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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泊浮一众人为了打探信息来到了酒肆中,大堂内的食客举止诡异,然而更诡异的还是二楼客房传来的动静。虽然轻举妄动并非最优选择,但孙泊浮无法坐视不理,选择从外侧上楼顶查看。这一看更是让他心惊,客房内居然有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的骷髅在迎亲,而名为满生的野祠主人已被骷髅一枪洞穿……
第五十四章啪,轻响,擀面杖的攻击
骨枪很长。
并不太洁白的枪身夹杂着暗淡的骨釉质与灰扑扑的尘土,有些刺鼻的腐臭味道顺着强大的冲击力灌入孙泊浮的鼻息间。
枪尖很尖。
尖尖的尖头像骨折后岔开的骨刺,而后经过了一些古怪的抛光打磨工艺,将突兀的骨枪变为尖利的枪尖,带着一丝原始的复古的气息。
这似乎只是一具白骨,由坚固的骨头堆积架构而成,带着腐烂与陈旧的痕迹。
可是……白骨为什么会说话?还是那样奇怪的语调。
“小娘子不要哭嘛,咱们公子也是懂礼数之人。你瞧这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们夺目城可是一分没少呢。你这老东西偏偏不识好歹,找了什么茅山宗的道士来找我麻烦。”
……
清清楚楚的语调,字正腔圆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高傲与不耐烦的唠叨,好像不屑一顾的模样。
孙泊浮出神地想着,刹那间有些犹豫……
突然,骨枪突刺!
气机在孙泊浮体内应激流转,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的腰身飞速向后仰去,将脑袋紧紧反向低下,鼻尖擦着骨枪的锋芒,堪堪避开骨枪的突袭。
又是一丝淡淡的腐臭味儿,好像刚刚从陈旧的泥土中挖出来的一般。
真是一个并不太友好的回应。
骷髅空洞洞的双眼看向孙泊浮,收回骨枪:“又是一只奇怪的东西。”
孙泊浮清晰地听到了骷髅在讲话,又是那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孙泊浮的双腿在微微颤抖,脚尖努力附着在窗沿上。他讨厌现在的处境,暴露在一块方寸之间的地方,无法腾挪,被迫与一个能够说话的骷髅面面相觑。
“一只”……
什么古怪的量词。
自己明明是一个血肉饱满的大活人。
“奇怪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古怪的比喻,奇怪的东西明明是你才对!
光秃秃的身板可以看清身体上的几百块骨头,黑洞洞的眼眶完全找不到眼睛,浑浊的空气在身体的每一道缝隙中流动。
可是孙泊浮并没有争辩。
因为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被骷髅另一只手掌掌变成的骨枪死死钉在墙上,骨枪刺入满生的咽喉中,鲜亮的血从咽喉里冒出来,沿着骷髅洁白的骨头缓缓滴下,顺着并不平滑的地板流出屋子。
还有那该死的五只蛤蟆,现在像被戳瘪了的气囊一般同样被骨枪钉在墙上,再也吐不出蒙眬的雾气,再也叫不出令人烦躁的“呱呱——”的声音,只是张大了嘴巴不断吐出黄色的脓水一般的液体,发出几声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闷哼声。
一只手掌,六根指骨,化为六道骨枪,在一瞬间将满生与他的蛤蟆圣君们擒获。
孙泊浮突然感觉有些讽刺。
就在半天之前,这位茅山宗的叛宗弟子亲手用五只蛤蟆杀掉了那位名叫真珠儿的师妹,然后在半天之后,蛤蟆與杀人的凶手被一个骨头堆积的骷髅钉在了墙上,生机即将消耗殆尽。
就像螳螂捕猎秋蝉,而后被肥硕的黄雀吞食。
乱糟糟的世界似乎永远发生着理不清的乱糟糟的事情,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似乎都处在混乱之中,而后被混乱吞噬。
孙泊浮眨了眨眼睛,重新数了一遍骷髅的手指,然后有些恶趣味地出神想着:这骷髅似乎还是一个……六指儿。
屋子里的少女依然低声呜咽着,这个黑黝黝的女孩实在难说漂亮,粗糙的双手死死揪着粗布衣裙,似乎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能够短暂抵御一下此事带来的恐惧。她的双手十指弯曲,露出手指上厚厚的老茧,微胖的黑黝黝的脸庞上闪烁着摩挲的泪花,灶灰混着泪水黑乎乎地糊在了脸上。
一位颇有乡土气息的姑娘。
似乎这便就是今天这场婚嫁的主角了吧,夺目公子的第一百位新娘。
只是……似乎与预想的并不一样,眼前的姑娘着实有点太过普通了。
孙泊浮见过那位名夺目公子的妻子们。
在雷音水月寺中,那位奇怪的女人,魅惑般的面容至今依然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若不是见识过那沙子一样诡异的身躯,他本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认定那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还有官道上被黄阿大、黄阿二驱驰的三个女人。
若是擦拭掉面上的伤痕,抛弃掉囚徒一样的黑衣换上鲜亮的衣裳,同样也会是难得的美人。
夺目公子喜欢天下一切美轮美奂之物。
黄阿大与黄阿二的声音浮现在孙泊浮的脑海中。
可是现在,夺目公子却要迎娶一位小酒肆中的村野丫头。
想起官道上那两辆满载着货物小货车,孙泊浮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这场奇怪的婚礼似乎并不是夺目公子凭空冒出的兴致,连嫁妆也是那般丰厚,还有眼前这古怪骷髅此时身穿的凤冠霞帔与大红嫁衣……
一样的精致。
似乎真的如骷髅所说,那位居住在夺目城中的城主为这次婚礼做足了礼数。
只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押送迎亲礼的两位管家已经死在了荒原中,拉车的不是牲口,而是夺目公子的三名休妻。迎亲的也不是夺目公子的家人,而是一具被几百块骨头搭起来的骷髅,甚至还毫不介意地将凤冠霞帔、大红嫁衣披在了自己身上,试图让眼前的村野丫头看一看这身行头有多么精致。
完全是乱七八糟的安排。
红衣服套在一具白骷髅上,简直寻不到一丝美感,只会令人生出无尽的恐惧与胆怯。
于是少女继续呜呜咽咽地哭着,不时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擦一把同样粗糙的脸颊上的泪水与鼻涕,然后灶灰同样沾染到了少女的手上,而后又沾染到了少女廉价的衣裙上。
比起骷髅展示的嫁衣,少女的衣服简直像擦桌布一样廉价。
可少女始终未曾抬眼看向穿在骷髅身上的那套嫁衣,那本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裳,现在看来那更像是要命的上吊的绳索一般。
颤巍巍的老头始终护在少女身前,佝偻的腰身几次试图挺直,却仅仅只是直立起了一个并不太明显的角度。惺忪的一双老眼同样有些恐惧地看向骷髅,似乎有些并不便利的腿筛糠似的抖动着,手中的擀面杖跟随着身体以同样的频率同样抖动着。
即便可以看出老头处在极度惊惧之中,可颤巍巍的一双腿却未曾向后退却一步。
孙泊浮看清了屋子中的形势,躲过了骨枪的突袭,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他并不妄想现在就鲁莽地将这两位父女救出屋子,能够将满生钉在墙上的奇怪东西本就不是靠他一己之力便可对抗的。
他们本就无性命之忧,这只是夺目公子的一场迎亲,新娘子要进入夺目城,因此她必须活着。
他想找个机会溜掉,然后回到屋子里,告诉自己的同伴们这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怎样奇怪的事情。
策士文烛一定能想出一个稳妥的解决方法,红闪的暗影步一定能寻到空隙将这位带着乡土气息的黑黝黝的少女带出这间屋子,自己的山水双剑与茶芽过量超载的暗器一定能拖延一下这该死的骷髅。
现在的难题是……
孙泊浮发现自己陷入了僵局。
他看着骷髅,骷髅同样看着他。
一双有些胆怯的眼睛看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彼此沉默地对视着。
然后,孙泊浮清晰地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老头手里的擀面杖突兀地砸在了骷髅的脑袋上……
第五十五章有树枝,是阿扑阿扑的呼叫
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像庙里的和尚在敲打一个崭新的木鱼。
于是骷髅缓缓扭动看向老人,脖颈转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并不太柔顺的声音,是骨头与骨头摩擦的声音,戴在头上的凤冠跟随着头颅一齐转动过来,点翠的流苏在骷髅的苍白面孔前悬浮晃动,散发出点点银光。
然后,它的空洞的眼睛舍弃了孙泊浮,看向老人。
不,它没有眼睛,仅仅只是两个黑黝黝的眼眶。
然后老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擀面杖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是老人唯一的武器。
“你敲我?”
骷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用着明显带有疑问的腔调。
老头点了点头,而后猛然醒悟一般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有些慌乱地把那根擀面杖藏在了身后,然后倔强地挺直了胸膛,挡在女孩的身前,一步未退。
蠢货!
孙泊浮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狠狠骂道。
该死的倔强的乡巴佬!
他本来只需要什么都不要做,乖乖地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墙边,把那该死的擀面杖扔在一旁,便不会惹上如今这般麻烦的祸事。
自己会很快从这里溜掉,和文烛商量一个妥善的对策,然后带着茶芽与红闪来到此地,悄无声息的刺客们总会做出一些悄无声息的事情。
可是现在,倔强的老头将自己置于了麻烦的险地,少年再也无法做出鬼鬼祟祟的计划。
“公子說要娶亲,可是没说要娶一个老丈人。你这样干巴巴瘦巴巴的老头儿进了夺目城,公子一定不会喜欢。
“公子不喜欢,一定会发脾气。公子发脾气一定很可怕,所以……”
骷髅在说话,继续用古板的语调说着古怪的话语,然后抖了抖肩膀,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看在孙泊浮眼中却极其危险。
“老东西,去死吧!”
毫无意外的出手前的干瘪套话,骷髅伸出了左臂,短短的前臂在一瞬间暴涨,像一条白色的竹竿,手臂末端手掌再次打开,五条短短的手指在一瞬间化为骨枪,向着干瘪的老头刺去。
不得不做出动作,再也没有逃跑机会!
即便孙泊浮心里对这个古怪的东西怕得要命,可是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依然从窗台钻进了屋子。
气机在全身流动,山水双剑一同出鞘!
在骨枪即将刺穿老头的一瞬间,孙泊浮猛然挺身挤在老头儿身前。
水剑灵动,如一条银练在身前半周挥洒而至,锋利的刀刃与五指骨枪狠狠撞在一起,绞入五支骨枪之中,强大的劲力让孙泊浮的身子趔趄着小幅度后仰。
但是,他的脚尖狠狠钉死在了地上!
山剑如磐,黑色的山剑高高举起,重锋自上而下挥洒而来,狠狠劈砍在骷髅白色的手臂上!
死去吧,怪物!
“咔”!一声脆响。
并没有孙泊浮预想中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仅仅只是一声脆响,而后山剑被高高崩起。
水剑与五支骨枪依然死死绞在一起,山剑劈砍过的长臂上没有留下一丝缺口。
强大的震骇在孙泊浮心中蔓延,双手忍不住发抖,双腿忍不住颤抖。
这是是什么古怪的东西,竟然可以如此坚硬!
黑洞洞的眼眶看着自己,黑洞洞的嘴巴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明明只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骷髅,却处处像极了人的模样。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也不想与这具奇怪的东西对峙!
孙泊浮控制身体猛地向下一滑,水剑趁势上挑,五支骨枪与水剑剑身光滑摩擦,被高高挑起。
一瞬间的机会,弯腰,侧身,逃脱。
奔跑!向着窗台重新奔跑!
孙泊浮甚至不用回头便可以听到身后骷髅的冷笑,还有愈来愈近的“咔咔咔”的声音,是骨枪在身后不断蔓延生长的声音,死死咬着自己,紧紧不放。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孙泊浮在心中狂喊着。
须臾之间的搏命,回头停顿间便会被这奇怪的骨枪戳穿身体。
他再次来到窗边,试图翻越窗台的一刹那,似乎永远甩不掉的骨枪在下一刻紧随而至,于是只得扭身,山水双剑叠了一个十字,气机在体内快速流转,咬牙迸发出身体内最大的力量,向着五根骨枪迎去!
“砰”!
是撞击的巨响,山水双剑与骷髅的骨枪再次死死搅动在一起。现在,孙泊浮再也退无可退了。
窗台就在身后,仅有一步之遥,可是孙泊浮再也无法做出任何挣脱的动作,与骨枪的纠缠耗尽了这位少年剑客的全身力气。
哭泣的少女停止了哭泣,惊慌的老头停止了惊慌。少女抬起黑黝黝的脸庞,老头颤抖的腿停止了颤抖。
“葱花儿,有人来救咱啦!”
老头嘶哑的嗓子里发出带着惊喜的声音。
葱、葱花儿……
真是一个接地气的名字,似乎与少女那张布满锅灰的脸庞毫不违和。
孙泊浮嘴角微微泛起苦笑,却也仅仅只是奢侈的一丝苦笑。
骨枪传导的劲力越来越大,招架在身前的山水双剑仅仅能勉励支撑,微微的苦笑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
骨枪有节奏地缓缓突进着,孙泊浮的气机在身体内凝滞,山水双剑慢慢似有招架不住的感觉。
又是一次魯莽的出手,只是这次似乎情况更加糟糕。
困在这方寸之地,明明退路就在身后,可做不出丝毫逃走的动作。
一个鲁莽的剑客终究因为鲁莽而死在逃生之路的入口,似乎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孙泊浮甚至想到了自己死后文烛的唠叨,这个极度冷静的策士一定会在自己身死之后对着自己的尸体露出几丝冷笑,然后唠唠叨叨地说上几句什么聪明的脑袋不应该被冲动的情绪所左右。
策士们总是以冷静为理由永远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可自己却总是鲁莽地陷入各种奇怪的险境,就像此时此刻这样。
沙沙——
沙沙——
似乎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泊浮不敢扭头,只是能够清晰地听到声音。
沙沙——
沙沙——
像有什么东西在左右晃动。
双剑依然在身前勉力招架着骨枪,他完全不敢回头向后看。
脖颈似乎有些痒……他用眼角的余光向两侧瞥去,似乎是绿油油的什么东西,腰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环抱住了。
然后是巨大的劲力将自己拽向窗外,猝不及防的拉扯、后撤,接着被拽出窗外,坠入一片茫茫的绿色之中。
孙泊浮诧异地低头,一根并不太粗的树枝缠绕在自己腰间,斑驳的树皮,绿绿的叶子。
没错,自己被一根大树的枝干拉扯着,卷入了窗外的大树中。
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掩住了自己大半视线,隐约看到骷髅的攻击已呼啸而至。
骨枪跟进追击,又有两条树枝从大树之中分离涌出,暗灰色的树枝与苍白色的骨枪搅动缠绕在一起,而后停滞,似乎是旗鼓相当的力量。
“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骷髅看着大树,大树看着骷髅,两个奇怪的东西互相对视着,骷髅张了张空洞的嘴巴,问出一个有些疑惑的问题。
“阿扑,阿扑。”
大树发出奇怪的声响。
孙泊浮在大树中惊喜地挺直了身子,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于是少年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上寻找着,直到在密密麻麻的枝干中看到那张浮现出来的大大的脸!
这不是大树。
郁郁葱葱的枝蔓只是伪装,枝蔓之下是一具庞大的身躯,厚厚的肌肉像小山一般突起,粗粗的毛发像野草一样在枝蔓间蔓延。
是巨人!剑仙少女的伙伴!那个名叫阿扑的巨人!
没想到他此时竟出现在窗外。
“阿扑阿扑,她在哪儿?”
有大树地方应该总有会那个少女的声音,孙泊浮攀在巨人的身体上,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伪装中寻找着那个红色身影,可是这具小山一样庞大的身体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一丝淡淡的失落在孙泊浮心中蔓延。
第五十五章树下,一个悄悄问出的问题
真的没见到那个红色身影,郁郁葱葱的遮掩伪装里,似乎真的只有孙泊浮在这具庞大的身体上。
“孙泊浮,你可真是一个滥好人呀。”
少女的声音浮现在耳边,却找寻不到少女的踪迹。
“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骷髅咧了咧嘴巴,
“阿扑,阿扑,阿扑……”
于是巨人挥舞着树枝伪装,向小屋里的骷髅说出奇怪的话语。
并不互通的话语似乎并不能进行良好的沟通,于是骷髅有些暴躁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阿扑有些兴奋地继续用古怪的词语回应。
“为什么公子娶亲要出现这么多古怪的家伙?”
骷髅古板的强调问出古怪的问题,语气有些暴躁,可他自己明明也是古怪的东西。
“阿扑,阿扑。”
又是几声恼人的回应。
无法沟通的暴躁总是能激起更加暴躁的杀意,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骷髅的左肩微微晃动。
然后长长的臂膀再次探出,五根白色手指突然向着窗外暴涨突刺,变为五支骨枪。
突刺……
突刺……
突刺……
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动作,强大的劲力令孙泊浮难以忘记。
可好在这次有阿扑,一位小小的巨人。
粗粗的臂膀从树枝的伪装中探出来,巨人阿扑粗壮的手臂探向骨枪,巨大的,粗糙的,带着厚厚绒毛的手握住了骨枪。
轰——
一声震动,两只手接住五支骨枪。
角力,巨大的角力,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与一个大树样的巨人。
厚厚的手掌包裹住尖利的骨枪,骨枪的枪尖划破了手掌的皮肤,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浸润了白色的骨枪。
原来巨人的血也是红的。
孙泊浮清晰地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在记忆中,位于中州大陆极北之地的巨人们并不是一种友好的存在。
诡异的行踪,残暴的性格,似乎一切恐怖的传说中都会有巨人的身影。
可现在,阿扑的出现完全颠覆了孙泊浮的认知。
有着一个叫“阿扑”的可爱名字,有着一双肉乎乎的手掌,受伤的时候同样会流出鲜红色的血来,与人一样的习性,除了身躯过于庞大。
世间捕风捉影之事果然不能尽信,道听途说之言必然多有诽谤。
孙泊浮在心中如此想着,轻轻告诫自己。
骷髅与阿扑的角力依然僵持着。
五支骨枪困在阿扑厚厚的肉掌中,以缓慢的速度突进。
突刺……突刺……突刺……
孙泊浮恍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世间永远没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可以阻止这五支骨枪的突刺。
然后孙泊浮的身体突然微微抖动了一下,阿扑身上的枝枝蔓蔓同样抖动了一下。
孙泊浮有些诧异地看向阿扑,透过身边的枝枝蔓蔓,寻找到阿扑的大大的脑袋,然后看到阿扑厚厚的腮帮子吸了一口气。
接着,吐出。
像一阵突兀而起的巨大狂风,巨大的劲力透过小小的窗栏吹入室内,薄薄的窗户在一瞬间被强大的风力贯穿入屋内,老头儿踉跄地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稳,少女停止了哭泣抬起黑黝黝的脸庞看向窗外阿扑突然出现的面庞。
骷髅猝不及防地被大风吹中,几百根单薄的骨头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脖颈在狂风中诡异地扭动了一下,圆滚滚的头颅被巨大的风吹动着转了半圈,像关节错位一样拧在了身后。
“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
骷髅发出愤怒的吼叫。
大风还在吹着,强大的风吹散了骷髅的吼声。
骷髅挣扎着把左手从阿扑的双手中抽出缩回,一瞬间变为一条普普通通的胳膊,而后抬起胳膊,极其别扭地扭动着自己的头颅,试图让那颗圆滚滚的脑袋重新回到一个正确的位置上。
“阿扑——阿扑——”
巨人阿扑发出快乐的声音,而后一猫腰,带着孙泊浮从窗边悄悄溜走,即便做出这样悄悄的动作,可庞大的身躯依然无法遮掩,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快速溜走了。
“葱花儿,他们又不救咱啦。”
老头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只聒噪的老乌鸦。
什么啊,我还会回来的。孙泊浮在心里抱怨着。
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古怪的骷髅终于把脑袋扭了回来。
阿扑迈出愉快的脚步,把聒噪的老头与古怪的骷髅甩在身后,踮起大大的脚掌沿着酒肆的墙壁悄悄穿行,阿扑的脚步实在太大,即便做出悄悄的模样,可大地依然有些轻微的颤抖。
阿扑来到酒肆一侧,停下脚步,警惕地向身后看了看。
古怪的骷髅没有追来,似乎是一次成功的逃脱。
于是阿扑俯下身子,将孙泊浮放在地上,而后收起大大的双脚,把身上的枝枝蔓蔓再次树立起来,发出两声“阿扑——阿扑——”的声音,然后静悄悄地,再次变成一棵离家酒肆旁的大树。
四下里静悄悄的,喧闹的酒馆在身边,古怪的骷髅还在那客房内,除了阿扑与孙泊浮,再也没有人迹,于是孙泊浮问出了始终犹豫着的问题——
“阿扑,阿扑,你的主人在哪里?阿扑,阿扑,你出现的地方,主人一定也在,对不对?”
孙泊浮拍拍粗壮的树干,站在树阴下,望着树阴中阿扑的脸庞,刻意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问道。
明明四下已经无人,可他还是不敢大声问出来,脸庞似乎微微有一些发热,害羞地低下头去,等待着阿扑的答案。
可是,并没回答。阿扑静悄悄的,举着身上的枝枝蔓蔓,专心地做一棵树。
孙泊浮又颇有礼貌地向着大树说了一声谢谢,大树继续沉默,并没有回应。
这简直是一个……极其喜欢变成树的巨人。
于是孙泊浮将手中的山水双剑收回鞘中,沿着李家酒肆破旧的墙壁走到同样有些破旧的门口。
他的心思似乎还是有些恍惚,飘来飘去的眼睛向着酒肆内看着,明明二楼的客房内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被一支骨枪钉在了墙上,可楼下依然闹哄哄的,被喧嚣充斥着。
农夫们依然玩耍着骰子,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几双眼睛不时向着二楼的客房里看上几眼。
穷酸的秀才伸出一根手指头拨拉着盘子,盘子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一粒花生豆的踪影,几只八脚蜘蛛顺着桌腿爬上桌沿,在桌子上横行无忌地走着。
富家公子摇晃着空空的酒壶对着脚下的小竹篓悄声说着什么。
行脚商人收了账本,心不在焉地对着几枚铜板算来算去。
淅淅沥沥的血依然从二楼的客房里向下流着,顺着楼梯,流到一楼地上。
孙泊浮悄无声息地进了酒肆,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坐在了方才的桌边,红闪撕下一只鸭腿儿递给桌下的茶芽,茶芽依然躺在地上慢慢咀嚼着干巴巴的鸭腿儿,文烛的目光看向孫泊浮。
“泊浮师弟,楼上有什么?”
策士的问题总是这样直白冷静。
第五十六章行脚商人的令牌
“是谋杀……”
孙泊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犹豫片刻,有些忌惮地望着二楼那间涌出血水的房间,如此说道。
是谋杀,名叫满生的野祠主人与他的他的蛤蟆们一起被骨枪死死钉在了墙上,而骨枪的主人,却是由几百根骨头搭成的一个光溜溜的骷髅。
“骷髅……”
文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孙泊浮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看向二楼那间房间。
血还在流着,似乎满生体内的所有血都要一股脑的流出来,接着,是那个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腔调自房间内传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公子娶亲总要有奇怪的家伙来打扰。”
是骷髅的语调,一听便可分辨。
然后客房的門突然打开,先是一只又一只的蛤蟆被扔出来,五只被骨枪洞穿过的蛤蟆像干瘪的皮球,一只只自二楼扔下。
最后是满生的尸体被重重地甩出来,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尸体重重掉落在一楼地板上,砸坏了一堆本就有些陈旧的桌椅,激起地板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满生的双眼依然睁着,眼眸中的光泽已经暗淡下来,这个茅山宗的弃徒,自称恶童的来路不明之人,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与他那生财的蛤蟆在离开茅山宗之后,会如此快地被这个乱糟糟的世界结束性命吧。
不甘的神色在眼中凝固,生机随着涌出来的血流失殆尽。
门房后的门帘被掀开,跑堂小二在门缝中露出半个脑袋,匆匆看了一眼满生的尸体,脸上显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然后像一只乌龟一样把头一缩,窝回到后厨中,再也不见踪影。
呵,请来的帮手一命呜呼,主谋者窝在角落里没了动静。
冷酷而又胆怯,自私而又贪婪,只在会得势时露出狰狞的面貌,而后在溃败中谨小慎微地努力留下自己的性命,这就是千氓山的恶童么。天盛德大掌柜钱野语似乎是这样,为夺目公子押送货物的黄阿大、黄阿二似乎也是这样,现在,这位名叫鹿胎儿的假冒跑堂似乎同样如此。
一丝冷笑从孙泊浮嘴角浮现,千氓山恶童寨,到底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地方,竟然会生出如此多的狠戾之人。
现在,李家酒肆的一楼大厅内终于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从高处衰落的满生,十几双眼睛与一双丧失生机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着。
“小檀儿不要看,死人啦死人啦。”
富家公子把脚下的竹篓盖上了盖子,对着竹篓小声说着。
“嗨,晦气晦气,见了血光,这骰子没法玩啦。”
农夫们七嘴八舌的吵着,似乎这早已停下的骰子把戏是被这尸体破坏掉的一般,可这一前一后的顺序明明颠倒了过来。
“人心不古,世道浇漓。”
秀才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愤世嫉俗的话语,好像一条人命便看透了世间道理。
“啪啪啪……”
是拍手的声音。
角落里响起椅子搬动的声音,而后是那个行脚商人站了起来,原本有些奸诈狡黠的目光冷冷瞥了一眼满生的尸体,而后又回首环视着大厅中的诸人。
“各位,都是好扮相啊。”
行脚商人的公鸭嗓子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
“打头阵的人都凉啦,各位还有心思喝茶看景哪。”
他迈出同样斤斤计较的小步子,走到满生的尸体跟前,伸手在脖颈间摸了一摸,摇了摇头,而后把双手背负在因为佝偻着身躯而略显矮小的身子之后,走到大厅中央。
依然还是那副商人的模样,只是眯缝的小眼睛中闪烁着有些清冷的寒芒,佝偻的身躯终于挺了一挺,看上去不再是那样矮小,依稀现出挺拔的身段。
似乎……是伪装。
“不知道诸位是不是平日里杀人越货的事情做多了、做滥了,没了杀人越货的兴致,来了这李家酒肆反倒被这几杯粗茶几口淡饭塞了心窍,忘了自己该干的正事儿。
“你们有耐心看戏,怕是江南商会的老爷们没耐心等你们看戏,老爷们花下的是真金白银买你们的手段,再不出手,真等着夺目城里的那头老怪物来娶亲哪。”
行脚商人冷清清地在屋子里说着,一瞬间七嘴八舌地聒噪声音再次停了下来,所有人扭头看向行脚商人。
似乎是似曾相识的语调,孙泊浮恍然生出一份熟悉,可看着行脚商人的面孔,矮小的身材,略微有些猥琐的表情,那明明只是一副陌生的模样。
江南商会?
那又是一个曾经广有耳闻的名字。
位于江南道的江南商会,号称天下钱财必将流通之所,江南商会起先曾经属于北方皇族,皇帝并不会总是堂堂正正端坐在庙堂之上,在庙堂之外的某些时刻皇帝也会需要一点儿私房钱,江南商会由此而生。
说不上经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只是因为庙堂的便利总是更容易得到一些方便,于是江南商会的规模在便利中急速扩张,皇帝的私房钱开始变得丰裕,只是当皇帝被困在帝都再也无法行走时,皇族的钱包也开始不听使唤。
商会的几位掌柜先是闹起了罢工,而后是商会会长迫于手下掌柜们“气焰汹汹”的反抗而做出了独立运营的宣言,于是江南商会离开了庙堂,靠钱财开路,将触角伸向江湖的角角落落。据柳阴师兄说,山门也曾经在荒年向江南商会借下过一笔钱财,因此掌教巢明夜大人为了昂贵的利息也许诺做下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是年代已然久远,缥缈的往事只剩下只言片语不清不楚的描述。
只是现在,江南商会……为何也会要来到这偏僻的李家酒肆?
还要雇佣几个农夫……一个浪荡的富家公子……一个落泊秀才……还有一个此时看来很不像行脚商人的商人。
孙泊浮皱了皱眉头看向身边最聪明的脑袋,文烛抿了抿嘴,悠闲地喝下了一杯粗茶,向孙泊浮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这是一副心知肚明却把答案咽进了肚子里的馋人模样。
于是,行脚商人冷清清的话语再次从身后传来。
“大罗山的狼崽子们,你们吃了半辈子狼奶喝了半辈子人血,真以为扛上几根锄头就能变成种地的模样?狼尾巴都露出来啦,这方圆百里尽是荒原,一亩向样的庄家都没有,你们锄的是谁家地!骰子玩得滴溜溜乱转,倒把正事儿忘了个干净。”
行脚商人冷清清说着,一语道出农夫们的名字,于是七八个农夫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掀起短小的衣衫下摆,在腰间各自摸出兵刃,冷飕飕的眼神看向这个多言的行脚商人。
再也不是农夫们莽撞的模样,七八个农夫在拿起兵刃的刹那变成七八条狠戾的汉子,七八条短刀拿在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在大厅内闪烁着有些晃眼的光芒。
“碍眼的,哪里的点子?”
七八条汉子里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狠狠看向行脚商人,阴狠狠问道。
于是一道令牌从行脚商人的手中抛出来,汉子抬手接住,看了一眼令牌,復又抛回,狠狠咬了咬牙。
“弟兄们,催命的来啦,动手啦。”
汉子们呼啦一下站直了身子。
孙泊浮舔了舔嘴唇,有些怪异地看向行脚商人,因为在令牌的一抛一回间,孙泊浮隐约看到了令牌上的字迹。
江南商会。
第五十七章群起,白骨在酒肆中绽放
“东西就在上头,相好的还不干活,大罗山的狼崽子原来只是一群骗钱的饭桶吗?”
行脚商人抱着胳膊说着风凉话,于是七八条汉子们一齐扭头狠狠瞪向行脚商人,可也仅仅只是瞪着,眼光触及行脚商人手中的令牌,汉子们恶狠狠地沉默下来。
“知道啦,知道啦,江南商会派来监工的啦,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儿干活。”
似乎极其讨厌那块令牌,一并连同那行脚商人都包含在了讨厌的范围之内,为首的一个汉子厌烦地回应着,把闷在肚子里的火气一并发泄在了同伴们身上。
于是几个汉子先是翻倒了身前的桌子,骰子连同骰盅一并翻倒在地上,骰子骨碌碌打着转在地上转了一圈,落到孙泊浮脚下,依然躺在桌子下头的茶芽捡起骰子递给孙泊浮。
光溜溜的材质,近乎光滑的六面,苍白的颜色点着鲜红的点子,手感似乎有些奇怪。
呵……也是骨头。
孙泊浮将骰子放在手里摸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总是和骨头不期而遇。
汉子们似乎仍然在忙碌着,桌子翻开,是一张大大的渔网。
几个汉子各自牵着渔网一角,蹑手蹑脚向着二楼走去。
“呵,大罗山的狼崽子真是聪明,想用打鱼的网子捞一把碎骨头呢。”
行脚商人抱着肩膀说着风凉话。
骨头……
孙泊浮眨了眨眼睛。
似乎这行脚商人知道楼上客房中的怪物是一个只有骨头的骷髅?
渔网……
他们……似乎这是要捕捉的架势?
这是什么乱糟糟的事情,江南商会的那帮富家翁们竟然会花钱雇佣一群强盗妄图捕捉一个骨头堆起来的古怪东西?
孙泊浮皱了皱眉头,而后想起了那几件关于江南商会的传说。
曾经的剑仙猎杀案,雇佣年轻的钱野语远赴昆仑山巅猎取一枚玲珑剑心,一夜之间转运千里出现在自家的拍卖场上……
前不久又雇佣天盛德前往跌宕山飘零镇,捕猎一只即将化形的骊龙。
似乎这本就是江南商会的行事风格,总是试图靠丰裕的金钱换取江湖中最古怪的物事,不知道那位江南商会的会长究竟是何人,总会做出如此诡异且冷酷的事情。
可玲珑剑心是机缘之物,骊龙化形的内丹同样难求,这样的罕见的东西被贪婪之人涉猎尚有解释,这一堆堆的骨头拼起来的东西又怎么会激起了他们的兴趣?
“磨磨蹭蹭再不动手,待夺目城里的老怪物出来,你们这些笨头笨脑的东西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啦。”
似乎看够了汉子们蹑手蹑脚的把戏,矮小的行脚商人继续抱着胳膊说着风凉话。
“还不快上,催命的不高兴啦。”
为首的汉子烦躁地回应着。
于是两个持刀的汉子蹑手蹑脚走到二楼客房门口,身后是牵着渔网的几个同伴,丝毫没有悍匪们行事的模样,更像是几个笨拙的笨贼一般。
打头的汉子瞧了瞧门,门虚掩着,似乎并没有关。
汉子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刃,似乎在犹豫着究竟应该用什么姿势持刀冲入屋子,可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再也不用思考这个琐碎的问题。
“吱哟——”
是一声轻响。
门被门后的什么东西轻轻打开。
孙泊浮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而后是叮当一声,是汉子手中兵刃掉落在地的声音。
接着是一声惨叫,汉子似乎被什么古怪的东西吸附进屋子,近乎是眨眼之间,汉子双脚突然浮空,再次出现在门口,现在孙泊浮终于看清楚汉子为什么惨叫了。
一支细细的骨枪贯穿了汉子的胸口,骨枪探出房间,汉子挂在上面,嘶声惨叫。
“救……救老三……”
为首的汉子窝在最后,有些惊慌地喊着。
于是几个手持兵刃的同伴凑上前去,狠狠挥动手中的砍刀,向着骨枪劈砍而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斥进孙泊浮的耳中。
没用的。
孙泊浮轻轻摇了摇头,在心里如此说道。他见识过那骷髅古怪的骨枪,甚至与那骨枪纠缠过,若不是名叫阿扑的巨人,想来自己的结局怕是比起眼前受伤的汉子好不了多少。
“为什么……为什么公子娶亲,总是要出现这么多古怪的东西!”
房间中传出那个熟悉的古板的腔调,带着一丝丝暴躁,不用想也知道,又是那个古怪的骷髅在讲话。
“不要……不要再来烦我!”
古板的腔调带着不可抑制的暴躁。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快躲开!”
再也顾不得冷眼看戏,孙泊浮猛然站起来,冲着二楼上的汉子们喊道。
一瞬间,孙泊浮成为了酒肆中的焦点。
富家公子用古怪的眼神扫向孙泊浮,穷酸秀才有些意外地抬了抬厚厚的眼皮,行脚商人冷清清地扫了孙泊浮一眼,嘴角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汉子似乎被孙泊浮的声音惊扰,劈砍着骨枪的手停了下来,甚至被骨枪刺穿身躯高高挑在半空的汉子都停止了惨叫。
似乎谁都不知道这个高声大喊的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莽撞家伙。
“快跑啊!”
孙泊浮焦躁地大喊着。
一瞬间的犹豫,汉子们丧失了最好的生机,来不及了。
轰——
近乎是爆炸般的一声巨响。
十几支骨枪从房间中、墙壁内、地板上钻出,瞬间发起攻击,精准地捕获到了每一条汉子,尖利的骨枪刺穿了每一个胸膛,于是惨叫声突然从二楼上此起彼伏地传来,如注的血像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稀里哗啦地从汉子们的身躯中流出,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板上,汇聚成大大的一滩血水。
十几支骨枪将七八条汉子一齐洞穿,无一人幸免。
“不要……不要再来烦我啦……”
房间中传出那个古板的腔调,只是此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阴郁。
咔嚓——
一声脆响,是十几支骨枪一齐收缩的声音。
于是七八条汉子一齐被高高地从二楼抛下去,十几支骨枪收回房中,地板上、墙壁上、窗户上,留下了十几个黑黝黝的破洞……
汉子们重重摔下,再次砸倒了一楼的几件桌椅,为首的汉子在地上翻滚两下,落在行脚商人脚下,闷哼一声没了生息。
孙泊浮不用看也知道,他被骨枪洞穿了喉咙,与刚刚死去的满生一样,没了性命。
于是行脚商人饶有兴趣地伸出一只脚,踏在汉子身上,瞧了瞧汉子咽喉上的伤口,而后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
“真是徒有其名的家伙,大罗山的狼崽子们就这点儿斤两,白瞎了江南商会的钱财。请几个种地的农夫来,怕是也比你们几个好上很多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今天开始,全死啦,今天开始,大罗山的狼崽们要在江湖上被除名啦。”
行脚商人伸出手指头在地上数了数,眼中似乎并没有一丝怜悯之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呵,真是一条江南商会的好走狗。
孙泊浮皱了皱眉头,在心里狠狠骂着。
“茅山宗的家伙死啦,大罗山的狼崽子没啦,老东西,是不是该你上啦。”
行脚商人一边把脚踏在汉子的尸体上,一边扭头看向身后的老秀才,冷冰冰地说道。
第五十八章八脚蜘蛛,秀才冒昧的打扰
行脚商人的眼神冷飕飕地瞟着大厅中的老秀才,秀才厚厚的眼皮终于睁开,一道精光从昏花的老眼中射出,看向行脚商人。
“看什么看,千蛛之城的老蜘蛛就只会吃花生豆吗?”
行脚商人怒哼哼地回瞪着老秀才,然后伸出细细的手指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皮,吐了吐舌头,扮出一张古灵精怪的鬼脸。
这是一个极其违和的动作与表情,出现在一个锱铢必较的行脚商人身上,一张财迷兮兮的脸上现出一丝俏皮的娇憨。
孙泊浮有些恍惚,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动作,还有似曾相识的语气。
难道……是她?
孙泊浮的脑海中生出了奇怪的想法,可是眼前明明只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行脚商人,大部分举动带着令人厌恶的铜臭气。
可这有些突兀出现的鬼脸,这说话的语气,却又像极了……她。
阿扑就在门外,那么……她必定就在附近,她总是与那个古怪的喜欢装扮成一棵树的巨人形影不离。
难道是眼前的……行脚商人?
孙泊浮的脑海中冒出了古怪的想法,而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真是一个荒唐的想法,她那种的剑仙,怎么会变成一个手持江南商会令牌的行脚商人。
于是他继续沉默着,看向缓缓站起身的老秀才。
“后生谬误,后生谬误。”
秀才摇晃着脑袋,伸手捋着下巴上本就没有几根的焦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着。
“在下非是老蜘蛛,老蜘蛛非是在下。”
继续说着不伦不类,半文不白的说辞。
“在下亦乃父母生养,读圣人之言,食谷粮之粟,有血肉之躯。”
像一团理不清的乱草,说着毫无兴趣的几字真言。
“在下姓知不假,大名知谨言,字慎行,朋友可千万别再说什么‘蜘蛛蜘蛛。”
秀才继续摇头晃脑幾下,说出自己的名字,斤斤计较地纠正着行脚商人的用词。
“我说你是蜘蛛,你便是蜘蛛,不但是蜘蛛,还是一只老蜘蛛,要不这荒山野岭一家破酒肆里,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八脚蜘蛛。”
行脚商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还是熟悉的口吻,可明明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孙泊浮疑惑地看着行脚商人,有些迷茫地如此想着。
行脚商人说着蜘蛛,又是一只八脚蜘蛛沿着桌子腿儿爬上孙泊浮的桌沿,这家店里的蜘蛛可真着实多了一些。
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狠狠将蜘蛛拍打在地上碾死,眼神向地下瞧着,他突然发现地下的茶芽早已经坐起了身子,再也顾不得做一个假模假样的尸体,有些急躁地拍打着正在往身上爬的八脚蜘蛛。
蜘蛛着实有一些多。
密密麻麻的蜘蛛们密密麻麻地铺满地面,无知无觉之间,整间酒肆一楼地面上布满了八脚蜘蛛。
孙泊浮茫然地看着,很快发现了异样,蜘蛛们似乎是从同一个方向涌来,于是向着蜘蛛们爬来的方向向前寻找源头,眼神一点点移动,一双脚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布鞋上的泥泞昭示着这双鞋子与脚似乎走过很长的路途,然后是一件长衫的下摆。
孙泊浮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直挺挺地看向那件长衫,脸上现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嘴巴大大张开狠狠吸了两口凉气,险些喊出声音。
长衫很普通,只是在长衫的下摆之内,无穷无尽的八脚蜘蛛密密麻麻地不断涌出,铺满了地面,铺满了桌椅,铺满了墙壁。
狭小的一楼大厅内,布满了汹涌的虫潮。
穿着长衫,名叫知谨言的秀才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还说自己不是老蜘蛛,我看你简直像个母蜘蛛,能生一千个一万个小蜘蛛的老母蜘蛛。”
行脚商人安稳地站在虫潮中,任由着密密麻麻的八脚蜘蛛爬上自己的脚面,而后开心地笑着。
依然是与身份不合的口吻,可明明是行脚商人的打扮。
真的很像,却又不是。
孙泊浮如此想着,淡淡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老蜘蛛,你再不动手,我可要回商会说你坏话,扣发你的工钱啦。”
行脚商人晃了晃手里的令牌,呵呵笑着说道。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在下知谨言愧对先人,终究还是要为那三斗米低头啦。”
老秀才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继续说着那半文半白很不通顺的酸话,然后掀了掀衣裳前摆,踩着满地的八脚蜘蛛,一步一步走向二楼。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蜘蛛依然不断从秀才的衣衫下摆里掉出来,怕落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掩盖住了老秀才的脚步声,秀才慢条斯理地走上楼,来到枪痕斑驳的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更多的蜘蛛从衣衫中冒出,掉落在地上,同样停在客房门口。
“在下知谨言,本无意打扰贵客休息,只是在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些事情不得做,被迫之下冒昧来此,想与屋中贵客商量一二,不知可否容许在下进得此屋。”
又是令人头大的胡言乱语,孙泊浮撇了撇嘴,抬头看到对坐的文烛依然是一副同样的表情,山门中的策士虽然多言,却向来以务实为行事准则,向来讨厌这种文绉绉的虚假繁缛。
想来若是柳阴师兄在此,一定也会是这番模样吧,说到柳阴师兄,孙泊浮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腰囊,那是柳阴师兄赠与自己的一方尘土,尘土中藏着那五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儿……
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那尘土中古怪的东西,似乎看起来与眼前楼上的古怪骷髅很是合拍。
于是孙泊浮悄悄松了松腰囊,将腰囊打开一个缺口,做着无意的准备。
楼上再次发出声响,这次却是那古怪的骷髅的声音,依然是那副古板的腔调,依然是那几句翻来覆去该死的话语,还有压抑不住的烦躁。
“为什么……为什么公子娶亲却要有这么多古怪的东西来打扰!滚出这间房子!滚下这间楼梯!滚出这间酒肆!”
近乎是咆哮般的烦躁吼叫。
孙泊浮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骷髅古怪的模样,再配上那古怪的圆溜溜的光滑的头骨,依稀可以想到骷髅此时的模样,空洞无齿的嘴巴开阖着说出这些咆哮的话语,两条光秃秃的没有血肉的手臂上下挥动着。
一定是一副荒诞有趣的画面。
孙泊浮恶趣味地想着。
“可是……在下并不会滚,知可滚而不滚,谓之君子也。”
秀才知谨言站在门口,挺了挺纤瘦的身躯,颇显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呵,君子吗?君子的怀中怎么会爬出这般古怪的密密麻麻的东西。
蜘蛛依然在秀才的衣衫中不住地爬出来,谈话之间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二楼的角角落落。
“那么,在下……便要进屋子啦。”
屋中的骷髅明明已经下了逐客令,可秀才依然一副此事必将如此的模样。
似乎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秀才的唠叨,一支骨枪突兀地从房间中冒出,朝着秀才的咽喉扎去。
又是一样的骨枪,又一次暴躁的出击,骨枪的尖端再一次指向喉咙。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
而后骨枪在即将刺入秀才咽喉的时候,突然有些突兀地停滞了下来,是一张厚厚的并不太大的蛛网遮住了骨枪。
第五十九章蛛网,来自千蛛之城的反击
薄薄的蛛网由密密麻麻的蛛线编织而成。
墙壁上的八脚蜘蛛们在腹部吐出银色丝线,而后快速编织成一张并不太大也并不太小的蛛网,于是在枪尖即将刺入秀才咽喉的一刻,蛛网结成,恰恰挡住了骨枪的突刺。
骨枪在蛛网中挣扎着试图突破蛛网的束缚,白色枪身高速旋转着,在蛛网中摩擦转动,甚至发出嘶嘶啦啦的古怪声音。蛛网因为骨枪的劲力反复凸起而又凹陷,挣扎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可是却始终不能突破。
孙泊浮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实在不知道这蛛丝竟是什么材质,竟然可以抵挡住骨枪如此强势的突进,在骨枪的几次挣扎中,坚实的网始终包裹着锋利的枪尖,未曾破损。
秀才的嘴角抿起一丝古怪的微笑,似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然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
蛛网像一张被拉扯到极限的长弓,因骨枪的突进而扭曲的蛛网突然在一瞬间回弹,强大的劲力将骨枪狠狠弹回客房之中。
挡……挡住了?
孙泊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真的只是一张薄薄的蛛网,横亘在骨枪的枪尖与秀才的咽喉之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防线。
孙泊浮当然知道那骨枪的劲力究竟有多大,可以毫无障碍地刺穿房间的角角落落,穿透木板与石块,毫无迟滞地刺穿每一具血肉之躯,即便山水双剑齐出也只是堪堪招架片刻,即便是巨人阿撲那样的力气也仅仅只是旗鼓相当地纠缠在一起。
可是,现在仅仅是一张薄薄的蛛网,不但挡住了骨枪的突刺,甚至将骨枪的力道反弹顶了回去。
文烛、红闪、茶芽同样面色古怪地看向二楼的秀才,少年们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秀才与他的蛛网,但无论怎么看,都仅仅只是一个破落秀才,与一张微微有些透明的薄薄细网。
并无异样。
于是孙泊浮想起行脚商人的话,这个秀才似乎来自一个名叫千蛛之城的地方,孙泊浮使劲调动脑海中的所有信息,试图搜寻这个有些古怪的名字,可是空空如也,这似乎是一个孙泊浮从未听过的名字,与千氓山恶童寨一般陌生。
孙泊浮伸出手指用水在并不光滑的桌面上写下千蛛两个字,带着征询的神色看向身边的伙伴。
文烛与茶芽同样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似乎他们也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名字,只有红闪眼神闪烁地看向密密麻麻的蜘蛛与古怪的秀才,出神一般呆滞片刻,而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似乎有些异样的反应,可并没有留给孙泊浮细究的时间。
又是一声尖利的口哨,于是布满二楼的八脚蜘蛛们开始晃动着灵巧的身躯在二楼上涌动起来,无数条细小的腿在墙壁上滑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乌黑色的身体在墙壁、地板、门楣间穿行,然后伴着秀才又一声古怪的口哨,于是嘶嘶啦啦的声音密密麻麻地汇聚在一起传入孙泊浮的耳中。
是、是蜘蛛们在织网!
无数八脚蜘蛛的腹部吐纳出细细的丝线,然后一根根编织成为网,酒肆的二楼在一瞬间变为银白色。
厚厚的蛛网将二楼整个包裹,封锁住了楼梯入口,封锁住了客房入口,连同那古怪的骷髅与带着乡土气息的新娘子,还有耿直的老头一齐,被包裹在了二楼的大网中。
“这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厚厚的网中传来骷髅闷闷的声音,可是并无人回应。
也无需回应。
骷髅将像一只异物,被纳入蛛网之中,而后在漫长的挣扎中转运江南商会,在江南商会每年一度的拍卖行中引起江南商人的又一次惊叹,而后在一轮又一轮迭起的报价声中,会将这异物卖出极高的价钱,引起极大的骚动。
因为……你本就是那般奇怪的东西啊,不化……
想到骷髅的名字,嘴角的笑容僵硬在秀才的脸上,他摇了摇头,断掉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接到此次任务的时候,江南商会的那些大人物们特地叮嘱过,万万不可念出此物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没来头的苛刻要求,这些总是触及那些奇怪事情的大人物们总有他们的道理。
他所做的只是安静地捕获此物,然后安静地收获钱财,一切都要尽快,要在夺目城的那个老怪物出现之前。
据说,那位夺目城的主人才是更加麻烦的东西。
呵,夺目城,
眼前,屋子中的骷髅依然在咆哮着。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
砰——
砰——
是骨枪一枪枪扎在庞大的蛛网上的声音,蛛网的外部被挣扎的骨枪刺出一处处奇怪的凸起,可是却又始终无法被破坏。
挣扎吧,无尽的挣扎吧,只是无论如何挣扎,这坚实的蛛网呀,都是无法被破坏的。
秀才安静地走下楼梯,来到行脚商人面前,露出一丝笑容。
“货物到手,完好无损,鲜活异常,我会很快打包将它带到江南商会,还请令牌持有者在交货之时一定要替在下多多美言几句。除了那份酬金之外,定要为在下多多争取一份奖金。放心,在下并非不知礼数之人,定会感激先生您的。”
呵,满口圣人之言,还是做着锱铢必较的举动。
可是行脚商人只是冷冰冰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冷冷地瞅着二楼。
“千蛛之城的老蜘蛛,你真当你这几只破蜘蛛,几张破网子,便能轻轻松松了结此事么?江南商会的钱,你就真当是这么赚的么?”
行脚商人冷冰冰说着,秀才的笑容同样在嘴角逐渐消失,而后是二楼的客房中再次发出骷髅的吼叫。
“放我出去!快点儿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卑鄙的家伙!为什么总是要耽误公子娶亲!啊——”
然后是一声从未有过的吼叫,依然是古板的腔调,却是刺耳至极的声音,孙泊浮有些不安地扭头看向二楼,自见到这个古里古怪的骷髅至今,他从未听到过骷髅发出这样古怪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让孙泊浮想起狩猎时常常遇到的那些将死的困兽。
蛛网依然安静地包裹着整个二楼,似乎蛛网内并没有异常。
然后,在下一刻——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蛛网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声音越来越清晰,声音越来越密集。
不好的預感在孙泊浮心中涌动。
最后一丝微笑从秀才的脸上消失,行脚商人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接下来秀才的惨败!
轰——
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从蛛网中炸开!
“放我出去!”
骷髅绝望的呐喊从蛛网之中传出!
而后是无数条粗壮的、尖利的、惨白的骨枪从蛛网中冒出,密密麻麻,无休无止,白色的骨枪之林,吞噬了灰色的虫潮,刺穿了厚厚的蛛网……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骷髅突破了蛛网的包围,绝望的秀才是否还有新的应对之策,还是直接败下阵来?战斗力如此之强的骷髅究竟要如何被收服?江南商会能在夺目城主赶来之前得偿所愿吗?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玖)》。
分类:经典原创 作者:八刀红茶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7期