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地板轰轰作响。
紫檀见他已是重伤垂死,再无一战之力,便撤身退开几步,回眸望向那青衣老者。
只见那老者忽地站起身子,却对着东边墙角处喊道:“二位不知是何人高足?过来一同饮上几杯如何?”
那坐在东墙的锦衣女子一愕,但见锦衣男子站起身来,朗声道:“前辈有邀,岂敢推卸?”
此时那银梨花也已站起身来,站在青衫老者身后。二人只见东边一对年轻男女迎面走来,皆不过二十来岁。女的清新脱俗,面若桃瓣,眼瞳作淡藍魅惑之色,容颜秀丽,气度绝伦,当真是如同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再瞧那男子,生得英俊挺拔,剑眉入鬓,眼神锐利,又见他嘴角含笑,鼻梁略高,眉目间似是有几分相熟。
那青衣老者低头思索,此人究竟像谁?那二人直走到了近前,却依旧毫无头绪。却只听其身后的银梨花忽然颤声道:“你……清灵公子是你什么人?”
第二章故人之子
那锦衣男子笑道:“正是晚辈家严。”
银梨花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道:“李傲雪。”
银梨花闻言,霎时神色凄然,低声喃道:“傲雪,傲雪。是了,是他,真的是他。”她面露极度痛苦之色,垂下头颅,竟因此而泫然欲泣。
李傲雪见状,也微微蹙起眉头,不知眼前这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为何一听到父亲的消息便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颓然。
还不待他思虑清楚,只见银梨花眼中精芒一闪,也不见脚下如何动作,身子却直扑而来,几根干枯的手指重扣间,赫然便是原来紫檀所使的“梅花手”,区别只不过在于后者手指相扣状若梅花,而前者却似形状诡异的梅花树枝罢了。
那锦衣女子见那老妪居然毫无因由地突然对身边人出手,心中生怒,娇叱一声,轻移莲步抢在当前,双手一错,立个门户,竟也是“梅花手”的起手式。
银梨花见状一怔,身子却并不停下,左手发掌直击对方胸口。那锦衣女子见她来势厉害,不敢硬接,脚下急急让开尺许,避开一击。
那一掌打了个空,掌风却依旧凌厉。锦衣女子趁她招式欲老未老之际,双手一上一下,手掌一平一扬,一招“俏不争春”扣在银梨花手臂之上,将那股掌劲消弭殆尽。刚欲要出手进攻,却只觉耳边呼呼生风,原来是对方右掌又到了,当下急忙低头避开,双手倏然松开,一招“迎风斗雪”双掌直拍对方胸腹。银梨花右掌打空,但觉左臂一松,当下也随之变招,运起内劲,同样一招“迎风斗雪”拍向那锦衣女子,只不过她用一只手使出此招,便不免成了“迎风而不斗雪”。可饶是她只单手推出一掌,劲道也是强得骇人。
眼见三只手掌就要碰上,在一旁观战的紫檀不由得心中暗叹,这般完好的姑娘便要毁了么?她虽也是初见那锦衣女子,但见她面容瑰丽,气度绝尘,心中不禁艳羡,居然无端地对她生出好感,不希望她伤在银梨花手上。
却只见锦衣女子原本全力推出的双掌,在距离对方手掌寸许距离之时生生向下急摆,跟着身子前倾,如羚羊挂角,就势撞进了银梨花的怀里,二人衣着一鲜一青,恰似一朵缤纷的花朵随风而下落进了草丛之中。
这一下变化急促,银梨花也是未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如此大胆地欺近,当下居然仓皇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要知习武之人在对敌之时决不会轻易任人近身,尤是银梨花这等厉害角色。若不是她有心要试探这锦衣女子,手上懈怠了几分,又如何能容这等局面发生?只怕待对方前冲之时便一挥右掌将其脑袋拍个粉碎。
锦衣少女趁此良机,手掌翻动,分点对方身上各处大穴。银梨花一见对方动作,便有了对策,冷笑一声,心想:我银梨花纵横江湖之时你还在娘怀里吃奶呢,难道今日竟要栽在你这小娃娃的手里不成?当下右手贴在胸前,施展小擒拿手法,居然将那锦衣女子的攻势一一抵挡在外,且有反擒拿之势。那锦衣女子见自己如此大占上风,竟然兀自无法取胜,心知自己的“梅花手”再敌对方不过,只见她不顾前后地猛攻几招,令银梨花无暇还击,而后脚步急撤,叫道:“你好不讲理,那位老伯伯叫我二人过来饮酒,你却偏要不如他所愿。”
银梨花冷笑道:“你倒聪明。”身子却不停,又攻向那女子。她银梨花向来睚眦必报,方才被你一个女娃娃逼得显出狼狈之态,如何肯就此罢休?
蓦然,只见左旁一道身影闪动,已经挡在了锦衣女子与银梨花之间,正是李傲雪。他对那锦衣女子轻声道:“前辈只是试试你的功夫,若是真正出手,你的小命还在吗?”
说话间,银梨花已经欺到近前,她本就是想试试李傲雪的功底,却被那锦衣女子横插一手,此时见正主要来阻拦,真是求之不得。当下毫无顾忌地出手,双掌猛地拍出,呼呼生响,使的却是十成十的力气。
李傲雪见状,不敢怠慢,心神一凝,也是双掌推出,却不是与对方手掌向接,而是一一错开。他身材高大,手臂修长,似这般打法,自然大占优势。那银梨花见他居然使出如此怪招,不免一愕,连忙将掌法一变,静止期迎向李傲雪拍来的双掌。只听“砰砰”两声,四掌相撞间,双方均觉对手内力深厚,即沉且稳,当下各自被震退三步。
这一记硬拼之下,似是双方功力只在伯仲之间,但精深的行家却能瞧出,李傲雪终究还是差了一筹。他双掌直直推出,可凝一身之力击出;而那银梨花却是中途变掌,只其中掌力不免削弱了一二。
饶是如此,银梨花也是心中大惊,暗道:昔年剑仙李清灵独剑挑了十二大鬼门邪派,杀得风云变色,一人一剑无敌于天下,那是何等气概。今日见他子嗣,居然也是如此了得!
原来她与李清灵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她兀自年少,被剑仙气度一折,芳心如何能不为之倾?但想李清灵是何等人物?武功平平之人岂能接近,于是便闭关苦练,十年之后已有小成,出关之后却已不见斯人。只听闻李清灵与花仙子香盈雪已结成夫妇,当下竟兀自不甘,又苦苦寻觅了数年,终是不得。只道他是死了,于是她的心,便也死了。
此时已近子夜,客栈内点的蜡烛只剩下半指来长,即将燃尽,忽而被风一吹,更显阑珊。
银梨花叹了口气,走近那兀自颓然坐倒在地的左庆建道:“玄武帮我有过耳闻。”
左庆建闻言,心中大喜,想要开口说话,却唯恐一懈真气,伤势加重,就此不治,遂闭嘴不语。但依旧喜形于色,一张大脸笑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黄菊。
银梨花又道:“可惜贵帮派向来横向霸道,作恶多端……虽说我银梨花从不对不会武功之人出手,也从不会乘人之危。但是你,好像谈不上是人吧?”说罢,对准左庆建的头顶抬掌击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急响,一道暗器破空而来,风声凌厉,直击银梨花正自劈下的手掌。银梨花听这风声,心知发暗器之人的膂力手劲之大竟不下于自己。
“掌下留人!”一道高亢的叫声自客栈外响起。
客栈内众人闻得此声,均觉来者兀自在十丈之外。但他中气充盈,内力浑厚,声音虽是从远处传来,却让人觉得如同自耳边发出一般,清晰无比。
银梨花此时已经收掌,向后撤开几步。那左庆建听得来人之声,如闻仙籁,大喜之下开口直叫:“教主救我,教主救我!”
银梨花之前那一掌本拟着要直接结果了左庆建,但见那疾飞而来的暗器迅猛凌厉,若是这一掌直接拍下,只怕手掌来不及躲过这暗器,要因此受伤。那暗器若是无毒也就罢了,万一被人喂了毒药,岂不糟糕?
况且,那暗器的准头是指向她将要拍下的手掌,而不是她的身子,显然来人敌意并不甚强。但若是偏不给他面子,强行下手打死了左庆建,只怕当场就要撕破面皮了。那道暗器发得如此厉害,显然来者功力似也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一人。眼见六日之后便是那场盛事举行之时,又何苦在此招惹一个强敌?只为此事,她银梨花已倾尽了二十年的心血,此际决不许有任何差池!
“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只见他中等身材,光秃秃的脑袋,身子背着月光,因此面目瞧不太清楚,但其双眸开阖间精芒闪烁,可见其内功之深湛。
他人未到面前,声却已先至:“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银梨花还未作声,只听他身旁的青衣老者开口道:“朔海阐师,失敬了。”
来人此时已经走进客栈大厅之中,站在左庆建身旁,抱拳道:“可是倒挂金钟葛金忠葛大侠?”
那青衣老者葛金忠道:“大侠二字从不敢当,却也亏得朔海禅师记得我的名讳。”
朔海哈哈大笑道:“旧名休要再提。贫僧早已还俗,自立玄武帮,每日间酒色玩乐,享之不尽,比起做和尚来,岂不畅快至极?“接着又道,“这位女侠,想必就是葛大侠的师妹,银梨花银女侠了吧。”
银梨花冷哼一声,却不理他。
此时众人已经瞧清了朔海的面目,只见其面容清瘦,须白眉长,满面慈悲之态,光看这面相,只怕谁也不信此人平素间杀生不眨眼。
朔海道:“今日承银女侠手下留情。六日之后,贫僧若侥幸未死,定当回报。”
银梨花嘿嘿一笑,道:“那却是谁也料不到了。”
却只听身旁一道年轻的女声蓦地响起:“我却能料到,你朔海禅师活不过第六日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只见一位容颜绝美的锦衣女子向前踏出两步,笑道:“七日之内,必取你性命。”
那朔海见她一脸天真无邪,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如此不知高低。她这模样生得倒是俊俏得很,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得此女一夜,当真是夫复何求!臆想至此,便去瞧那锦衣女子的胸口腰部,突然之间,只见其右腰处悬挂着一只天蓝色的锦囊,当下骇然变色,淫欲色心瞬息全无,只听他颤声道:“你……你,天水閣阁主是你什么人?”
那锦衣女子一笑,道:“哟!你倒还识得她?她嘛,是我师侄。”
朔海闻言,霎时面如土色,道:“什么?难道你……你就是那……”
却还不待他说完,那锦衣女子突地娇喝一声,道:“你闭嘴!”
她年纪虽小,但容颜绝伦,在烛光晃动的映照之中恍若谪仙,这一喝之下居然显出一股莫名的威严感,令人难以抗拒。那朔海闻言,居然真的就此紧闭嘴唇。
这一幕令葛金忠师兄妹大为诧异,心想此女虽然手上不弱,但真本事却也不见如何了得,你朔海身为武林中的成物,乃是一帮之主,如此武功,居然去惧怕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真是成何体统。二人已经隐世十来年,那个什么“天水阁”却是闻所未闻,想必是处新兴势力。
只听李傲雪沉声道:“朔海禅师,往后这六日之内,在下总会前去造访!”
那朔海见他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风采烨然,心中不敢小觑,当下不再说话,只一抱拳,将左庆建一个硕大的身躯夹在肋下,转身出门离去。
银梨花见他离去,不由得暗松一口气,这等敌友不分的存在,往往是最令人揪心的。
李傲雪拱手道:“葛前辈、银前辈,在下告辞,六日之后定当再会,那时二位当不必留手。”话刚落音,便只听“噗啦噗啦”几声,烛光尽灭,客栈大厅之中陷入漆黑。
银梨花叫道:“且慢!”急忙将怀中火折子点燃,却见客栈之中除了自己一行三人之外,竟已无他人。她静默半晌,轻叹道,“休息去吧。”
三人上到客栈二层,只见那客栈掌柜眼胀鼻肿地站在那走廊之上,见三人上来,当即躬身施礼。
银梨花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中竟也可怜,伸手在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道:“去买些金创散治治吧。”
“这……”那掌柜见那锭银子足有十两大小,心想这可是笔大钱,但却又深忌这老婆婆的厉害,一时间僵在那里,冷汗涔涔而下,一时间竟不敢有丝毫动弹。
直到紫檀冷冷道:“这银子没毒。”
那掌柜见她面色并不是很好看,下意识地去瞧那老婆婆,只见后者面色更不好看,当下一凛,心知这银子是无论如何也要接下的了。当即道声感谢,双手将银子捧过,又施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下。
次日一早,银梨花一行三人各自换了一身洁净的衣物,吃罢早饭,便直奔城中城主府。一路上只见青石板街越来越宽阔,但来往之人却越发密集,多数神情或彪悍或内敛,无一不是练家子,只不过各人功底深浅有别罢了。走得近大半时辰,到了城主府门之外,只见此处更是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只见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书“青城会”三个大字,铁钩银画,巍然苍劲,笔力透纸而出,题字者显是位功力精深之辈。
门口那群人中,已收到请柬的有名之士皆在门口站队依次进入,而没有请柬的便在周边围观谈论。
一个说:“那不是正鹰武馆的总教头吗?哎哟,听说此人一身横练功夫,已经练到了开碑裂石的境界了。”
另一个说:“是吗?我说他打不过那位身穿黑衣的老者,此人是天星洞的大长老,六七十年的功力何等深厚精湛?”
又有人说:“只怕连牙齿都掉光了吧……”
银梨花三人对那些教头长老等人正眼也不去瞧,只是瞧着那张大红纸上边的字迹。
银梨花道:“这不是江城所写。”
葛金忠道:“写字之人内力殊为不弱,只怕并不下于江城。”
看罢,竟并不依次排队,径直地往那大门口走去。守在门口的一位家丁忙伸手拦住,道:“请出示请柬。”
银梨花道:“什么请柬?没有。”
那家丁躬身道:“那么对不起了,只能请老前辈改日再来。”言下之意是,既然你没有请柬,那么今天这场盛会,可就没有您老的份了。
银梨花闻言,怒道:“你叫我什么?”
那家丁一呆,他心中虽然早已有了直面对方怒火的准备,但见对方动怒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劝止……当下不明所以,只是怔怔地看着银梨花。
葛金忠上前道:“废话少说,叫江城出来见我。”
那家丁回过神来,斥道:“大胆,竟敢直呼城主大名!”
葛金忠浑浊的双眼盯着他,道:“我不愿意在这里杀人。”
那家丁闻言,直觉后背凉飕飕的,似是被一只厉鬼盯上,再也不敢看他一眼,转身便跑进府中。
过了盏茶工夫,那家丁又急急地跑了回来,毕恭毕敬地道:“两位前辈,这边请。”
银梨花牵了紫檀的手,当先走进府中,葛金忠紧随其后。那家丁见三人竟不需自己带路,心中惊奇,但却不敢再说话。
三人穿过庭院回廊,径直走到一处书房前。银梨花朗声道:“故友来访,为何不出门相见,竟如此无礼?”
那家丁抢上道:“知府于月初之时身染怪病,不便吹风。”
银梨花眉头一蹙,心想那江城武功素来了得,内力精湛,又正值盛年,怎会轻易染病,当真是岂有此理。
只听那书房中传出闷闷的一道声音:“定是金银二侠造访草庐,当真是有失远迎。咳咳。想来而今江湖之中,也只有二位深知我这个十年之前便已成型的习惯了。”
葛金忠道:“哼,谁理会你那些臭名堂。我二人大老远地赶过来,你竟连脸都不露,什么意思?”
那声音笑道:“十年未见,葛兄的脾气依然这么火暴。”
银梨花道:“江城,我二人来此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明人不说暗话。你出不出门见面也无所谓得很,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与我二人联手?”
此言一出,房中那人沉闷了半晌,才道:“十年之前金银二侠名震江湖,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但二位自八年前淮阴一战之后便销声匿迹,隐于荒野,谁也不知道而今二人的本事如何……”
“你出来一试便知!”却是紫檀突然开口道,声音之中充满了骄纵睥睨的神气,极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意。在她心中,二老不容他人质疑!
那房中之人道:“咦?这位是……”
银梨花断喝道:“我最后再问一次,你愿是不愿?”
房中再次安靜下来,直过得盏茶工夫,那人才道:“在下能与金银二侠联手,当真是求之不得,但据传闻,昔日剑仙之子已显于江湖……”
第三章因深果真
银梨花闻言一怔,道:“那便怎样?”
房内那声音道:“当年剑仙之名,广传九州,就连西域蛮人也闻之如雷贯耳……”
葛金忠插言道:“你若要与我二人说些这般的废话,我看还是早些免了的好。”
那声音黯然道:“昔年,剑仙与景王府世子孟承欢为死仇,自从江湖传出剑仙重现的言论后,不到半个月,世子便已人间蒸发!这……这实在太过可怕……”
世人却又哪里知道,孟承欢实则死于自己之手,尸身灰飞烟灭。(注:详细见2021年
5月刊《清盈曲》第五章。)
银梨花突然神情激动,道:“那是假的,剑仙没有出现过!”
葛金忠叹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剑仙之名,谁不敬仰万分?但这次出世的只不过是他的子嗣,我等却也不去怕他。李清灵嘛……永远也只有那么一个。”
突然只听“吱呀”一声,那书房的门已被打开,一位身材消瘦面色蜡黄之人从其中走出,对二人施礼道:“请二位宽恕小弟无礼。”身子一斜,道,“请进屋内细谈。”
银、葛二人虽然十年未曾与他见面,但依旧记得他往昔的容颜,此时见到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禁嘘唏,对其身染重病一说,倒也信了十之八九。
三人随他进到屋中,各自坐下,银梨花道:“看来你果真是染了什么疾病,模样怎生变得如此狼狈?若不是我记得你左眼角生有两颗黑痣,只怕就要认不出你来了。”轻叹一声,续道,“只不过,你眼下正在病中,府中却已在举办那场盛事,不知如何应对?”
那江城道:“多劳挂记。不敢再瞒着二位,小弟其实并未染什么风寒……”
葛金忠道:“我见你说话中气不足,面色焦黄,难道是受了内伤么?”
江城道:“葛兄果真是行家,你所言半点不错,我确是身受内伤,无法走动吹风。”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咳嗽几声,续道,“此次盛会之事,小弟已交给我堂弟江坤去办。他虽谈不上如何精明干练,但能力却终究胜过于我,有他出手,我倒也放心。”
银梨花心中一凛,道:“门口那块大红纸上的字迹,想必就是令弟所写的吧。瞧那笔力透纸,框架勾勒间尽显大家气息,果真是一把好手!”
江城笑着点点头道:“不错。只不过那小子生性狷狂,未受打磨,只怕过刚易折,这便要请二位多多包涵了。”
葛金忠道:“那么到底是谁将你打伤的?”此言一出,他自己还并不觉得如何,却只见银梨花在对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摆明了揭人家短么?还揭得如此直接,半点余地不留……
江城见状,刚欲哈哈大笑两声,却又陡地笑不出来,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过了半晌,才道:“便是那剑仙之子所伤……”
银、葛二人闻言一怔,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他二人昨晚已与那剑仙之子——李傲雪会过面,交过手了。只觉此人年纪虽轻,但却当真是个劲敌。
过了许久,银梨花才道:“昨晚我已与那李傲雪交过手了,此子功力虽也出色,但较之咱们还是稍有不及的。不知为何你会伤在他的手下。”
江城面色愈发难看,道:“剑。他只出了三剑,我便已被逼得措手不及,而后被其一掌击伤。”
三剑!
银、葛二人一凛,心中暗惊。
十年之前,江城较之他们只是稍弱一线。这十年来,二人虽然练功不辍,但想来江城也不会闲着,功力虽不敢说如何了不起,但至少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而他居然接不住李傲雪三剑……难道,當真是又要出“剑仙”了么?
如此看来,若是昨晚那李傲雪一出手便使出长剑,胜败之局似乎当真难定。想到这里,昔日间纵横江湖的金银二侠不免汗水涔涔。
李清灵便当真这么可怕么?就连他的子嗣,也厉害得这般骇人!
紫檀突然出声道:“不知前辈可曾听闻过‘天水阁?”
那江城一怔,道:“什么‘天水阁?很厉害么?”
银梨花便将昨晚左庆建、朔海禅师等事说与他听。
江城沉吟一番,道:“看来这‘天水阁当真是不简单,竟令得素来横行无忌的朔海禅师忌惮如斯。”
三人见江城也不知天水阁的来历,心中略感失望,却也好就此作罢。银梨花道:“不知那李傲雪无故伤你作甚?”
江城微陷的双眼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道:“此事说来话长。”他轻叹一声,道,“二十几年前,景王世子孟承欢召集了当时江湖上堪称一流的五位高手。其时我师父也接到了帖子,可不巧的是他老人家正在闭关,因此无法前往。但景王世子势大财雄,不便得罪,师父便教我前去顶替他。当时我学艺初有小成,自认为世上能胜过我的,就只有师父以及在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强者了……”
银梨花插言道:“可笑可笑,勿说当时,便是现在,你依旧还差些火候。”
江城苦笑道:“女侠所言不错,确是可笑得很。可那时我正值年少,却又哪里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道此处,颇为感慨,顿了一顿,道,“当时师父嘱咐我:‘城儿,此次的任务不简单,你要小心。我听师父的语气如此慎重,心中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道:‘不知是什么任务?我师父道:‘便是尽可能地拖住医仙曲檀。当时的医仙,可谓是名震中原,其影响力几可与剑仙李清灵一般媲美。”
葛金忠道:“绝世剑仙,绝代医仙!”
江城点点头,续道:“我闻言心中一震,问:‘为何?我师父道:‘为师也并不知晓。总之,你要谨慎小心。我暗想,那医仙医术或是举世无双,但其功夫却也不见得一定极为高明,心中只叹师父老了,人愈老,胆愈小。”
一旁的紫檀忽然出声,悠悠道:“那可不一定得很……”
银梨花道:“檀儿噤声。”
江城看了紫檀一眼,道:“这位小姑娘所言不错,那是不一定的……我如期到达送信人所说的地点,却发现,那儿竟已有四位成名已久的宗师在等着我。一番交涉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我等五人联手,去拖住医仙曲檀。”
葛金忠“嘿”地冷笑一声。
江城一叹道:“以葛兄的侠义胸襟,想来决不会苟同此事。当时我年少气盛,也一般不愿如此,但我想到师父交代过我的话,便忍住了性子。”
葛金忠道:“哼。尊师重道,倒也是无话可说的。”
江城道:“多谢……那时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但究竟是哪儿不对,我又始终想不明白。直到行动的那一日,我才知道……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说到这里,言语间居然微微颤抖起来。只听他续道,“我等在医仙必经的一条道上静静埋伏了半个时辰,这才见一道身影从东边桑林之中缓缓走出。长安长庆帮帮主周扬宗一见医仙出现,便立即从树上跃下,一柄精钢阔刀劈头斩落——我等为了掩饰身份,所用的皆是制式的阔刀,穿着黑衣,蒙着面纱。
“医仙的身手也端是极为了得,他耳听上方风声阵阵,当下急忙往左一闪,便已避开了那夺命一刀,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伤了右臂,实力锐减。
“我等纷纷大喝,从林中蹿出,前去围攻。却只见医仙蓦地打出一道暗器,居然直朝我的面门射来。我手中钢刀一横,便将那道暗器打得激飞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那暗器居然在空中炸开,淡黄色的烟雾开始在空中缓缓弥漫。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所谓的暗器是医仙的信号弹。
“我没有急着出手进招,却见身旁四人却已如狼似虎一般地强攻医仙。我不明所以,问道:‘世子说只是要缠住医仙即可,不知众前辈为何下此重手?那长庆帮帮主道:‘须得快些将他杀了,他刚才已经放出信号弹,难道你没看见么?我依旧不知连理,愣在那里,没有动手,却听身边有人冲我喊道:‘快些动手!我转眼一看,原来是湖南长沙金砂镖局的赵归鑫赵总镖头,其师兄黄归潘黄老拳师也一旁在大声叫道:‘杀了他也算有个交代。剑仙立刻就要来了……
“‘剑仙,就要来了?那时我才知道,我果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竟然连这些极其重要的消息都不曾事先打听了解。原来,剑仙就在左近。
“其时医仙且战且退,已经受伤的手臂虽失去战力,但他却一直在对着东方投掷着信号弹。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恶寒,似乎大难临头,身已将死。我也不敢怠慢,使出生平所学,全力进攻医仙。
“那医仙也真是了得,以受伤之躯硬接我等五人的狂猛进攻,虽已岌岌可危,险象环生,但却硬是仗着深厚的内力坚持了一盏茶工夫。蓦然,我感觉一股强大的杀气正从东边疾速逼近,我心跳如同鼓擂,剑仙到了!”
银梨花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但却不再开口说话。葛金忠与紫檀二人也皆屏住呼吸,认真聆听江城之言。
“一道白色的颀长身影在东边显现,剑仙,李清灵出手了……他一剑挥出,一道犀利无匹的剑气凌空激射而出,直击景王府内卫统领王不羁。那王不羁也算是武林中出名的人物,跻身一流的高手之位,但在这一击之下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躲避也已不及,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气从他的左胸膛穿透而过……
“更为恐怖的是,那道剑气居然余劲不衰,透过一人胸膛之后,又射向王不羁身后的长庆帮周前辈。周帮主一惊,但反应却依旧迅速,他运气内劲,将手中钢刀一横,挡住了那道剑气。
“但这却并不能改变什么,‘叮的一声,那精钢所铸的长刀居然应声而断,那道剑气便又轻易地射进了他的右胁之中……他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而涌,眼看是活不了了。”
整个书房陷入寂静之中,直过了半晌,江城才续道:“我等三人见得此状,哪里还敢逗留瞬息?什么‘景王世子得罪不起,什么‘世子所交代的任务,什么‘江湖信义……在真正面对剑仙时,这些都已经被抛到脑后,脑中唯有一片空白。几人心中只有一个本能的念头:逃走,活下去。
“我三人似乎生出了心灵感应一般,突然同时出刀攻向医仙。医仙重伤之下不敢硬接,便往西边一退。长沙赵总镖头便趁机从怀中取出几颗障眼弹来,那东西一落地便炸开,散出浓烈的彩色烟雾,将我等身形全然笼罩,由于三人早先便都带着面纱,遂短时间内能免疫其中的毒性。赵镖头与黄老拳师各自抱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想要遁走。却听‘噗的一声,那景王府统领的一只手臂竟被凌空斩下。抱着其尸身的黄老拳师闷哼一声,显是跟着受了伤,但我們却哪里敢停留半步,三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了战场……
“那一战,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死死地压在我的心头,从此以后,我再不敢小觑了天下英雄。
“在清理景王府周统领的遗物之时,我等发现了一封信。上述内容大致是,一定要拖住曲檀,若是李清灵亲自赶来,便尽力缠住他,时间越久越好。
“赵总镖头也是位心思灵通之人,他看完信之后沉吟一番,道:‘看来这世子是要趁此时机对剑仙之妻花仙不利。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利法,却也说不清楚。”
银梨花道:“恐怕不是说不清楚,而是不敢说吧。”
江城苦笑着点点头,道:“而今,剑仙虽然依旧未曾重出江湖,但其子嗣却已重归这片是非之地,于是便来找我寻仇……”
葛金忠道:“六日之后,那部仙剑诀便要出世。只要我等得到那剑诀,便无惧于他了。”
江城叹道:“那也不见得。”
葛金忠道:“传言,剑仙之所以能够崛起得那般迅速,全因他少年时期得到过半部残缺的仙剑诀。否则,他也是人,若不是得此神功,又怎么可能会强横得如此离谱?”
江城见他言语间蓄有温怒之意,问道:“难道金银二侠也与那剑仙有什么仇怨?”
银梨花突然厉声喝道:“正是!他教我毁了此生!”
原来她便是李清灵当年在皇都之外的郊野农家偶遇过的那位农家女子。她素来对李清灵倾慕敬仰,虽是单相之思,却是一往情深。
她心中常常暗想:李清灵是何等人物?自己这般模样如何配得上他?
便是这般,越想越是自卑,越是颓废,于是索性便与其师尊木青子、师兄葛金忠闭关于山野之中。
然时光匆匆,悄然易逝,一晃之下,十年已过。此时她也自问学艺有成,这才敢出关显于世间。
但其时剑仙竟已隐退,江湖之上关于剑仙的传闻也变得越来越少。
银梨花如中魔障,曾为此走遍了天下,寻了足足三年,却又哪里找得到他?
她的发丝开始渐渐变得根根雪白,一眼看去,竟颓唐得如同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她心中之恨,焚彻九天。
正当她歇斯底里,欲拔剑自刎以谢此生之时,一位小女孩却正从那一旁的山道中转出身形。银梨花本能地回头一望,只见那女孩不过六七岁,虽然衣衫褴褛,但却冰雪漂亮,此时正步履蹒跚地走向银梨花,一双大眼望着她,道:“姐姐,你……你的头发为什么跟我奶奶一样白?但是我奶奶可没有你这般好看。”
银梨花一顿,道:“你瞧我很好看么?”
小女孩点点头,道:“嗯。”
银梨花双眼之中突然淌出两行清泪,仰天喝道:“可这又如何?即便我再美丽十倍,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即便我功力通天!那又如何?”
那小女孩竟不怕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禁害怕,直待她说完了话,才小声地说道:“我想摸摸你的白头发,好吗?”
银梨花闻言,心中一凛,怒道:“白头发有什么好摸的?”
那小女孩仰头看着西南角的天空,道:“倒不是因为白头发好摸,只是,我想起我的奶奶……”
银梨花闻言,正待发怒,却听那小女孩续道:“我奶奶以前对我很好的。我妈妈在我三岁那年就死去了,但奶奶便跟我妈一样地疼我。她会给我买货郎担来的红绳子,会给我地瓜干吃,会给我扇扇子。可是,她老人家也死去了……”说到这里,她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好一会后,她才道,“过了半年,天气一直很坏,我爹说,地里长不出东西,家里就没有粮食了,也养不起我了。他说,让我自己走吧。”
小女孩眼角泪痕未干,眼中却又已盈起水汽,道:“我原本是不肯的,但是奶奶不在了,后娘凶得很。我不走,她便打我,用洗衣服的棒槌打我。我说,你再打我,我就要死啦。她才停手……”小女孩颤抖着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抚在银梨花的头发上,说,“我奶奶的头发也是这般雪白的,没有一根是其他的颜色……”言至此处,情绪不能自已,竟突然放声大哭,叫道,“奶奶,奶奶!”
银梨花早先自己已起自尽之心,但此时听闻这小女孩如此身世,霎时便觉自己所经历的痛楚不过是沧海一粟,实在算不得什么,又想到自己尚有老父、师尊在此人世,心头不由得一暖,当下便有了重新活下去的想法。她也并非铁石心肠,此时早已心起怜惜之情,当下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乖,别哭。你奶奶只是出远门了,说不定哪天她便回来找你了。”
那小女孩抽泣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年了,奶奶从来就没有回来过。奶奶已经死去了,死去的意思就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永远也不回,就跟我妈妈一样。”
银梨花心中一颤,温柔而又坚定地道:“那么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妈妈……”
第四章仙剑诀
江城见银梨花声泪俱下,显然也是恨透了剑仙,心中暗道:若是如此,非要联手那也是未尝不可的。当下便道:“承蒙二位高看,小弟何德何能竟有此与二位联手的机缘?若是再不应允,那便当真是不识抬举了。”
葛金忠道:“如此甚好。你广散名帖,请来的那些市井之徒有什么用?”
江城微笑道:“这些泛泛之辈自然是入不了金银二侠之眼,但小弟却还请来了几位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银梨花道:“如此便还有点意思。不知你所请的是哪几位?”
江城道:“衡陽青山派苍郁道人、武汉谭氏三雄,广东百变郎君曲唯亭,青城掌乾坤范前……”
葛金忠道:“范前?他也参与到这之中了么?”
江城道:“没错。那范前素来自诩清高,以隐士自居,不愿与我等有过多交集。但此时,那部剑仙诀就摆在眼前,他怎能不动心?其实莫说是他。便是那昔日武林公认第一的折须道人得此消息,只怕也要从地里爬出来争夺一番。”
银梨花闻言蹙眉,却不理会他这浑话,只道:“你请的应该不止这么几位吧?”
江城听她语气间似乎胸有成竹,便道:“想来银女侠已猜到了剩下的那两位了吧。”
银梨花恼他出言辱了折须,当即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葛金忠道:“若是不出所料,那两位便是长沙金沙镖局的赵归鑫赵总镖头,以及他的师兄黄归潘黄老拳师了吧?”
江城抚掌道:“不愧是金银二侠。不但武功通天,便连心思也是这般灵巧。”
银梨花道:“哪里哪里,我二人怎及得上你江知府的神通广大。两广两湖的江湖豪杰都卖你面子,只送出一纸请柬,便使得他们都巴巴地赶来这里。”
江城面色一凝,道:“女侠取笑了。那几位人物,便是我不出贴相邀,只怕也会闲不住,不远千里地赶来。那真正的原因,想来也不必我多说。但至于那长沙二杰嘛……剑仙之子已经出世,他们两位自然要坐不住了。此番既要来此争夺那部仙剑诀,还要将那些前尘旧事的账一块了了。”
葛金忠道:“有如此想法的只怕不止他们二位。”
江城一顿,道:“不敢相瞒,小弟也确有这等考虑。但只怕我与长沙二杰联手,也不一定能够胜得了那李傲雪。”
银梨花道:“废话少说,那部剑诀究竟在哪?”
江城摇头道:“我若是知道,此即只怕早就携之而逃了。这次的盛事乃是朝中大将李立言亲自举行,李将军之父李归山当年平叛西域有功,早已位列王侯,封子荫孙,遂李将军在朝中也是声势浩大。不仅如此,据传他自身武功也极为了得,身边收罗了诸多高手——传闻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宁天远便归于他的麾下。”
葛金忠道:“西天一剑宁天远?”
江城道:“不错。此人亦是精于剑道,曾与折须道人切磋,三百招而不败。据传他早年乃是少林方丈天日大师的亲传弟子,幼时便已将达摩院中的剑谱翻得烂熟于心,但直到三十岁那年,天日大师自称剑道已不如他,此人方始还俗出道,却依旧挂着少林俗家弟子的名号。”
银梨花道:“此人当真了得。只怕十年一过,即便折须道人生还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了。”
江城道:“不错。自那一战至今日,已经过去六年有余了。”
银梨花道:“有这样的人护着,那剑诀的确可保无恙。”
葛金忠道:“可万一那宁天远监守自盗,那可就糟了。”
江城道:“葛兄此言差矣。那西天一剑为人颇具侠义,所作所为向来人道而严谨,且其深受释家影响,极少损及他人。单论人品,那也是信得过的。更何况,他已娶妻生子,少林寺又是他的起源之地。就算他强行夺得了剑诀,那顶多也就是自身无敌,朝廷依旧可以派兵为难他的妻室,甚至踏平少林寺。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葛金忠道:“好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来那李将军也当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心思可狡黠得很哪。”
江城道:“能够在当今朝廷拥有如此声势的,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手段?”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喊道:“大哥,宾客大多来齐了,可以开宴了。”原来他们自早晨开始谈论,至此时已是中午。
江城道:“甚好。坤弟,你进来。”
门外那人推开门走进。只见此人身材高大,精神硕硕,双眼锐利而有神,鹰钩鼻子略显阴翳。
江城、银梨花等人也都站起身来。江城道:“这二位,便是当年威震江湖的金银二侠,这位小姑娘嘛……”
银梨花道:“是我徒儿。”
葛金忠道:“阁下便是江坤江老师么?久仰久仰。”
江坤抱拳道:“不敢。金银二侠之名,早已传遍武林,二位不但技艺高超,所作所为之事,也令在下素来钦佩。今日得见二位真容,当真有幸。”
银梨花一凛,心想此人的性子全然没有他长兄所说的那般不堪,只怕也是个厉害角色。只见江城对其弟投以嘉许的目光。
又客套了一番,江城道:“坤弟,你与三位贵宾去参与午宴吧。我这做兄长的病得真不是时候,一些事情还是得劳烦你去处办。”
银、葛二人闻言一惊,难道连其弟江坤都不知道他是身受内伤而非染病么?
只听江坤道:“大哥哪里的话,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这时,有家丁在门外喊道:“城主,饭菜已送来。”
江坤去门外接过饭菜,放在茶几上。江城笑道:“哈哈,我就先开动了。”果然不踏出书房门口一步。
三人随江坤绕过硕大一个院子,来到正堂之中。只见堂中宾客满座,各自厮谈,人声鼎沸。
银梨花问江坤道:“不知范前到了没有?”
江坤下巴轻轻一挑,道:“范前范老师已经到了,在那儿呢。”
银梨花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东边角落一张大长桌旁满满地坐了一圈人,但她的目光却直接落到了一位中年人的身上。那人青衫长袍,头戴方巾,虽已年入不惑,但依旧面容儒雅,气度不凡,一派饱读之人的打扮。
银梨花道:“咱们过去吧。”
葛金忠点点头,紫檀伸手挽住银梨花。
江坤笑道:“那么,在下便不打扰三位重叙旧友了。请多饮几杯!”
三人道谢,而后径直往范前所在之处走去。
那桌旁的客人见三人前来,纷纷仰头相视,却皆不搭理。
“没见过,不认识。”其中一位精瘦的中年人尖声尖气地道。
“只怕又是外地来的,混混吃喝,凑凑热闹。”他身旁一位少妇开口道。
银、葛二人对此犹若未闻,但紫檀双眼却在这些人身上来回打量。只见其中一位老者胡须皆白,身材高大,鹤观童颜,却正是“威震四海”胡震海,他一见到银梨花一行人,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铁青起来。
三人直走到范前身前,停下身形。葛金忠道:“范贤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范前一凛,急忙起身,抱拳道:“葛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桌旁诸位见状,急忙將各自的尊口闭了个严严实实。眼见就连德高望重、威震四海胡震海胡老拳师的师尊在此人面前都自称“小弟”,可想而知,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实在不属于我等能得罪得起的范围之类。
银梨花抢上一步,道:“铁虎,你可还认得我么?”
范前怔怔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道:“你是梨花姐姐么?你……你为何?”
银梨花抢道:“不为何!你……你哥哥可还好么?”
范前闻言,神色霎时一凛,冷声道:“当年他练功时急于求成,以至走火入魔而死。”
银梨花一怔,呆呆地看着他,道:“是我对不起你哥哥。”
范前闻言一叹,道:“如若方便,请借一步谈谈。”
银梨花点点头,对葛金忠道:“师兄,请你与檀儿在此等我片刻。”
葛金忠道:“好。”
范前对其弟子胡震海道:“震海,你替我好好招待这二位。”
那胡震海一把长白胡子,看起来便是要做范前的老子也是做得,但此时却丝毫不敢拂逆前者之言,一脸尴尬地点点头,应道:“遵命。”他所尴尬的倒也不是这句“遵命”,而是要好好招待“这二位”……
一旁的紫檀见他面色迥异,似是大大的不愿。心中暗自好笑,童心突起,道:“范师叔,你这位徒弟可是有趣得紧哪。”
范前只见她身着一件异常肥大的衣服,身材面容却尽藏在衣服之中,倒不易瞧清。但心知她是跟随银梨花而来,便定然是银、葛二人之徒。此番如此一言,乃为那日客栈之事在故意找茬。
银梨花闻言,嘴角微微一扬,道:“这女孩是我徒儿,入我门下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范前点点头,对胡震海道:“这位是你师姐,你见礼了。”
胡震海闻言,原本铁青的面色霎时变得一片煞白,但却也只得一打抱拳,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姐!”
紫檀展颜一笑,道:“师弟不必多礼。”她这句话却是说得极大极响,似乎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
葛金忠佯怒道:“檀儿不得无礼。”心中却也暗自好笑。
古圣道:“百善孝先行。”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其时江湖武林之中,豪杰侠客大多都是洒脱不羁,不拘小节之辈,但却个个严尊师徒间的名分。若有谁敢行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事,便定会引得江湖豪杰群起而攻之。
而胡震海本身乃是青城之中的一户财主,生性好武,少年时曾跟一个三流拳师练过几手,倒也会些粗浅功夫。十年之前青城盛会,范前投宿于其家中,谈起武学之道,范前兴起而练了几手,被胡震海惊为天人,对其无比敬慕钦佩。因此,威震四海胡老拳师虽已是一大把年纪,却依旧甘心尊范前为师。
而胡震海除了有一大把年纪之外还拥有一大把财产,于是范前便收他为弟子,以便在青城中落脚,安心地练功度日。
范前与银梨花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正堂,来到回廊之上。
银梨花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总之,确是我对不起你哥哥铁牛的。”
原来当初银梨花已岁及桃李之年,若换作平常农家女子只怕孩子都已有了几个,但她却依旧不曾出嫁。邻村有位青年,名叫范年,小名铁牛,为人忠厚老实,又对她爱慕已久,曾几番到她家里提亲,却都被婉言拒绝。那铁牛虽然名叫铁牛,但其性子却跟头铁驴相似,竟发誓此生非梨花不娶。之后他得知银梨花尚武,便也开始跟着村里的跌打医生学上几手,但就算他将那医生的功夫尽数学会,继而再厉害十倍,那也不见得是银梨花的对手。
其时银梨花去了深山闭关,什么人都不见。铁牛便也离开家乡,带着喜欢读所谓“圣贤书”,却又无钱可供的弟弟铁虎开始闯荡江湖。由于铁牛生性忠厚,勤劳扎实;铁虎精明强干,根骨颇佳,一番努力之下,二人终于得入少林俗家门第之中。
从此,铁牛每日间除了习武便是练功,恨不得一日之间练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却哪里知道,练功最是讲究心平气和,尤其是少林的内功外武,更是注重循环递进,一步一个脚印,必须得慢工细火兼勤学不辍地修习不可。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而铁牛却是地地道道地反其道而行之。其师见状,提醒过多次,但他却都听而不闻;铁虎苦口婆心,忠言逆耳,也起效甚微。他依旧我行我素。恨不得改名为“铁驴”二字,以表其性。
如此时间一长,他逐渐发现,自己练功的进展实在太慢,便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说自己并不是一块练武的料,已经如此勤奋了,却依旧连弟弟铁虎都比不上,真乃天亡我也。
过得数年,兄弟二人已有了相当的功底。此时铁虎已经跻身二流高手的行列,而其大哥铁牛也颇有进益,自认家乡那位跌打医生从此再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但这依旧不够。因为他曾见过银梨花出手,较之眼下铁虎的身手还要更为矫健迅捷。而此时,自己尚自只能勉力与铁虎的左手打个不相上下,当然也不排除铁虎故意“失招”的可能。他心中大不平衡,但却依旧不曾死心,每日间练功练得废寝忘食,哪怕再苦再累,一想到银梨花便即心中甜暖。
如此日复一日,又过得半年,这般疯狂练功的弊处终于显现。在一次连续几日几夜的修炼之后,他突觉自己全身竟已无法动弹。当真如同梦魇,意识清醒已极,但身子却无法动弹分毫。人生在世,最为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铁牛悲愤欲绝,暗叫不好,心知大势已去,但事到如今,竟连自尽也是不能。
其弟铁虎发现之后,大哭了一场,对此却也没有丝毫办法,他们的师父则是摇摇头道:“若铁牛自除心魔,还有得救。”
但这世间又岂有此理?铁牛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将银梨花忘了。这般才过得一个月,他一条硕壮的汉子便就此郁郁而终,结束了其异常悲情的一生。
范前叹道:“梨花姐姐,你不要自责。当年我遇强敌围攻,若非姐姐与葛兄出手相救,只怕我此时连骨头也剩不下了。”
银梨花道:“可那时你身受重伤,我与葛师兄有要事在身,也没去管你的死活了。”
范前并不理会,只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眉头一蹙,续道,“更何况,姻缘之事,自然是须两厢情愿方可结果。我兄长太过强求,沉溺于此,得此结局也怨不得你……”
银梨花喃喃道:“两厢情愿方可结果?我又何尝不是沉溺于此?”
范前闻言神色一变,道:“我兄长之死不怨梨花姐姐你,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剑仙李清灵!”
银梨花惊道:“你……你说什么?”
范前冷声道:“你和我兄长一样,都是为情所困,那又有什么错呢?所有的起因都源自李清灵!我兄长是因为李清灵而死的。”此人原先儒雅的气度已经不见,双眸之中的仇恨,化作两道阴翳的光芒。
银梨花顿了顿,半晌后道:“所以,你在青城一住十年,只是为了那部仙剑诀吧?”
范前道:“不错。传闻剑仙之力,凡人不可战胜。全是因为他幼时修炼了那部剑诀的残篇。若是我得到了它,便有了为我兄长报仇的指望!”
银梨花道:“李清灵早已避世隐居,当年我寻了他三年之久,大江南北,天涯海角,都不曾见过他的影子……”
范前恨恨说道:“那又有什么用?眼下他的子嗣既然已经出世,我便去捉了他的子嗣来,逼问出他的下落,而后为我兄长报仇。”
银梨花神色也冷了下来,道:“你身为少林子弟,怎能不顾江湖道义?”
范前不怒反笑道:“难道梨花姐姐来此,不是为了手刃此僚么?”
银梨花咬牙道:“我自然是恨不得他立刻便死了……”冷哼一聲,续道,“但此生此世,只有我才能杀他。其他人,不配!”
范前一怔,思忖良久后深鞠一躬,道:“如此一来,咱们正好联手!”
银梨花道:“如此甚好!只不过,与我联手便不能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范前再鞠一躬道:“谨记此言。”
二人回归席间,难免受到阵阵阿谀奉承,银梨花蹙眉不语,葛金忠听而不闻,紫檀毕竟少年心性,听得兴高采烈……
宴后,那江坤来到席间,对在座诸位说了几句客气话,而后直邀银、葛二人以及紫檀入后院谈话。
依旧是那间书房,但江城的声色却已不复上午那般精爽。他见金银二人到来,便连邀入座,急急道:“二位,大事不妙!”
银、葛二人见他如此模样,倒也一凛,问道:“怎么?”
江城道:“长沙金沙镖局赵归鑫赵总镖头以及黄归潘黄老拳师出事了!”
银、葛二人大惊,却不说话,只等江城之言。
江城面带忧色,道:“按那二位的行程,本拟着今日上午便能抵达此处,但时至晌午却依旧未到,小弟心中因此不安。直至方才,有人自称是黄老拳师的弟子,求见我面,我便见了他……”当下对门外家丁喊道,“天养,去请黄老拳师门下高弟余少侠来此。”
门外那人应声去了。不一会,门口便被叩开,只见一位身着孝衣的高大青年伏地大哭,道:“恳求前辈为我师父师叔报仇!”
第五章恩仇难泯
江城手握成拳,并不说话。葛金忠道:“敢问赵总镖头与黄老拳师是如何遇害的?”
那姓余的道:“昨夜我等已至青城百里之外,那地方却没有集市人家,便只好宿于一间野庙之中。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门外马匹嘶鸣,当下起身去看。刚到门边,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我根本不及反应,便被一只手掌迅捷无比地封住了周身大穴,我霎时僵在那里,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幸而庙中也已有人惊醒,大叫当心,我听出是我师弟,心想他可拦不住那道白影,却苦于无法动弹,便只能竖起耳朵去听身后的动静。但身后却并未发出打斗声,想必是我师弟与我一般,瞬息便已被点中穴道,根本无法还击。
“接着我听到我师叔在愤怒地喊道:‘你是谁?一道清冷的声音答道:‘李清灵之子——李傲雪!我不明所以,李清灵的名号我还是第一次听,至于李傲雪亦是闻所未闻。却听师父大声道:‘原来是剑仙子嗣复仇来啦!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李清灵,便是剑仙!可他的子嗣为何要向我师父、师叔寻仇呢?
“那李傲雪道:‘我敬二位是前辈,所以给你们自尽的机会。他说这句话,就跟常人说‘晚上吃什么一样平静,却令人心寒。我师父道:‘当年确是我等对不住你双亲。也幸而你母亲得了解藥活命,否则,我二人的罪孽将何等深重?那李傲雪冷笑道:‘你少在这惺惺作态,若是你心有此念,只怕当年也不会参与到那一战之中,更不会如此急着去青城与江城会合了!我师叔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好歹,我便替你长辈教训教训你!那李傲雪闻言大怒道:‘好胆,竟还敢言及我父母!说罢,三人便动上了手。我师父年岁已高,气力不足,师叔近来身子抱恙,依旧跟他斗了许久,这才落败。”
江城、银、葛三人心知这姓余的在有意夸大其师父、师叔的厉害。以李傲雪的功力加上其报仇的心理,那长沙二杰无论如何也无法撑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句“斗了许久”,想必是虚构瞎扯,而“这才落败”,应该是“转眼落败”。但三人却也不去拆穿,依旧沉默地听着。
“……那李傲雪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师父道:‘技不如人,死而无憾。我师叔却大喝一声,似乎不顾重伤之躯,依旧跟李傲雪拼命,嘴中喊道‘:师兄快走!可……可他的话还未曾落音,便只听“哧”的一声。我师父惨声道:‘师弟!我心想,难道师叔已经被那魔鬼给杀了么?接着,师父痛叫一声,显是被李傲雪重创。接着那李傲雪道‘:我父辈的仇,今日便由我来报还吧。接着,师父便也没有声息。我只恨自己本领低微,竟始终无法动弹分毫,否则,我……我宁可替师父师叔受此伤痛,代替他们去死。”说到这儿,不由得声音喑哑起来,面色悲痛,眼中有泪滴落。
葛金忠道:“好!你是条好汉子。”
那姓余地道:“前辈此言当真折煞小辈也,我眼睁睁地看着对我恩重如山的师父、师叔死在面前,却毫无办法!我……”
紫檀突然插言道:“据你所言,当时你背对着他们,一切动静都是靠听来的,那倒也不是‘眼睁睁。但若说是‘耳睁睁嘛,似乎却也不妥得很……”
姓余的闻言心中动怒,但见紫檀年岁尚小,又是女流,便也不搭理,只对葛金忠微作一揖,续道:“那贼子杀掉我师父、师叔之后,便去与我师弟说话:‘你是赵镖头的弟子吧?我师弟冷哼一声,却不去理他。李傲雪又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既已杀了赵镖头,就不会再为难他人。当年的事情,料来你也没有资格参与。
“只听‘啪啪两声,他似已将我师弟的哑穴解开,我师弟得以出声,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臭贼,杀我师父,真该将你千刀万剐。我陈某与你不死不休!那李傲雪的声音竟依旧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便立刻死了吧。说罢,我师弟突然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那恶贼便又来到我的跟前,我见他相貌清秀,面如冠玉,气度出尘,竟不由得心中暗暗折服。暗道若是萍水相逢,以我的性子定要忍不住去与他结交一番。但这个恶魔,他杀死了我师父、师叔,我与他不共戴天!”言至此处,他神情惶恐,似乎依旧不曾彻底脱离那位男子给他带来的恐惧,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他在我身旁转了一转,突然将我的上衣撩开。我心想这恶贼要是一剑给我杀了倒也干脆,但他这般作态,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来折辱我了……
“他轻笑一声,扬起手中的长剑,向我刺来。我心想,快些将爷爷一剑了了吧。但又觉得奇怪:若是要一剑将我刺死,那又何必剥我上衣?天下间只怕也没有这般古怪的杀人方式。还来不及想得清楚,便只见他用剑尖在离我肌肤寸许之外来回划动,初时我并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名堂,心想有种的你便将我的哑穴也解开,爷爷虽打不过你,但也非将你的十八代祖宗从头骂到尾不可。直过得一盏茶工夫,我才感到他的剑尖凌空所过之处都是火辣辣地疼,我竟感觉有黏稠的血液流出,当真不知他是如何能够做到隔空伤人……”
“剑气!”葛金忠道,他有些失神,说完这两个字,便闭口不语。
江城道:“不愧是剑仙之子!如此年纪,便已达到了能够凝生剑气的境界,难道当真要再出一个剑仙么?”
银梨花道:“当年李清灵在他这般年纪时,已然天下无敌。这李傲雪眼下还做不到这一步。余少侠,你接着讲。”
那姓余的道:“那恶贼竟会剑气?他……他那般比画一阵之后,居然没有杀我,就此走了。等到天明,他封穴的力道逐渐消减,我方才能够动弹。我忍痛将师父、师叔、师弟的遗体葬了,大哭一场,在三位面前起愿,我余青峰若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悲痛之中,撕拉一声将衣服扯开。
紫檀“哎”的一声,急忙将头转开,不去看他。其余众人只见那姓余的胸腹之上伤口密布,都已凝成血痂,沟壑纵横间居然组成八个猩红的字:“剑仙之崛,岂倚剑谱?”
江城冷声道:“当真是好生狂妄!”
葛金忠道:“真是笑话。不是倚靠那剑谱,难道李清灵便当真是个神仙?”
银梨花道:“无论是李清灵还是其子李傲雪,少年之时都已到达凝生剑气的境界。‘剑仙之崛,岂倚剑谱?哼,当真以为我等都是傻子不成?”
余青峰扑通一声拜倒在地,悲声道:“小辈无力报此血海深仇,恳请几位前辈念在与先师的交情上,务必出手除去此僚!”
江城神色黯然,点点头道:“江某一定尽力。”
银梨花与葛金忠对视一眼,心想李傲雪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个注定的对手,虽然不一定打得过,但却是一定要打的。当下也对余青峰道:“我等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余青峰叩地致谢,而后退出书房。
江城道:“六日之后,朝中大将李立言将在这青城之中摆下天下英雄擂。届时那李傲雪定然会到,他人既然到此,难道还会放任那部剑诀落入旁人之手不成?如此一来,我等势必要与其斗上一斗。”
银梨花道:“却不知是如何斗法?”
江城道:“此次虽设擂台,但想来应不同于江湖上传统的比斗一般简单。具体规则小弟眼下也并不知晓,这乃是朝廷举办此次盛事的密要。”看了银、葛二人一眼,续道,“依我愚见,朝廷此举是为了让江湖上崛起一位真正的第一强者。此人非但要武功高强,而且定要是位侠义之士。此次不仅要将那部仙剑诀赠与胜者,还要助他一统武林!”
葛金忠道:“一统武林?好大的气魄。”
江城道:“有朝廷出手,此事虽难但却也不是问题。”
银梨花道:“似你这般说来,此次剑诀的得主便是那‘西天一剑宁天远了。”
江城道:“不敢相瞒二位,那西天一剑实已被朝廷内定为胜者了。朝廷举办此盛世,只不过是要让他的名气能够真正地响彻天南地北,甚至超越当年的剑仙!”
银梨花道:“朝廷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一来,江湖人士也都将成为朝廷遣用的棋子了。”
江城道:“银女侠此言差矣。朝廷此举,全是为了天下社稷。推选出一位武林之主,便是为了管制住各处的山寨绿林,要使得江湖浪静,武林太平,百姓安康。”
葛金忠道:“原来我等一番跋涉赶到青城,为此事耗尽时间心血无数,竟是要为他人做嫁衣。”
江城忙道:“葛兄万不可做此念想。小弟私下与宁天远也颇有交情,早已与他身处同一条船上。二位,只要我等助他折桂,只怕也是好处不少。那西天一剑为人极具侠义,我等此时助他一臂之力,往后就算要将那剑谱借来瞧瞧,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银梨花眼中精芒一闪,道:“若当真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倒也可行。”
几人又谈论了一会,而后各自散去,不在话下。
却说那李傲雪自当晚斩杀长沙二杰,以报世仇之后,跨上马匹,径直赶回青城。等抵达青城时已是上午时分。
一家客栈内,与他同行的那锦衣女子见他平安归来,心中欢喜,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雪哥,怎么样了?”
李傲雪道:“此仇已报……但那江城却一直缩在青城府中,广邀天下高手于席间,此际倒也不易动他。”顿了一顿,道,“对了!灵妹,你可有查到那朔海和尚的下落?”
原来那锦衣女子面上一红,道:“雪哥,此处不比西域,你……你还是叫我凌灵的好。”
李傲雪一怔,道:“我都这般叫了十几年了,为何要改口呢?”
凌灵将头低下,轻声道:“免得旁人误会。”
李傲雪笑道:“我偏不,灵妹,灵妹,灵妹!”
凌灵扬起粉拳砸在李傲雪的右肩之上,道:“你再这样,我便不跟你说那朔海和尚的消息啦!”
李傲雪笑道:“既然如此,且让那朔海和尚再多活个一两天也罢。”
凌灵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让李傲雪瞧见她已微羞红的面色。
李傲雪道:“朔海和尚只不过是条小鱼,咱们这次要捕的,可是条蛟龙!”
凌靈闻言,转过身子,正色道:“可要我事先去通知我那师侄?”
李傲雪道:“不用,咱们亲自去会一会那‘西天一剑!”
凌灵道:“他这名号真是好笑,我看是一剑上西天。”
李傲雪沉吟半晌,道:“不可大意,此人不仅功力精湛,而且城府渊深,是个劲敌。咱们万万大意不得。更何况,此次所谓的‘盛事主办人竟然是我家族中的长辈,这才更为棘手。”
凌灵道:“虽然如此,但咱们之前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我天水阁也不是任人欺压的!”
原来这凌灵乃是李清灵夫妇的养女。
李清灵夫妇归隐西域之后,不愿意随达纳夫一同栖身于军营之中,便在为李清灵之母李瑶晟清扫完坟堆之后与达纳夫分手。二人在苍茫的大草原上寻到了一湾如同宝石般清透的湖泊,便在那湖畔居住了下来。
这湖畔也早有居民,见这新来的一男一女直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尽皆表示欢迎,热情招待,无私帮助。
两年之后,二人在这里生下小傲雪。又过得两年,邻家老爷子桑特寿终正寝,将兀自裹在襁褓之中的小女孩托付给了李清灵一家。
如此一来二人又得一女,当真是欢天喜地。
却说这小女孩父亲乃是西域本地人士,但其娘亲却是游历至此处的中原之人。这对夫妇婚后很快便诞下一名女婴,按常理说,该是男耕女织,享天伦之乐,但这二位却并不这样。他们不甘一辈子生活在这草原之上,想要去过些繁华热闹的日子,见识更多的人物与是非。于是,竟忍心对这女婴不顾不问,径自去中原经商去了。此生究竟会不会再回来,那也是难说得很。
李清灵夫妇有了这女婴之后,更是加倍地将心思放在两位孩子身上。
二人虽然已经归隐西域,但骨子里却依旧藏着对中原的情感,中原人文的影响不可磨灭。那小女孩的母亲姓凌,便让她也跟着姓凌。至于名字,李傲雪占了母亲一个“雪”字,那么这囡囡便占父亲一个“灵”字。从此她便唤作凌灵。
等到小傲雪六岁那年,李清灵夫妇一经商量,都认为就算此处已经远离江湖,没有是非,但习武依旧能强身健体,去害消灾,于是李清灵便开始教傲雪练剑。而此子也不亏是花仙、剑仙之子,对于剑道的悟性超乎常人,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他进展极快,俨然颇具父风。
李清灵虽已内力尽失,但得子如此,也不再抱憾。
又过得两年,那小女孩便也六岁了。因女孩不适合李清灵那一派刚猛的路子,于是便由香盈雪教那小女孩武功。
盈雪少时曾向各门各派的高手强者学过武艺,遂精通百家功夫。这些年来倒也没有闲着,她凭借着自己的聪颖天资,以及李清灵对于招式透彻明亮的理解,取百家之长,去百家之粕,创出了一套独门武功,并对凌灵倾囊相授。
二人只教孩子习武,却从不跟他们说道上的规矩,甚至江湖上一些可以当故事听的奇闻轶事也半句不讲。
等到李傲雪十六岁那年,凌灵也已十四岁了。此时前者已是一位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顾盼间英姿勃发;而后者也是如青莲初绽,亭亭玉立,姿色初显。
一日晌午,兄妹二人正在草原上拆招。李傲雪的内力较凌灵为厚,但招式方面却不及凌灵的灵动。两人切磋起来,一个简单犀利,一个繁杂奥妙,倒也难分伯仲。
正打得难分难解间,忽然听得空上传来一声苍鹰的悲鸣。二人毕竟少年心性,闻声不约而同的各自向后退开两步,抬头去看,只见一只老大的灰色苍鹰正低低地从东方飞来。
李傲雪道:“灵妹,你猜我能不能射下这只老鹰?”说罢,扬起手中木剑,对准天空中的老鹰。
凌灵笑道:“这只鹰虽然飞得很低,但却很快,我瞧你一定射不下来。”双眼又向那只鷹看了一会,嘟嘴道,“这老鹰好端端地飞着,你去射它作甚?”
李傲雪点点头道:“我用木剑射它,想必也伤不了它的性命。”
凌灵嘻嘻一笑,道:“是我多虑了,因为你根本射不中它。”
李傲雪不及理会,便凝神持剑,运起内力,待那老鹰飞到前上方数丈距离时,他陡然大喝一声,手中木剑犹如一道被强弩射出的羽箭一般凌厉,带着嗤嗤的劲风笔直地射向那只苍鹰。
那只苍鹰再次发出一声悲鸣,居然陡然侧身,躲过了李傲雪所射出的那柄木剑。
凌灵见状笑道:“好一只聪明的鸟儿!”
她话未落音,便只见那苍鹰竟摇摇欲坠起来,但身子却依旧向前飞来,这般越飞越低,最后便落在了她的脚下。
李傲雪笑道:“你瞧,这不是射下来了么?”说罢,便奔过去捡那柄木剑。
凌灵蹲下身子,去瞧那只鹰。她道:“雪哥没有射中你,我知道的,但为什么你自己要落下来呢?”
她见那苍鹰神情靡颓,似乎转眼便死,不由得担心起来。当下双手将它捧起,却只觉手心沾了什么液体,滑腻腻的,这只老鹰似乎也重得出奇。
她心觉奇怪,于是又将那老鹰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抬手一看,只见手上竟然沾满了鲜血,心中一惊,便将那老鹰的身子翻了过来。
只见其胸腹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其腹下居然还绑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裹。
“咦?”凌灵好奇心起,将那布包打开,只见其中藏着一个蓝色锦囊,以及一块巴掌大的铁块,却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第六章天水阁
还来不及细看那两件事物,便只见李傲雪从东边急速奔来,嘴中大喊道:“那边有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快些闪到路旁。”
凌灵闻言,将那只受伤的老鹰抱起,走到一旁,对李傲雪道:“你看它受伤了。”
李傲雪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剑并没有触及到它,这伤必是旧伤,道:“怪不得它飞得那么低。”
凌灵将那块包着两件小东西的青布当作绷带,在那只老鹰的创口处缠上几圈,意为止血。
凌灵正想将那两件东西取于李傲雪看,但转眼间,一队人马即到眼前,马上乘客却都是中原装扮,他们一边急骋一边仰头向天空张望不休。
凌灵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天空,心想,难道是要起风了吗?
旁边乘客见她这般仰天而望之状,神色清纯,依旧略显稚嫩但却秀丽无伦的面孔洋溢着青春,极为讨喜,便不免向她多瞧了一会。蓦然间,只见她手中居然捧着一只苍鹰!
“王大哥,那只鹰就在这小娃娃手中!”那人大声叫到。
那首领人闻言一怔,急忙转过马头,走到凌灵面前停下,一双大如铜铃的双眼盯着她手中的那只苍鹰,道:“小姑娘,将那只老鹰交给我。”
凌灵见他身材极为魁梧,面貌也是凶神恶煞,却依旧跟他对视,道:“它是你养的么?”
那王姓汉子摇头道:“不是。”
凌灵道:“那么你要它作甚?它已经受了伤,是你打伤的么?”
那汉子道:“是我用箭射的,你快些给我吧。”
凌灵道:“待给它治好了伤势,便还给你。”
那汉子面显怒色,道:“小小姑娘家别不知好歹,我也不愿与你为难,快将它交给我!”
凌灵道:“我偏不给!”
那大汉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李傲雪,只见李傲雪也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如此一来心中怒气更甚,大喝道:“哪里来的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说着,手中马鞭一挥,向凌灵手中的苍鹰卷去。
凌灵一展步法,向后一退,便躲了过去。那汉子见她身法迅捷,反应灵敏,显是一名练家子,又见她步法飘逸利落,乃是极为上乘的轻身功夫,当下一凛,道:“你师父是谁?”
“凭你也敢问?”李傲雪冷声回道。
那汉子大怒,身子径直从马上蹿出,右掌凝力拍出,直取李傲雪。
其时李傲雪虽然年少,但在其父亲的调教之下一身武功已非常了得,眼见那汉子凶神恶煞般地疾扑而来,竟不慌不乱地一挪脚步,不丁不八地站稳身形,手中木剑扬起,向那大汉的右掌心刺去。
那大汉身在空中,已不及变招,只听噗的一声,那柄木剑居然应声刺入他的手掌之中,霎时鲜血横流。
“别动,你一动,这只手便废了!”李傲雪道。
那大汉只觉手心剧痛,心中惊愤交加,心想自己乃是因大意而败,当下忍住怒意,道:“小兄弟,你将剑收回去吧,我答应你不与你们为难便是了。”
李傲雪终究是少年人,且生而处于这隐世的偏荒之地,兀自不懂江湖险恶,人心狡诈。当下便点点头,道:“早该如此。”而后将木剑抽出。
那王姓汉子急忙将手掌收回,撕下一块衣襟将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而后大喊道:“一起上,拿下这两个小鬼!”
李傲雪大怒,挺剑向他刺去,那汉子急忙闪身,堪堪躲过。李傲雪叫道:“哪里走!”当下剑法连绵不断施展开来,或劈或砍,或刺或撩,一招一式,皆是直取敌人身上要穴。
那汉子根本无暇抽出兵刃,他见李傲雪出招迅猛凌厉,招式之间的衔接简直无懈可击,打得自己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幸而他早先已经瞧清李傲雪手中所持的是柄木剑,当下便以左臂勉力招架,但这般只挨得数记,便觉手臂竟已酸麻,难以再抬得起来。
此时已有同行之人抢上,那人一枪戳出,将李傲雪的剑招生生地逼了回去。李傲雪向后退了一步,大笑道:“来得好!”而后踏着步子,直接迎上。
原来他虽自小便开始习武,但却从未与人这般当真地厮杀过。今日这群人撞在他手中,倒也是运气。
凌灵见他与一群人将兄长堵在中心,但他却大呼酣战,将师父所传授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真是好不痛快。如此一来,她自己也不免技痒,刚想加入战团,却见东方又是一队人马急驰而来,叫道:“雪哥!东边又有一队人马过来了。”
李傲雪一掌拍开一位敌人,喊道:“那一队就交给你啦!”
凌灵道:“好得很啊!”说罢,随手将那块铁片和锦囊揣在身上,这次她可不再退到路旁,而是堂而皇之地站在大路上,左手兀自挽着那只老鹰,右手凝劲横在胸前,立个门户,双目注视着那队由远及近的人马。
那队人马也都是做中原人士的打扮,只有领头之人戴着黑斗笠,帽檐有黑布垂下,挡住容颜,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光线之下。他见前方正有一陌生少女拦在路中,不知何故,却见她手中抱着那只苍鹰,眉头一蹙。又听稍远处有人发出打斗之声,便停下马来,俯身问道:“小姑娘,你挡在这路中间做什么?”
凌灵见他似乎毫无敌意,言语间也极为客气,暗觉奇怪,道:“难道你不是那些人的朋友么?”
那蒙面客笑道:“什么朋友,是对头!”
凌灵道:“你不会也是要来夺我手中的这只老鹰吧。”她虽然年纪尚小,但心思却玲珑透彻,早已想到那群人之所以要夺这只老鹰,全是为了这老鹰身上的那两件东西,当下却故意以老鹰作为幌子去问这人。
那蒙面客摇摇头,道:“我们找的,是这只鹰身上所系的东西,不知是否已被那队人马抢走了?”
说着便望向那边。只见那里十几个大汉正围着一位少年混战,但那少年却越战越勇,招式开合间浑然熟练,手中一柄木剑来回翻飞,无人敢直撄其锋,瞧眼下这形势,只要再过得一盏茶工夫,那少年定可得胜。心中不禁骇然,暗道:这是谁家子弟?竟如此了得。
凌灵生怕他不与自己动手,便道:“告诉你吧,那两件东西便在我身上。你若是有本事便来取好了。”
那蒙面客见她容颜美丽,如青莲露水,神色炯炯,与一位故人颇为相似。突然仰首凝视着天空,心中叹道: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么?蓦然,他翻身下马,凝视着凌灵,道:“只要你接我十招而不败,那两件东西便归你了。”
凌灵将手中的苍鹰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小声道:“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呆会便来接你。”向前走了两步,对那蒙面客道,“接招就接招便了,什么十招八招的,出手吧。”她早先见李傲雪激烈酣战,已是心痒得很了,这时只渴求一战。
那人见她这般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已然猜到七八分。这小姑娘定是故意装得很霸道似的,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出手一般,实则只是想过过技痒之瘾罢了。想到这,不禁莞尔,这小女孩是天真无邪,讨人喜欢。他心中暗笑,却故意将声音挤得哑哑的,道:“狂妄自大,你当心了!”脚步一踩,长挑的身形便向凌灵欺来。
凌灵见他来势迅捷,不敢大意,当下向后急退两步,欲要避开对方攻势。但却陡然间只觉脚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便转过身来看,只见那只苍鹰已被她这一脚踩得血肉模糊,伤上加伤,登时毙命。
凌灵拾起苍鹰的遗体,看着那蒙面客,难过之色溢于青涩的小脸上。那人见状,急忙停住身形,笼罩在黑纱之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而其身后的那群人也尽皆石化于当场。要知道这些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个不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但遇此情景也都尴尬得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李傲雪从那边赶了过来,他一边奔跑,一边喊道:“灵妹,那群人已经都被我击败了。”来到近前,只见此处居然安静得有些诡异,他看了一眼那位蒙面客,又看向凌灵,道,“你……这……什么情况?”
凌灵闻言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手中横死的老鹰,面上悲戚,居然泫然欲泣起来。李傲雪大怒,冲那蒙面人喊道:“这只鹰做错了什么?你非得置其于死地呢?你是何居心?”说罢,便自觉刚才的话说得实在大有问题。鹰怎么会“做错”什么呢?就算是偷吃了家養鸡鸭,那也不该动如此大的阵仗追杀才对。
那蒙面客被他如此一问,霎时愣住,刚欲出言解释,却只听哇的一声,凌灵居然哭出了声来。
原来她以为李傲雪是在出言责备于她。想她自小便冰雪聪明,乖巧伶俐,耳朵里所听到的都是夸奖赞美,从未有人跟她讲过半句重语气的话。但今日,却被哥哥当这么多人的面,义正词严地大声责骂,这叫她如何能不大大的委屈?饶是她心智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但仍是忍不住哭了一嗓子。
李傲雪见状惊恐万分,却又不明所以,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道:“灵妹别哭,待我将这恶人打败,为它报仇来!”
凌灵闻言一愣,这时方知原来李傲雪责问的乃是面前的蒙面客,当真是又气又喜,叫道:“你起开,我才不要你来!”说罢,将手中之物交给李傲雪。
李傲雪见她竟对自己发气,虽然一头雾水,但仍是接过死鹰,点点头道:“那么你小心些。”
凌灵怒视着那蒙面客道:“若不是你,想来可怜的鹰儿也不会这般死了。”
那蒙面客当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只不过是“帮凶”一位,而正在行凶的“元凶”却是你自己,可这时却迁怒于我……但见凌灵稚嫩喜人的面容上满是娇嗔薄怒之色,秀眉轻蹙,气呼呼地鼓着香腮,当真是天真美好得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喜欢。于是稍一沉吟,道:“若是我能够接你十招,你便饶过我吧。”
凌灵闻言,登时被逗得扑哧一笑,但想到自己泪痕未干,不免十分尴尬,当下便迅速强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磨着晶莹精致的贝齿,喝道:“你接得住再说!”说罢,左手自腰间发拳,直击对方胸口。
那蒙面客心想,这是武当派长拳的起手式,难道这小姑娘是武当门下?当下伸手一拂,欲要将这一拳的方位带偏,从而化解。
却见那小姑娘居然还不待他拂中手腕,便陡然变招,那只手掌化拳为掌,五指伸直合拢,犹如一条灵动的小蛇一般,急向右肋戳来。
他心下一惊,略感奇怪,这乃是江西五行门的蛇形拳。当下身子向左一闪,径攻对方左肋。
那小姑娘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脚下步法一变,身形一晃,宛若一片被秋风带起的叶子一般,竟已绕到他身后,右手拇指与食指相扣,径直向腰阳关点来。
蒙面客见她认穴精准,力道准头也是分毫不差,心中一凛,忙伸手后撩,将这一式出自少林的拈花指化解,顺手一带,要将她拖得跌倒。
凌灵娇叱一声,右手仿佛化作了一条软若无骨的灵蛇,一扭一挣之间,便已逃开了那蒙面客的牵制。此时,她心中终于明白,这蒙面客功夫实不在李傲雪之下,心中却是一喜,乍遇强敌,如何能不好好切磋切磋。她精神大振,招式连绵不绝地打出,一招比一招精妙,一招比一招灵巧。
那蒙面客见状,心中大惊,但见她出招居然从来没有重复,不同派别的一招一式间,竟连贯通顺至极,哪里敢怠慢分毫,早已小心谨慎地应对起来。心中只想,我不能将这小姑娘打伤,也不能被她打伤。
这般直斗了一顿饭工夫,凌灵才将香盈雪所传的一套“飞花乱絮拳”打完,这时候已经累得出了一身大汗,她退后两步喘息道:“行了行了,你已经接了我一百多招了。虽然还是没有原谅你,但此际却也不想再跟你多做计较了。”
那蒙面人内力远较凌灵为深,此时依然呼吸平稳,举止自若,闻言慨然道:“你的拳法真是精妙得很,竟然融百家之长于一体,当真是厉害极了。”
凌灵道:“你这般夸我也没用。”
那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道:“我这一生言出必行,既然你已在我手中走过一百多招,就应该兑现之前的话。”
李傲雪走过去扶住凌灵,道:“什么话?”
那蒙面人道:“系在老鹰身上的令牌与锦囊,便属于令妹了。”
“如何敢当?”还不待兄妹二人回话,便只听远处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只见西边草坡上逐渐显出一个窈窕的人影。
李、凌兄妹忙奔了过去,叫道:“母亲。”
香盈雪笑着看了李傲雪一眼,宠溺地揉了揉凌灵的头,走进那蒙面人道,微施一礼:“敢问阁下是否便是天水阁深海龙王邹寒潭邹阁主?”
那蒙面人还礼,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香盈雪,半晌后才道:“不敢当。阁下可是……”
香盈雪点点头,打断他的话语,道:“小女无才无德,岂可手持天水令,身带神液囊。”
那蒙面人闻言,突然间将带在头顶的黑斗笠取下,只见竟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姿色卓卓,虽无法与香盈雪如天地所生般的美丽相提并论,但却也极具风韵,她道:“敝派师祖在世之时,曾最中意门中小师叔。然而眼下师祖已故去,小师叔患病早夭,先师也因与内贼相斗而亡。我虽是门中大弟子,却穷极心血,也练不透祖师所传下的心经,不敢自认传人。今日我偶遇令嫒,真乃人中之凰,天纵之姿,想来定足已将师祖的遗愿达成……应是天意如此,还请夫人不要拒绝。”说罢,居然盈盈一拜。
香盈雪见她身为一教之主,居然将家底细透露得如此直白,自是对自己信任至极,言辞举止间又如此谦逊,当下暗自点头,也还了一礼,道:“小女虽生长于农家草野,但性子却被惯得极为骄横……以后,便请阁主多多管教了。”
那邹寒潭听她答应,大喜道:“豈敢。”当下面向凌灵,突然间身形一矮,居然跪了下去,口中喊道,“参见师叔!”
其身后那十几人也连忙跪下,喊道:“参见师叔祖!”
凌灵不明所以,急忙将邹寒潭扶起,道:“什么师叔祖?”
邹寒潭道:“师叔身上那两件东西,本是我门中掌门信物,但却遭内贼偷窃,流失在外已有三年之久,今日,方得重归门中。既然那两件东西眼下已在师叔身上,那么等回到总坛之后,举办万众盛会,祭天祭祖,再奉师叔为阁主!”
凌灵闻言,急忙摇手,怯声道:“我是不会当教主的。”说罢,看向香盈雪。
香盈雪对她一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邹寒潭高声道:“我天水阁立于中原东海之上,开派祖师宗旨乃是为天下万民造福,专抱打不平,救苦救难。但三年之前,门中不幸,陡生内贼叛党,以致全派上下英才凋零。其时在下身为第三代首座弟子,便只能勉任阁主之位。可这三年来,我庸庸碌碌,竟不能使天水阁之势有丝毫起色,每思至此,余心深愧。幸而今日夺回我派掌门信物,倒也略抵此过……”接着又对凌灵躬身道,“以师侄看来,师叔的品行武功,均可胜任教主。但师叔毕竟年纪尚小,于人情世故知之不细。依小侄愚见,师叔应随我共赴中原总坛,早些熟悉教中事务,修习师祖亲撰心经。”
凌灵道:“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
邹寒潭道:“随时可回。阖教上下,师叔之言便是命令。谁敢忤逆,我邹寒潭第一个罚他!”
凌灵闻言,心中一喜,道:“那么我要我哥哥也去。”
邹寒潭道:“是!”
李傲雪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凌灵道:“有什么不好?雪哥,咱们这就回去和父亲商议。”
李傲雪点点头,虽然中原离此甚远,但却随时可以回归,家中父母也未至老年,尽可放心去得。
当下二人随香盈雪回家,天水阁一行人候在原处。
回到家中,还不待兄妹二人开口,李清灵便道:“去吧。”
那兄妹二人一惊,道:“父亲知道了?”
原来李清灵先前与香盈雪早已在远处观望那兄妹二人,认出那蒙面客乃是邹寒潭,因其是名女子,遂由香盈雪出面相见,而李清灵则一直在远处不动声色地观望。
李清灵道:“你们是应该去中原走走的。只不过,不要辱了你们父母的名号。”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只见彼此皆是一脸茫然,向李清灵问道:“父亲,什么名号?”
原来这对夫妇从未跟自己的孩子提过当年事迹,这便使得两位孩子根本不知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也是香盈雪之前不让邹寒潭说出自己身份的原因。
李清灵道:“剑花二仙。”
第七章西天一剑
兄妹二人凛然,道:“孩兒谨记!”
随后,二人去葬了那只凄惨的老鹰,便离开了西域,随邹寒潭到了中原东海。
二人每隔两年回家一次,但见家中父母非但没有因他们的离去而感寂寞冷清,反而更为恩爱幸福,当真是羡煞了旁人。
直至数月之前,兄妹二人听闻江湖上在传“仙剑诀”一说,深觉此事大有蹊跷。当下派人打听情报,继而找到邹寒潭细细商议,才知道原来这个传说在十年之前便已经传开,酝酿至今,方始真正地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于是二人离开东海总坛,深入中原腹地。此行一来是要解决昔年父母所结下的恩怨情仇,二来是要看看那所谓的“仙剑诀”究竟是怎样一个“仙”法。
其后,二人战江城,会金银二侠,惊走朔海禅师。眼下,便是要去找那所谓的“西天一剑”。
那场盛事即将在六日之后举行,想必朝廷的人马便在这青城左近驻扎了,而以宁天远的身份,此际也定然在时刻守护着那部剑诀。
李傲雪道:“青城为甘肃辖地,与白银、兰州毗邻。白银离此处虽然稍近,但官府实力却不如兰州。”
凌灵道:“那么以这批人的行事风格来看,宁天远一定在兰州。”
李傲雪道:“错不了。”
这段日子以来,二人为了打听消息与应对强敌,精神一直紧绷,无法修整。凌灵见李傲雪这般星夜兼程地赶回来,满脸风霜之色,心头微酸,道:“雪哥,你很累了,歇会儿吧。”
李傲雪一笑,道:“你我本是习武之人,眼下境界虽不敢说如何的了不起,但内功底子倒已具根基,灵妹不必多虑。”
凌灵点点头,道:“那么咱们便去找那‘西天一剑吧。”
二人翻身上马,直往兰州赶去。这路程近有两百里,二人凭着坐骑神骏,临近晌午时便已抵达。进城之后,二人下马吃饭,休息了片刻,便直奔兰州城府而去。
但见那府门口立着两位家丁,周边没有更多护卫,瞧上去与平常时期无异。两人转到偏僻处,展开轻身功夫跃上城墙。只见那府中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守卫森严,只有几名家丁在府中跑来走去,手中捧着碗筷餐具。
凌灵道:“难道宁天远是在白银么?”
李傲雪眉头一蹙,道:“进去看看。”
二人轻轻跃下围墙,藏进一丛灿烂的牡丹之后。李傲雪盯着东边的那位家丁打扮的人道:“灵妹你瞧,这人像不像五雷手王飞林?”
凌灵一瞧,道:“这人步履轻快,身形矫健,至少也是一位二流高手。其眉心那一颗黑痣,更是将他的名号贴在了脸上。”
李傲雪道:“王飞林早年间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在江湖中倒也有些侠名。而眼下他却在此做起了家丁来,真是奇怪。”
凌灵细细将目所能及的人都瞧了一遍,道:“原来这些所谓的家丁皆是二流的角色。”
李傲雪沉吟一番,道:“既然如此,那宁天远便定然在这兰州府中了。”
凌灵嘟嘴道:“只不过这里的阁楼房间不下一百,却不知宁天远藏在哪一间?咱们若是暴露踪迹,只怕就要遭人围攻。”
李傲雪笑道:“要找到宁天远所在的房间,谅也不难。”他艺高人胆大,话刚说罢,身形一晃,已藏到一处假山之后,一名家丁打扮之人正从另一面转出。李傲雪右手向前一拍,便已扣住他的后颈。那人还来不及叫出声音,便被凌灵闪电般地点了哑穴。
李傲雪冷声道:“宁天远在哪?”
那人见自己命门被扣,生杀大权已被身后那人掌控,若是惹他一个不快,只怕自己的性命便交代在这了,又听他问宁天远的所在,心想你自己要去找那西天一剑,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当下便伸手指向一处屋门。
李傲雪看清了方位,手中一运劲,便将那人震晕,拖到假山之后。而后屏住呼吸,等到院子中假扮家丁的几人稍一疏忽,便趁机携着凌灵向那人所指的地方迅速潜去。
屋内人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道:“进来。”
李、凌兄妹暗暗心惊。二人的脚步声已经极为轻小,却依旧被屋内之人听见,可见屋内人内力之精湛。
既然已经被发觉,那么便光明正大地进去。李傲雪推开房门,走进屋内,凌灵紧随其后,将门关上。
屋内那人斜睨了他们一眼,声音平静地道:“原来不是来收拾碗筷的。”
李傲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但见他身形硕健而挺拔,虽已年近不惑,但面容却依旧称得上俊朗,神色间隐约透着傲气,一双眼睛烁烁有神,显是功力深厚。而凌灵一双妙目则是不住转动,来回地在房间中四处观察。
那人站起身来,道:“你们二位不是府中之人。”
但见李、凌二人竟兀自不理会他,便只好尴尬地清清嗓,道:“二位自报姓名吧,我宁天远从不对无名之人出手。”
“那部剑诀在哪?”李傲雪突然出声道。声音很冷,不带一点感情。
宁天远闻言笑道:“你倒也直接得很。”
凌灵道:“剑诀不在这间屋子里边。”
李傲雪闻言,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宁天远,道:“交出剑诀,我不杀你。”
宁天远闻言哈哈大笑,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了。便是那所谓的剑仙亲临,也得给我束手!”
李傲雪剑眉一挑,缓缓拔出佩剑,嘴角扬起一抹不屑之色,道:“就凭你,也配跟剑仙动手么?”
宁天远见他年纪尚轻,但面对自己时却无比从容,言语间亦是睥睨天下英雄,这等气度令他不敢再怠慢,道:“传闻剑仙子嗣重现江湖,我早想会见会见,但却不料,你竟不请自来。”
李傲雪道:“废话少说。既然这里没有剑诀,那么你便拔剑吧。”
宁天远笑道:“你倒也是个明白人。此时便是你想走,我也不会任你走了。”
李傲雪漠然道:“希望你的实力对得起你的名气,不要让我失望。”他自六岁练剑至今,剑道的天赋传承于其父李清灵,自艺成之后,难逢敌手。此番到兰州城中,正要与这“西天一剑”好好切磋一番,以印证自己十来年所修习的剑道。料想即便不敌,要脱身亦是不难。
宁天远拔出长剑,面上依旧带着微笑,道:“你们是两人一起上,还是一个个的车轮战?”
凌灵道:“哼。自然是一起上。”
宁天远神色一僵,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面对这种境况,当真是没有任何法子,人家既不是堂堂男子汉,也不是什么江湖上响当当的豪杰,她若硬是要这般打法,那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却听李傲雪道:“灵妹,你帮我掠阵便是。”
凌灵道:“好。”因为一旦开战,府中其他高手便一定闻声而至,那时她便须要出手拦住那些人。而且她也知道,李傲雪拥有极度强大的自信,以及实力。
“哧”!一声剑鸣传出,李傲雪居然率先出剑,径直往宁天远的心窝刺去。这一剑刺出的方位、时机、距离,他早已算得清清楚楚,当真是必杀一剑!
那宁天远大惊,心知此时还剑反击为时已晚,便急忙向后退去,却突觉脚下一绊,身形顿时踉跄起来。李傲雪大喝一声,又是一剑刺到。
宁天远步法虽乱,但身为一名绝顶高手,又岂是这般容易击败的?他手中长剑从诡异的角度向上一撩,便与李傲雪的剑撞在一起。
“铮”的一声,只见两者的剑都无法遏制地向反方向弹出。宁天远内力虽较李傲雪更深,但其仓促之间却也难以发挥出全力,遂这一剑二人只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那宁天远见李傲雪手中长剑居然依旧如故,半点损伤也没有,心中一惊,暗道:他手中也是柄宝剑。
而李傲雪也惊于他奇快的应变。若不是身具极其丰富的战斗经验,是决计难逃此剑的。他嘴角撇起一抹冷笑,唰唰两剑,分刺宁天远的大腿、右腕。
宁天远出剑隔开刺向大腿的那一剑,却见敌人又是一剑恰好向自己垂下的右腕刺来,当下右手挽个剑花,以最后一截剑身荡开李傲雪的剑尖。
这一招,已展大家风范。
好!李傲雪心中暗暗喝彩,心想这“西天一剑”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当下不再试探,收敛心神,使开天水阁中所藏的单百零八路《春雨剑法》。此乃为天水阁教众必修剑法,习之以行侠仗义,惩强扶弱。但见此间李傲雪施展开来,更是深得此路剑法的精要,只见他手中剑招凌厉而延绵,忽起忽停,时疾时缓,竟逐渐将宁天远逼进了西边角落。
“万佛朝宗!”宁天远大喝,临危不乱,手下剑路陡然一变,俨然是少林的达摩剑法。只见他攻守严谨,手中剑招随着李傲雪的进攻节奏而自如急缓,当真是精妙无伦。一时间,竟将李傲雪的攻势一一抵住,辄显反击之态。
李傲雪见状,急忙抖擞精神,长剑一收,使开母亲所传的百花剑法。一经施展,当真是犹如百花齐放,一招一式间尽显剑道奥义。
宁天远大惊,眼前这套剑法他虽从未见过,但其中招式却又大多识得。他无法理解,这许多并非同门同派的剑招组合在一起,为何可以展现出如此威能,且近乎无懈可击?他根本无法预判对方下一招究竟是什么,因此便也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只过得片刻,便已是落得攻少防多,眼看不支。
“给我死来!”李傲雪大喝一声,不愿给对方任何反攻的机会。只见他剑招陡变,竟单手一剑平平直直地对着宁天远左胸心脏刺出。
这一剑可当真是出人意料,宁天远心中本在猜测,他下一招是要出武当的太极剑法,还是昆仑剑法……但见李傲雪平平地一剑刺来,他却根本不知如何拆解,当下只是本能地向后旁一闪。
“哧”!那一剑还是刺中了他,将他左上臂划开一道深有寸许的伤口,鲜血霎时涌出。
李傲雪向后一撤,长剑一横,冷声道:“不过如此。”
宁天远稳住心神,急忙撕下一截衣袖裹住左臂伤处,心下羞愤无比,喝道:“好小子,再来!”竟首先发招,向李傲雪攻去,早已无法保持先前那般的雍容气度。
李傲雪道:“江湖传言,西天一剑宁天远不但武功卓绝,为人更是令人深服,今日一见,真是有负盛名!”
宁天远不言不语,迅速进招,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如同一湾秋水,杀招辄显,要打李傲雪一个措手不及。他自小便于武学上颇有天赋,素来被人恭維,其表面虽显得谦虚恭谨,淡泊名利,但内心却恰然相反,好大喜功,沽名钓誉,早已将自己视为而今中原第一高手,无人可出其右。而眼下,天下无敌的“西天一剑”竟伤在一位小辈手中,当真是岂有此理!
李傲雪一面避开,一面道:“剑道,第一重要的便是天赋,似你这等悟性,再练十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这便叫你输得心服口服!”话音刚落,便不再闪避,手中长剑挥出,却不似之前那般变化莫测,让人难以捉摸。相反,这一剑极为直简明了,就算是完全不会使剑的人也能看出,他这一剑要刺向哪里,什么时候会刺到。
但宁天远见状,却惊骇欲绝!他居然根本不知这一剑该要如何破解。
那一剑挥出的时间、角度、方位、速度、力量,无一不是妙到毫巅。旁人看来似乎平平无奇,但当事的行家却能深深感受到那种被一剑笼罩的恐惧。
无论是还击、格挡的招数,亦或是后撤避开的身位,都已被李傲雪掐算准了,并已有相应的招式在那早候。一旦触发,敌方便要面临令人更为措手不及的攻势,不死也要掉层皮。
上一场,李傲雪只这般出了两剑。第一剑,便已为他自己创造了绝大的优势;而这第二剑,则是直接将宁天远的左臂重创!
宁天远心中浮现出四个字:剑道领域!他依旧不甘心,认为之所以会被逼到眼下这种境地,全是因为自己轻敌所致,他相信自己真正的实力!
“一剑破万法!”宁天远大喝,他临危不乱,手中长剑一展,一道剑气居然横空扫出。
李傲雪剑眉一扬,叫道:“这才像点样!”当下撤回剑招,不敢硬接,回手也是一剑劈出,一道剑气也凭空生出,与宁天远的剑气撞到一起。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却又立刻扬起手中长剑,或劈或砍或刺或撩。房间内霎时被剑气笼罩,便是凌灵,也被逼到八仙桌之后,躲避四处激射的道道劲气。
究其根底,还是李傲雪因年纪轻而内力不如宁天远;而宁天远则是负伤在身,难以达到全盛状态,无法发挥自身巅峰力量。
二人斗到酣处,李傲雪挺起长剑,剑锋径直刺向对方胸膛,只听“铮”的一声,那宁天远居然也这般出剑刺来,两剑剑尖相撞,却并不相错而过,而是如同粘在了一起。两人各自潜运内劲,要将对方崩开,从而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原来宁天远自知自己剑招之精不及李傲雪,而对于剑道的理解则更是大大的比之不上,当下便只能选择强行与他比拼内力,这也是唯一可以取胜的法子。
“据传当年你与折须道人比剑,在其剑下走了三百招而不败。我对此向来神往,但今日见你本尊,却太令人失望了。现在想来,那时折须道人应该已是血气枯败,失去了‘剑道领域的境界。”李傲雪道,神色之间尽显睥睨。
宁天远心中动怒,但却一言不发,只想: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与人比拼内力之时居然敢开口说话,当真是不知死活。此念刚过,便只觉李傲雪那方一股强盛的新生内劲突袭而来,直撞在自己的胸口。
“噗!”宁天远大口咳血,身子向后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神情霎时靡颓。这是受了致命之伤。
“小时候我爹跟我说:好人,自然就应该对他好;而恶人,便应该对他恶。你‘一剑上西天向来假仁假义,我便也还给你一道。”凌灵从李傲雪身后转出,笑道。
宁天远心想,你初时承诺不会相帮,但此时却在这等搏命的要紧时候突然出手,当真是“假仁假义”至极了。想到这,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欲要开口说话,却没了力气。
李傲雪回过身对凌灵道:“对恶人的确没必要讲什么道义,他们早已将自己的道义吃掉了。就算旁人想对他讲,那也是无从讲起的。”
二人不及转身,便听身后砰的一声,房门竟已被人猛地撞开,李傲雪更不回身,反手撩出一剑,只听有人“呃啊”惨叫,旋即跌倒地上。李傲雪转过身来,更如猛虎出笼,手中长剑一招一式之间,必见敌血。
凌灵也使开浑身解数,精妙拳法一招胜似一招,那些二流高手哪里能够招架?皆被打得落花流水,各自退让。
突然李傲雪心中一凛,叫道:“灵妹小心!”身子向凌灵身边扑去,手中长剑一挥,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羽箭掉落在他脚下。
“朝廷第一神射手孙博?”凌灵寒声道,双目望向那羽箭射出之地,只见一位将军身着金色盔甲,神威凛凛地站在一处假山之上,手中弓箭对准自己,已弯成满月状……
“嗖”!又一道羽箭破空而来。
而此际凌灵已有防备。当下忙向北一闪,让了过去,只见那道羽箭居然直接射入了地面青石砖中,其所携力道可见一斑。凌灵回身甩手间打出几道银镖,带着凌厉的劲风向那孙博激射而去。只听“当当”几声,但见孙博竟依旧无恙。原来他周身早已伏有持盾的官兵,联合将凌灵所打出的几道暗器尽数挡开。
李傲雪见状,向前疾挥两剑,逼开围在身前的几位高手,他趁机向前抢出几步,运内劲于右臂,霍然挥出一剑。
一道无形无质的剑气对着那孙博凌空横斩而去,孙博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自然也极为了得,他见状心知不对,便忙抢过其身边一位盾牌手的盾牌,举在胸前。“轰”的一声,那面盾牌居然被李傲雪所打出的剑气割裂大半,但却依旧未曾将其破开。孙博因此得活,却也惊出一身冷汗,举盾牌的右手已被那股巨力震得软麻,一时间竟无法再张得开弓。
此时,兰州城府中随宁天远一道而来的所有高手都已现身。其中叫得上名号的不下百位,曾在江湖上一度呼風唤雨的存在也不下于一手之数。朝廷此次为了一统武林,当真是大下血本!
第八章天下英雄?
李、凌二人身陷重围,只见眼前高手蜂拥而现,不断从周边的阁楼房间中涌出。只转瞬间,庭院中便出现了四五十人,个个眼神精悍,气度不凡。这些人或身在朝中,或各处江湖,天南地北,平日间万难会上一面,但此时竟自这兰州府中蜂拥而出!
李傲雪朗声道:“列位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眼下却何以听命于朝廷,甘为走狗?”
周边闻言者却对此根本不与理会,只在心中冷笑。
为了那部仙剑诀,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天下第一的诱惑实在太大。
凌灵心思玲珑,念头一转道:“那宁天远许给你们的一切,我等同样可以承诺!为何不与我二人联手?”
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为之发怔,但只稍一沉吟,便又面露杀机地盯着二人,随时准备扑杀。
原来他们附于宁天远一派,希冀那“西天一剑”能在几日后的擂台上大获全胜,那么自己既然出力相助,便也能从中得到好处。但此时眼见李傲雪将宁天远打败,心中无不又惊又喜。只因宁天远一败,他们便大有自己夺魁的机会。可李傲雪既然能够打败宁天远,那便也定是个天大的威胁,遂一定要趁此人多之际致其于死地。至于跟李傲雪联手,当真是想也不敢多想。因为哪怕李傲雪再强,他也并不是朝廷一脉的人,就算他得到了那部仙剑诀,也是怀璧其罪,没有朝廷的保护,将会被各路人物追杀到天南海角,从此永无宁日,谁敢跟他走在一起?
李傲雪见众人居然依旧听如不闻,无动于衷,不由得暗自一凛。心知这些平日间心高气傲的豪杰早已被“天下第一”冲昏了头,那么己方两人便将面临一场死战。
“杀!”几位直头直脑的高手大喝一声,当先杀向李傲雪。而稍有心思的,便都拥在后头,看似奋勇,实则根本不愿上前拼杀,只是心想:你们都最好同归于尽了吧,如此一来我便又少了一个争夺对手。
李傲雪手中长剑一横,将面前一名二流高手的兵器震开,“百花剑法”一展,便将此人的右腕割伤,使其失去战力。
“哧”的一声,身旁又有人进招。那是一杆长枪,直戳向他左肋。李傲雪长剑反撩,剑身抵在枪杆之上,将其横戳而来的准头生生压偏,而后长剑顺势滑下,削断那人的几根手指。
却还不待他收招,便只见眼前一位大汉手持铁锤猛地往胸口砸来,李傲雪蓦地向后一闪,脚尖刚刚落地,身子竟又如同猎豹一般地迅速向前弹出,径直冲入那人的怀中。这一下出其不意,那人兀自来不及反应,便已被李傲雪快如闪电般地封住了穴道,登时无法再动弹分毫。
但突然,李傲雪心口猛地一跳,直觉一股大难临头般的危机从后袭来,他急忙向北一闪,回头间只见一柄长剑穿透了那使锤大汉的腹部,露出几寸血红的剑身……
若是他不及躲开,只怕就已被人串了葫芦……
“真是好狠,竟连自己人都杀!”李傲雪惊出一身冷汗,暗想方才若不是凭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灵巧感应,躲开了那一剑,只怕此际已经殒命于此。他一叹,心知若是再有留手,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于是喝道,“灵妹,别再藏拙,出杀手!”当下便再不留情,全力使开剑法,激战群雄!
如此一来,敌方虽依旧人多势众,但兄妹二人却凭着各自的一身本领,硬生生地杀出一个小范围的无敌领域来!
李傲雪手中一柄长虹剑早已被鲜血染透,在他面前横陈的尸体,已有七八具之多,都是武林上流人物。而凌灵则是在他身旁为他拦截身后的袭击,如此一来,他方能放开手脚,将一身本事发挥到巅峰状态。
二人心中清楚,只要将那些一流的强者尽数灭杀,其他人便也不足为虑。
但此举谈何容易?两人在奋战中还是各自受了不少创伤,身上早已见血,有些是敌人的,有些是自己的。
陡然间,又一道凌厉的劲风疾速袭来,直取李傲雪,而此际他正被三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缠住,根本无法分心。
“雪哥当心!”凌灵叫道,捡起脚下一具尸体挡在李傲雪右侧,只听“噗”的一声,一只带着巨力的羽箭射入那尸体之中,竟然余劲不衰,又向前突了几寸。
李傲雪闷哼一声,显是受了伤。凌灵丢下尸体,见李傲雪右肋果然还是被那道羽箭所伤,射出一个拇指小的伤口,正在向外淌血,伤口不浅。
凌灵妙目含恨地盯着那远处的神射手孙博,心中杀意滔天。
只见李傲雪大喝一声,一剑将面前宁波鲸鲨帮帮主枭首,接着又是一掌打出,逼得兰州铁头派掌门向后急撤,却一剑将另一位福建神剑帮帮主的长剑削断,一掌将其震得倒飞,嘴中大口咳血,眼看活不了了。
这些招式经李傲雪使将开来,当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铁头派掌门吓得心胆俱裂,却已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向李傲雪进招。李傲雪脚下一撤,回手一剑斩在他的头顶之上,“砰”的一声,回眼瞧去,只见那人脑袋竟依旧完好,并没有应声破开,这一剑只是将其硬着的头皮割开小半……
能跻身一流高手之位,哪个没有真实本领?
大战至此,此人是唯一以自身肢体接下李傲雪一剑而并无大碍的。
李傲雪见自己一剑居然破不开他的铁头功,心头也是一凛,手中长剑运劲一挥,一道剑气凝生而成,向那铁头派掌门的头劈去。那掌门见状,顿觉头皮发麻,哪里还敢硬接,当下慌忙向后撤去。
而其身后一人瞧出那道剑气的厉害,竟伸手挡住他的身子,拦住他后撤的步伐,意欲以其躯体作为一道防护屏障。
铁头派掌门只觉有人竟在身后阻住了他的步子,心中惊怒交加,却还不及重新转移身位,那道霸道的剑气便斜劈了过来,只听“啵”的一声脆响,这一剑直接将其头颅破开。
其身后那人原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那道剑气乃是李傲雪倾力一击,破开前者的铁头之后竟兀自余劲未衰,他还来不及庆幸,便觉自己頭顶一痒,霎时也是千朵万朵桃花开,横尸当场。
此时在场的一流高手便只剩下了两位,一位是正在与李傲雪激斗的青岛万福寿万宗主,还有一位便是那当今第一神射手——孙博。
此人一弓在手,可远程出手袭杀,威胁极大,他也是唯一一位让李傲雪身负重伤之人。凌灵看清形势,展开“飞花乱絮拳”,十数回合便打倒一名挡在身前的二流强者,直向那孙博所在处杀去。
那孙博也当真无愧神射手之名,眼见凌灵杀到,竟也毫不惊慌,依旧搭箭弯弓,居然嗖嗖嗖地连射三箭。
原来之前他被李傲雪所劈出的一道剑气震得右臂发麻,无法自如动弹,待得两三刻之后才调整了过来。于是又发箭袭杀,伤了李傲雪。其时李、凌二人身陷重围,他不敢肆意发箭,只怕误伤了自己人,但此际凌灵独自向这边冲来,他便少了这重顾忌,当下便展开手段,要将凌灵射杀当场。
凌灵恨他冷箭伤了李傲雪,此际冲来自是有绝杀他的把握,纤手之中几枚银镖早扣,一见孙博弯弓,即便甩手将几道暗器打出。
虽是后发,但却先至。那孙博不屑地向她瞧了一眼,却并不理会。
那三支羽箭带着哧哧劲风疾射而来,凌灵展开家传身法,如同一片被秋风荡起的枫叶一般,从箭缝之中飘然而过。
而她所发出的那几枚银镖,却也被孙博周围的盾牌手挡下。在那些盾牌手举盾之际,凌灵的步法突变,不再似先前那般飘忽不定,而是如同先前那被孙博所射出的羽箭一般,直取敌人所处的那座假山。
那些官兵既然用手中盾牌将孙博的身体护住,那么自然就连视线也封住了。凌灵便趁此良机陡然欺身到了近前,只轻轻一纵便上了高有近丈的假山,抬腿将几名盾牌手踢下。
那孙博耳听有变,已有所防备,如此近的距离他不敢再弯弓射箭,当下便将手中硬弓当成长刀来使,一套三十六路破风刀法向凌灵卷席而去。
凌灵嘿的一声冷笑,全不放在眼里。只见她身子向后稍退,暂避过去,双足立定在假山边缘,手中银光陡然一闪。那孙博见状一惊,急忙闪身去躲,手中硬弓也舞成一团,欲将银镖打下。而下一瞬,却并不见任何暗器飞来。孙博此时方知,原来敌人只是一招虚晃。
凌灵娇叱一声,已经杀到近前。抬手便是香盈雪亲传的“飞花乱絮拳”,一招一式,无不精辟奥妙。那孙博之所以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多是凭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而近战却并不擅长,一身功夫虽也强硬,但却只能勉强达到一流水准。
他一见凌灵拳法便知不敌,当下想要避退,却又哪里能够?凌灵如同一只猎豹一般,迅速地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孙博虽有一张硬弓在手,却也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堪堪七十招一过,便被凌灵以五行掌打中胸口,跌下假山,再也无法动弹。
李、凌二人从午时杀到未时,此时身上皆已挂彩。李傲雪在遭诸多一流高手围攻之时右肩挨过一掌,大腿之上被划了一刀,但最重的创伤却还是右肋之下那处箭伤,伤口深有近寸,此时依旧在细细淌血。而凌灵则是在阻拦一群二流高手靠近李傲雪时被铁莲子打中后背,当即咳出一口血,将透骨的疼痛压了下去,而后更是被一位使剑的一流强者割破小腿。
更为不堪的是,二人奋战至此,早已精疲力竭。
凌灵跃下假山,只见那厢李傲雪正遭十数名高手围攻,此时他剑招已缓,早已打不出剑气,使不开“剑道领域”了。较之凌灵,此时他的情况显然更糟。
原来早先他与宁天远相斗之时,自知难以轻易取胜,便只能透支自身精气神,强行施展“剑道领域”这一顶尖剑术,这才将那“西天一剑”击败。那一战看似绝非恶战,实则凶险已极,若是李傲雪错失一招,胜败生死即将改写。
那“剑道领域”原是极难修习的剑术,便是当年强极一时的折须道人,也只在六十岁后才堪堪达到。然而,剑道最为要紧的便是天赋二字……
李傲雪的剑道天赋传承自其父李清灵,十八岁之时便已触碰到顶级剑术的门槛。而此时他年近弱冠,已可初步掌握“剑道领域”这一鬼神之道。
但无论如何,他毕竟年纪尚轻,内力较之成名已久的顶级高手还是差了一截。此际他几近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体内血气极为虚弱,在诸多高手的围攻之下,一柄长剑越舞越慢,已是守多攻少。
凌灵见状,忙冲杀过去。左手打出几枚银镖,将李傲雪身边两人逼开,右手中抓着孙博遗下的一撮箭羽,猛然插进一人的后背,身子却已经抢入战圈之中,喊道:“雪哥快走!”
李傲雪奋起余劲,终于挥出一道剑气,将那青岛万福寿右臂斩断,长剑剑势一转,转为后撩,闪电般地将右侧一位使软鞭的少妇刺穿。但却因此而露出破绽,被人在左肋打了一掌,当下脚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凌灵几步抢到身前,连忙将他扶住。但见周围众多高手早已将身边围得像铁桶似的,自己所受之伤虽无大碍,但却要护着肩上已无力出手的李傲雪,又哪里还能冲得出去?
李傲雪见眼前余下的这数十名二流高手争先恐后地向自己杀来,心中不由一叹: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要死在这里么?
正彷徨无计间,突闻西边有人大喝道:“天水十二刀来晚,请师叔祖降罪!”
凌灵听闻此声,心中顿时一松。这“天水十二刀”乃是天水阁邹寒潭的贴身心腹,原本皆是隐居山野的使刀名家或雪藏僻处的少年天才,直到邹寒潭以天水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宗旨亲自游说,这才将这“十二刀”收入帐下。
“犯我天水者,灭其神形!”十二人同时大喝,声音如同奔雷,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凛。只见西边一群身着水蓝色长衫之人正在迅速迫近,一个个身姿卓卓。奔到近处,只见其中年纪最大的已是胡须皆白,只怕不下古稀之年,而年輕的却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
敌对众人见那十二人中虽然男女老少成分颇杂,犹如乌合之众一般,但见那气势,还有谁敢大意半分?当下尽皆抖擞精神,谨慎应战。
“铮”!那十二人已冲到近前,十数柄雪亮的宝刀同时出窍,一股无形无质的杀气开始弥漫、酝酿。
“杀!”终于,随着凌灵的一声令下,那股恐怖的杀气彻底卷席开来!当真石破天惊!
十二位而今顶尖的一流高手同时暴起发难,当真是如同雷霆之怒,非凡人所能承受。
所敌对的人物虽依旧聚有三四十之数,但在面对这天水十二刀的气场之时,便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落叶一般,根本站不稳脚跟。
这是一面倒的战局。
天水十二刀中的成员早年间便已跻身一流之列,之后更是加入天水阁。这个组织向来低调,但实则是个庞然大物。自创教至今,已历百年光景,全教上下几有十万之众。那天水十二刀一入其中,即可阅览教中所集的秘笈、心法等珍贵资源,甚至每日间同自身不相伯仲之人切磋印证。如此一来,修为如何能不日日精进?
此番凌灵、李傲雪二人离开东海之时,邹寒潭便吩咐这十二人跟着他们,嘴上虽说是负责联络情报,实则是因她兀自放心不下这二位而布置的后手。譬如眼下这等生死关头,若不是邹阁主早备此招,只怕已然凶多吉少。
只见那天水十二刀冲进人群,直如饿狼扑入了羊群。那刀光只一个纵横间,便有数名敌对高手倒下。
原在兰州府的这些二流人物,平时皆各在一方,一身技艺虽谈不上如何卓绝,但也是极为出众的。然而此际在面对那天水十二刀时,却如同三岁的孩童在与大人捉对厮杀一般。虽然人数众多,但却根本无法打出有杀伤性的攻击。
只持续了一顿饭工夫,这场战斗便已结束。那数十位二流高手全军覆没,或被点倒,或被重创,或被击杀。
天水十二刀身染敌血,单膝跪在凌灵身前,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凌灵目不转瞬地瞧着重伤的李傲雪,蹙眉道:“起来,这难道能怪得了你们么?”
十二刀首领万金刀是个中年汉子,此人在同门中虽不是武艺最强的一位,但却是最为精明干练的一个。他瞧得眼下这般光景,道:“师叔祖不必担心李公子的伤势。”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只青木盒子,双手捧起,续道,“这是临行之时,阁主赐下的。”
凌灵眼睛一亮,道:“你先替我扶着雪哥。”
万金刀依言站起身子,轻轻扶住李傲雪。凌灵将那盒子打开来看,只见其中一颗拇指大小的青色药丸正在西斜的阳光下烨烨生辉,凌灵惊道:“这个是阁主的三转小还丹?”
万金刀道:“不错,师叔祖赶紧给李公子服下吧。”
凌灵沉吟一番,道:“不行。我曾听阁主说过,这药虽名叫‘小还丹,但其药效却极为精纯霸道。眼下雪哥已是重伤之体,只怕熬不得這药性。还是待我以清水稀释一番,再喂他服下。”
万金刀摇摇头道:“眼下李公子虽已身受重伤,但他却尽可服得。”
凌灵秀眉一蹙,道:“为何?”
万金刀道:“师叔祖可还记得,几年前李公子曾误服过一尾七彩鱼。那鱼本是身带剧毒之鱼,李公子中毒之后也是险象环生……幸而吉人自有天相,最终竟为恰巧游历至此的医仙曲檀所救。在那之后,李公子便内力大增。”
凌灵心想:曲叔叔可不是游历至此而巧然而遇的,嘴上道:“那跟眼下这小还丹有什么关系?”
万金刀道:“李公子内力深厚,虽已重伤,却尽可以熬得过小还丹的药性。此药不仅能够养神聚气,且对于内外伤势也是极具疗效。但若是以清水稀释,只怕药效不佳。”
凌灵道:“原来如此,多谢你啦。”
万金刀闻言,刚想跪倒,但见李傲雪正倚靠在自己身上,便只能微鞠一躬,道:“属下为天水阁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凌灵上前,将药丸喂进李傲雪嘴中,李傲雪此时虽然难以动弹,但意识却依旧清醒,他将药丸咽下,哑声道:“灵妹,咱们去找李立言!”
第九章青城乱
凌灵点点头,道:“万堂主留在此处,其余人去找那李立言。”
一声令下,那天水十一刀即便行动,分散开来,在兰州府中寻找李立言。
过得一盏茶工夫,李傲雪突然痛吼一声,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水滴落,他一口银牙紧锁,显然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凌灵急道:“雪哥,你怎么样?”
李傲雪摇摇手,示意不要紧,但转瞬却又疼得撕肝裂肺。他强行克制,双手的指甲已经刺进了手心的肉里,有滚烫的血液淌出,将手指染得根根血红。
万金刀盘坐在他身旁,道:“师叔祖不必担心。李公子只需熬过这一关,其所受的内外伤势便皆能痊愈,甚至连体内内力也将因此而凝练精进,阁主的小还丹称之为神药也不为过。”
凌灵点点头,一双妙目还是不转瞬息地瞧着李傲雪,面上担忧之色依旧满布。
又过得一炷香工夫,李傲雪这才松开紧握着的拳头,长出了一口气,而后闭上双眼,五心朝天地坐着,开始运功。
凌灵见状也松了口气,心知他已然熬了下来。
只听左近突有脚步声响起,凌灵站起身来,原是那天水十一刀已回来复命。其中一位老翁报道:“启禀师叔祖,属下已将兰州府搜查个遍,只找见几位奴才婢女,府中已无其他武林人士。”
凌灵道:“难道那李立言兀自藏在京城,未曾亲自到甘肃来么?”
众人见她苦思冥想,皆不敢出声打扰。凌灵一叹,刚欲询问众人意见,便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李立言为人机敏,一见形势不对,定会立刻逃开。而这左近,便只有青城的武林人士最多。所以,他一定在青城。”
凌灵喜道:“雪哥,你好了?”
李傲雪微笑道:“好了大半。多谢万前辈赐药,我李傲雪定当报答。”说着,对那万金刀施了一礼。
万金刀还礼笑道:“公子人中龙凤,造化天成,不必如此。”
凌灵笑道:“等回到东海,我向阁主讨两颗来还给老万便是了。”
万金刀笑道:“不敢。”
李傲雪见兰州府中已是尸体成片,血流成河,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悲凄之意,道:“不过是一部剑诀,竟累得这许多人为之丧命……其实便是有了那剑诀又如何,谁能长生而不死?生命远比所谓的天下无敌宝贵多了。”
凌灵道:“雪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咱们不杀他们,他们便会要了咱们的命。”
李傲雪看着满地狼藉,点头道:“若是想要活命,的确是非得杀人不可。”
凌灵道:“父亲曾言:恶人该杀,而好人决不能杀。你有杀过好人么?”
李傲雪略一沉吟,道:“没有。长沙二杰害我父母,乃是恶人,杀之天经地义。”顿了一顿,道,“但这些武林豪杰,虽称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能算是恶人。他们只是被利益一时蒙蔽罢了。”
凌灵朗声道:“那些人皆为一部剑诀而泯灭了人性,早已算不得人了。咱们杀了他们,就跟宰了一群畜生相似。”
李傲雪想起先前的恶斗,那些人居然连同伴都下手杀害,当真是算不得人。
还不待李傲雪出言,便只听凌灵又道:“我天水阁向来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任由哪一位侠客豪杰知道了咱们的事迹,都会忍不住赞一声‘好!”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而今日,你护住了我天水阁传人的性命,便是为天下苍生造福!此举何等侠义?”
李傲雪已然释怀,笑道:“你总是有的说。”言罢,在凌灵的手背上轻轻弹了一记。
凌灵笑道:“事实如此。”稍一沉吟,续道,“我天水阁自从创教以来,教中侠客豪杰,层出不穷,所作所为,无不遵守‘侠义二字。东海一带,更是深得民心,万众顺应……如此盛教,岂可毁在吾辈手中?”
那金水十二刀闻言,尽皆单膝跪倒,慨然喝道:“师叔祖正气浩然,深明大义。我天水阁得师叔祖统率,犹得天海护佑,必定旺盛长存!我等肝脑涂地,赴汤蹈火,永世不辞!”
以往这金水十二刀对凌灵虽也是极为尊重,可那多是因为她“师叔祖”的身份。实则各人心中却并不认为凌灵足已胜任“天水阁教主”这一教中至高无上的权位,哪怕她武功再高,只怕也是个没有谋略的女子。直至眼下,凌灵此番言语一出,这才令得天水十二刀真正心服口服,甘为牛马。
天水阁的宗旨便是“侠义者,得民心”。
凌灵喝道:“此番那朝廷大将李立言以一部剑诀将整个武林闹得腥风血雨,我天水阁何以坐视不理?今日直捣黄龙,将此事彻底平息!回青城去!”
天水十二刀坐下也皆是良驹,撒开蹄子奔跑起来,虽然比不得李、凌二人所乘之骑那般来去如风,但也是极快的。
一行人赶回青城,正是傍晚时分。
李傲雪已得那小还丹之药效,此时精力充沛,只觉自身内力滔滔不绝,汹涌澎湃,较之以往只有更胜一筹。而之前所受的内伤至此时竟已好了大半,而体表外伤则已经凝血结痂,右肋之下那处箭伤也开始愈合。浑身伤势,只需调养数日便能痊愈,这小还丹当真是功效惊人。
一行人直接进入青城之中,来到城府之外。凌灵当先下马,向青城府门走去,李傲雪紧跟在其身后。凌灵突然转身到:“眼下不知府中底细如何,天水十二刀分出六人,留在城府外接应,其余人跟我来!”
天水十二刀道:“是!”当下分出六人守在府外,其余六人随凌灵进府。
众人不再翻越围墙,而是直接叩开那扇城府大门。
看门家丁见众人神色不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傲雪森然道:“去跟江城说,我李傲雪来了。”
那家丁闻言大惊,门也不敢去关,当即便跌跌撞撞地奔进府中报信。
李、凌二人自然不会等到他报信归来,当下便直接踏入门中。突然,只听“嗖嗖”几声疾劲的破空声直窜而来。
李傲雪冷哼一声,“嗖”的一声将长剑于瞬息间拔出,握在手中,使开一招“屏扇式”,如孔雀开屏一般,长剑在身前舞成一团耀眼的白光。
他此招初显,便只听“叮”的一声,已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不停挥动着的剑身之上,而后跌在脚下。
“叮叮叮”!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李傲雪以剑撑开的“屏扇式”已与那凌空袭来的事物撞击了十数次。但见掉落在李傲雪脚下的,竟是成片的羽箭。
李傲雪一剑在手,将自身护得风雨不透,而凌灵在他身后,自然安全,她见那弓箭似乎射之不尽,当下对那天水六刀客道:“请你们去解决那些弓箭手!”
其身后的六位刀客道:“是!”当下各自显出身形,向那羽箭发射之地急速奔去。如此一来,原本成片的箭羽被几人吸引分散,李傲雪便不似先前一般须得全神贯注地防御,他开始一步步地逼近府中。
那六名刀客各自挥刀挡开羽箭,迅速迫近。眼前这些射手虽比不得那孙博,但也是经铁血训练出身的精锐官兵,心理素质极佳。此番眼见敌人正在迫近,却并不收弓,反而是羽箭越射越快。原来当目标距离越近之时,弓箭手便能越轻易地取得准头,且羽箭对于近距离目标的打击力道也远比之前强劲。
六名刀客自不同的方位攻上那群死士所藏身的阁楼,六位都是一流的武林高手,自是无惧那些激射而来的羽箭。
王金刀朗声道:“这批弓箭手虽与我等敌对,但却并无为祸之心,不过是忠心为主罢了。诸位兄弟大可不必杀害。”
其余五位刀客应道:“是!”
已有一名使双刀的上了阁楼,他双刀在手,却以刀柄将距离最近的一位弓箭手点倒,而后抢出一步,左手一刀将一人的弓箭斩断,右手刀柄向其檀中穴点去。却只见那名弓箭手反手将弓弦扣在他的右手之上,左手一箭向咽喉刺来。瞧这身手,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双刀客一惊,但却临危不乱,左手刀向那人的左手削去,右手非但不挣脱那弓身,反而直向那人胸口砸去,嘴中喊道:“小心,有高手!”这五个字一落音,他便不敢再分心,凝神接战。
万金刀等人一听,心中一凛,喝道:“陈兄弟小心!”
陈双刀双手同时进招,将那人逼得退开,刚挣开弓弦,便又听身后有脚步声起。当下不及转身,右手刀便向后横去,来人似乎早已料到此招,身子在刀身前一寸即便停住,待陈双刀力道用老却又不及收招之际,突然抢上一步,发掌打向他的后心。
陈双刀只听背后风声呼呼,料是劲敌来袭,当下已顾不得狼狈,身子急向前冲去,左手刀挥出,似要趁机斩杀先前那名以弓弦缠住他右手之人。
而那人眼见良机在握,岂可退避,当即抽出一双铁拐,横在胸前。心中打定主意:只需挡住这一刀,我便可顺势反扑。
却不料陈双刀此招乃是虚招,只在其面前一晃便冲了过去。但听身后一道粗重的声音骂道:“废物!”
陈双刀得隙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正追过来,但见他鹰钩鼻子,双眼之中精芒湛湛,显是位内功大家。
此人正是青城城主江城堂弟——江坤。
陈双刀忽听身后万金刀喊道:“陈兄弟,我来也!”当下便不再顾虑身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江坤。
两人同为当今武林中的顶尖人物,动起手来自然不一般。陈双刀双手握刀,左正右反,灵活迅捷,斗了起来,便只见两团雪白的刀光在不住晃动。而江坤则手持一柄四尺长的开山斧,这件兵刃一经挥动,势大力沉,带起阵阵风声,呼呼作响,当真是碰者伤,撞者亡。
陈双刀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双刀去硬接对方的斧式。而江坤自然也不会贸然进招,露出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
二人各自打出一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招式,互相试探。一眼瞧去,便似同门师兄弟互相拆招喂招,似乎生怕伤着了对方一般。但看在行家眼里,却实是凶险至极。
若有一方沉不住气,首先发动了攻势,那么便极有可能会被敌方抢招压制,从而落入下风。如此境况,便已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此时阁楼之上埋伏的弓箭手已皆被几名刀客点倒击晕,而那些伪装成弓箭手的武林人士,则正在与众刀客激战。其中便有江坤、胡震海、衡阳青山派苍郁道人、武汉谭氏三雄,朔海禅师等人。
但见阁楼之上六位刀客在诸多高手的围攻之下已越战越慢,局势也逐渐地偏入下风。再过得片刻,便已是岌岌可危,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李傲雪瞧清形势,当即飞身上楼,一剑挥出,将谭氏三雄谭老大握着长枪的右手齐腕儿削断,直令他疼得大声叫喊,身子不住旋转。譚老二、谭老三见状,如何能不怒火冲天?当下大呼大叫地直朝李傲雪杀来。
六名刀客见李傲雪一剑出手便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无不大声喝彩,士气因此一振,局势稍有好转。
“小兔崽子敢伤我大哥!”
“给我死来!”谭氏二雄大喝着逼近身来,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一般刺来。
李傲雪不敢怠慢,急向后一闪,跟着长剑横撩。只听“铮”的一声,竟已将谭老三的枪杆斩断,余劲撞击在谭老二的枪头之上,将其猛地震开。
李傲雪趁机进招,但这谭氏二雄也皆是二流顶端的人物,谭老三手中枪杆虽断,但他却未曾弃掉这件兵刃,而是使开一路七十二式短棍棍法,护住己身。谭老二则奋起威猛,枪出如龙,所有杀招尽数向李傲雪身上招呼。
李傲雪此时重伤初愈,本不能大动元气,但此际却只得强行施展剑道领域,手中的长虹剑指着谭老二一剑刺出。
谭老二见他这一剑看似极缓极慢,实则步步杀招,那一剑似乎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出招动作,甚至避退的方位都笼罩在内,无论是打是逃,都逃不开那一剑……
这就是剑道领域,在他手中长剑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李傲雪几近无敌。
“哧”的一声,李傲雪长剑将谭老二的右手削断,而后又对那谭老三斩出一剑……
那首先受伤的谭老大刚从剧痛之中缓过神来,便只见李傲雪将其二弟的右手手掌也削了下来。当下凄厉地大喝一声,心中之痛远超自己断掌之痛!眼看李傲雪又出剑杀向谭老三,心知这一剑老三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他张口大叫道:“公子手下留情!”
李傲雪一怔,剑招既不收回也不再刺出,直停在空中,风采烨然,道:“凭什么叫我留情?”
谭老大道:“我谭氏三兄弟今日栽在公子你手里,当真是心服口服,我们也不再要去争什么剑诀了……”
谭老二叫道:“大哥!你……”
谭老大喝道:“闭嘴!三弟性命要紧!”
李傲雪点点头,收回了剑招,再没说什么,转身便又与其他高手激战到一处。
那谭氏三雄下了阁楼,走到城主府门外,却见门外竟有六名身着水蓝色长衫的天水刀客埋伏在此,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只道吾命休矣。如此过去片刻,却见那六位刀客竟并不理会他们。
谭老大当先回过神来,已知晓那几名刀客对自己兄弟三人并无加害之心。当下微一躬身,向六人作了一揖,而后带着两位兄弟径回了武汉。
却说李傲雪惊走那谭氏三雄后,金水阁六刀客压力骤减,士气也随之大振。
江坤终究是如他兄长所说的一般,性子不够老辣,心气浮躁,竟忍不住首先进招。那陈双刀初时避其锋芒,随后便将手中双刀施展开来,刀刀杀招,将那江坤逼得连连闪避,手中开山斧斧法大乱,眼看不敌。慌乱间,竟闯进了李傲雪与那苍郁道人的战圈之中。
这苍郁道人也是个使剑的行家。其剑法之精虽然不及那“西天一剑”宁天远,但内力却犹有过之。李傲雪展开剑道领域与他相斗,直到十一回合后,这才大占上风。
两人正酣斗之际,却见有人突然闯了过来,心中都是不由得一驚。李傲雪见江坤步履踉跄,身法凌乱,此时正是杀他的大好良机,当下一剑虚招将苍郁道人引开,而后一剑刺向江坤后颈。江坤听得身后有破风声传来,急忙向前一扑,躲了过去。但此时陈双刀却恰巧赶到,已将双刀插入江坤背心之中,将他钉在地上。
苍郁道人眼见江坤就此死于身前,不由得慌了神,而高手对决之中往往一个不慎便足以决定成败生死,更何况,他所面对的是早已大占上风的李傲雪!
只听“噗”的一声,一柄长剑从苍郁道人的右胸透过,而后拔出,绽开鲜艳的血浪。
此时李傲雪见敌方三大狠茬一除,金水六刀客便尽可斗得过余下众人。当下便跃下阁楼,对凌灵道:“咱们去找剑谱!”
凌灵盯着丈许外的一个秃头,道:“雪哥且慢。那日我说过要取那朔海禅师的性命,岂可言而无信?”
李傲雪道:“此人确是恶贯满盈了。”说罢,抬手劈出一剑,凌厉的剑气横空斩向朔海。
那朔海也是老辈的一流强者,此际陡然听得身后劲风呼啸,当下再也顾不得与眼前对手厮斗,身子急忙向旁边一闪,总算避过了那道剑气。但跟着只听“唰唰”两声,他对面的敌手趁机进招,两刀分取他的中下路。朔海大惊,当下使出其毕生功力、浑身解数,一招“鱼跃龙门”跃上半空,堪堪躲过这必杀一击。他身在空中,却兀自来不及庆幸,便只听身后风声飒然,三枚银镖趁他身在空中,不及闪避之际疾速射来。只听“扑扑”两声,其中两枚打进了他的双肩,剩下一枚则钉在他的眉心。
朔海禅师在江湖中危害十数年,此时终于了账。
凌灵道:“走吧!”
两人曾到过这青城城府之中,将江城打成重伤之后即便退走。当初如此做法,便是想让那江城多活几日,好让他引出曾参与围攻医仙曲檀那一战的长沙二杰。此际方才取他性命,当真也是便宜了他。
二人寻到江城常栖的书房,李傲雪在门外大声喝道:“江老匹夫,滚出来受死!”说罢,便一剑挥出,凌厉的剑气将那书房之门猛地劈开。
只见屋内有两人盘坐。一人正是那青城知府江城,而另一人,却做书生打扮,一眼瞧去,一派饱读经书的儒雅模样,却不是范前是谁?
凌灵道:“雪哥,那长沙二杰是你杀的,那么今日这江城便由我来解决!”
李傲雪点点头道:“小心!”
凌灵甩手打出几道暗器,分向江城与范前二人射去。那二人各自闪身躲了过去,却依旧不出书房半步。
李傲雪蹙眉,欲要当先杀进屋内,却被凌灵伸手拦住,只听她轻声道:“雪哥不急。据传江老匹夫在这间书房之中呆了十数年之久,原因虽不明确,但决不会是因为他喜欢看书。此际瞧这二人这般作态,只怕这其中设有机关。”
李傲雪一笑,道:“还是你心思细腻。”
凌灵朗声道:“他们不肯出来,咱们也没理由要进去。咱们不进去,他们奈何不得,但他们若是不出来,咱们只需放一把火便是了。”
李傲雪大喜,道:“我这就去点火。”
凌灵笑道:“那么我便来扇风。”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还不及行动,便只见屋内那两人正脸沉如水地从屋内一步步走出……
凌灵道:“怎么?这缩头乌龟做得可还舒服?”
范前闻言大怒,发掌向凌灵拍来。
李傲雪长剑一格,挡住来招。却只觉范前这一掌所蕴内力极深,伤势未愈之下,竟被震得倒退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那范前被人称作“掌乾坤”,一双肉掌上的功夫自是非同凡响,始一发招便将李傲雪击退。
第十章剑仙绝
范前见自己一掌即将李傲雪击退,信心登时大增,脚下步法一晃,已欺到李傲雪身前,右掌运劲,又是一记“苍松迎客”拍出。
李傲雪见他发掌的角度刁钻,劲道强大,实不下于之前击败的苍郁道人。心中不敢怠慢,急忙展一路天水阁中的《沧海剑法》,与范前恶斗起来。
他不愿在此时展开剑道领域。因为此剑术对精力的损伤甚大,且一旦展开,便必须得全神贯注地投入厮杀之中,半点也分心不得。而凌灵万一有所闪失,自己却无法第一时间去救,那可糟糕至极。
凌灵那厢也已与江城斗了起来。两人都不用兵刃,一招一式,拳来腿往地打起来,大显真实本领。
凌灵少时一入天水阁,便开始在邹寒潭的指点下修习那天水阁老祖亲撰的《天海经》,内力因此一日千里,此时她将母亲所传的“飞花乱絮拳”施展开来,只一盏茶工夫,便已将那江城打得连连避退,守招多而进招少。
江城本是位老牌一流高手,但前几日曾被李傲雪打成重伤。他又哪里找得到如同小还丹那般功效惊人的药物?遂直至此时,其身上伤势依旧没有复原,实力也因此而大打折扣。眼下在面对凌灵之时,更是根本不知如何招架拆解她的招式。当真是越打越糊涂,越打越难受。因为他永远也想不到凌灵下一招是什么,会从哪个方位进招,凌灵也因此大占先机上风。
但见范前那边战局,他一双肉掌舞将起来,竟与李傲雪斗了个旗鼓相当。他见李傲雪剑招虽然巧妙,但内力却不甚强劲,究其根底,只不过是而今武林中一流水平罢了,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强大,心中暗想:这所谓的剑仙之子原也不过如此,不知他是如何打败那“西天一剑”的。
此念刚过,便只见眼前李傲雪的剑法陡变,一招一式之间,较之先前竟不知精妙了多少。
范前再不敢怠慢,当下运起全身内劲,勉力应对。
原来是李傲雪眼见凌灵大占上风,胜局已定,当下便展开了剑道领域。他先前使那《沧海剑诀》与范前相斗,已是渐落下风,又见那对方面露得意之色,心中早已颇为不快。此时终于得以放开手脚,便直接将一身本领发挥到最巅峰的状态,要出胸中一口闷气。
如此一来,那范前又如何再是李傲雪的敌手?他越斗越是心惊,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接得住下一招。
而另一面,凌灵已大占上风,江城仗着己身内力深厚,兀自在苦苦支撑,眼看就要不敌。他伸臂格下凌灵一拳,借力陡然向后撤出几步,急道:“剑仙也是江湖中人,为何其子嗣却如此不守江湖规矩。争夺仙剑诀的日子早已定在五天之后,你等竟……”
凌灵朗声道:“我父亲早已隐居,不再是江湖中人。哼,剑仙一脉从来没有守过什么破烂的规矩!”说罢,身形一晃,又已经攻上,但直觉西边传来疾劲的破风声,凌灵忙向南一闪,只见三枚暗器“叮”的一声嵌进青石砖里,却是三朵拇指大小的银制梨花。
凌灵向西望去,只见正是银梨花、葛金忠、紫檀三人。突然东边也传来脚步之声,只见几位身着水蓝色长衫的六名刀客已经赶到,对凌灵施礼。
凌灵点点头,对银、葛二人道:“原来是金银二侠!”
葛金忠道:“不敢。”
银梨花却不理会,只细细地瞧着她,道:“你长得真好看,你……你母亲也是这样么?”
凌灵诧异地看着她,却不知这位前辈何以突然提起自己的母亲。但经银梨花这么一提,却也勾起了她对香盈雪的思念,只听她柔声道:“我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的眼睛,像草原上的湖泊一样明亮,她的笑容像是春天的风一般温柔……我母亲比我要美上十倍,嗯,或者一百倍。”
银梨花闻言,心中悲恸。又见她这般天真娟丽的模样,极为讨人喜爱。当下却故作冷态,道:“好啦。你离开这里吧……”
凌灵道:“不,我要杀了江城以报世仇!还要将这那“仙剑诀”所引发所有事端彻底平息,以安武林豪杰之心。”
葛金忠叹道:“冤冤相报,何时终了?葛某素以剑仙为大敌,这‘仙剑诀我是非得不可的。”
忽听李傲雪自北边发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负我,必诛杀之!那仙剑诀归宿如何,无需葛前辈来下定论。”
他凌风立在那里,手中长剑斜指江城,当真是丰神如玉。而倒在其面前的范前更是为其衬托出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银梨花见状,冷声道:“范前死了么?”
李傲雪道:“若是前辈想让他死,我便一剑下去也就是了。”
葛金忠一凛,暗自点点头,想道:“无愧为剑仙子嗣!待五日之后,再一较高下不遲。”当下将双手拢在袖中,示意不再插手此事。
银、金二人先前虽已与江城达成联手的协议,但几人心中各自清楚,那所谓的协议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当目标不再一致,便没有人会将它太当成一回事,既然银梨花已经出手阻止过,葛金忠也已出言相劝,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已问心无愧了。
二人早先虽已答应那余青峰,要尽力为其报了杀师之仇。但眼下见到李傲雪的真实本领之后,心知就算拼尽全力,只怕也收效甚微。且就此事而言,终究是长沙二杰大错先铸。若论及陈怨旧念,当真要与李傲雪拼个高低强弱,那也无须急于一时。当下便皆袖手而立。
“江城!因果报应向来不爽,你应了吧!”李傲雪展开如同鬼魅般的身法,瞬息间便已欺到江城身前,长剑已经按在他的肩上。
凌灵娇喝一声,右臂运劲,一拳打向江城胸口。
突然,一道声音从西边响起:“住手!”
凌灵却听而不闻,一拳打在江城的檀中穴上,咬牙道:“我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好好去感受武功尽失的滋味!”
江城檀中被破,霎时大口咳血,不及理会身上痛苦,内心便已是一片死灰。一位昔年曾叱咤风云的一流高手武功尽失,沦为废人……那当真还不如死了的好。
凌灵收招,只见西边一大群人正在走近,粗略一看,近有一百來号。瞧那一个个神采奕奕,身形矫健,显然都是武林人士。
李傲雪见状,眉头一蹙。天下第一的诱惑,果然强大。
只见当先一人虽已年近花甲,但身材却依旧高大挺拔。他体着乌金甲,头戴翎羽盔,脚踩踏云靴,昂首挺胸,气度不凡,显得威风凛凛,俨然上将风范。
他手中捧着一只沉香盒子,走到李傲雪等人近前,道:“朝廷要于五日之后举办青城大会,尔等竟敢肆意搅乱,无视天威!给我拿下!”
他此话刚刚落音,便只见眼前蓦地闪出一道白影,跟着一抹森冷的剑锋已贴在咽喉的肌肤之上……
出手之人正是李傲雪。他冷冷地盯着那人,手中一柄长剑随时可夺其的性命。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尽皆骇然心寒。太快了,身法与剑的契合已达到极点。那官员本身也是一位武功极强的人物,但却被李傲雪一招制住,根本无法动弹。
这便是传说中的“人剑合一”么?
虽然这座小院之中此时已聚了上百号人,但却个个闭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已凝固,安静得十分诡异……
一盏茶工夫后,却是那捧着沉香盒子的官员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他凝视着李傲雪,声音喑哑道:“你……你是?”
李傲雪心中已料到此人身份,道:“剑仙李清灵之子——李傲雪。”
那官员又向他呆呆地凝视半晌,双眼陡然通红起来,有热泪夺眶而出,他颤声道:“李清灵?剑仙李清灵?姐姐的……”
李傲雪闻言,更是确信了心中之念,道:“不错。我祖母正是昔年朝中大将李归山之长女。”
那人闻言一怔,嘴唇轻颤,道:“真……真像啊,跟你祖母真像!好,好。我姐姐有后人,剑仙李清灵是我姐姐的后人!哈哈哈。”
李傲雪心中突然无由地生出一股亲切感,这种感觉他只在父母身上体会过。他想到凌灵,虽然二人朝夕相处,但却依旧无法令他产生这等神秘而强烈的感觉,难道这便是血脉之情?
此时见那官员声泪俱下,心有所动,喊道:“祖舅父!”他虽没见过李立言,但心中已经猜到八九分。此时一见,便如见祖母一般,一股难言的心酸感袭上心头。
李立言早已不复初时的盛气凌人,他老目含泪,慈祥和蔼,道:“初时虽有你显现于江湖上的传闻,但我却一直不敢相信。直到眼下这般仔细地瞧着你,我才敢肯定,你是我孙外甥……好啊,你都长这么大啦。”
李傲雪心中感动莫名,手中长剑渐渐垂下,不由自主地向李立言走近。
李立言转身对众人喊道:“误会一场,不必惊慌!”略微一顿,对李傲雪续道,“傲……傲雪,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你父亲呢?”
李傲雪想到自己父亲因昔年孟承欢陷害而内力尽失,不由得悲从中来,道:“父亲内力尽失……”说罢,转身盯着那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江城,杀气怒色直冲九天。
但此际,却忽听凌灵喊道:“雪哥小心!”
李傲雪闻言一怔,当下来不及反应,便本能向前疾扑而去。只见凌灵神色间竟满是绝望之色,如同此时西边即将落下的太阳一般凄然。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么?
下一瞬息,他只觉背心一寒,已被人用兵刃抵住。
李立言,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只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已将二人间的局势彻底逆转。
先前是李傲雪以手中长剑贴在他的喉间,而此时,他却以利刃指着李傲雪的背心。
他缓缓开口道:“孙外甥,小家伙,你行走江湖的经验还是不足,不够谨慎啊。”语气却依旧慈祥可亲,如同长辈谆谆教诲一般,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李傲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此时败局已定,他既已为人所制,就算本领再大十倍也难解死局,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立言见他不理会自己,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哈哈大笑道:“李清灵果真已经内力尽失。好甥儿啊,当真没有让你舅父失望。”说罢,双目看向凌灵,道,“你很快便可以跟你的父母团聚了!”
李傲雪一凛,只听凌灵道:“你说什么?”
李立言道:“你的亲生父母。”
凌灵心头一颤,银牙紧锁,道:“你放屁!”
李立言笑道:“你们出来吧。”
只见人群中有一男一女走出。那男的身材魁梧,鼻凸眼凹,虽做汉人装扮,但却难掩其身为异族的特征。而那女人却是汉人,饶是已至中年,相貌却依旧颇为清丽,她呆呆地看着凌灵道:“孩子……我……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吗?”
凌灵一见她容貌,便陡然一怔。倒也不是因为凌灵还记得生母的模样,而是,眼前这女人跟她长得太像了。
她……她便是亲生母亲么?
蓦然,凌灵心中一凛,厉声道:“你们为什么会跟这老贼在一起?”
还不待凌灵父母出言,便只听李立言哈哈笑道:“自然是为了无量前途,荣华富贵。”
凌灵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李立言道:“本来以令尊令堂的本事,我是正眼也不会去瞧的。然而十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令尊堂二位对我透露了有关剑花二仙的事迹……
“‘李清灵内功尽失。哈哈,若不是得此消息,我哪敢将仙剑诀的存在公布于世?我外甥是很厉害了,但他是一个杀性无边的魔头,我李某人又怎能让一个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得到剑谱,从而掌武林之牛耳?”
李傲雪突然大声喝道:“闭嘴!你这小人竟也敢出言辱及我父亲!”
李立言只是将手中长刀刀尖刺进李傲雪背心的肌肤,却并不理会他,续道:“这消息太有价值了,于是我便允许二位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想来贤伉俪也过得颇为滋润……”
凌灵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一男一女,朱唇轻启唇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剑仙是我父亲,花仙是我母亲,你们将有关于我父母的消息泄露给对头,本是该死。但终究血缘难断,没有法子,我不会亲手杀掉你们。”
“孩子!”那中年女子嘶声喊道,泪水如雨般落下。
李立言见状,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仿佛这一幕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喜意。
“畜生!”凌灵喝道,但却依旧站在原处,不敢有丝毫动弹。只因李傲雪的生死已尽掌握于李立言手中,自己再快,也快不过他。
只听李立言朗声道:“搅乱青城大会之人已即将正法,五日之后,大会如期举行!”
话刚落音,李傲雪便只觉背心一痛。
跟着,有大片滚烫的液体洒落在他的身上,驱散了原本被兵刃抵着的那股寒意……
他竟没有死。
李傲雪逐渐转过身子,只见一位白衣人逆着天光,立在那里。李立言的无头尸身倒在他的身前。他手中的长剑被鲜血染红了半截,灼热的鲜血随着夕阳的颜色逐渐晕开,又凝聚,最后滴落。
“父亲……”望着那道犹如天神般的身影,李傲雪失声道。
原来初时李清灵一听闻有“仙剑诀”出世之时,便已在暗中关注。
江湖传言剑仙之所以天下无敌的原因乃是因年少时修习过那剑诀的残篇,此乃天大的笑话,天下第一岂是一部剑诀可以造就的?
但这等谣言竟也有人相信。于是,那些妄想天下无敌之人,妄想寻剑仙报仇之人,便都参与到这其中来了。对于此类人物而言,哪怕希望渺小,那也是必须争取的。
李清灵溯其根源,追查了数年之久,方知这所谓的“青城剑诀盛会”乃是自家舅父所谋划的一场阴谋。
当年李归山奉命领兵平定西域之时,李立言不过是黄发垂髫的孩子,但当其每次远远看见父亲在战场上指挥兵马的雄姿英发之时,小小的躯体中总会涌起无尽的热血。他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同父亲一般,挂帅领兵,军令一出,万人从命!天下生死全系于自己一念之间。
当姐姐李瑶晟决定前往西域,以自身接近而后刺杀西域大将纳青瓦之际,少年的李立言竟没有丝毫的难过忧伤之情,未曾因此皱过一下眉头,掉过一滴眼泪。在他心中,姐姐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生死不重要,成败才是他所上心的。
近十年之后,李归山仗着中原底蕴的丰厚,终于将西域平定,功高盖世,封为国公。那时李立言也已年近而立,便开始在朝廷之中争权夺名。他工于心计,为人阴险狠辣,又兼其父乃当朝国公,遂其手下势力迅速崛起,三十四岁那年便做了朝中第一将军,统帅天下五十万人马。
但其时却偏生四海皆定,无仗可打,这便让李立言感到无尽的孤寂空虚。他要做的事情依旧没有达成,既然没有达成,那么便决不会放弃。
就在此时,剑仙李清灵如同一颗彗星一般自武林崛起。李立言虽对他有所注意,但却根本不知,那弄得天下风云动荡的剑仙竟是他姐姐李瑶晟的儿子。
直至凌灵亲生父母远赴京城经商,在一处客栈之内谈论李清灵夫妇时,被李立言的手下听见,当下便威逼利诱,将二人带回府中。
直至那时,李立言方才知晓李清灵的真实身份,更让他惊喜的是,那西域战神达纳夫,竟是李清灵同父异母的兄长!
于是,一个天大阴谋开始在他的脑中形成,而后扎根……
他挑选出十位武林高手、一百名军中精英,命令他们去到那个美丽的草原上,寻到那个如同宝石一般的湖泊,将内力尽失的李清灵擒回京城。
但是,执行这任务的一百一十人最后都没有再回来。他们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地消失。
而李立言依旧不肯放弃。于是又派出一队更为强大的人马前往西域。但结果却还是一样。所有人都没有回来向他复命,所有人都从此音讯全无……
他惊怒交加,决定亲自去西域走上一趟。但其手下却无人再敢去寻找剑仙,众人早已将西域那片青色美丽的草原视作魔窟。认为那个地方,有进无出。
李立言心中虽然惊怒,但却也不得不放弃这一手段。他开始了新的谋划:该怎样将剑仙从西域引至中原,让他重出江湖,显于武林?
他为此足足筹备了七年之久。
终于,那一日“仙剑诀”三字开始在江湖上传开……从此,武林人士绝大多数皆变得更加勤奋起来,每日里拼命地練功,希冀自己能在十年之后的那场青城盛会之上,一举夺下那部“仙剑诀”,从而无敌于天下!
这场风波酝酿了整整十年之久。这十年间,武林中的高手层出不穷,这倒也得益于那部剑诀的传说。而这则传说带来的影响,直到近期方始真正爆发。
李立言心思缜密阴狠,早在十年之前便已全都盘算了个清楚。
据凌灵父母所说,李清灵当年已经育有一子,掐指一算,其子李傲雪此时应是八岁左右,于是便将那青城盛会定在十年之后……待其成年。
而十年之后,身为剑仙之子,自然便要卷入这场“仙剑诀”的风波之中。届时李傲雪虽已成年,但毕竟年纪尚轻,若要杀他,想来也并不难。一旦将李傲雪杀死,那么以李清灵的性子,便必定会来复仇;而内力尽失的李清灵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其内力如旧,那么也只须动员起天下间所有对“仙剑诀”眼热的武林高手,便依然一定能将李清灵擒住;李清灵一旦遭擒,又何愁其兄长达纳夫不为之心颤;若是西域战神达纳夫不能再领兵打仗,那西域便能直接率军踏平!我李立言便为我国开疆拓土!从此名扬青史!
然而,他费尽心思所部属的这一切,终归如同西边的晚霞一般,虚幻、迷离、永不可及。那天大的阴谋包括他自己,皆已随着李清灵那一剑彻底消散。尘归尘也,土归土矣……
李立言自认算尽人道,此举已是只胜不败。但他却轻视了李清灵,“剑仙”的名号岂是因内力得来的?
他也轻视了武林众豪杰。殊不知江湖之中,如银梨花、葛金忠二人的侠客实不在少数,真正的侠客并不会将那部所谓的剑诀看得比“侠义”二字重要。
所以他败了,一败涂地。
李清灵捡起地上的那只沉香盒子,只轻轻一捏,便已将其打开。他取出藏于盒中的那本册子,将之高高地举在手中,朗声道:“这便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说罢,将那所谓的“仙剑诀”往人群中一抛,居然如弃革履……
奇怪的是,在场竟无人去抢夺那部剑诀,而是尽皆呆呆地望着那显露无敌风采的白衣男子。
似乎此人一显,就成了天地间唯一。
李清灵嘴角勾勒出一抹戏谑的弧度,道:“此剑谱乃是天传地撰,习之便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如此一来,我便给你们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再至青城一决高下!”
(完)
分类:经典原创 作者:曲终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